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小院里飘出阵阵饭菜香,李荷香正忙着往灶膛里添柴火,锅里的白菜五花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冒着泡。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严恪扛着扁担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李荷香抬头一看,笑道:“回来得正好,饭马上就好。”
严恪放下扁担,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上下滚动,他抹了把嘴,正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哟,荷香妹子,忙着呢?”金巧嘴那标志性的嘹亮高亢的嗓音在院门口响起。
李荷香手里的锅铲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金巧嘴怎么又来了?还专挑饭点来,真是阴魂不散。
金巧嘴可不管李荷香的脸色,自顾自地迈进门来,她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还攥着个鼓鼓囊囊的手帕包。
“大外甥也在啊?”金巧嘴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恪跟前,“正好,婶子有好事找你!”
金巧嘴算盘打得响,她就是专挑饭点来的,因为这个时间严恪肯定在家,这样她就可以越过李荷香直接跟严恪谈了。
李荷香对她有意见那是李荷香的事,她一个舅妈,还能管得了外甥娶媳妇儿?
金巧嘴神秘兮兮地打开手帕,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姑娘多水灵!”
照片上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圆脸盘大眼睛,确实挺标致。
金巧嘴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我们村的村花,多少小伙子排着队想娶呢!人家姑娘觉悟高,就想找个当兵的,听说大外甥是首都的军官,二话不说就让我过来说亲。”
严恪看都没看照片一眼,直接回了两个字:“不了。”
金巧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啥就不了?你倒是看看这姑娘的模样啊!”她急得直跺脚,把照片往严恪眼前凑,“婶子可不骗你,这姑娘干活是一把好手,针线活也好,还上过初中呢!”
严恪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金巧嘴傻眼了,连忙追上去:“哎哎,别走啊!你要是嫌这个不好,婶子这儿还有别的姑娘——”
但严恪已经避出去。
李荷香冷笑一声:“早就告诉过你,这事儿没的说。”
金巧嘴讪讪地收回照片,眼珠子一转,又堆起笑脸:“嗨,没看上不要紧,十里八乡适龄的姑娘我都门儿清,这事咱慢慢张罗。”
李荷香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地往灶膛里添柴,反正严恪待不了几天就要回部队了,随这金巧嘴折腾去。
金巧嘴见没人理她,悻悻不已,心里却盘算着明天再带别的姑娘照片来,首都的军官呢,谢媒礼肯定少不了,一想到能大赚一笔,这桩媒她非要说成不可!
夕阳西下,一辆胶轮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进村子。
叶籽和张桂兰从县里回来,马车上堆满了采购的东西。
马车先把张桂兰送回了家,然后送叶籽。
快到叶籽家,马车突然停下,车夫犯了难:“前面那段路坏了,马车不好过啊。”
叶籽探头一看,果然,前面的土路被挖开了一截,只有间隔着插了几块砖头,勉强能让人踩着过去。晌午出村的时候还好好的,估计是下午临时修的。
“没事,我就在这儿下吧。”叶籽利索地跳下马车,转身去抱那个装满书的竹筐。
竹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二十斤,叶籽咬了咬牙,把竹筐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踩着砖块往前走,没走两步,手臂就开始发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唉,这身子骨还是太弱了。”叶籽在心里嘀咕,上辈子她就是个运动废柴,没想到穿越了还是这样。
叶籽费力地往上颠了颠竹筐,突然胳膊上的重量一轻。
竹筐被人稳稳地托住了。
叶籽错愕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睛。
是隔壁田大叔家的外甥,那个军官。
叶籽惊讶,他怎么在这儿?
像是看出了叶籽眼中的错愕,严恪说:“出门透气,随便转转。”他顿了顿,又说,“我帮你拿。”
根本不等叶籽回答,他就单手拎过竹筐,轻松得像拎个空篮子一样。
他没踩砖块,直接趟着泥大步往前走。
叶籽愣在原地,看着严恪健硕的背影,那竹筐在她手里像块大石头,到了人家手里却轻若无物。
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又看了看严恪结实的手臂肌肉,心里一阵羡慕。
“要是我也能有这力气就好了。”叶籽小声嘀咕,上辈子她可是在健身房努力了小半年,除了饭量见涨之外,可以说练了个寂寞,室友还安慰她“咱靠智商不靠武力”。
正胡思乱想着,严恪突然停下,问:“这些书是叶同志买的?”
叶籽小心翼翼踩着砖块跟上:“嗯,去县里找人买的高中旧课本。”
严恪等她跟上自己才继续走:“读书是好事。”
“对。”叶籽应道。
“嗯。”严恪点了点头。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叶籽是个健谈的人,可不知怎么,每次面对严恪都会莫名冷场。
她偷偷瞄了眼严恪的侧脸,发现他耳根似乎有点红。
可能是夕阳照的,叶籽心想。
这段路本来就不长,很快就到了叶籽家门口。
叶籽掏出钥匙开门:“给我吧,谢谢你了。”
严恪却没有直接把竹筐递给她,而是调整了一下,把竹筐提起来,放到叶籽怀里,让叶籽能更省力地接过去。
“哎哟这是干啥呢!”
一声嘹亮高亢的叫嚷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叶籽手一抖,差点没抱住竹筐。
严恪眼疾手快地托住底部,再轻轻一推叶籽的后背,叶籽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转了个圈,迷迷糊糊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自家院子里。
严恪顺手帮叶籽把院门关上,转身看向来人。
金巧嘴站在不远处,眼睛滴溜溜地转,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大外甥,干啥呢?”
严恪有些不耐烦:“有事?”
金巧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怪不得刚才给你介绍钱家的闺女你看都不看呢,原来是相中了个更漂亮的。”
她挤眉弄眼地往叶籽家院子瞟了瞟。
严恪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抬脚就要走。
金巧嘴却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过这叶家丫头长得再俊也是个寡妇,听婶子一句劝,不如娶个黄花大闺女,你说呢?”
严恪猛地停住脚步,他缓缓转过身,右手按在了金巧嘴的肩胛骨上,不着痕迹地发力。
“我说?”严恪的声音冷得像冰块。
金巧嘴突然觉得肩膀一阵酸麻,那酸劲儿直钻骨头缝,不是疼,却比直截了当的疼痛还要难受,说不清道不明,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金巧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牙齿咬得咔哒咔哒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恪。
“我说婶子最好管住嘴。”严恪冷硬地说完,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金巧嘴缓过劲儿来,严恪早就没影了。
而刚才那股钻进骨头缝里的酸麻感也消失不见,金巧嘴扯开衣领,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连个指印都没留下,就算她想告严恪的状都没证据。
金巧嘴像大白天撞了鬼似的看向田家紧闭的大门,心头后知后觉地漫上恐惧。
田家这个外甥怎么像狼一样,闷声不响,却能鲜血淋漓地把人咬掉一大块肉!
严恪冷着脸进门,闻到家里的饭菜香味才微微放松下来。
李荷香看到这大外甥的满是泥浆的裤脚,惊讶道:“就这一会儿功夫跑哪去了,怎么全是泥?”
“没事,洗洗就行。”严恪脱掉沾满泥浆的鞋子,舀了一瓢水冲脚,冲干净之后才进屋里换衣裳。
“回来的时候没和金巧嘴碰上吧?”李荷香把锅往灶台上一撇,“你甭理她,反正你也快回部队了,她也就蹦跶这几天。”说完又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火苗“呼”地蹿高了一截。
严恪没接话,掀开锅盖看了看,金黄的玉米面饼子贴在锅边,已经烤出了焦脆的壳。白菜炖得烂糊,粉条吸饱了汤汁,混合着五花肉的肉香,浓郁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田家人爱在院子里吃饭,灶房就是在院子里垒出来的一间屋,方便,也好清扫。
严恪把饭菜端到院里的矮桌上,一抬头看到隔壁也升起了袅袅炊烟。
那烟先是笔直地往上蹿,到了半空又被风吹散。
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发什么愣呢?”李荷香端着碗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小叶家也做饭呢,前几天我还和你舅舅说,这丫头现在就一个人过,也不知道天天吃啥,做不做饭。”
严恪收回目光,低头夹菜,他吃饭速度很快,这是常年养成的习惯,碗里的饭菜很快见了底,李荷香又要给他盛,他摆摆手说饱了。
吃过饭,李荷香又开始忙活。
她把晒干的茄子条萝卜条倒进盆里,撒上粗盐用力揉搓,这是要给严恪带走的干菜,能存好久,冬天泡发了炖肉吃最香。
“这么晚了,舅妈歇歇吧。”严恪收拾着碗筷说。
“你大后天就要走了,我得多做点给你带上。”李荷香的声音却低了下去,“这一回去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严恪沉默地擦着桌子。
“小恪啊。”李荷香突然开口,手上的活计却没停,“舅妈和你舅舅这两天琢磨着,你还是该找个对象,人活在世上吃苦受累不容易,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总比一个人扛着要好。”
出乎意料的是,严恪这回居然没说“不”,而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严恪突然问:“舅妈,隔壁的叶同志是怎么回事?”
李荷香愣了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叹了口气:“她啊,就是运气不好,命苦了些……”
李荷香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叶籽的事。
四岁丧母,七岁丧父,跟着祖父母长大。祖上是书香门第,祖父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硬是供她读完了高中,好不容易盼到孙女长大成人,老两口又相继离世。
大队支书是她远亲,看这孩子可怜,做媒给她说了个知青,没想到是个负心汉,闹出那么大一桩丑事。
“那男的可真不是东西。”李荷香愤愤地说,“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跟别的女知青勾勾搭搭,还写了那么多肉麻的信,要不是出意外死了,小叶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严恪听得认真,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想起刚才帮叶籽搬书,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一丁点怨天尤人的神情,白皙的皮肤被夕阳染得明艳。
严恪没读过书,说不出天花乱坠的形容词,他只觉得这姑娘心性坚韧又有才华,样样都好。
“村里人都说这丫头命硬,克六亲。”李荷香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长叹一口气,“年轻姑娘背着这么个名声,日子不好过。”
严恪听得认真,眉头拧得死紧。
李荷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没注意到,但又模模糊糊的摸不准,正想问问,严恪已经把院子拾掇干净了。
“忙活一天了,舅舅舅妈回屋里歇着去吧。”他说着,把门闩好。
李荷香只好应道:“哎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