一路卡着限速飙车,拐弯和急刹差点能把人晃晕过去。
陆葭坐在后排紧紧攥着安全带,觉得早上的酸奶和冰面包在胃里翻江倒海。
她通过后视镜瞟容亦的神色,却看见女人不动如松,好端端的一副平静面色。
这就是导师的波澜不惊吗?
陆葭暗自感慨。
下车后,陆葭按了按太阳穴,“师姐,你平时开车机会多吗?”
施孟希笑容灿烂:“还好,另外几位师姐师妹比较照顾我,大部分时候都主动要开,说怕我累着。”
她将车钥匙还给容亦,一边继续说:“不过也很久没开了,车技可能生疏。”
“还可以。”
容亦低头取出嘉宾证,“走吧。”
陆葭顿了顿,将话咽回去。
有空她得租辆车练一练,下次还是不辛苦施师姐开车了,她也怕她累着。
开幕式很热闹。
容亦坐在前面的嘉宾席,陆葭和施孟希站在后面的人群里。
她在人多的场合一贯不太自在,只是被施孟希牢牢攥着手腕,说怕她走丢,只好绷着脊背,努力去听台上的冗长发言。
几阵掌声起落,开幕式终于结束。
人群往两旁展厅散涌开,容亦过来找她们,“我们也去看一看。”
展厅分几个主题,各种技法的版画都有。容亦专攻的是木版画方向,遇到某些作品,等围在画旁参观的人散了一些,再拉她们过去仔细讲解。
从技法到选材,大部分提问落在施孟希头上。
陆葭听着她们一问一答,偶尔也会提几个问题,或者讲一讲自己的想法。
偶尔有人过来与容亦攀谈,她以“带学生过来的,下次有空详谈”为理由,简单寒暄几句便拉着她们离开。
施孟希悄悄和她咬耳朵:“咱们导有点社恐,偏偏又喜欢看展,每次都拿我们当挡箭牌。”
陆葭点点头。
看得出来,容导比她还要社恐。
容亦还有别的事情,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就约了代驾先行离开,放她们各自去看展。
“我早饭还没吃呢,小陆,你要走吗?”
施孟希揉了揉胃,笑眯眯地戳戳陆葭手肘,“容导都走啦,咱们也可以撤了。”
陆葭婉拒:“我再看一会,师姐先回去吃点东西吧,路上注意安全。”
施孟希爽快点头,“行,下次见。”
逛过两个展厅,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名家作品,分析时涌进的信息量太大,陆葭回到一楼大厅,打算暂时歇一歇。
“小陆妹妹,好巧。”
熟悉的妩媚嗓音从身后传过来,在隐约的交谈人声里格外清晰。
陆葭回头,盛书柏朝她扬了扬眉,“你一个人来的?”
“盛教授。”
陆葭颔首,“和容导还有师姐一起的。”
盛书柏转身想走,却听见女孩又说了下一句:“不过她们几分钟前都回去了,真是不巧,刚刚没遇上您。”
那真是很巧。
脚尖重新转回来,盛书柏笑吟吟坐在她身边,“所以就只剩你了?”
陆葭点头:“打算再逛一逛。”
“不如一起?”
盛书柏邀请她,“刚好搭个伴,免得无聊。”
这些年,盛书柏对版画一贯敬而远之,今天是一位以往熟识的别家长辈极力邀请她来,实在不好拒绝。
错过开幕式,她也不能晃一圈就溜,硬着头皮待了半个小时,期间总有人过来攀谈。
张口闭口盛教授,关心她家里那几位的近况。
盛书柏面上笑意盈盈,找了各式各样的理由离开,没走两步又遇到下一位。
眼下拉着陆葭一起,反而有了清净的理由。
“嗯对,这是认识的小辈。”
她亲昵揽过陆葭的肩,对来人道:“这孩子还在暑假,特意为了看展飞过来一趟,我先带她好好逛逛,下次有空再聊。”
陆葭心道,这话术难道是统一培训的吗?
奈何刚才容亦领她已经转过一圈,这会接连几位来人都提到容亦,盛书柏忍了又忍,低声问:“你导师刚刚到底见了多少人?”
陆葭回忆几秒,又来回掰了几遍手指:“不多,十几来个吧。”
盛书柏:……
这小挡箭牌也没有想象中好使。
好在等她们逛到最后一个展厅,这间展厅里选了历年的经典画作,参观者都在安静欣赏,结伴来的才会偶尔交谈几句。
盛书柏长松一口气。
她实在是不想再听那些寒暄,也并不关心家里那几位的近期作品。
跟着陆葭往里逛,盛书柏看得心不在焉,索性低头看手机。
却不想身前的女孩停下步子,盛书柏险些撞在她身上。
以为是陆葭在仔细欣赏,她没多在意,但等女孩站了两分钟都没动静,盛书柏这才施施然抬头,“看哪幅呢,这么……”
语气顿塞住,盛书柏的视线落在画上,又下意识挪向一旁的介绍牌。
是多年前国际比赛上的一幅金奖,也是国内第一次有作品在这项赛事获奖。当年在版画界内掀起轩然大波,作者是个年轻学生,从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界内新秀。
视线在姓名栏上掠过去,盛书柏眉眼冷淡:“你喜欢这幅?”
她径直看向陆葭,试图从女孩反应里捕捉出对方的真实感受。
“我不喜欢。”陆葭诚实摇头。
哪怕这幅画的作者如今已经是版画界内公认的前辈,哪件作品拎出来的名头都吓人,她觉得不喜欢的,依旧不喜欢。
没注意到盛书柏由阴转晴的神色。
陆葭隔空指了指画面左侧,眉头稍蹙,“那里…好像有点突兀。”
她以前只见过图片,当初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见到实物,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到底是哪一处别扭。
作品是一副写实的黑白木版画。主体为层叠连绵的梯田,远处河流小桥人家,山脉旁的天空缀着落日,试图刻出霞光漫射的效果。
许多人都说那道落日是巧思之笔,陆葭觉得格格不入。
那刻刀落下的笔触细节,分明与整幅画其余位置有差别。
在纸上或许还看不出多明显,此时原版的木质刻版就摆在印画下方,陆葭一琢磨就觉得奇怪。
像是一幅原本该是一百分的作品,里面突然多了个八十分的素材,看上去格外打眼。她不明白,这幅画究竟是凭什么拿的金奖。
陆葭直言直语,并不担心这番话被别人听见。
盛书柏安安静静地觑了她几秒,突然展眉笑了。
女人明媚的五官漾开愉悦,“说得很好。”
她凑近陆葭耳畔,柔软呼吸落下来,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
“当然是,凭偷。”
这幅画明明是她小姨生前的作品,除了那片可笑的落日。
-
凌晨,将近三点。
陆葭少有地半夜从睡梦中醒过来。
今天她在画展一直待到下午五点闭馆,中午和盛书柏分别之后,下午又独自琢磨很久。梦里整个人被版画和木料围拢着,无数灵感浮现出来。
从睡梦里清醒过来之后,陆葭一跃翻身坐起,甚至只来得及按开一盏书灯。
才画了几笔,笔尖却又顿住。
梦里的氛围和场景明明还在脑海里隐约留有印象,她却怎么都没办法描绘出来。
笔尖像是涂抹在薄纱般的细雾上,任由陆葭怎么落笔都觉得不对劲。
枯坐了好一会,睡意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陆葭索性去冰箱里拿瓶矿泉水喝,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仔细捋清思路。
夜深寂静,轻细的动静都被放大无数倍,显得格外清晰。
陆葭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却并不是她的这扇门,反而是……楼道里,对面?
那是盛书柏的住处。
难道是半夜进贼?
哪怕听女人介绍这个小区安保很好,可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又有谁没事会出来串门?
想起门上猫眼被福字挡住,陆葭拿向菜刀的手顿了顿。
她几乎没握过这玩意,伤到自己的概率似乎更大一点。于是方向一转,稳稳握住插在架子上的……擀面杖。
陆葭掂了掂,份量刚好。
手里握着木头,心里也有了底。
她大步流星往玄关赶,默数两个数后按下门把手,擀面杖比脑袋先探出来,严严实实挡在身前。
然后就与盛书柏对视了个正着。
“……盛教授?”
陆葭诧异开口。
女人一只手正扶在门把手上,勉强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按着密码锁。似乎是被身后的动静干扰,按错位数的密码锁发出两声短促的滴滴声,解锁失败。
步伐飘忽,眸中醉意清亮,显然是喝了不少的模样。
陆葭见她眯了眯眸子,朝自己手上看过来,反应过来手里还握着擀面杖,下意识背到身后。
“你……还好吗?”
她见盛书柏这幅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跌跌撞撞乘电梯上来的,待会进去之后,怕不是直接在沙发上睡一晚。
却见女人朝她勾了勾手。
手刚从门把手上松开,盛书柏的身体就晃了几下,显然是要软倒下去的趋势。
陆葭忙丢开擀面杖,木质圆棍在瓷砖上磕出动静,骨碌碌往远处滚开。
她眼疾手快扶住盛书柏,任由一身酒气的女人倒进怀里,混着妩媚馥郁的香水,却莫名还算好闻。
本就比自己高几公分,这会儿踩着细跟,比只穿着拖鞋的陆葭高了更是不知道多少,软软地歪靠过来,埋在她肩上。
“盛教授,不如我……”扶你进去?
陆葭刚开口到一半,肩头传来突然的痛意,她轻嘶一声,揽住女人腰身的指节收紧。
偏偏盛书柏咬完她还不松口,齿尖抵着皮肉,厮磨时带起细密的连绵痛感。
含糊的言语落进陆葭耳中,带着发泄似的置气。
“学版画的,都不是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