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抵达玉泉山时,已是傍晚。
落日熔金,层峦浸染在流金般的暮光中,宛如披上了一层晶亮的薄纱。泉水顺着崖壁汩汩流下,倒映着漫天彩云霞辉,汇聚在深潭之中,溅起细碎的玉珠。
哮天犬沿着山路一路飞奔而上,在山林深处盘桓片刻又飞奔回来,在杨戬脚边嗷叫不止。
杨戬唔了一声:“看来师父不在。”
妲己悄悄松了口气:“玉鼎师祖去哪了?”
“不知道,或许是去其他师叔那里串门了。”杨戬说,“他惯常如此,兴之所至,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提前说明,况且他也不知为师会来。罢了,来都来了,你就随为师四处走走吧。”
妲己道好。
玉泉山上草木葱茏,瑶草奇花不断,不仅是灵气充沛的缘故,显然也被人为照顾得极好。
接近山峰处,有一巨大洞穴,洞旁刻有“金霞洞”三字,经年日久,石刻磨损得光滑圆润,却不见维护迹象。
妲己跟着杨戬走进洞府深处,里面家具陈设倒还算齐全,丹炉书架也都赫然在目,只不过都形制古朴,偌大的洞府,也不见有什么其他精致的装饰。说好听点,叫天然,说难听点,叫简陋。
妲己心道,她挖的狐狸洞都比这个花哨。
“师父他老人家,性情随和,不拘小节,这洞府里头许多东西,还是我来之后才添置的。”杨戬道,“这里便是我的住处。”
他站在一处小洞府门口指了指,妲己好奇地伸头一看——嗯,果然,一张石床,一方书桌,别的什么摆设也没有,整个洞府里最值钱的竟是照明用的宝珠。
妲己:“师父难道不觉得无趣吗?”
“习惯了便不觉得无趣。”杨戬说。
妲己:“其他师祖和师叔伯们也是住在差不多的地方吗?”
“那倒不一定,都是凭各人喜好罢了。”杨戬说,“为师也去过其他山头,不过觉得金霞洞这般质朴自然就已足够,若非要另砌一座府邸,雕梁画柱、绣屏锦帐的,为师也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
顿了顿,他又道:“但以后你若搬来玉泉山,想住什么样的地方,都可自己计划,不必按照为师与师父的样子来。”
他察觉到妲己似乎并不是很中意金霞洞的布置。这也不奇怪,她是女儿家,想来可能更喜欢精致些的住处,更何况他和玉鼎真人只是习惯于住在这里,并不是住不起其他地方,可她不同,她从前是没的选择,才会住在山洞里,若是有选择,想必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想住在更好的地方。
妲己:“容弟子冒昧,师父都是真君了,为何还住在玉泉山,而不是另立门府呢?”
杨戬微微一怔,说:“为师……尚未想过。”
另立门府,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自小与师父一起长大,虽然师父常常没个正形,似乎也并没有很好地履行为人师表的责任,但他觉得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从没想过要离开。
妲己便抿嘴笑了笑:“那说明师父和师祖感情很好呀。”
杨戬垂眼看向她,轻声道:“既然红尘间已无亲人,那以后,你就把师门当作是你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
妲己愣了一下。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叫杨戬误会她是有感而发。
但话又说回来,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把某个地方当成是她自己的家,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哪个地方能成为她的家。
所有地方,都只是她暂时的落脚之处而已。
“师父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以前的家人吗?”妲己问,“师父有如此天分,父母想必不是普通人。”
“是普通人如何,不是普通人又如何,既无缘分,又何必纠结于此。”杨戬说,“你难道很在乎自己的出身吗?”
妲己想,如何能不在乎。
她是一只有灵智的狐狸,可她却并不是出身于一个有灵智的族群。她不仅仅是因为有九条尾巴才成为的异类,而是,她有灵智这件事,在她出生的那片土地上,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她生下来时,母亲就死了,且死状可怖,不像是难产而死,反倒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浑身骨裂爆破而亡。她一只幼狐跌跌撞撞地爬行在土地之上,所遇到的所有狐狸都面色惊恐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做出攻击的姿态来。但它们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只是低低地嘶吼着,发出威胁的声音。
很久以后,她在遇到了其他妖怪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也是妖的一员,而她出生后所遇到的那些狐狸,只是最普通的狐狸而已,它们不会法术,不会修炼,思维简单,和普通的人类一样,遵循着弱肉强食、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则。
可如果她的母亲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为何会生下这样的她呢?如果她的母亲也是妖,又为何会在一片毫无灵气的土地上生存呢?又是因何而死呢?她想不明白。
很久以后她遇到了喜媚,她欣喜若狂,以为遇到了同类,然而喜媚除了也长了九个脑袋,靠恶欲修炼以外,她们的情况似乎并不一样。喜媚本就是生于妖的族群,只是因为外形怪异被族人排斥而已,而且她的母亲也并没有死于非命。
喜媚视她为依附,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杨戬见妲己沉默,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那生了九个孩子的穷苦家庭,心中自卑,便安慰道:“出身平凡又如何,既然选择了修炼这条路,那大家只会以修炼的成果评价你。更何况若非要以出身论英雄,你如今是阐教弟子,是多少修道之人羡慕的存在,你才是出身好的那个人。”
妲己抬起头,看着杨戬:“师父,若是弟子以后叫你失望了呢?”
杨戬:“为何会失望?只要努力过,即使没有什么成就,能过得顺遂开心,那也是桩好事。为师从来不是指望你有何成就,才收你为徒的。”
妲己:“若是弟子干了什么叫你生气的事呢?”
杨戬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妲己朝他做了个鬼脸,“看看师父能忍弟子到什么程度罢了。”说完便跑了。
“你……唉!”杨戬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她走了出去。
妲己站在山崖边,手搭在眉骨处,眯着眼眺望远处的云霞:“师父,师祖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杨戬说,“今日也不早了,现在回去也得后半夜才能到,还折腾得你一夜睡不了。不如便在此等候一晚,若明日早晨师父还未回来,我们便回西岐去。”
“好啊。”妲己语气轻快。
玉鼎真人不在,那可真是太好了。这里是杨戬长大的地方,于他而言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最适合他们促膝谈心。
“真漂亮。”妲己赞叹道,“师父每日在这样的地方修炼,一定心情很好吧?”
杨戬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再美的风景,日日观赏,也会觉得习以为常。”
妲己笑道:“师父这话说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确实。”杨戬颔首认可,“只有在人间行走数月,看遍世事之后,方能感受到此处的可贵。”
妲己索性席地而坐,托腮道:“其实好看的风景人间也有很多,只是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会有闲心驻足欣赏。”
杨戬也在她旁边坐下来,问:“你在遇到那位前辈之前,独自漂泊了多久?”
“嗯……”妲己想了想,说一年不够惨,说五年又太长,那就折个中,“两三年吧,具体记不清了。”
“那时你还没跟那位前辈习武,年纪又小,是如何保全自己的?”
妲己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可能是运气好吧。我也偷过,抢过,挨过打,受过欺负,但不管怎么样,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逃出来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是只妖,却无法吸收灵气时,曾万念俱灰,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还在心里暗暗怨恨上天,既然赋予了她妖的身份,又为何不让她修炼,还不如当一只蒙昧的野兽,至少不用想这么多。
她因为藏不住九尾而受过很多大妖的欺侮,一开始她不知道那些弥漫在它们周围的黑雾是什么,还以为是什么功法,后来偶然一次她在挣扎时误吸入黑雾,顿觉神清气爽,还能充饥,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好像是对她有用的东西。
当她再一次躲在石缝里,舔舐完身上的伤口后,她下意识地又进行那一个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汲取灵气运转周身的动作——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失败,她清楚地看见有一缕黑色的雾气游走在自己的灵台与经络中,最后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你会因为我干坏事而讨厌我吗,师父?”她稍稍凑近了些,注视着他的眼睛。
最后一缕余晖映照在他的脸庞,照得他双眼微微发亮。
“以前都是被逼无奈,以后就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杨戬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若是还有谁欺负你,便告诉为师,你自己不要随便处理。”
“若是我犯了什么忌讳,有错在先呢?”
杨戬叹了口气:“那便是为师的失职,该教的忘了教你。但对方若是跟一个小辈过不去,气量未免也太过狭小。”
妲己翘了翘唇角:“师父真好。”
杨戬蹙了蹙眉,总觉得她笑得有些古怪,但又疑心是自己看错。
天渐渐黑了,妲己问有没有吃的,杨戬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辟谷。
他在金霞洞里找了两圈,除了一窖玉鼎真人藏的酒,就只有几节莲藕。
酒肯定是不能给妲己喝的,那只能选择莲藕了。
妲己:“哪来的藕?”
“可能是太乙师叔送的。”杨戬卷了卷袖子,“回去后别告诉哪吒就是了。”
他把莲藕拎到潭水里洗了洗,也没找着菜刀,只好召出三尖两刃刀,大材小用了一番。
“这里没有人间那么多调料,你凑合一下吧。”杨戬找了几根树枝,把切好的藕片串了一串,递到妲己手里,“可能不太好吃,但也算是太乙师叔精心培育的灵藕,当成补药吃了吧。”
妲己其实不饿,只是想跟他一起找点事做,便笑眯眯地道:“那还得劳驾师父帮弟子生个火。”
二人便坐在崖边,顶着星光,看着乌茫茫的云海,一边闲聊,一边烤起了藕片。
“师父,教中女弟子多吗?”
“不多。”杨戬道。
“你和她们说过话吗?”
“与一些长辈说过话。”
妲己转了转眼珠:“难道从来没有女修跟师父示好过吗?”
“示好什么?”杨戬看着妲己促狭的神情,反应过来,忍不住用树枝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满脑子在想什么?”
妲己摸了摸头:“好奇而已嘛。弟子怕万一有人中意师父,看到师父收了个女弟子,会不高兴。”
杨戬:“……”
“好啦,师父,弟子知错了,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师父莫要生气。”妲己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杨戬把袖子抽出来,叹道:“这些话在为师面前说说便罢了,不要在人前说,否则旁人只会当你娇纵轻浮。”
妲己嗯嗯两声,低头垂睫,掩去眼底的笑意。
虽然早就猜到杨戬应该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但听他亲口承认,又听他这样显而易见的护短之语,心里还是十分得意。
她拿起烤藕片咬了一口,却忘了刚从火上拿下来,立刻被烫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杨戬问。
妲己眨了眨眼,委屈地靠过去,翘起嘴唇,指着自己道:“烫到了。”
虽然是夜里,但是有火光照明,还是能隐约看出她唇上被烫出了微微红肿的痕迹。杨戬皱眉,抬指一勾,不远处的潭水中便自动聚起一股细流,升至半空,飞至他的指尖之下。
杨戬的手指虚虚按在了她的嘴唇之上,汇集来的细流在他指下快速凝结成了冰晶,镇住了她唇上的疼痛。
“怎么如此不小心。”他说。
妲己微微张着口,仰脸凝视着他。温热的唇部逐渐融化了冰晶的底部,留下浅浅的水渍。妲己故意抬了一下下巴,冰晶在杨戬指下打了个滑,掉在了地上,而他的指尖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她的唇瓣之中。
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她的呼吸都能落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指被柔软的唇肉所半裹,原本浅红的唇色,在他的按压之下泛起了淡淡的白。
她的双眼倒映着小小的跃动的火光,纤长的睫毛像花蕊般轻轻地颤动。
杨戬一怔,随即迅速收回了手,直起身子,目光别向一旁。
他重新抽来一股潭水凝成冰晶,只是这一次没有自己上手,而是摊开手掌,把冰晶递到她面前,语气平稳:“自己敷一下。”
妲己偏头看向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不知是真的红,还是被火光照的。
她默默地接过冰晶,自己按在了嘴唇之上。
杨戬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腹,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唇上的水渍,他默不作声地擦在了身旁的草叶之上。
哮天犬摇着尾巴,盯着妲己手里的藕片。
妲己:“想吃啊?”
她笑了笑,把藕片递到哮天犬嘴边,哮天犬果然毫不客气地咬了起来。
藕片已经不那么烫,妲己敷了一会儿嘴唇,也拿起一串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杨戬一直没再说话,她也没有。
眼看最后一串马上就要吃完,连哮天犬都已经懒洋洋地趴在了杨戬腿边打瞌睡,他依旧不动如山地面朝着云海而坐,没有偏头看她一眼。妲己叼着木签思索了一下,屈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闭上了眼。
许是许久没有听到身旁的动静,杨戬终于回头看了妲己一眼,见她歪着头靠在膝盖上,嘴唇被挤得微微嘟起,双臂垂在身侧,一只手里的木签上还剩了一片藕片没有吃完,就这么落在了裙摆和地面的交界处,沾了灰尘。
显然是睡着了。
这也能睡着?
杨戬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唤道:“小九。”
妲己一动不动。
“小九。”他声音加重了些,手上也用了些力。
妲己:“……”就非要把人喊醒吗?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勉强睁开一线眼睛,喊了一句:“师父……”摇摇晃晃地抬起脑袋,又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歪倒在了杨戬怀里。
杨戬沉默了,低头看着她。
她像是睡懵了一样,方才的话只是呓语,并不代表她清醒了。此刻的她仿佛是找到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地方,躺在他的腿上,窝在他的臂膀里,蹭了蹭,睡得更踏实了。
杨戬皱起眉,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起来。
金霞洞里其实就两张床,一张他的,一张玉鼎真人的,哪张给她睡都不合适。他原本是打算找一张竹榻出来,整理后供她休憩一晚的,但她睡得也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去找。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杨戬?!”
杨戬回头,看见月色下表情如同见了鬼的玉鼎真人。
第32章 她肯定是喜欢你啊!……
“师父。”杨戬下意识地要站起来,结果姿势一变,妲己往他怀里滚得更深了一些。
杨戬:“……”
玉鼎真人:“……”
妲己:“……”
妲己双眼紧闭,实则内心懊悔得要命。早知玉鼎真人这个时候回来,她便不犯这个贱了!这下完了,玉鼎真人不会觉得她有辱门风,要把她扫地出门吧!
玉鼎真人往前走了几步。从他的角度看来,杨戬正侧对着他,席地而坐,而他怀里不知道躺了个什么人,从露出的一截裙角来看,应是女子无疑。
这么久了还不起来,是几个意思?!
他目瞪口呆,脸色变了又变,像是经历了一番极其激烈的天人交战,才最终斟酌着开口:“你这是……”
杨戬的表情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道:“师父,这是小九,是弟子刚收的徒弟,带她来见见您。”
说完还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她,在她耳边催促道:“小九,醒醒。”
玉鼎真人:“……?”
妲己:“……”
妲己真想一巴掌拍死杨戬。她感觉自己好像凡间里那种无助的妻子,被丈夫强行推出来面对婆家的刁难,而丈夫自己则一句话都不说,就等她自己解决问题。
妲己被迫睁开眼,故作迷茫地看着杨戬:“师父……”
杨戬神色严肃:“小九,为师的师父,玉鼎真人回来了,你快起来。”
“什么?”妲己一骨碌坐了起来,和对面的玉鼎真人大眼瞪小眼。
只见玉鼎真人一身青袍,领口松散,腰带像是随意打了个结,甚至还没打在准确的腰身上,结果就是将他勒成了五五分的身材。他未戴头冠,头发只用发带绑起,颌下蓄着短须,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凝成一簇一簇的样子。风一吹,飘来一阵酒气。
妲己:“……”
呃,她原本以为杨戬说的“你不嫌他失礼就不错了”是客气,没想到是实话。
这玉鼎真人的风格怎么和阐教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啊!尤其和杨戬一点都不一样!这真是师徒俩吗!
她忍住内心的怀疑,面色惊慌地站起来,向玉鼎真人行了个礼:“弟子小九,见过……师祖。请师祖恕罪……”
“是弟子要带小九前来的,只是没想到师父不在。”不作为的丈夫终于开始作为,干起了他应该干的事,“许是路途遥远,小九还是凡人,因此在等候过程中不慎睡着。弟子还没来得及为她找一个休息的地方,师父便回来了。失礼实非小九所愿,还望师父谅解。”
玉鼎真人看了看杨戬,又看了看妲己,抹了把脸,道:“你等一下,为师上了年纪,有些话反应不过来。”
杨戬淡然道:“师父哪里没听明白?”
玉鼎真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妲己,语气古怪:“你是说……这是你的徒弟?”
“正是。”
“什么时候认的?”
“就在前几日,姜师叔率大家战胜魔家四将之后,众人皆可作证。”
玉鼎真人算了一下,疑惑地问:“清虚不就是在那之后回来的吗?为师怎么没听他提起?”
杨戬:“许是因为清虚师叔想让您听弟子亲口说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九本来已是清虚师叔的徒弟,是被徒弟强行要回的。”
“什么——”玉鼎真人怪叫起来,“你又在说什么?为师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杨戬对妲己道:“你在此处稍等。”然后走向玉鼎真人,“师父,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拉着玉鼎真人走到一旁,低声解释起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妲己听不清他们谈话的细节,但从玉鼎真人的表情可以判断,他的内心应当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见玉鼎真人时不时扭头看向自己,妲己心里不由打起了鼓:他不会真的要把她扫地出门吧?毕竟玉鼎真人的见识应该比杨戬广博,可能没杨戬那么好骗。
但实际上,玉鼎真人和杨戬的对话是:“你给为师说句实话,你收她为徒,是不是只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承认喜欢她,所以想出了收徒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把她留在你身边?”
轮到杨戬震惊失声:“师父!你这说的什么话!”
玉鼎真人瞅着他,满脸写着不信。
杨戬深吸一口气,道:“弟子之所以收她为徒,不是因为好为人师,而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拂的晚辈,或者是一个重要的朋友。弟子与她之间,的确不如寻常师徒那般界限分明,但那是因为弟子与她同行在前,成为师徒在后。师父不能因为弟子与她是异性,便用这种想法揣度我们。”
玉鼎真人才不吃他这一套:“她都睡你身上了,你管这叫‘不如寻常师徒那般界限分明’?她若只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娃也就罢了,可她看起来都十六七八了!放人间都能嫁人生子了!这界限究竟在哪儿,你当真心里没点数?”
杨戬:“……方才真的只是意外。”
玉鼎真人:“你小时候都没这么睡在为师身上过!”
杨戬:“……”
玉鼎真人捻着胡子道:“你放心,为师绝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你喜欢人家就喜欢嘛,为师看她长得确实漂亮,喜欢也是人之常情。为师不会拆散你们的,相反,为师还觉得你下山一趟,就有如此收获,实在是缘分奇妙。”
杨戬:“……罢了,随便师父你怎么想吧。”
看杨戬表情冷淡,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的样子,玉鼎真人不由抓了抓脑袋,问:“真没那个意思?”
杨戬:“真没有。”
玉鼎真人悻悻:“没意思,没意思。为师还当你开窍了,为了喜欢的女子,都敢去师叔那里要人。”
杨戬撇过头,显然已经不想和玉鼎真人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玉鼎真人抛下杨戬,转身朝妲己走来。
妲己紧张地看着他。
玉鼎真人在她面前站定,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和蔼道:“小九姑娘?”
“师祖唤弟子小九就好。”妲己连忙说道。
玉鼎真人点了点头:“听杨戬说,你以前习过武,只是没有修炼过?”
“是。”
“修炼可比习武还要难,你当真准备好了?”
“弟子准备好了!请师祖放心!”
玉鼎真人:“既如此,伸出手来,我测测你的根骨。”
妲己:“……”
她的手垂在身侧,犹豫着,不敢伸出去——她现在用的是本体不是分身,玉鼎真人肯定一摸就摸出她不是凡人了啊!
见她咬着嘴唇,耳根微红,玉鼎真人疑惑了一下,随即了然:“害羞啊?那便算了。反正杨戬已经测过你的根骨,他总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
妲己眨了眨眼。玉鼎真人竟然就这么放过她了?
“初次见面,没想到杨戬给我领了个徒孙回来,然而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要不你在这金霞洞里看看,看上什么,就自己带走算了?”玉鼎真人笑道。
妲己:“不用不用,师祖太客气了,弟子岂敢乱动师祖的爱物。”
“哪有什么爱物,都是身外之物罢了。”玉鼎真人道,“比如这夜明宝珠,你若喜欢,便拿走用;又或者是书架上的典籍,你既已是教中弟子,这些典籍自然也可随意阅览。”
妲己心念一动:“弟子真的能看这些典籍吗?”
“当然。”玉鼎真人挑眉,“反正这些书里的内容,我与杨戬都早已烂熟于心。你就是全搬回西岐去看,我也没意见。”
杨戬也在一旁道:“想看便看。”
妲己抿了抿唇,微笑道:“那弟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走进金霞洞,在书架面前站定,仰着头,看起那些典籍的名字来。
玉鼎真人用胳膊肘顶了顶杨戬:“你觉不觉得你这徒弟挺有意思的?”
杨戬莫名其妙:“不是师父你让她看书的吗?”
“为师说的不是这个。”玉鼎真人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一下,“为师是说,方才为师要测她根骨,她扭扭捏捏地不愿意伸手,显然是害羞啊。就这么个容易害羞的姑娘,啊,动不动拉着瞎了眼的你到处走,啊,还动不动睡你身上,你是猪吗!她肯定是喜欢你啊!”
杨戬:“……”
杨戬已然彻底无语:“师父,你能正经一点吗?能不要老是想这些事吗?”
“什么叫不正经,为师这是经验之谈!”玉鼎真人嗤了一声,“你就看着吧,她拜你为师,多半是因为看上你了。”
杨戬额头青筋猛跳:“她拜弟子为师,是因为那位前辈的预言!”
“什么预言不预言的,也就你信了。”玉鼎真人哼哼笑道,“对于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姑娘来说,看上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若真没那个意思,就和人家保持点距离,不要让她误会,但若你不排斥,咳咳……”
没等他说完,杨戬就已经走开了。
玉鼎真人:“……”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朝自己吐舌头的哮天犬,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小声道:“下山几个月,连你都长这么大了,可你主人还是没见长进……”
杨戬走到妲己身边,看了一眼她臂弯里抱的几卷书,有些诧异:“你想看这些?”
妲己:“啊,不能看吗?”
“能看,只是以为你会选那些讲修炼之法的。”杨戬道,“没想到你选了这些奇闻异志。”
妲己:“修炼之法,师父会教弟子,但这些奇闻异志,大多讲了些仙妖鬼怪的故事,能帮助弟子更全面地了解三界,这些东西一般不会有人特意去讲,都得靠自己慢慢摸索,不如看书来得快。”
杨戬颔首:“也是。”
妲己翘了翘唇。
实际上,阐教里的这些功法都是依托于灵气修炼,于她而言没有半分用处,看了也白看。相反,她粗略翻了几本奇闻异志,讲的都是这天地凡间的一些规律和道理,经由阐教整理,都是有依可寻的。她想起申公豹告诉她的宝物记载,说不定在玉鼎真人这里也能有什么类似的收获。
她选完了书,回到玉鼎真人身边,行了一礼:“师祖,弟子选好了。”
玉鼎真人大手一挥:“拿去便是。”又道,“今日我与太乙喝酒,回来晚了,叫小九你等到睡着,实在不妥。但现在也没别的地方能睡,过会儿我找张竹榻出来,你凑活一下吧。”
妲己抿唇笑道:“好,都听师祖的。”
她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休息,托腮看着玉鼎真人和杨戬翻找东西,收拾洞府,中途二人似乎还起了什么分歧,有过小小的争论,但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杨戬对玉鼎真人,不像是对姜子牙那般礼貌规矩,也不像是对云中子那样,即使生气,也还是保留着讲道理的环节。在妲己看来,杨戬和玉鼎真人的争论,更像是家人之间粗浅的口舌之争,他隐隐露出的一丝对玉鼎真人的嫌弃,也恰恰证明了二人关系很好,使得他不必保持所谓的礼节。
真不公平,妲己有些忿忿地想,凭什么他也是没爹没娘的,还能捞着个脾气这么好的师父把他养大,她就得连滚带爬地自食其力。
“你今夜睡在为师原本的住处。”杨戬走过来告诉她,“已经替你把竹榻放过去了,上面铺了被褥,虽说小了些,但睡起来比为师那张石床适意许多。”
妲己:“那师父你呢?”
“为师不必睡觉,今夜正好与你师祖说说话。”杨戬道,“去吧,你不是早就困了吗。”
妲己点了点头,起身往里走去。
许是怕吵着她,一走进杨戬的洞府,她便感觉安静了许多,再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她看了一眼收拾得软和齐整的竹榻,又看了一眼光秃秃的石床,躺在石床上,在上面打了几个滚。
确实又冷又硬,不是用来睡的,而是用来修炼的。
她躺在杨戬的床上翻来覆去,心想,要不是今晚玉鼎真人搅局,说不定她还真有机会和杨戬躺在一起。
唉,罢了,至少眼下玉鼎真人不像是要赶走她的样子,也算是个好事。等她回了西岐,再安安心心地推进吧。
洞府外,玉鼎真人对杨戬道:“为师连遮挡的屏风都拿出来了,她又不是在大门口睡觉,你做什么非得让她去你屋里睡?”
“毕竟是个女子,明明有空屋,为何要在正堂里搭屏风隔断?这像话吗?”杨戬道,“况且她睡的是竹榻,又不是弟子那张石床,有何不可?”
“那为师让她睡为师的屋子,你又为何不让?”
杨戬:“……师父,你扪心自问,你那地方能睡人吗?”乱扔的衣裳、乱放的酒壶,还有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他都不愿意进去久待,又怎么可能让小九进去。
玉鼎真人拂袖:“哼!真是有了徒弟忘了师父!”
杨戬也不接话,就抱着胳膊淡淡地看着他。
“……”玉鼎真人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为师不跟你计较。还是来说说正事吧,你这次下山打仗……”
第33章 这可不适合干坏事。……
次日一早,妲己舒舒服服地从竹榻上醒来,伸了个懒腰——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爱慕杨戬的变态,怎么可能真的在硬邦邦的石床上躺一夜。
她起身走出去,洞外天光明丽,杨戬和玉鼎真人正在崖边对弈手谈。
看见她出来了,杨戬搁下手里的棋子,笑了一下:“起来了?”
妲己点点头,乖巧地唤了一声师祖师父。
“既然小九已醒,那我们便不久留了,姜师叔那边或许还有其他安排。”杨戬对玉鼎真人说道。
玉鼎真人:“唉呀,去吧去吧,徒大不中留。”
妲己向玉鼎真人行了一礼,抱着从金霞洞搜刮来的典籍,和哮天犬一起踏上了杨戬的云头。
回去的路上,杨戬问她:“昨夜睡得还好么?”
“睡得很好,很快就睡着了。”
“那便好。”杨戬说,“本来还怕你见了师祖紧张。”
妲己笑道:“一开始确实紧张,怕给师祖留下了坏印象,但后来发现师祖平易近人,便不紧张了。”
杨戬看了她一眼:“你用词还是委婉了些。”叫老不正经比较合适。
回到西岐,杨戬很快就被姜子牙叫走,应是有事交代。而妲己抱着一堆典籍回到自己房中,开始慢慢翻看。
很快,她就找到了之前申公豹所说的故事,但故事本身的重点并不在于那件可以隐匿妖气的宝物,而在于故事的背景。正如封神榜诞生的背景一样,天庭古神凋零,亟需新人填补。因为神位空缺,许多地方无人治理,邪祟蔓延,恶事频出。有个恶妖大肆吃人,不仅祸害凡人,更连修道者也不放在眼里,只是由于它有一件可以隐匿妖气的宝物,难以找到行踪,所以才迟迟未被抓获。后来天庭派出了一位名叫云花的神女,过了不久,恶妖便没了消息,应是被神女所降服。
书上记载这个故事,只是为了说明封神之迫切,若再不封新神,这三界只会越来越乱。可妲己在乎的却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什么叫没了消息?意思是没有人知道那恶妖最后究竟是死是活?若真是被神女所降服,难道神女不会明说吗?
倘若现在被清弦所用的那件披风,就是那恶妖遗留的宝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五夷山中,无人看管?
妲己心中不解,又去翻其他典籍,却再也没了这个大妖的消息,倒是这个云花神女,还有些许记载,她是昊天大帝的妹妹,亦是一名神将,只是笔墨不多,除了几句她降妖除魔的功绩以外,便再无他言。
妲己想,倘若真是这位云花神女降服的恶妖,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妖怪天生便没有妖气,她会不会知道一点呢?
到了傍晚,杨戬来看望妲己。
“姜师叔说闻太师不日便将抵达西岐城下,非是我出尔反尔,只是此战比魔家四将艰难许多,你这次在城内观战便好,切莫像上次一样,自作主张出战。”
妲己道:“师父放心,弟子知晓闻太师的厉害,一切都听指挥。”
杨戬见她并无怨言,松了口气,转而道:“你今日看书了?”
“嗯。”妲己说,“学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却也有些疑惑。”
“哪里疑惑?”
妲己:“书上说,天庭神位空缺,邪祟蔓延,曾有一恶妖祸乱四方。后来天庭派出了云花神女去对付他,可书上却没说这恶妖的下场,到底是死是活呀?”
杨戬略一回想,道:“为师记得这个故事。你的这个问题,为师也曾问过师父,然而师父说,这恶妖修为高深,行踪不定,只有云花神女才能与他一战,那一战结果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是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大家才推测应是被神女所降服了。”
妲己:“这需要推测吗?问一问神女不就知道了?”
杨戬:“神女亦不知所踪。”
妲己瞪大眼睛:“不知所踪?”
“师父是这么说的,但大抵是真的。”杨戬道,“封神榜中有些神职,顶替的正是云花神女的位置。只是新神大多由凡人飞升,比不得神女天生强悍,所以才会将原本的神职拆散,改由多人负责。”
妲己:“神女不知所踪,大家都不寻找她的下落吗?还有那个恶妖,他不是有个能隐匿妖气的宝物吗?这也不找一下吗?万一被其他妖怪捡去了呢?”
杨戬微微一愣:“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妲己连忙咳了一声:“弟子就是好奇罢了,师父当初没好奇过吗?”
“应是找不到吧。”杨戬道,“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也说不定所谓的不知所踪,是另有隐情。但既然另有隐情,我们又何必探究那么多。”
妲己心道,你不想探究,那是因为与你无关,但我想探究啊,我想知道我身上到底为什么没有妖气,哪怕这故事里的恶妖是靠的外物,而非天生没有妖气,但哪怕只是有一点线索,我也想知道。
“师父说得对,那些事对弟子来说都太久远啦,弟子还是顾好眼前比较好。”妲己收起典籍,“从明日开始,弟子会继续跟着师父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上战场的!”
杨戬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都无甚特别。妲己继续跟着杨戬修炼,只是这次她学乖了,杨戬新教她的东西,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掌握,再也不如当初那般速成。杨戬只以为是自己拔苗助长了,还重新调整了一下授课内容,以期让她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巩固。
与闻太师交战那一天,妲己去城楼上观战。姜子牙率杨戬哪吒等人亲自应战,与她站在一起的,只有伤势尚未痊愈的黄天化。
城楼外阴风飒飒,烟迷雾卷,众人战作一团,看得黄天化龇牙咧嘴:“哎!闻太师这鞭法甚是霸道,师叔如何能敌……哎,师叔!呼……还好有哪吒师兄在,否则师叔——诶,这闻太师怎么又去打杨师兄了!还有那闻太师身边又是何人,怎么也和雷震子师兄一样长着翅膀……”
妲己托腮,淡淡地看着。
黄天化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不由一愣:“小九,你,你怎么都不紧张的?”
妲己:“弟子心里紧张,但面上忍住了。师父说,敌人当前,喜怒皆不可形于色,要让敌人无从判断才好。”
听她这么说,黄天化不由有些羞愧:“杨师兄说得对,是我太忘形了。”
妲己偏过头看他,笑了一下:“但距离这么远,谁看得清师叔是什么反应呢。而且师叔眼力真好,下面乱糟糟的,弟子什么都看不清,若非有师叔讲解,弟子都不知是谁和谁在打架。”
被她这么一夸,黄天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他看着妲己,想到她原本该是自己的师妹,不由有些遗憾。可木已成舟,他师父都没说什么,他当然不可能再置喙。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天天能见着她了,总比和师父去青峰山见不着人好。
“咳……”黄天化轻咳一声,拉回思绪,严肃起来,“他们现在是在混战,你哪里看不清,我跟你说。”
“他们动作太快了,师叔倒也不用刻意解说。”妲己道,“只是如今战了好一会儿了,师叔觉得我们能赢吗?”
黄天化皱起眉:“难说。”
“啊,竟然不一定能赢吗?”
“殷商那边比我想得要厉害一些。”黄天化道,“上次的魔家四将,虽然法宝厉害,修为也不低,但缺少一些作战的谋略,才被我们趁虚而入。这次闻太师身边的人,虽然单人未必比魔家四将强多少,但配合紧密,战术灵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我们好被动。”黄天化说,“哪怕是强如杨师兄,也是要在对战之中熟悉对方的风格,判断对方的习惯,可不知为何,他们那边的人好像没有这个过程,仿佛对我们了如指掌似的,不需要适应,上来就打。”
妲己故作惊讶,捂嘴惊呼:“啊,师叔的意思,莫非是我们这里出了奸细?”
“就算有奸细,那也最多是西岐军中出了叛徒,但他们不可能知道姜师叔、杨师兄、哪吒师兄这些人的底细啊。”黄天化纳闷道,“总不能是我们师兄弟几个里出了奸细吧!”
妲己掩着嘴暗笑。你们师兄弟里没出奸细,但说不定师叔伯里有呢。
不出所料,这一战,最终是殷商大军赢了。杨戬等人虽未受伤,但其他将士伤亡惨重,姜子牙判断不可再战,撤兵回城。
回城之后,姜子牙一边派人去诊治伤员,一边召集阐教众人,商议反攻之计。
妲己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杨戬见她表情沉肃,低声道:“不用担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总有解决之法的。”
妲己轻轻点了点头。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哪吒嚷嚷道,“他们对我的打法了如指掌也就罢了,就当是我之前四处惹事的报应。可他们怎么连杨师兄和雷震子师弟的打法都那么清楚?他们可从没下过山啊!上次交过手的魔家四将都死了,剩下活着的可全在西岐当俘虏呢!”
姜子牙拧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预判可以解释,他们军中必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
杨戬:“对我们这般熟悉的,只有同门。师叔,你说,会不会是……”
姜子牙看着他,沉默。
哪吒看了看他俩,一捶手心:“难道真是同门从中作梗?若真是如此,除了申公豹师叔,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姜子牙叹了口气:“若真是他,那也无可奈何。”
黄天化大吃一惊:“申师叔他竟真的敢这么做?图什么?若真是他做的,我们必要告到天尊那儿去!”
姜子牙:“就算现在天尊立刻将他抓走,那也来不及了。闻太师那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对付申公豹,而是如何对付闻太师。”
杨戬思忖:“他们有备而来,若是正面作战,我们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今日兵败失利,他们定会以为我们要重新休整,不如便趁此机会,率少量精锐,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是说夜袭?”姜子牙沉吟,“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怕闻太师老谋深算,夜里也有所防备。”
雷震子:“既然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再如何防备,也不能防到天上去。师叔,我这就飞到他们扎营上空去观察一番。”
姜子牙:“也好,那你速去速回,莫要被人发现。注意看清各处防守据点,尤其是粮仓所在,必须要掌握!”
雷震子得令,当即挥着翅膀离去。
屋中众人继续商讨计划。
等到一盏茶的时间后,雷震子带着据点分布回来,姜子牙终于敲定了最后的夜袭计划,谁冲左营,谁冲右营,谁冲大辕门,谁守城门……都一一作了调遣。
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杨戬疑惑抬头:“师叔,那弟子呢?”
“你去烧闻太师行粮。”姜子牙道,“粮仓在后营,人多反而容易引起注意,你一人过去即可。”
哪吒叫道:“为什么啊,烧粮仓这么容易的事,谁去都行啊,杨师兄应该跟我们去杀敌才对啊!”
“你能想到的事,闻太师自然也能想到。”姜子牙道,“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杨戬烧粮仓之前先发动夜袭,如此一来,闻太师必定以为阐教所有精锐尽在于此,必会调动一切精兵来抵御。如此后方粮仓守卫薄弱,杨戬一击即中,烧完粮后,还能独自从后方攻击,与你们形成夹击。”
雷震子想了想:“师叔说的有道理。若是我们其他人去烧粮,动作反而不如杨师兄快。”
杨戬:“好,那便依师叔的,弟子去烧粮。”
哪吒:“行吧,那就我们砍他们的头,杨师兄断他们的尾。”
妲己:“……”
哎哟,好好地说着话,怎么突然提到断尾,害得她尾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计划已定,各分队前去点兵,只有杨戬,因为是独自作战,还留在屋中没有离开。
妲己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袖。
杨戬低头:“怎么了?”
“师父要一个人去吗?”妲己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会不会太危险了?”
“放心,为师一人足矣。”杨戬拍了拍她的肩。
妲己:“去后营的路有很多,师父打算从哪走?”
杨戬以为她是关心自己,便拿着雷震子刚刚画好的路线图指给她看。见她听得认真,又解释了几句自己这么走的原因。
妲己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道,对不住了,杨戬,我可是答应了申公豹要把你引开的,白天没找到机会,这次可不能放过了。
一想到自己待会要做什么,她就忍不住想笑。为了掩饰表情,她伸出手,打了个呵欠。
“困了?”杨戬停住讲解,看着她眼角沁出的水色,“也确实到半夜了,不如回去睡吧。”
妲己:“嗯……弟子不困。”
杨戬想,就她这样吃着东西都能睡着的人,怎么可能这个点了还不困,于是继续劝道:“你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回去养精蓄锐,到了白天,还能帮忙照顾照顾伤患。”
黄天化也道:“是啊,小九,你是我们这里唯一需要睡觉的人,还是快回去休息吧。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在这里响应呢,轮不着你忙的。”
妲己见好就收:“那……那弟子真的回去了?”
“回去吧。”杨戬说。
妲己便起身,朝杨戬和黄天化行了个礼,正要退出议事厅,却又折返回来。
“师父。”她走到杨戬身边,轻声道,“之前你留给弟子的护体金光,还是收回去吧。反正弟子如今也用不上,但你还有重任在身,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杨戬正想说不必,但对上她真挚诚恳的眼神,心中忽而一软,点头道:“好。”
罢了,也是叫她放心,免得她担心自己,睡不踏实。
见杨戬收回了护体金光,妲己这才笑了一下,离开了议事厅。呼啸的夜风刮过身畔,她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悬。
太亮了,这可不适合干坏事。妲己慢悠悠地走下城楼,眼底有红光一闪而过。
第34章 真君,你和人双修过吗?……
万籁俱寂,西岐城楼的黑影被远远抛在身后,只余几粒微末的光点,分不清是低垂的星辉还是城楼上跃动的火光。杨戬一袭青灰道袍,带着哮天犬,无声穿行过殷商军营侧方的密林。
清冷月色下,树木苍苍,枝桠虬结,苔痕微湿。哮天犬走得愈来愈慢,脊背微微弓起,鼻翼频繁地翕动着,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杨戬停住脚步:“怎么了?”
哮天犬只是低低地呜了一声,似警觉,又似迷惑,徘徊不止,踌躇不前。
杨戬拧眉,放出神识在附近查探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人。”杨戬道,“你究竟闻到了什么?”
哮天犬烦躁地扒拉了几下脚边的石头,闷头往前走去。
杨戬不明所以,跟着它走了几步,忽然再次停住。
“不对。”他轻声道,“这里太安静了。”
他不仅没有查探到敌人的踪迹,甚至也没有查探到其他生灵的踪迹。
正值暑热,是鸟兽虫豸最活跃的时节,然而这里不仅没有扑棱的夜鸮,甚至连唧啾的虫鸣都听不见分毫。
他已在这片密林里穿行了半刻有余,可附近地形他再清楚不过,按他的速度,早该到了殷商后营才是。
他回头望去,入目的皆是密密麻麻的树影,早已看不清西岐城楼的所在。而向前望去,也仍旧不见殷商军营的旗帜。
不知何时起了夜雾,如丝如缕,沁人肌骨,凉得不似暑热时节。他转身时旋起的衣角擦过草叶,扫落一片露珠,发出窸窣清响。
杨戬眯了眯眼,足尖一点,跃至半空,也顾不上掩藏什么踪迹,锐利目光往四下一扫——什么城楼、什么军营,统统没有,所见之处,唯有无边无际、无穷无垠的苍莽大地。
他轻扯嘴角,寒声道:“阁下既然设下阵法引我入瓮,又何必躲躲藏藏?”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林下哮天犬焦躁的低吠。
杨戬皱起眉来。
毫无疑问,他中计了。
只是令他心惊的不是闻太师竟然算出了他们的计划,派人提前布局,而是他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是如何入了此处阵法,眼下更是分辨不出阵眼所在。
闻太师手底下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人才?那姜师叔和哪吒他们呢,现在是否也遭遇了埋伏?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再一次道:“阁下此阵并非杀阵,将我困于此处,莫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
而密林深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杨戬错了,他不是误入了阵法,而是中了她的障眼法——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值得她动用这么大阵仗的人。
——她已在此等候他多时,不仅是为了申公豹,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圈了这方圆百丈的土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耗费修为布下障眼法,只为趁他不备,一击即中。
西岐城楼还在,殷商军营还在,只是杨戬眼中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罢了。
他如果继续这么在半空中杵下去,就真的要引起殷商军营的注意了。她可不喜欢被人打搅。
她转身离去,踩断了一根树枝。
“什么人!”杨戬遽然回头,只一瞬犹豫,便纵身追了过去。
就算是诱饵又如何,不主动出手,便永远没有破局的机会!
他抬手召出三尖两刃刀,冷淬刀光闪过,擦肩的树枝如削泥一般被削落。
哮天犬在他身后狂奔,吠叫不止。
啊……对了,这只狗也很讨厌。它恢复了嗅觉,只怕是已经闻出了自己的味道。妲己蹙了下眉,神色不耐。
杨戬在一片嶙峋乱石中落脚,夜风从身侧流窜而过,发出呜咽鬼哭。
雾色茫茫中,他盯着石径尽头的寒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速的摩擦声,杨戬回头,却见数根藤蔓正疯狂抽条,如手臂一样快速伸来,牢牢绞住哮天犬的身躯,几乎将它锁成了一个藤球。哮天犬本能地挣扎起来,却有一根粗壮藤蔓直接横贯了它的口腔,死死压住它的舌根,让它动弹不得。
“哮天犬!”杨戬大怒,手中长刀直接劈向树藤。
与刀光一同亮起的,还有藤球上爆燃的火光。
哮天犬发出痛苦的悲号。
杨戬眉心骤然腾起一缕黑雾,他呼吸急促,双唇紧抿,抬手间金光闪烁,只听哗啦一声,一道透明的水龙破潭而出,冲天而起,张开巨口,扑向燃烧的藤球。
轰!
寒热对撞,在平地上炸开湿热气浪,翻腾的草木余灰被混乱气流所裹挟,化作无数细碎的砂砾刺回大地。
杨戬劈开被烧得焦黑的树藤,将哮天犬从泥泞中捞了出来。它受了太大的冲击,此刻昏迷不醒,身上的皮毛被烫得蜷起,但好在救出及时,没有伤到根本。
杨戬将冒着白烟、浑身湿透的哮天犬放在树根旁,闭了闭眼。
“原来是阁下。”他冷笑一声,一字一顿,“五夷山一别,想不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藏在潭底的妲己暗暗吃惊。
这么敏锐?只凭她先朝哮天犬出手,以及她用了些草木类的法术,他就意识到她是谁了?
这倒是有点难办了。以她如今未愈的身体、受损的修为,对上新仇旧恨一起来的杨戬,真动起手来,难有胜算。
她正思索间,却见一道寒光如铁,直劈自己面门而来。
刀锋从她鼻尖划过,比潭水更阴森的寒意激起她皮肤上细密的粟粒。水浪如布帛一般被一切两断,她拧身而上,湿透的纱巾覆住面颊,只余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在夜色中亮起幽幽红光。
杨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埋伏了他两回、伤了哮天犬两回的人。
——竟是个女人。
他在逼她出水的一瞬间便已做好了准备,三尖两刃刀方向急转,直逼她后背而来。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的动作比他想得更快,而她离他的距离,也比他想得更近。
她几乎是像水蛇一样贴着潭壁钻了出来,月色下她身形纤细窈长,湿透的薄衫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像绷紧的弓弦,又像柔软的柳枝。
水光淋漓的珠线自她的长发、她的衣袖、她的裙摆落下,溅了他满脸满身,甚至溅入了他的眼中,带来一瞬的刺痛与模糊。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与她的距离,便只剩了一指之遥。
她已近在眼前,来自潭底的寒气几乎顺着他的领口侵入他的身体。
与红瞳对视上的一刹那,他脑中嗡地一声,时间静止,空气静止,声音静止,万事万物都仿佛离他远去了,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昭示了他存在的意义。
三尖两刃刀重新落回潭中,噗通一声沉了底。
他被她压倒在了潮湿的泥土之上,她身上的水彻底打湿了他的衣袍。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真君还记得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妲己伏在他胸前,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笑道,“但是真君打招呼的方式我却不太喜欢,有什么不能好好谈呢,非要喊打喊杀的。”
杨戬望着她,目光中泛起一丝空茫。
见他没有反抗,妲己心中窃喜,愈发大胆,勾起他的一缕发丝,轻轻扫着他的脖颈,娇声道:“真君,你和人双修过吗?”
“……没有。”杨戬喃喃道。
“想双修吗?”她在他下巴处吹了一口气,“你博览群书,想必知道双修的好处吧。”
“……不想。”
妲己:“……”
她动作僵住,随即没好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脸:“你是因为没尝过双修的滋味,才会不想,你若真尝过了,又岂能说出这样的答案。”
杨戬沉默。
远处隐隐传来兵戈相接的动静,妲己抬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是其他人开始夜袭了。她收敛了嬉笑神色,决定抓紧时间办正事。
她低下头,开始解杨戬的衣服。
就在她抽开杨戬腰带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杨戬似要杀人的目光。
她头皮猝然发麻,猛地往后一撤,然而杨戬已一把掀翻了她,单膝压住她的腰腹,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一只手召来三尖两刃刀,滴着水的刀尖刺破了她的皮肤,只要他再一用力,便能贯穿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杨戬。
“你——”
杨戬只说了一个字,便扭头痛苦地闭上眼,重重地喘起气来。
他额上冷汗密布,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又或者说,他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方才经历了什么他全无记忆,他只知道,他拼尽全力,才终于找回残存的神智,重新夺取了这具身躯的掌控权——然而清醒后的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女人在解自己的腰带。
“你究竟是……什么……妖……”他咬着牙,忍着脑中剧痛,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喘息。
正常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睛,道法里也没有这样的邪术,此女定是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妖法,才迷惑了他的神智。
妲己浅浅地吸了口气,抬起手,勾过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比起自己被轻薄,真君更关注的竟然是我是什么妖吗。”她笑起来,半面覆纱,更显得红眸灼热,“那我是什么妖,真君光问有什么用呢,得试试啊。”
见他紧紧闭着眼,她又摸向他掐在自己喉咙上的手,缓缓抚上他的指节,似乎是想要掰开,又像是力气不够,反复地触碰、挤压,游走在他的五指之间。
杨戬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
他以为此女是为谋害他而来,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竟然是……于他而言,这与羞辱无异。
他确实已经动了杀心,然而她这妖法实在强悍,竟叫他难以抵御,只要有一点分心,便容易深陷其中,再也找不回自己。
像这样能蛊惑人心的妖法……似乎只听说过狐妖有,然而这世上有这么厉害的狐妖吗……等等,云中子师伯是不是曾说过……说过什么来着……头好痛……根本无法细想……
妲己看着杨戬眉心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雾,不由叹了口气。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封了真君的人,他都中了狐媚之术了,竟还能挣扎着苏醒过来,此等意志力,堪称恐怖。
不过,看他这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太久了。
她微微仰起身子,亲了一下他额头上的疤痕,顺便将他的恶欲吞入口中。
更美味了……只等元气恢复,她便可以好好炼化这些恶欲了!
察觉到她做了什么,杨戬猛地一个激灵,然后在妲己错愕的目光中,举起手中长刀,朝自己肩胸猛地一划!
鲜血喷溅,妲己回过神来,惊叫着后退。
身体上的剧痛分担了精神上的剧痛,杨戬深吸一口气,顿觉头脑里都清明了许多。他以刀作支,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妲己,和她脸上沾染的血点,面如寒霜,未发一言,直接提刀来刺!
第35章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妲己一个翻滚从地上站了起来,刀风掠过她的身畔,割下半片暗红的衣角。
眼见杨戬不惜自伤也要来杀她,她忍不住暗骂一声,自虚空中抽出了她的骨剑。
刀随身走,杨戬又一刀劈来,妲己不退反进,以一个刁钻角度斜刺而上,却忘了他还有护体金光。金光绽开,她被震得连连倒退,差点握不住骨剑。他架起长刀,周身亮起绵密的金色符文,符文如丝绸一般追着她打转,似是设下一道阵法,欲将她围困其中。
妲己步伐灵活,手腕轻旋,一撩一扫一突一挑,如砍菜一般将符文砍断,金光擦过骨缝里凝结的血色,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化作光雾消散不见。
她看了一眼杨戬,杨戬对她怒目而视,身体却微微发抖,明显是在苦苦强撑。
她提起骨剑,作出防备之姿。
早前把护体金光还给杨戬,就是生怕两人会发生对战,倘若杨戬一刀把她身上的护体金光打出来,那可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不过,纵然杨戬有了护体金光,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这护体金光是被动防御,不会主动攻击她,而她本来就不是来杀他的,他伤得太重,于她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杨戬呼吸沉重,看着面前的人影,只觉得视野都在渐渐模糊,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要费好久才能分辨清楚。他咬破舌尖,强逼自己保持清醒,再度挥刀向她攻来。
他改了刀法,势大力沉,刀锋过处,罡风震荡,劲气纵横。而妲己同样改了作战方法,她的反应如今比他快得多,不再主动出击,而是以躲避和防御为主,带着杨戬在密林中绕圈。
一股极淡的暖香渐渐弥漫开来,杨戬起初并未发现,等到意识到时,才发现周围已不如先前那般寒凉,反倒像是有些恢复了暑夜里该有的温度。
——但这也不正常。身为修道之人,不惧冷热,而此刻的他竟觉得身体里也在微微发热。
他无暇细想其中原因,只停下脚步,捂住受伤的肩膀,重重地喘着气。他那一刀划得极深,至今还在流血,他愈发觉得眩晕,撑住三尖两刃刀,努力不让自己摔倒在地。
妲己单手竖剑背*在身后,谨慎地朝他靠近。见杨戬连抬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真君的果决固然叫人钦佩,可真君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运功,就越是容易心火旺盛呢?”
她伸出葱白玉指,点在他的胸口,用力一按,杨戬闷哼一声。
她抬手,指尖摩挲过他苍白的嘴唇,留下新鲜的血迹。清风明月一般的真君,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妖异了起来。
“放弃抵抗吧,真君,早点接受,早点解脱。”她软语相劝,手掌从他的虎口滑进去,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刀柄上掰开。
三尖两刃刀嗡然一声倒地,杨戬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笼罩下来,妲己连忙收起骨剑,张开双臂接住,两个人一起跪坐在了地上。
“这才对嘛。”妲己捋过他汗湿的乱发,感受着他愈来愈热的体温,腻声说道,“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在连中狐媚术和狐媚香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你从来没有遇到过,防备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杨戬闭着眼,只觉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已经靠在了这妖女的身上,但他控制不了自己。周围的香气愈发馥郁暖融,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柔软的羽毛,搔动着他脆弱不堪的灵台。
体内热意汹涌,他勉强睁开眼,眼前是近在咫尺浮动的人影,附近的山石草木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绯色的轻纱,连擦肩而过的风声都变成了缠绵悱恻的低语。
“真君……”她勾住他的脖颈,手臂微凉,令他下意识地想要贴紧,来给自己燥热的身体降温。
但是——绝不可以!
他猛地推开她,咳出一口血来。纵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也极力盘膝直坐,眉头紧锁,默诵起了清心经文。
妲己跌在一旁,看着从脖颈红到耳根的杨戬,沉了脸色。
“我是来同你双修的,又不会伤你分毫,你故作清高给谁看?”她看着远处越来越激烈的夜袭战况,彻底失了耐心,抬手便给了杨戬一巴掌。
杨戬晃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堂堂太师……手段如此下作……”
妲己怒极反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没忘自己的任务呢!
她再懒得同他废话,揭开脸上湿漉漉的纱巾,扣住他的后颈,猛地咬住了他的双唇。
杨戬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弦彻底崩裂。
鲜血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散,那炽热的甜香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口腔,如附骨之疽,缠向他的四肢百骸,撬动着他的道心。
他的道袍早已凌乱不堪,她扯住他衣襟的破损处,用力一撕,令他的伤口彻底暴露在了月色之下。那伤口长长一条,从左侧肩峰横贯至右侧肋下,皮肉微微翻卷,血流不止,触目惊心,令妲己忍不住再一次感叹,他真的很能对自己下手。
她低下头,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伤口。他猛地一颤,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伤口虽看着严重,但这种没有任何法术加成的外伤,对杨戬来说都并无大碍。她随手止了他的血,免得弄脏了自己身上,别的便不再去管。
她摩挲着杨戬滚烫的皮肤,凝视他。指甲沿着他紧绷的肌肉,慢而轻地刮挠着。
她不喜欢这么明亮的月光,令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然而也正是有了这么明亮的月光,才能让她好好欣赏到他的每一分变化。
胸前细微的痒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眼尾发红,松开她的头发,却又一把攥住她乱摸的手,喉结滚了又滚,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吧,还要我教你?你只看正经书吗?”当发现他的状态越发不对,却还是迟迟不动后,妲己瞪大双眼,一丝崩溃涌上心头。
她也是会累的好不好!
然而要双修的是她,被强迫的是他,她除了自食其力,别无选择。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开自己的腰带,引导他环住自己的腰身,又低头轻轻啮咬起他的嘴唇。
杨戬喉间溢出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额角青筋跳得飞快。他隔着湿透的衣料,紧紧扣住她的腰身,指甲用力到泛白,仿佛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她眨动着一双红瞳,与他对视,一边轻轻勾住他的舌尖,一边含糊不清道:“放轻松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咚咚咚,几乎要撞破胸膛,从半愈的伤口中跳出去。
他其实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妲己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见他垂落的另一只手突然覆了上来,按住了她的后颈。
“喂,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不满地抱怨起来。
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融化成了粘稠的蜜水,无论呼不呼吸,都有种濒临窒息的闷感。她细微地扭动着,眉头隐隐蹙起,口中嗔怪不止。
杨戬当然是听不见的。他沉溺其中,嘴唇沿着她的颈线一路向下,激起她战栗的低吟。
“杨戬——”她鲜少有这种连自己都失控的感觉,对他的反客为主十分着恼,“你——”
话音未落,她脸色大变,灵台如同遭到重击,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怎么回事,这不是双修该有的感觉!
如沸水灌顶,她惊恐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她不该和杨戬双修的!
她看中了杨戬高深的修为,却也败于他这高深的修为!他和凡人不一样,他没有国脉气运加身,是靠修炼才入了她的法眼。然而他修的是灵气,她修的是恶欲,这两者互相排斥,强行双修,不仅采补不到,反而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此时此刻,她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更别提推开杨戬。
她饱含怨愤地望向他,却发现他亦是神色痛苦,合眼皱眉,呼吸紊乱。
他像是也受到了什么冲击,脑袋脱力般地一垂,额头与额头相撞,她眼前一晕,陷入了黑暗。
下一瞬,她看见自己的灵台之上,金光与红光齐齐亮起,像是两股缠绕的引线,在交迭燃烧之后,毫无预警地,在识海最深处轰然引爆。
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人间,也不是置身于识海,而是置身于鸿蒙初开的宇宙,星辰撞击,洪流决堤,万千辉光倾泻,在她眼前织出一片灿烂瀚海。
她看见裂变的土地,听见嘈杂的虫鸣,嗅到绽放的新蕊,尝到酸涩的果浆,触到奔涌的长风,每一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感觉自己时而徜徉在云端,时而又沉坠入深海。她不知道自己的形状,也不知道自己的容量,她可以什么都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她甚至还有一瞬间看见了完全陌生的画面。
她看见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被玉鼎真人牵着往前走,他虽没有反抗,却一步三回头地踉跄着,眼中滚下泪珠。
“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他哭着问道。
……
妲己浑身汗湿,从余韵中睁开眼,在杨戬漆黑的瞳仁中,看见自己凌乱不堪的倒影。
她喘了口气,窝在杨戬的怀抱中,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身上不疼了。
不仅不疼,反而灵台温润,经脉畅通,有种近乎虚脱的眩晕与满足感。她知道这样的大起大落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懂的事情,但她实在是太舒服了,脑筋根本转不起来,只想躺着休息。
话说回来,她刚才看见的小男孩是谁?难道是杨戬么?敢情玉鼎真人没骗人,他还真是被家人抛弃的啊?
她抬起眼,望着面前尚在喘息的杨戬,忍不住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笑道:“小可怜。”
杨戬没有回应。
她此刻心情正好,看他十分顺眼,见他还木愣愣的没动作,不禁凑上去又亲了他一口,枕着他的胳膊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双修的滋味是不是不错?”
她脸上的笑容尚未收回,却见眼前人神色剧变,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
妲己陡然意识到不对,然而她太放松了,根本来不及起身,便又一次被杨戬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妲己:“……”
天杀的,她不过是刚从识海里出来,忘了继续使用狐媚之术,他怎么就醒过来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在帝辛那边,她的狐媚之术可是能维持好多天的!
看着杨戬眉心涌出的愈发浓重的黑雾,她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道:“真君这是何意,爽完不认人?”
杨戬咬着牙,只觉头痛欲裂。
他仍然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最先看见的是她潮红的脸。那双水光盈盈的迷离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狂乱而空茫的神情。
发生了什么再清楚不过。
杀意袭来,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有兵器,全凭本能要置她于死地。然而身体里传来的陌生感觉令他再难继续,皱巴巴的衣袍从他背上滑下,月色照亮了她光滑的肩头,像一道白光一样刺进他的眼睛。
“看够了吗?”妲己道。
杨戬:“我……杀了你……”
妲己嗤了一声:“算了吧,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你心里倒是想杀我,可你的身体舍得杀我吗?”
她眼中再度亮起红光,杨戬知道不妙,披起衣服猛地后撤。
她拢了拢衣襟,却又故意不穿好,慢慢站起来,袅袅娜娜地朝他走近,逼他看清自己都对她做了什么。
杨戬抬手,正欲干脆封闭自己的视觉,却见她纵身一跃,将他扑入身后的寒潭之中。
“不是很擅水战吗?”她冷笑一声,“有本事在这里把我杀了啊。”
二人的长发在水中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杨戬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岸上的时候,觉得浑身火烧一样的热,想要汲取她皮肤上的凉意,可到了水里,又觉得周围太过寒凉,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互相取暖。
他只是短暂地走了一下神,便又见她逼近。她的眼睛是红的,嘴唇是红的,连衣服也是红的,整个人像一团火,要与他一起在这潭底燃烧。
“……”
看见杨戬的眼神再度失焦,妲己总算是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还好还好,他虽然一时挣脱了她的控制,但精神上太过疲惫,她只要加固一下法术,他就会比先前更快地迷失。
她贴着他的身体,指挥道:“带我上去。”
杨戬顺从地搂住她的腰身,带着她游上了水面。
她倚在岸边,仔细聆听了一会儿远方的动静,发现那边的夜袭竟然还没结束。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杨戬早该烧了粮草和哪吒等人会和,但他现在被她拖住,也不知其他人的战术有没有改变。
算了,反正她跟申公豹承诺的都做到了,剩下输赢全凭本事,可不归她负责。
她又把目光转向杨戬。
狐媚香的效用过去,他被她勾起的欲已经消退,此时的他只是单纯中了她的狐媚之术,像个傀儡一样任她摆布。
唉,要是这家伙一直这么听话该多好啊。
那股懒散劲儿再次涌上,她坐在杨戬的臂弯里,先是把不远处杨戬遗留下的恶欲勾过来吃了,然后便垂下脑袋,娇声问他:“方才我都那么累了,你还要折腾我,杀我,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杨戬:“不对。”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杨戬:“对不住。”
妲己挑眉:“就这?”
对于中了狐媚之术的人来说,依言办事很容易,但进行独立的思考却很难。但杨戬显然不是一般人。
他安静了一会儿,妲己也不催他,就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他思考完,语气平常道:“你好像很喜欢双修,那我再补偿你一次好吗?”
妲己呆住,她做梦也没想到还能从贞洁烈男的嘴里听到这种话。但反应过来后,却笑得直不起腰,直接从他臂弯里滑了下去。
“你还记得怎么双修吗?”妲己勾住他的脖子,漂在水面上,眼波流转。
“记得。”
“可你方才弄疼我了。”妲己道,“你要是再弄疼我,我就真生气了。”
“不会。”
妲己端详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低低笑了一声:“……那来吧。”
杨戬便托起她的膝弯,偏头吻了过来-
妲己从床上睁开眼,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比平常更加明亮灿烂。
她结束了打坐的姿势,伸了个懒腰,心情愉快地走下床,一边哼着歌,一边换了身衣裳,又利索地穿上外罩的盔甲。
双修的效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堪称完美。她回来后打坐了几个时辰,不仅所有旧伤一扫而空,彻底恢复了元气,甚至还有余力炼化之前所吞食的恶欲。尤其是杨戬的恶欲,比从前更加浓厚,让她不仅把受损的修为补上了,还溢出了一些,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之前又有长进。
她走出相府,来到城楼上。
议事厅里聚满了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环顾一圈,悄悄在黄天化身旁坐了下来:“师叔。”
黄天化转过头,忽而一愣——不知为何,竟觉得今日的小九格外明媚娇艳,但仔细一瞧,她也没有上妆,难不成是夜里睡得太好的缘故?
“师叔?”妲己又唤了一声,“师叔这么看着弟子做什么?”
第36章 咱们军中哪来什么妖女啊……
(上章删减太多,用这章开头补了上章结尾,麻烦重看一下QAQ)
“啊,没有。”黄天化定了定神,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昨夜睡得晚了,今日便不慎睡过了头。”妲己道,“弟子一醒来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可为何大家都这副表情?莫非是夜袭不顺利吗?”
黄天化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妲己面露担忧。
黄天化:“杨师兄不见了。”
“什么?”妲己惊叫一声,见众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又轻轻捂住嘴,压低声音,“什么叫不见了?师父他怎么了?”
“昨日明明说好的,我们在前面夜袭,他在后面烧粮仓,然后跟我们会和,形成夹击之势。可到了时间,却迟迟不见粮仓那边起火。我们猜想他可能遇上什么事了,但我们这边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便没有中断的道理。就算粮仓烧不起来,那让殷商军营损兵折将也是好的。”哪吒脸色难看,“可没想到闻太师似乎料到了我们会夜袭,除了伤兵,全营竟无人睡觉,这哪是偷袭,分明是正面作战!我们所率精锐虽然在最开始伤了他们一些人,但毕竟人手有限,撑不了太久,所以后来见得胜无望,我们便撤兵了,好将损失降到最低。”
妲己明知故问:“那你们都回来了,师父还不见踪影吗?”
“是啊,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本以为是闻太师的哪个手下缠住了师兄,可我们后来打着打着发现,闻太师手下那些人全在对付我们,守粮仓的都是普通将士,说明闻太师并不知道师兄要去烧粮仓,他是按照师兄与我们在一起的情况布的兵力!”哪吒一捶桌子,“但现在说什么胜负输赢也无甚意义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兄!以他的能力,至今未归,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师叔,你就让我再去城外找一找吧!”
“不可!”姜子牙一口回绝,“你都不知道他在何处,如何去找?你又怎知不会再遇到敌人?万一遇到了和杨戬一样的情况,他都解决不了,难道你就有自信解决?若你们都出去找杨戬了,殷商军队攻过来,谁来守城?”
“那难道就这么傻等吗!”哪吒急得要发火,“总要去找找线索吧!不能因为师兄厉害,就指望他一个人全身而退吧!”
“不要吵,不要吵。”雷震子出来安抚,“杨师兄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姜师叔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就算要找人,咱们也得仔细计划一番,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过去了,是不是?”
哪吒抱着胳膊,气闷地坐在座位上。
姜子牙捻须沉吟:“按理来说,若是杨戬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应该派哮天犬回来传个消息才是,可如今连哮天犬也下落不明……到底能是什么事呢?”
听着众人的议论和分析,妲己缩着双肩,深深地低着头。
众人只以为她是忧虑不安,哪知道她快要忍不住笑意了。
唉,杨戬,怎么回事儿,这太阳都升这么高了,还没睡醒吗?
昨夜第二场,他动作明显轻柔了许多,快结束之时,又是按照先痛后快的流程来了一遍。她虽然仍未搞懂为何会如此,但眼看时间不能再拖,她便亲了亲他的嘴角,起身:“我先走了,你在这好好睡一觉吧。”
杨戬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临走之时还特意加固了一下附近的障眼法,万一有人闯入,会像之前的杨戬一样看见幻象,而看不见真实的景象。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心有人撞见衣衫不整的他躺在地上……哎,她还是太好心了,没让杨戬当众丢脸。
“丞相!丞相!”门外有将士急急来报,“发现杨道长了!”
“什么!”姜子牙豁然站起,“他人呢?”
“在、在对面军营里……”那将士显然也很震惊,说话磕磕巴巴的,“他一个人……和敌人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哪吒等人已经冲出了议事厅。
妲己也连忙跟了出去。
站在城楼上,恰能看见远处扎营的殷商大军,只见原本安静的军营此刻已经乱成一团,在频频闪现的各色法术中,一道金光格外醒目。
将士道:“他们是突然打起来的,一开始我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他们又要来进攻,结果发现是他们内部营地生了乱子,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人影竟像是杨道长!”
“师兄他疯了?”雷震子目瞪口呆,“他这是在一个人单挑?”
“不行,我得去帮他。”哪吒提枪就走,姜子牙拦之不及。
殷商军营中,杨戬被众人围在中间,面容冷厉,戾气横生。
“你们就这点人?”他环视一圈,冷笑不已。
“杨道友此话何意?”闻太师坐在墨麒麟上,沉声道,“你的同僚昨日夜袭我军,便是这点人,将你的同僚们又打了回去。你今日却独自前来,莫非是觉得你一人之力便可胜我千军万马么!”
杨戬持刀立在半空,炽烈的阳光从刀面上反射,晃得众人眼前一花又一花。
“我与太师虽立场不同,但敬太师忠臣良将,也算是个英雄,没想到行事竟如此下作,真是枉负贤名。”杨戬怒目,“将你所有的手下都叫出来,休要躲躲藏藏!”
闻太师不禁与旁边随军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之色。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昨日西岐夜袭,还算是正常的偷袭战术,可他们最后不是撤兵回去了吗,怎么现在又派了杨戬出来?大白天的搞单人战?
而且这杨戬出现得实在蹊跷,他仿佛根本不是从西岐过来的,而是直接从军营后方出现的,不仅不掩藏自己的踪迹,甚至还故意在军中四处点火,逼得将士们到处奔逃。
他把殷商军营弄得方寸大乱,却似乎并没有要乘胜追击的意思,而是站在半空中俯视一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手下的将领们围攻他之时,他似乎也只是应付,并不恋战。
可是不恋战,并不代表他不想战。他一边应对着其他人的攻击,一边还不忘挑衅自己,质问自己手下还有没有人。
而且他还骂自己下作,这叫什么话?夜袭的是西岐,大白天偷袭的也是西岐,他们殷商合理反击,这也叫下作吗?
最关键的是,杨戬为什么怀里还抱着一只狗?
闻太师与他交过手,知道这是他的哮天犬,攻击力不比墨麒麟低。但眼下那哮天犬明显是受了什么伤,蜷在他怀里不动弹,这到底是什么战术?是表示自己带着一个伤员,单手作战也很厉害的意思吗?
闻太师百思不得其解。
由于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围攻归围攻,他也不敢下令让人将杨戬当场捉拿。申公豹可告诉他了,这杨戬会七十二般变化,上次魔家四将战败,就是因为他变成了花狐貂作乱。谁知道杨戬单枪匹马的过来,是不是故意要引他们上钩?
双方正僵持间,哪吒已急速赶来:“师兄!”
杨戬回过头,眼神闪烁一瞬,抬手便把哮天犬丢给了他:“接着!”
哪吒伸手接过,吃了一惊:“它怎么了?”
“受了点伤,不算太重。”杨戬深吸一口气,“昨夜我不在……”
“师兄!”哪吒急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杨戬却握紧了三尖两刃刀,咬牙道:“你昨晚夜袭,可有见过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哪吒一头雾水。
“这殷商军营中定有一妖女……”杨戬顿了顿,目光再一次扫过周围敌将,面色阴沉,“你昨夜见到的也是这些人吗?还有别人吗?”
“就是这些人啊!不然还能有谁?”哪吒急得一扯杨戬,结果哗啦一声将他半管衣袖撕了下来,哪吒这才发现杨戬衣服上好大一处破损,隐隐露出里面的狰狞伤疤,不由大惊失色,“师兄你怎么受伤了,快跟我回去!”
杨戬:“且慢——”
“慢什么慢,你真是疯了不成,没人怪你,有事回去再说!”哪吒二话不说,蹬起风火轮,拽着杨戬直接飞了出去。
“太师,要追吗?”
闻太师仰头看着那二人离去,摇了摇头。
“为何不追?”手下不解,“听那哪吒的意思,西岐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杨戬会过来,那说明他们并没有设局,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们二人一举拿下?”
闻太师收回目光,道:“这二人都不是等闲人,纵然一时拿下,你也没本事杀了他们,相反,为了看守他们,还得耗费大量人手和精力。而且你方才没有听见杨戬说吗,他说我们军中有一妖女……”
“咱们军中哪来什么妖女啊!”
“这便是问题!”闻太师目光凛冽,“我说他为何昨夜不在,今日却莫名其妙出现,结合他与哪吒的对话,加上他和哮天犬所受的伤,可以推测,他昨夜应是与哪吒等人一起来的,却半路被所谓妖女所伤,受困至今。也不知究竟是遭遇了什么,能让他如此气急败坏,不听军令也要来找我们要个说法。”
手下想了想,倒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莫非……是申道长那边的帮手吗?”
“西岐城里,确实有申公豹的内应。但他很谨慎,至今不肯告诉我们内应究竟是谁。若那妖女就是内应,你不觉得更有问题了吗?这人明面上是牵制住了杨戬,让他受伤,没能参加夜袭,但结果却是让杨戬更加针对我们。你看他今日来这一趟……”闻太师回头,看着正忙着四处救火的将士们,幽幽道,“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还烧了粮仓,你真觉得这是在帮我们吗?”
“那怎么办?”手下忧心忡忡,“看来申公豹也不可尽信。”
“能把杨戬折腾成这样的,想必不是等闲之辈。若是申公豹也就罢了,我本来也没有全信他,但就怕是有人隔岸观火,最后坐收渔翁之利。”闻太师道,“去查,查清楚杨戬昨晚到底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
哪吒拉着杨戬,强行回到了西岐城楼。甫一落地,一群人便乌泱泱地围了上来。
“师兄!你昨夜去了哪里!”
“为什么突然跟闻太师他们打起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道长这是受伤了?快回屋坐下吧!”
哪吒看了杨戬一眼。他手握长刀,背在身后,身形虽挺拔,但眼神却微微下垂,并没有看任何一人,表情紧绷到极致,就好像……就好像……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似的。
但他方才在殷商军营里并不是这种模样。方才的杨戬,明显是动了真怒,有种不计后果也要跟殷商拼个命的架势,若不是闻太师一时被他镇住,有所顾忌,只怕还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暴躁的师兄。
“师叔。”哪吒把哮天犬交给姜子牙,“哮天犬也受伤了,先看看它吧。”
哮天犬已经醒过来,但恹恹的,在姜子牙怀里呜了一声。姜子牙检查过,道:“肺腑被火气灼伤,但好在没有伤到根本,喂点灵药便好了。”
杨戬轻微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军医把哮天犬带下去喂药了,姜子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杨戬,道:“进屋说吧。”
杨戬抿了抿唇,抬起头,正欲迈步,动作却突然僵住。
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停在他身上,然而他却从那么多束目光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一束。
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几乎被前排的威武大汉们遮住了身形。然而她的目光是那样热烈,牢牢地锁在他身上,饱含着担忧与庆幸,嘴唇微微地瘪着,仿佛下一瞬就能哭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像一朵娇嫩的鲜花,灿烂地绽放在骄阳之下。明明身上套着盔甲,他却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她穿着平常衣裙的模样。
完全不受控制的,他又隐隐约约想起昨夜的胴体的弧度。
简直像是心虚一样,他猛地倒退一步,后背撞在冷硬的石墙之上。
第37章 奇耻大辱!
“师兄,你怎么了?”哪吒扶了一把杨戬。
杨戬猛地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才道:“无事。”
他拂开哪吒,跟着姜子牙往议事堂里走去,众人看他状态不对,可观他神色,却又不敢多问。
议事堂里没留太多人,只有几个阐教中人,围着杨戬坐下。
想问的问题太多,姜子牙犹豫再三,还是选了个看起来最紧要的:“杨戬,你身上的伤……”
他身上的衣服被哪吒那么一扯,已经惨不忍睹,能很明显地能看到里面皮肤上有一条横贯胸膛的伤口。只是这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暗红色的伤疤,显然不是刚刚才添的新伤。
但杨戬此前也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如此想来,只能是昨夜留下的。
杨戬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弟子自己划的,不过请师叔放心,弟子已处理过了。”
“你自己划的?”姜子牙震惊,“为何要这样做?”
杨戬又沉默了。
看他不说话,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姜子牙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语,只好无奈道:“若是不方便说,那师叔便换一个问。你昨夜去哪儿了?为何没有参与夜袭?”
杨戬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攥紧,喉咙动了动,方哑声道:“弟子昨夜按计划从山路潜往殷商军营后方,但不知为何,一直走不出树林,既看不见殷商军营,也看不见西岐城楼。”
哪吒:“你这是……误入了什么阵法不成?”
杨戬:“我也怀疑如此,但一直未能找到阵眼。”
“然后呢?”姜子牙追问。
杨戬手背上泛起青筋,又是一番沉默,才咬了咬牙道:“然后,弟子听到不远处传来可疑的动静,追过去后,便遭遇埋伏,哮天犬便是此时受伤昏迷……”
哪吒:“谁干的?是你说的那个妖女吗?”
“妖女?”雷震子疑惑,“什么妖女?”
“师兄方才大闹殷商军营,便是为了找一个妖女。”哪吒看向杨戬,“是吧,师兄?”
见杨戬默认,哪吒又问众人:“你们之前见过殷商那边有什么女人吗?或者听说过吗?”
大家都纷纷摇头。
黄天化问:“杨师兄,你说的妖女,是一种形容,还是她真的是个妖?”
杨戬:“……应当真是个妖。”
“是什么妖?”黄天化说,“闻太师那里有不少异兽,说不定就有你要找的妖女!”
杨戬:“……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没见过她的原形吗?”
“……没有。”
“没见过原形,怎么发现她是妖的?”黄天化纳闷,“是看到妖气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杨戬才微微一怔,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妖气。
可若不是妖……不是妖,又怎会有那样*一双红瞳……
他刚要开始回想,便觉头痛难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师父!”妲己急忙站起,“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杨戬一个激灵,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真君……真君……试试吧……双修……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似近似远,似吟似唱……谁在说话!谁在说话!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靠近,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喉咙!
“师兄!”哪吒一脸骇然地抓住他的手腕,“你看看清楚,她是小九!”
眼前迷雾尽数消逝,他看见自己正攥着徒弟的脖子,骨节用力到发白。而她正惊恐地挣扎着,努力掰着他的手掌,脸色通红,难以呼吸。
他猛地松开手。
妲己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连连咳嗽。
黄天化赶紧把她护在身后,望着姜子牙道:“师叔,要不咱们先别问了吧,师兄这样太吓人了,等他情绪稳定一些再说不好?”
姜子牙走到杨戬身边,轻轻搭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杨戬,你究竟有没有事?”
“弟子……无事。”杨戬深吸一口气,“还望师叔给弟子一点时间,弟子想先一个人静静。”
“好吧。”姜子牙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若有事,一定要及时与我们说。”
杨戬点了下头,随即便起身,竟连妲己都没有看一眼,就往外走去。
雷震子看着他飘忽的背影,喃喃道:“从没见过师兄这样……他到底是遇到什么了?”
哪吒:“真不用找个人去陪陪他吗?”
雷震子:“他自己都说了想一个人静静,找人陪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吧?”
黄天化看向还在咳嗽的妲己,担忧道:“你没事吧?”
妲己:“咳咳……没事,多谢师叔关心。”
黄天化:“师兄他……师兄他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认错人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弟子明白。”妲己轻声道,“弟子只是担心师父他……不行,弟子还是得去瞧瞧!”
她忽然站起来,追着杨戬跑了出去。
黄天化:“哎?你去做什么?师兄他明明……”
“算了算了。”哪吒拉住黄天化,“找个人看着师兄也好。”
“这……可是师兄方才那样子你又不是没看见,万一他又……”黄天化欲言又止。
“师兄那么看重小九,总不可能真的伤害她。”哪吒道,“而且师兄其实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你看他都那样了,还没忘记把闻太师的粮仓给烧了……挺好,这下殷商那边总算能安分一阵子了。小九是女孩子,总比我们几个心思细腻点,让她去跟师兄聊聊,说不定师兄就能放松下来了呢?”
黄天化叹了口气,毕竟人家才是师徒,他也不好插手什么,只得作罢。
“师父,师父!”妲己跑出议事堂,看见杨戬的背影消失在台阶拐角处,连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谁知她跑得太急,不慎一脚踩空,眼看就要崴了脚摔下去,杨戬却听见异动回过身来,一把托住了她的半身。
她半个人几乎撞在杨戬怀里,抬起头来,急促的呼吸就落在杨戬脸上。
杨戬一愣,像被火烫着了一样,陡然松开了她,继续快步下楼。
“师父!”妲己站稳脚跟,又追了下去,“你等等我!我……弟子,弟子有话跟你说!”
杨戬头也没回,直接手腕一旋,一道金色流光在妲己身旁转了一圈,就带着她重新飞上了城楼。
妲己:“……”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杨戬的身影快速消失,不由眯了眯眼。
脸上的担忧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隐隐玩味的笑意。
看来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啊……
她在城楼上吹了一会儿风,才回到议事堂中。
众人看见她红红的眼角,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妲己沮丧道:“师父不愿意跟我说话,把我赶回来了。”
黄天化瞪了一眼哪吒,哪吒挠了挠头,尴尬地呃了一声:“师兄怎么这样……我还以为……”
“罢了。”姜子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杨戬能平安回来便是好事。等晚些时候,我再亲自去找他吧。眼下咱们先把闻太师那边的情况再重新议一议。”-
杨戬独自一人回到相府,进了房间,把所有门窗都关上,然后静静地躺在了床榻之上。
他抬手盖住额头,今早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他自混沌中苏醒过来,睁开眼便觉得阳光刺目,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慢慢坐起来,打量四周,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山野里睡了一夜,更骇人的是,他还发现自己的腰带落在了附近的草丛里,外袍漂在身旁的潭水上,到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配饰散落,而自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半湿中衣,如此放浪形骸,画面堪称恐怖。
他如遭雷劈,再低头仔细一看,除了自己身上那一道明显的伤口以外,还有许多暧昧至极的红印……
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最后记得的最清晰的一幕是他用三尖两刃刀把一个女人从水里逼了出来……然后……然后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往身上划一刀,似乎是因为那女人的红瞳看一眼就会丧失神智,他为了强迫自己清醒,才不得已而为之。
但显然……效果并不好。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番,愈回忆愈头痛,到最后也只回忆起几个模糊的瞬间和感觉,比如她嘴唇的温度,她肌肤的触感……和他的抗拒,他的怒火……
杨戬一拳砸在地上!
事到如今,那妖女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满地狼藉,嘲笑着他的荒唐与不堪。
纵然她对他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在杨戬看来,这无异于一种羞辱。
她若单纯是闻太师派来拦截他的也就罢了,技不如人,中了阵法,他认便是。但她怎么可以以这种方式羞辱他!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双修也是一种修炼的捷径,但双修也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你情我不愿的双修,那叫单方面的采补!他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手脚冰凉,怒不可遏。他站起来,本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但看到七零八落的衣裳还得重新收拾,顿时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实在是忍不得了!他已经睡过了头,若是再不及时处理,只怕那妖女就要溜之大吉!
他阴沉着脸,用法术清理了衣裳,治疗了伤口,勉强穿戴齐整,随后捞起地上的哮天犬,召回三尖两刃刀,直奔殷商后营而去。
然而殷商军营里并没有他要找的妖女。
黄天化问他为何笃定那女人是妖,他竟一时被问住了。是啊,他为什么笃定她是妖?既没有看到妖形,也没有见到妖气,难道就凭那一双红瞳,和不知底细的邪术吗?
是什么妖……他猛然惊坐而起。
是狐妖!所有妖兽中,只有狐妖最擅蛊惑之术,传闻中能操控人心,左右意志。但狐妖乃是小妖,远不如墨麒麟这等异兽天赋异禀,它们所谓的蛊惑之术,也基本上只能对不会法术的凡人使用。
若真是狐妖所为,那得是什么样的狐妖才能令他都抵抗不了?几乎是瞬间,杨戬想起了云中子。
云中子师伯那日咬定小九是狐妖的事还历历在目,杨戬原以为他是不喜欢小九,针对小九,如今想来,说不定只是从狐妖那儿受了刺激,一时糊涂,这才胡乱攀咬。那狐妖据说连师伯的通天神火柱都不惧,甚至还能倒伤师伯,师伯一时接受不了,情绪失控,也是情理之中。
……就像他自己,一时脑热,竟敢独挑殷商大营。
等等,若这两只妖怪是同一只,那云中子师伯那日那般失态,莫非不仅仅是因为被狐妖所伤,还可能是因为遭遇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不不不,他真是疯了,这如何可能。杨戬猛地晃了下头,觉得一定是昨夜那妖女在水潭边纠缠,害得自己脑子里也进水了。
师叔是连夜负伤赶回,口齿清晰,行事坦荡,对怀疑的所有证据细数得清清楚楚,一点儿也不像是被迷惑后丧失记忆的样子。
杨戬渐渐冷静下来,只觉得越想越诡异。一会儿想的是,若是同一只,那它在闻太师尚未回朝时就已出现,岂不是说明昨夜之事与闻太师无关;一会儿又想的是,若不是同一只,那他遇到的不是狐妖,又能是什么呢?
更何况那妖女似乎就是先前在五夷山抢夺他披风的人……种种迹象加在一起,更显局面混乱。
到底是想干什么……他握紧双拳,眉心间有黑雾生出。
第38章 她再待下去,就真的要出……
杨戬独自一人在屋中待了一整日,直到夜里,姜子牙来敲他的门。
在关心了一番他的状态之后,姜子牙又问起了昨夜的事:“你说的那妖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戬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那妖女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与她对视之后便会神志不清。弟子生怕耽误夜袭,便划伤自己求取清醒。然而弟子低估了她的能力,弟子……终究还是失去了神智。后来发生了什么,弟子也记不清了,等到醒来,已经是今日上午,她先前布下的阵法也已消失。弟子看见受伤的哮天犬,想到未能完成的任务,心中愤懑不已,便未经师叔允许,擅自闯入殷商军营,还望师叔原谅。”
姜子牙:“只是如此?你可有丢失什么东西?或受什么其他伤?”
杨戬:“并未。”
“那我先前问你时,你为何说不清楚,反倒是一时失态伤了小九?”
“那妖女的法术着实厉害,弟子只要稍一回忆昨夜的事,便觉头痛难忍,伤了小九,绝非本意。”他微微垂着眼睛,神色平静,“今日休息了一日,已感觉好了许多,但仍是只能想起来这些,别的,再没有了。”
“她长什么样你都没记住?”
“……没有。”
姜子牙露出些遗憾之色:“也罢。大家都说并没有在殷商军营里见过什么妖女,你若以后还能想起什么线索,记得及时告诉我们。”
杨戬:“师叔觉得什么妖能有这样的本事?狐妖吗?”
“狐妖确实有可能,但也并未在殷商军营里发现狐狸的踪迹啊。”姜子牙说,“这世间法术千千万,焉知是不是有我们不了解的修炼之法呢?也许是别的什么妖,也许根本不是妖。只可惜事发之地在敌营那边,否则我们定会仔细查探。”
杨戬沉默。
姜子牙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你精神上需要休养,这几日便不要操心军中事务了。”
“弟子如何能不操心?那闻太师……”
“闻太师走了。”
“走了?”杨戬一愣,“去哪了?”
“不知去了哪里。”姜子牙道,“雷震子藏在云中,窥见他骑着墨麒麟悄悄离开了营地,不知是有何打算。”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但不管他有何打算,既然他不在军中,那殷商这几日便不会发兵,你好生歇息,我们严阵以待便是。”
“……是。”
见姜子牙离去,杨戬闭了闭眼,只觉身心俱疲。
他并非有意要欺骗师叔,但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难以启齿。而且他把最关键的东西已经说了,剩下的东西,即使是说给师叔,也没什么用处。难道师叔还能从这妖女强迫他的行为中猜出她是什么人吗!
笃笃笃,笃笃笃。又有人敲门。
杨戬以为是姜子牙去而复返,面色凝重地打开门,却发现面前站着熟悉的少女。
她从前线回来,卸了盔甲,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来见他,眉目含露,被烛光照得盈盈。
一看到红色,杨戬不禁恍了神。
“师父。”妲己轻声喊了一句,“弟子能进来吗?”
“能……不,不能。”杨戬回过神来,喉结滚了滚,道,“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吧。”
她脸上浮出失落之色:“不能进屋说吗?弟子……弟子有些话,不方便在外面说。”
杨戬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她颈上淡紫色的瘀痕上。
他当时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她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她那么关心他,他却……
“今日之事,对不住,为师当时——”
“弟子不是要说这个!弟子知道师父当时很难受,不是有意为之的!”妲己打断他,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和恳求,“师父,还是让弟子进去跟你说说话吧!”
这样的表情……杨戬望着她,控制不住地想把脑中一个影子与她重叠。
那个影子似乎一直缠着他,姿态时而强硬,时而又柔软,还会用低低的语气跟他说话……
什么!他这是在干什么!杨戬浑身一凛,只觉血都凉了。
这太荒谬了。他虽然不记得那妖女的长相,但也知道她与眼前的少女毫不相干。
他大抵是真的该休养精神了,再这样下去,他看任何女子都会变得疯魔。
“为师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杨戬想,她那儿也没什么要事,应该只是白日里受了惊,想留在自己身边求个心安,但眼下实在不是适合孤男寡女相处的时候,便继续道,“但接下来几日为师需要独处休息,不能继续为你授课,你若是有什么疑惑,便去问问其他师叔吧。”
“师父……”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杨戬抬手,用法术替她治愈了颈上的瘀痕,随即便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背后,听着外面她徘徊的脚步声,不禁用力按住了眉心。
太可怕了,就在刚刚施法的一瞬间,他看着她细白的脖子,心中竟然涌现出了一些极其不堪的念头。
他想要俯身,用指腹压住她脆弱的骨骼,用唇与齿去感受她薄薄肌肤下奔流的脉动。她会挣扎吗?她会推拒吗?还是会像昨夜那妖女一样,欲拒还迎地贴合他呢?
……等一下,什么昨夜,他根本就不记得那些细节,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徒弟产生这样的想法?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还是人吗?
那妖女的影响,对他就这么大吗?
把她赶走,是他别无选择。她再待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脚步声终于慢吞吞地远去了,杨戬合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身体陡然放松,他贴着门背慢慢地滑坐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
妲己低着头,走到了院外。
院外站着姜子牙等人,看她这么快就出来了,还垂头丧气的,不由心下了然。
“看来师兄这次真的受了很大影响。”哪吒道,“连小九都不搭理了。”
雷震子:“让他清静清静吧,这精神上受了伤,比身体上受了伤还难养呢。”
正说着,忽然有个士兵跑过来,将一封密报交给了姜子牙。
姜子牙看罢,不由皱眉。
“怎么了?”哪吒问,“难道是有闻太师的动向了?”
“非也。”姜子牙摇了摇头,看向黄天化,表情严肃,“朝歌那边的线人来报,你父亲黄飞虎,无法忍受帝辛的猜忌与苛待,已劫狱救走了你姑姑,带着一家人叛逃了。”
“什么?!”黄天化大惊,“怎么如此突然?”
“也不算突然,毕竟你姑姑因为卷入苏妃昏迷一案,已在狱中被关了许多时日。苏妃一日不醒,帝辛便一日不放出你姑姑,你父亲这是等不下去了。”姜子牙道,“如今帝辛正在派人追杀他们,你可要前去相助?”
“那是自然!家人蒙难,弟子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黄天化气愤不已,“如今弟子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还请师叔允准,让弟子即刻启程去接应家人!”
姜子牙点头:“事不宜迟,你快快动身吧。”
黄天化牵挂家人,当即便驾了云离开。
哪吒道:“他一人应付得来吗?要不要我们也去帮忙?”
姜子牙:“那是他的家人,是他自己要经历的造化,你掺和什么?眼下杨戬要静养,为了保证西岐兵力,你和雷震子就待在西岐,哪儿也不许去。”
哪吒撇了撇嘴。
“师祖……若没什么事的话,弟子就先回去了?”一片安静中,妲己柔声开口。
“好,你回去歇着吧。”姜子牙很痛快地应道。
妲己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关起门来,她若有所思。
黄飞虎终于按捺不住,救走黄妃,带着一家人跑了?她原本一直在想申公豹打算什么时候对黄飞虎动手,眼下倒是个好时候。是黄飞虎自己叛国,帝辛派人追杀,与申公豹无关,不算是违背了和闻太师的承诺。
只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传到闻太师那里呢?闻太师又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呢?
她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这么傻等太过被动,不如趁着杨戬闭关的机会,再回朝歌一趟。
说到杨戬……她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她发现她一靠近杨戬,他就变得特别紧张,甚至还有点戒备,这说明什么?说明昨夜的事,已经在杨戬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都影响他和女子的正常来往了。
想必他今日一个人在屋子里,已经在心里把她翻来覆去大卸八块了吧,要不然怎么一打开门,里面全是萦绕不去的黑雾。趁着说话的工夫,她美美地把杨戬的恶欲食了个饱,这会儿还在回味无穷。
她舔了舔嘴角,先在床上打坐,将恶欲炼化了一番。待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之时,她便又变出了一具分身留在屋中,自己则趁夜溜出了西岐。
第39章 胜在一个好用。
妲己又回到了全盛期,心情大好地前往朝歌。不成想,行到半路,竟远远过来了乌压压好大一朵云头,她下意识藏了起来,等那云头近了,她才惊觉驾云的人竟是清虚道德真君,而云头上的人除了黄天化,还有黄飞虎、黄妃等人。
“师父,多亏了有你!”黄天化喜不自胜,“弟子收到消息晚了,本来还在担心能否成功接到家人,没想到师父早就出手了!”
清虚道德真君哈哈一笑:“你先前受了伤,为师自然要多替你关注关注家中的动向。不过你倒是恢复得比为师想象得要快,即使没有为师,你应当也能救出你的家人啊!”
黄飞虎:“多谢真君相救!我黄家上下忠心为国,那帝辛却被美色所惑,草菅人命,从今往后,飞虎愿只为西岐英主效力!”
黄天化:“好啊好啊,父亲,西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就是有一个小问题,你和闻太师是不是关系挺好来着……”
那云头远去了,妲己从云海里钻出来,蹙了蹙眉,继续往朝歌飞去。
刚落地寿仙宫,她便感觉气氛不对。
“爱妃明明已经活了过来,为何还不苏醒?申道长,你是不是需要再调整一下阵法?”帝辛不耐道,“朕已经等了够久,你到底还要朕等到几时?”
申公豹立在帝辛面前,神色晦暗不明:“娘娘既已恢复了脉搏心跳,便是□□已经修复,但是精气神还在慢慢归位中,还请大王莫急。”
帝辛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便听门口传来急报:“禀大王,那黄飞虎路上被人救走,现已不知所踪了!”
“什么?”帝辛一下子站了起来,“是谁如此大胆?”
“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驾着云的修道之人,衣袖一卷便不见了人影,根本追不上。”
“岂有此理!”帝辛怫然,看向申公豹,“那是什么人,你可有头绪?”
申公豹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既然也是修道之人,许是西岐那边的人吧。”
“无耻贼子!朕倒要看看,这西岐能狂到几时!”他负手快步走出宫殿,正要去处理军务,忽又顿住脚步,回头叮嘱申公豹,“申道长,你再改改你那阵法,让爱妃快些苏醒,不然朕白日心烦,夜里也无人解语,实在是憋闷得慌。”
申公豹拱了拱手:“请大王放心。”
待帝辛一走,申公豹便往暗处瞟了一眼,道:“既然来了,怎么还不出来?”
妲己从阴影里走出,道:“申道长这是什么态度,我亲自来见道长,不劳道长跑腿,道长还有什么不满意?”
申公豹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床上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的分身:“这便是娘娘答应我的,不要急着‘死而复生’?”
“申道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姐姐的分身复活,说明姐姐的本体也已经痊愈,申道长难道还盼着姐姐久病不愈吗!”喜媚带着清弦现身,瞪完申公豹,又急切地拉住了妲己的手,“姐姐,你可算来了!你这分身前日半夜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吓了我好大一跳,幸好当时帝辛睡着了不知道,否则我真不知如何解释!”
“是啊姐姐,要不是二姐及时给分身施了法,让分身昏睡过去,否则就真成了半夜诈尸了!”清弦道,“姐姐你看,现在要怎么办?你是趁这个机会回来呢,还是怎么说?”
妲己看了看床上的分身,对申公豹道:“我急于疗伤,确实忘了朝歌城中的分身会随着我的痊愈而恢复。但当初道长不让我这分身醒来,是要拉黄妃下水,逼黄飞虎叛国,好让你有动手的理由。如今道长心愿皆已实现,我这分身再装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申公豹冷笑一声:“黄飞虎叛逃,追杀他的本该是我,可你的分身却于此时突然有了复活的迹象,帝辛非要留我在宫里看顾,便换了人手追杀。如今可倒好,他被人救走了!”
“道长还是莫要对自己太自信了。实不相瞒,闻太师对阐教门人了如指掌,姜子牙那边已经怀疑到了你身上。而我从西岐过来,亲眼看见救走黄飞虎一家的是清虚道德真君,你若真去追杀,岂不是坐实罪名、自投罗网?”妲己笑道,“如今黄飞虎投靠西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申道长若是要继续对付西岐,还是得继续扩充殷商军力才是。”
申公豹:“恕我直言,我原以为娘娘与我结盟,是为了保住帝辛的王位,让他继续身负国脉气运,好方便娘娘采补修炼。但如今看来……”他打量了一下妲己,“娘娘似乎也不是非要这个帝辛不可。”
妲己啧了一声。
申公豹看她表情,拧眉:“……你不会真是去采补了杨戬,才恢复得这么快吧!”
“我倒是很愿意,但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那杨戬是傻子不成,我想对他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妲己挑眉,“你为什么不想想姬发呢?说不定我是去采补了姬发呢?”
申公豹:“……你若是去采补姬发,那你现在应该是帮西岐对付我们,才能让姬发也身负人王之运。”
妲己歪头:“说不定我两头吃呢。”
“我没工夫与娘娘说笑。”申公豹正色,“既然娘娘不想我过问私事,那我也不再多管闲事。事到如今我只问娘娘,如今西岐又添一员大将,娘娘是否该为此事负责?”
妲己:“我负什么责?机会我已经给你了,是你自己没算好黄飞虎叛逃的时间。况且你让我拖住杨戬,给闻太师得胜之机,我也做到了。你不信就去问他,殷商是不是重挫了西岐!”
“可我看娘娘似乎有什么细节没告诉我,否则闻太师也不会传信通知,说他去了东海金鳌岛找帮手。”申公豹道,“诚然,闻太师也没说别的,只说西岐难攻,得加派人手快速攻下,免得夜长梦多。可这夜怎么会长,梦又如何会多,是否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却又不便告诉我呢?”
妲己冷笑:“申道长,若是咱们一直互相这么猜忌,那便不要合作了。”
申公豹:“娘娘若是一直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确实没什么好谈的了。”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良久,妲己开口:“我知道申道长与姜尚有仇,不满姜尚修为不深,却得师尊信任,身负封神榜下山。”
申公豹目色一震:“你怎么知道封神榜的事?”
“这不重要,总之我就是知道了。”妲己道,“申道长,你是阐教门人,如今又咽不下这口气,主动入局,那么不成功便成仁,你若不想封神榜上有名,那就该放下所有顾虑,与我合作。”
“可我看娘娘也没有放下顾虑,对我也有所隐瞒。”
妲己笑了笑:“话虽如此,但论迹不论心,我答应道长的事,确实都做到了吧?若道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黄飞虎逃脱算在我头上,那我也就退这么一步,方才道长是不是说闻太师去了金鳌岛找帮手?你跟我说说金鳌岛上有什么人,我看看如何能再帮闻太师一次。你既然觉得西岐又添一员大将,那我便再除掉另一员大将便是。”
申公豹狐疑:“你要除掉谁?”
“杨戬。”
申公豹感觉十分荒谬,不禁笑出了声:“你能除掉杨戬?”
“我不能除掉他的性命,但我能除掉他这个大将的身份,大大折损西岐战力。”妲己勾起嘴角,“你敢不敢让我一试?”
申公豹觉得她对杨戬的态度十分奇怪:“你为何如此关注杨戬,难道跟他有仇?”
“我怎么会跟他有仇,只是觉得既然要干大事,那便要选最厉害的。”妲己道,“想必道长心里也猜到了,我既然连封神榜的事都能知道,那一定是用什么方法博取到了姜尚等人的信任。只是如今朝歌城里的分身已经复活,我没法再在西岐城里拖太久,得尽快回来,所以也得找个合适的方法脱身才是。阵仗越大,牵连的人越多,才越不会让人怀疑。”
申公豹微微皱眉:“你既然意不在帝辛,又为何非要回来,执着于这个苏妃之位?你往来于朝歌和西岐之间,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欲为后,剿灭叛臣,架空帝辛。”妲己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人间的荣华富贵、一呼百应,妖也想要尝一尝。”
申公豹望着她,面露撼色,久久未言。
……
申公豹一走,喜媚和清弦立刻吸着冷气围了上来。
“姐姐,你刚才是认真的?你难道有称王之心?这、这……”
“当然是骗他的,我对这人间俗务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看帝辛都被人骂昏君了,还不是有那么多事要操心。”妲己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把自己的分身往旁边踢了踢。
“骗他的?”清弦瞪大眼睛,“为什么要这么骗?姐姐你说得还那么认真,我还在想你何时有了这样的豪情壮志……”
“不说得震撼一点,怎么堵住他的嘴,彻底打消他的疑虑?我这苏妃的身份还有用,他别真一急之下断了我的后路。”妲己撇了撇嘴,“这申公豹磨磨唧唧的烦死了,还老是垮着个脸,我要是元始天尊,我也选姜尚去干活,至少那老头不爱叽歪。”
喜媚和清弦对视一眼,不禁腹诽,当初姜尚上书拒绝修建鹿台,将帝辛和她大骂一顿的时候,姐姐你可不是这个评价。
“那封神榜又是什么东西?”喜媚问。
“上次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妲己朝她们勾勾手,她们便主动靠了过来。
她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喜媚和清弦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非要掺和这人间之事呢。”喜媚道,“这么说来,他们为了遴选封神之人,势必要大动干戈,我们跟在他们后头,确实能享尽恶欲啊!”
妲己冲她挑眉:“你方才也听到了,申公豹说,闻太师想尽快拿下西岐,去金鳌岛找人布什么十绝阵了。那十绝阵一开,嚯,绝对死伤惨重,届时你跟我回西岐,必然大有收获。”
喜媚高兴不已:“姐姐总算是愿意让我去了!”
妲己敲了她一下:“我何时亏待过你!”
“那我呢,我继续留在朝歌吗?”清弦指着自己,“我的伤早就养好了,就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吗?”
妲己思索了一下,道:“不行,你还得留在朝歌,看着点我的分身,别让她中途醒过来了——苏妃归来可是大事*,我得亲自在场才行。”
清弦撇了撇嘴。
喜媚:“不就是打打杀杀的,你又不能靠恶欲修炼,去见识什么?见识死人吗?”
清弦转着眼珠,绕着手指,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去想见识一下那个杨戬……嘿嘿,姐姐,上次二姐回来,说你打算对杨戬下手。这次看你恢复得这么好,莫非真的得手了?”
妲己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哇,好厉害啊姐姐!”清弦羡慕不已,眼睛闪闪发亮,“你怎么把他拿下的?”
“就那么拿下呗,我有什么手段,你们还不清楚吗。”妲己懒散道,“不过他也确实有点本事,过程曲折了些,但总算结果是顺利的。”
清弦好奇:“那……感觉如何?”
妲己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问这么多,你若真想知道,下次你自己上。”
“我可没那个胆量和本事。”清弦哼唧一声,趴在妲己旁边,“不过看姐姐这个样子,想来是对他很满意了?”
“也就,也就这样吧,胜在一个好用。”妲己若无其事地说道。
喜媚:“那他事后什么反应?”
“自然是想杀了我,只可惜我早就跑了。”妲己想起杨戬那憋屈的模样,便不由扬起唇角。
喜媚:“他既然一心想报复姐姐,那姐姐确实赶紧脱身才好。最好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削了他的战力,免得日后还有威胁。”
妲己:“嗯哼。”
第40章 早猜到你不是忍气吞声的……
黄天化带着一家老小兴高采烈地落地,去拜见姜子牙等人。
姜子牙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黄天化笑道:“弟子还未到半路,便看见师父驾云,载着弟子家人前来,一问才知是师父出手相救。弟子这出去一趟,看似忙碌,实则什么也没干!”
黄飞虎朝姜子牙深深一拜,道:“末将黄飞虎,乃是难臣,如今弃商归周,若丞相不弃,愿收末将于麾下,末将感恩不尽。”
姜子牙连忙将他扶起:“武成王这是说的哪里话,令郎天化本就是阐教门下弟子,如今武成王既肯相投,我等岂有不容之理?尤其是大王,今早听说了武成王之事,还特意嘱咐于我,若武成王愿意投效,必接风洗尘,厚礼相待。只是没想到武成王来得如此之快,准备不及,还望武成王谅解。”
说罢,示意身边将士赶紧去给宫中传信。
黄飞虎苦笑一声:“末将已叛了殷商,弃了这累世功勋,丞相还是休要再提这武成王三字了。”
姜子牙道:“那便不提。诸位一路劳顿,还请前往公馆暂憩。”
姜子牙和黄飞虎走在前头,黄天化和其他家人跟在中间,刚收到消息的哪吒等人缀在最后,当个接风宴的陪衬。
清虚道德真君扫了一圈,奇道:“怎么不见杨戬?”
哪吒:“先前与闻太师交战,他误入阵法埋伏,如今精神不太好,应是在屋中静养吧。”
清虚道德真君:“我路上听天化提了两句,只是没说得太细。本以为只是吃个败仗而已,怎的如此严重,还到了闭门不出的地步?”
“除了那些受伤的凡人,也确实只有他最严重了。”雷震子摸了摸脑袋,“也不知道到底是中的什么阵法,他说一回想当时的情况就头痛,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查,只能让他自己慢慢休养了。”
清虚道德真君看向走在最后面的妲己,抬了抬眉毛:“小九,你不回去陪着你师父,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妲己的分身一愣,随即道:“黄将军一家前来投效,大家都在,未来也是同僚,弟子想着既然师父来不了,那弟子便代他出面。况且,况且师父也不要弟子作陪。”
“是啊,昨晚上我们都看见了,小九去探望师兄,结果被师兄赶出来了。”雷震子附和。
清虚道德真君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他当初不远千里追着我把小九要回去,怎么现在还不理人家了。”
妲己的分身默默地走路,权当没听见。
到了公馆,姜子牙临时设了简单宴席招待黄飞虎一家。
姜子牙道:“西岐风物与朝歌不同,饮食口味多有差别,若有不适应之处,诸位直说便是。”
黄飞虎道:“末将乃行军之人,行军路上若是缺粮,便是草皮也啃得,哪里还在意什么口味。”又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妹妹,低声道,“但你还是多吃些。”
姜子牙:“这位想来是黄妃娘娘了?”
黄妃叹息一声,道:“阶下囚罢了,何来什么娘娘。”
姜子牙便改口:“我听说夫人是因苏妃才落的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方便讲么?”
“没什么不好讲的。”黄妃道,“自从苏妃入宫,便隆宠日盛,我无意与她争抢,她似乎一开始也并未将我放在眼中。直到前几个月,不知为何,大王……我的意思是帝辛竟来到我寝宫中喝酒,这是苏妃入宫后他第一次来我宫中。后来苏妃派人来请,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再后来有一日我在御花园中与她偶遇,当时并未如何,但到了夜里,竟听说苏妃暴毙了!帝辛怀疑是我做的手脚,任凭我如何恳求也不相信,将我下了狱。只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加上兄长还在朝中为官,他才没有立即将我处死。”
“暴毙了?”哪吒忍不住插嘴,“不是说昏迷不醒吗?帝辛这么在乎那个苏妃,她要是真死了,帝辛不早血洗后宫了?”
黄飞虎接话:“那苏妃一开始确实是无端暴毙,否则帝辛也不可能那般愤怒。但他后来召了一个道人入宫,据说能起死回生,专门在寿仙宫中摆下法阵,以救苏妃。后来帝辛严查宫中,勒令所有人口径皆改为苏妃昏迷,如此一来,苏妃便不会是起死回生的怪物,而是正常被医治好的病人。”
“道人?”姜子牙凝神,“是什么道人?”
“末将没有见过,听说只有帝辛才能召见他,少数几个见过他的宫人口风都很紧。”黄飞虎道,“但那名道人一开始入宫,乃是因为能医治苏妃的久病之体,末将怀疑,说不定这从头到尾,都是苏妃和那道人联手设的局,只为除掉我黄飞虎!”
阐教几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是申公豹?
姜子牙:“那苏妃现在可起死回生了?”
黄飞虎摇头:“并未听说。”
“申师叔会起死回生之术?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术法?”哪吒悄悄跟雷震子咬耳朵。
雷震子小声道:“没有吧……你没听他说嘛,可能是他们俩演的。”
“那苏妃能愿意跟申师叔演吗?她这么久都没醒,也不怕帝辛移情别恋?”
“嗯……那说不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本想借此对付黄妃,结果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厢两个人在乱猜,那厢姜子牙已经换了话题。比起帝辛的后宫秘事,他还是更在意眼前的战局。
“听说黄将军与闻太师是故交?”姜子牙笑了笑问道,仿佛只是家常闲谈。
黄飞虎微微一凛:“不瞒丞相,黄家与闻家都在朝中为官多年,不仅是故交,说是世交也不为过。只不过末将与太师都有军务在身,时常在外奔波,并无太多直接往来的机会。但说句实在话,闻太师此人忠心为国,披肝沥胆,末将心中敬佩不已。可无论如何,如今末将既已投效西岐,往日情谊,便如流水般一去不返。丞相若心存怀疑,末将愿为一战。”
……
他们谈了半日,到了傍晚,宫中传来消息,姬发要亲自召见黄飞虎。于是姜子牙便携黄飞虎入宫去了,黄家其他人在公馆歇下,哪吒等人则回相府,各干各的去。
走在路上,哪吒问清虚道德真君:“师叔,你这次要留几天么?”
清虚道德真君摇了摇头,说:“不留。我本就是临时搭救黄飞虎一家而来,既然人已平安抵达,别的事我便不再管了。”
哪吒:“那你怎么还不走?”
“还是想去瞧瞧杨戬。”清虚道德真君笑道,“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阵法能将他磋磨成这个样子,连门都不出了。”
几人走进相府,来到杨戬屋前。清虚道德真君抬手敲门,却无人应答。
哪吒喊道:“师兄,你在吗,清虚师叔来了,想看看你。”
雷震子:“可能是入定了吧,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要不大声点?”
清虚道德真君却眯了眯眼:“我看未必。”
他用力一推,那门竟然未曾上锁,吱呀一声便开了。
天色未暗,晚霞铺满天空,夕阳的余晖照进房间,空荡荡的,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
哪吒抓了抓脑袋,拦了一个在附近打扫的下人,问:“瞧见我杨师兄没有?”
下人迷茫道:“杨道长不是一直在屋里吗?”
雷震子瞪大眼睛:“师兄他不会是去……”
哪吒哎了一声,拔腿往医署跑去,却发现本该在医署里待着的哮天犬也不见了踪影。
清虚道德真君双手拢在袖子里,啧了一声:“看来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嘛,他这不是还能继续出去吗?小九,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他去哪儿了吗?”
妲己分身眨了眨眼,无辜道:“没有呀。”-
星月皎洁,杨戬带着哮天犬甫一落地,动作便顿了顿。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哪吒噌地一声从树底下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出城去找那妖女的线索了?”
“嗯。”见他们都在,杨戬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向清虚道德真君行了个礼,“师叔怎么来了?”
“黄飞虎不堪帝辛猜忌,举家叛国出逃,我将他一家救来了西岐。”
杨戬点了点头,仍是没什么表情:“如此甚好,黄师弟想必很高兴。”
“他自然是高兴,与家人多年未见,早已将我这个师父抛在了脑后。不过我如今也不是很在意他。”清虚道德真君将杨戬上下打量一遍,“你的事情,我已听说了。早猜到你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迟早要自己查个清楚明白,但你为何一声不吭就自己去了?”
杨戬垂眼,一只手负在身后缓缓握紧。
不自己去还能如何?他难道要带同门一起去参观那一夜的旖旎之地,看他们留下的荒唐痕迹吗?
“人多嘈杂,弟子怕静不下心,想不起事。”
“那这一趟可有收获?”
“……并无。”杨戬道,“弟子找去的时候,殷商的士兵已将那附近搜寻过,地上全是被乱军踩过的脚印。即使有什么线索,现在也没了。”
“啊?他们搜什么?”雷震子迷惑道,“不是他们派出的妖女吗?”
杨戬抬起眼,面色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和冷漠:“所以,我现在怀疑,在我们和殷商之外,还有个第三方,在趁虚而入。”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但一旦冷静下来,跳出当时情境,便觉得疑点颇多。
比如闻太师虽是敌人,但名声一向很好,他戎马一生,从未听说过使用了什么低劣下作的手段赢取胜利。而且就算要用,为什么对象偏偏是他?他们是怎么猜到他会走那条路的?还是说不管来者是谁,他们都打算用这个手段对付?哪怕是哪吒这种半大少年也不放过吗?
再比如当日他一怒之下火烧敌营,被殷商群将围攻,那些人看他的表情也是疑惑和愤怒交织,丝毫没有计谋得逞后的得意。闻太师有修养,但他那些手下却未必有,若那晚的变故真是他们的安排,恐怕他们早就对他笑掉大牙,言语嘲弄了。
如果说这些只是疑点,那今日他旧地重游,却发现殷商士兵查探过的痕迹,便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想。之所以说是查探,而非销毁证据,是因为他还亲眼看见分散在其他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搜寻的士兵,那些地方他甚至都没去过,若只是销毁证据,根本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看来,他与哪吒那三言两语被闻太师听去,同样引起了闻太师的怀疑。而闻太师没有乘胜追击,却选择临时离开营地,想来也是有另外的考虑。
哪吒道:“你不是带了哮天犬吗?哮天犬闻不到那妖女的去向吗?”
说到哮天犬,杨戬面色更难看了。而哮天犬也像是心虚似的,伏在地上,喉咙里呜咽了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