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杀了张楠连夜潜逃后,此时是她难得的清闲时刻。
但——也因此格外难熬。
盖因为,当老麻走后没多久,江明熙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惊悚的猜测。
老麻他可能会直接告官,拿她换赏金!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她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江明熙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拉开房门,跨过门槛,往前冲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窄小的胡同口,心中生出一种不知要何去何从的茫然来。
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里?
夜晚有宵禁,街上都是搜寻排查的士兵。
她没有身份,住不了客栈。
去和乞丐一样睡大街?
想也知道这肯定会引来士兵的重点排查。
而且在外面风餐露宿,她肯定无法保持干净的仪表,这样她就连白天混进人群都做不到了。
但是就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江明熙的作风。
她想了想,转身掩上门,然后悄悄躲在了拐角处高高堆起来的破筐烂篓后面。
然后,便是等待了。
江明熙习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却要把希望寄托在两个陌生人的良心上。
她想,反正最坏的结局就是一个死。
她早就死了。
也许现在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她临死前的黄粱一梦。
江明熙的脑海里翻滚着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斜,胡同里的光线慢慢昏暗下来,破筐烂篓镀上橘色的光晕。
江明熙昏昏欲睡之际,耳朵突然动了动。她猛然睁开眼,眼神锐利而清醒,直直看向走进胡同口的人。
那是一个小少年。
他穿着不起眼的酱色马褂,身后背着大大的货筐,脚步却轻快极了。
他小跑进胡同,笑嘻嘻地拖长了腔子喊道:“卖梳篦嘞!好梳篦,梳来头发香喷喷,不生虱虫,延年益寿哟!”
原来是个卖梳篦的货郎。
江明熙暗暗松了口气。
她蜷缩在墙角的破烂堆里,动也不动,静悄悄地看那小货郎在胡同里跑来跑去,长声吆喝,胡同里还真有两三户人家开门买梳篦。
小货郎眉开眼笑,颠颠儿地朝着胡同口走来。
江明熙下意识屏住呼吸,静待他离开。
小货郎却突然停住了。
他用掌心颠了颠新赚来的铜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牐了棚儿啦,要摆金吧。”(天阴了,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江明熙也跟着无声抬头瞄了眼天色,可惜她这个方位,压根看不到天色。
江明熙收回上眺的视线,猝不及防间就对上了一双猫儿状狡黠的大眼睛。
江明熙呼吸一窒,骤然心跳如鼓。
小货郎笑嘻嘻地看着她藏身的方向,露出一个小虎牙,“小公子,还是快进屋躲雨吧。”
江明熙身体紧绷,迅速向裤腰带上挂着的盒子炮摸去。
小货郎歪了歪头,“或许应该叫你,二少爷?”
静默了足足有十几息后,杂物堆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待看清他相貌,小货郎不由得在心里“啊呀呀”叫了起来。
真是个美男子。
只可惜眼神太可怕了,感觉仿佛随时会往他身上捅刀子呢。
对方的手扶着鼓囊囊的腰带,杀气腾腾逼问道:“你是谁?”
小货郎笑的一脸单纯无辜,眨了眨眼,“你猜?”
对方眸光微闪,沉吟了一小下,然后就用无比笃定的口吻说:“你是高会长。”
这下换高鸣翎惊讶了。
“你之前见过我?”
“不曾。”
“那你怎么认出来我的?”高鸣翎好奇问道。
因为他太年轻了,很多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甚至会把他当成高会长的儿子。
眼前人还是第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准确说出他身份的人。
太有意思了。
高鸣翎热切地盯着这个“二少爷”,只觉得他全身都是秘密,让他这心就跟猫挠似的。
江明熙似笑非笑,“你猜?”
高鸣翎:......
他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道:“你这人,一点都不好玩。”
江明熙现在根本没有和他胡闹的心思,她开门见山地说:“外面人多嘴杂,我们进屋说。”
......
高鸣翎一进屋,就皱了皱鼻子,待他看清屋里的杂乱的摆放时,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真不晓得老麻是怎么在这里住下去的。”
他抱怨了一句,抬眼就撞上了江明熙冷硬戒备的眼神,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你这人怪没劲的。”
他没精打采地卸下货筐,从里面翻出了几张文书和一个路牌,径直递给了江明熙,“喏,你要的东西。”
江明熙看着手里的身份证明和路牌,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殚精竭虑谋划了那么久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拿到了?
没有谈判?她甚至还没付出筹码!
......难道是假的?
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发现这虽然是假的,但是仿制的人是个高手,做的惟妙惟肖,足以让她混出城了。
江明熙深知,天上不可能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目光牢牢钉在小高会长的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波动,“你开个价吧。”
“如果我说不用,白送你了,你肯定不能放心。”
高鸣翎想了想,又从货筐里翻出来纸笔,“那就麻烦你帮我画张地图。”
他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可以当书桌的地方,最后只能无奈把纸铺在了自己的货筐上。
江明熙接过毛笔,“什么地图?”
“张家的地图。”
高鸣翎轻描淡写地投了一个大雷,“你们既然能无声无息杀了张楠,肯定对张家的地形很熟悉。”
他无奈地看着对准他眉心的黑洞洞的枪口,又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和你们这种心眼多的人打交道......”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街上现在都是你的通缉令,说你是女匪沈明明的帮凶,只要提供有关你的线索就能奖励两千大洋呢。”
“......这么少?”江明熙挑了下眉,“我记得沈明明悬赏十万大洋?”
高鸣翎也跟着认真想了想,“胡老狗赚差价了吧。真黑。”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么的,竟然都笑了起来。
江明熙麻利地收回手枪,高鸣翎好奇问道,“不怕我拿你换赏钱了?”
江明熙嗯了一声,蹲下来,抚平货筐上的白纸,认真画起了地图。
高鸣翎等了又等,没等到更多解释,憋闷地问:“你为什么不怕我拿你换赏钱啊。”
江明熙头也不抬,冷静地说:“因为没必要。”
高鸣翎:......
高鸣翎运了运气,继续追问:“为什么没必要?”
江明熙抬眼看了他一眼,终于说了两人见面以来第一个长句子,“你如果想要赏钱,根本不需要帮我伪造户籍和路牌。”
聪明。
高鸣翎心里终于畅快了一些,他端详着详尽的示意图,越看越感叹这人好玲珑的心思,把库房的位置和护卫的死角都特意标注了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都是一怔。
迎上江明熙锐利强硬的眼神,高鸣翎先回答道:“就这两天吧。”
“我其实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张家的地势图。”
他不自觉地解释了起来,“如果不是你们先动手,我早得手了,”
江明熙平静地说:“没有我们,你也杀不了张楠。”
你行刺失败,还被砍断一只手,仓皇逃走了。
然后你漂泊几十年,游走青帮、洪门和哥老会三大帮派之间,混的风生水起,人人敬你三分。
你是沈明明前世可望不可即、活在传闻里的大人物。
可是就算这样,你也没能杀了张楠。
因为张楠提前病死了。
她看着尚年轻稚嫩的帮派大佬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她,不服气地说“你少小看我”诸如此类的话。
江明熙打断了他的抱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行动定在明天晚上子时,我和你一起。”
高鸣翎吃惊极了,一双眼睛猫儿似的瞪得滚圆,“你也要和我一起?为什么?”
自见面以来,就眼神冷硬得能冻死人的可恨家伙,竟然眉眼舒缓,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意,他说:“临走前,想和一个人道别。”
高鸣翎不知道为什么出神了一会儿,旋即他恍然大悟道:“是你的姘头?”
江明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