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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22章三更合一【一万字】……

    人群之中,佟妃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张娇艳如花朵的脸庞之上,惊疑,愤怒,惶恐等复杂的情绪渐次浮现。

    她的手还抚在发髻处,见久久摸不着皇上赐下的那颗东珠,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嘴里连声催促着宫人赶快寻找。

    人群逐渐混乱,其他妃嫔也怀疑地朝她投来目光,钮祜禄妃理了理衣襟,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佟妃的身侧,柔声问她:“佟妹妹在找什么呢?”

    佟妃白着脸,有些厌嫌地看了她一眼,“钮祜禄妃难道没看见我发簪上的东珠遗失了么?”

    说完,直觉这话不对,赶忙又找补了一句,“许是被什么人给偷了,想要蓄意陷害于我!”

    盗窃东珠是死罪不假,而遗失皇上御赐之物,同样也是个不小的罪名。

    为了不担责,此刻佟妃倒宁愿真是被人给偷了。

    也总好过……

    想到这儿,她抬眸又看了钮祜禄妃一眼,尽力柔和了声音,缓缓说道:“钮祜禄妃娘娘将来是后宫之主,照拂宫妃本就是您的职责所在,若是您在此刻独善其身,只顾着站在一旁看好戏……等会儿皇上回来了,您猜他会如何看您?”

    这话里隐隐含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只她说话的时候,故意将音量压得很低很低,所以在场之中,唯有离她最近的钮祜禄妃听了个分明。

    钮祜禄妃当即就是表情一凛,眸光深邃地回看了佟妃一眼,将心头涌现的窃喜之情全都压下,而后肃容定神,开始吩咐身后的宫人也开始帮着寻找。

    佟妃说得不错。

    虽说此时还没有明发圣旨,可不论是从请安之时太皇太后言语里的暗示,还是从内务府宫人明里暗里的讨好,她都已经提前知晓了自己最后的位份——中宫之位!

    作为未来的皇后,理应照拂后宫,所以,眼下佟妃头上的东珠失窃,不管是从何种角度,她都该出面主持大局。

    有了钮祜禄妃的话,她身后的宫人连忙也跟着在周边搜查了起来。

    见状,其他庶妃也纷纷派了身后的宫人帮忙。

    一时之间,几乎殿内所有宫人都跪俯在了地上,目光火火如炬,在光滑的地板之上一寸一寸仔细地搜查,范围逐渐扩大。

    眼见着就要搜到李舒窈和清瑶这边。

    两人紧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双手垂于身前,低着头,模样乖乖巧巧地往后退了退,让出桌前的一大片空地,以供宫人们搜查。

    “郭络罗官女子。”这时候忽然有个庶妃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甫一开口便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

    她语气慢慢悠悠,意有所指地道:“你身后的这个宫女,为何不帮着佟妃娘娘找寻遗失之物?”

    李舒窈直接瞠目结舌:“……”

    郭络罗清瑶也有些讶然:“……”

    两个人站在大门口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安安静静站着也能被找茬。

    李舒窈暗想,这大概就是清瑶成长为大反派路上,无论如何也难以避过的磨难和历练吧。

    而郭络罗清瑶则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额娘说要韬光养晦,果然不是仅凭一次示弱就能轻易达成的目标。

    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看着殿内的宫人全都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找寻东西,只留李舒窈一个宫女直直站着,看起来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像话。

    李舒窈幽幽叹了口气,小脸蓦然有些哀愁,算了,就当是做值日吧。

    认命地就要屈膝跟着跪下去。

    谁知高台之下的佟妃却忽然开了口,“罢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她的表情里微微带着几分不屑,掀起眼皮懒懒看了李舒窈一眼,撇着嘴甩了一下手帕,撒气一般道:“这个宫女的模样一看就不聪明,万一再笨手笨脚的,把本宫的东西弄坏了怎么办?”

    “就叫她和郭络罗氏站过来吧,也省得立在那里碍手碍脚的。”

    先是被嫌弃“不聪明”,后来又被说“笨手笨脚”和“碍手碍脚”的李舒窈眨了眨一双水润大眼睛,神态天然无辜地朝佟妃看了一眼。

    心里有些喜悦,但是不多。

    有些生气,好像也不多。

    总之就是一股很复杂很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绪。

    她直觉佟妃并不是真的嫌弃她笨,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几句用词多不好听啊!

    她明明也是很有用的好不好?

    李舒窈不爽地鼓起两侧柔软的脸颊,默默牵起身旁清瑶的手,越过一地宫人,来到了妃嫔群中,很是自觉地站在最外围的角落里,低下头,嘴巴微微撅起,心情很是郁闷。

    却没有注意到,高台之上的佟妃又朝她看了一眼,视线在她微鼓的侧颊滞了一滞,不知想起什么,唇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旋即很快恢复怒容,扭头看向底下正在搜查大殿的宫人,“还不快找!”

    她身旁的钮祜禄妃不甘示弱,轻咳了两声,紧跟着也开了口:“把眼睛都放伶俐些,若是谁先寻得了佟妃的遗失之物,本宫重重有赏!”

    *

    时间大概又过去几炷香。

    这头宫人还没找回佟妃遗失的东珠,那厢皇上已然吹完凉风回来了。

    他的身上还散着浓浓的酒气,俊朗面容不肃而威,鹰隼般的锐利眼眸在殿内梭巡一圈,面上没有丝毫惊讶,而是沉声朝地上行礼的一众宫妃问道:“发生了何事?”

    佟妃和钮祜禄妃并肩跪在最前,掌心微微湿润,半蹲在地上鼓起勇气抬头,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末了又说:“这些宫人已经搜寻好一会儿,若是不小心遗落在地,早该找回了才是。”

    “可眼下却久久不见,臣妾不免怀疑,会不会是宫人之中出现了偷盗之辈。”

    钮祜禄妃这时候也飞快开口:“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先起来吧。”听闻赐下的东珠遗失,皇上的脸上并未出现怒容,而是先伸手将两位宫妃一左一右扶了起来,方才缓步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之上,下颌一抬,冷声道:“梁九功,把今日钦安殿当值的宫人全都带下去,仔细搜。”

    跪在地上的宫人有一半顿时慌了神。

    还有另外一半,则是各妃嫔自己带过来伺候的,听见皇上只搜钦安殿当值的宫人,她们面色一喜,动作不一地行了个礼后,飞快站起来,连身上的脏乱都来不及收拾,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她们的主子身边。

    梁九功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儿,抱着拂尘回来,对着皇上皱眉摇了摇头,“回皇上话,并未从钦安殿当值的宫人身上搜到佟妃娘娘遗失的东珠。”

    皇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龙椅把手,又问梁九功:“那些宫人中,可有行为异常之人?”

    梁九功继续摇头,“没有,这些人都是内务府前两日调派过来的,调过来之前已经交由内务府的陈嬷嬷调.教了规矩,分得清楚轻重。”

    意思就是不会有人胆大到敢在端午佳宴上偷窃妃嫔身上的首饰。

    毕竟这可是不小的罪过,动辄祸及满门。

    人群最外边,听见梁九功这话的李舒窈倏地瞪大了眼睛,而后捏起清瑶的一根手指,慌里慌张地拽了两下。

    清瑶连忙低声安抚她:“那看来,这个宋福文是自己偷溜过来的,而并非是买通了什么人。”

    李舒窈轻轻地摇了两下头,同样压低了声音对清瑶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现在既然不在钦安殿,会是去了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

    郭络罗清瑶拧起两条秀气的眉想了想,“会不会是混在了殿内这些娘娘们的身后?”

    毕竟宫女都是穿着差不多绿色的服饰,若是混在人群之中,确实难以一眼辨认出来。

    “有可能!”李舒窈连忙探出脑袋左张右望地查看。

    这一幕被龙椅上的皇上看在了眼底,看来蓄意陷害李舒窈的人不在钦安殿宫人里边。

    他倒不认为那人会混在妃嫔的宫人群中。

    不过,排查一下倒也并非不可,左右只消多花些时间罢了。

    于是继而又开口吩咐梁九功:“把这些人也带下去搜查一遍。”

    他指向各位妃嫔身后,数量庞大的宫人群队伍。

    佟妃有些惊疑不定地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回想起东珠遗失之前,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陌生的宫人接近过自己,所以,很有可能是出现了内贼?

    钮祜禄妃也眼神意味不明地朝她看了过来。

    两个人大概是想到了一起去。

    佟妃犹豫半瞬,还是很快下了决定,内贼又如何,她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贴身的宫女是从佟家带入宫来的。

    除此之外,皆是内务府那边送过来的宫人,所以即便是出了内贼,丢脸也丢不到她自己身上来。

    佟妃甩了甩手帕,一丝眼神都没给自己身后张皇失措的宫人,表情冷漠地任由她们被梁九功的人带了下去。

    妃位身边的宫人尚且要被带走调查,更遑论是郭络罗清瑶这个官女子?

    于是李舒窈也跟着被带了下去。

    只她与其他宫女不同的是,她是被梁九功身旁的一个面孔特别阴沉可怕的老嬷嬷单独带走的。

    出了钦安殿,旁的宫人见她直直朝李舒窈走了过去,一时间吓得纷纷噤了声。

    这个嬷嬷看起来好像会拿针扎人的样子!

    却唯有李舒窈不怎么害怕。

    因为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于是在众人仓皇后退的时候,只有她低眉顺目,无比乖巧地跟在宫嬷嬷的身后,一路无言,走进了一处空旷殿室里。

    又在宫嬷嬷转身看她之前,主动朝着左右张开了双臂,一双水润澄澈的眸子里满是信赖和坦荡,声音清脆地对宫嬷嬷说道:“嬷嬷,不是我偷的。”

    说罢,走近两步,示意宫嬷嬷可以随便搜身。

    宫嬷嬷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肃容。

    她往后退了退,伸手把李舒窈张开的双臂压了下去,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我知道不是你。”

    ——只她平时严肃惯了,即便是声音再软再柔,听在李舒窈的耳朵里还是夹杂着几分粗糙的砂砾之感。

    听起来怪别扭的。

    像是一只正在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李舒窈悄悄捏起拳头,努力把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挥走。

    随后很是主动地把自己袖间的荷包拿了出来,“不过嬷嬷,我今儿身上确实多了个东西,就是这个荷包。”

    “还有,两刻钟之前,我在钦安殿里看见宋福文了,除了两件事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她朝宫嬷嬷努力展现出自己有用的一面。

    还不等宫嬷嬷问话,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最后将荷包放在双手手心,态度无比虔诚地捧到宫嬷嬷的身前,“嬷嬷,您能不能帮我瞧瞧,这个荷包到底是不是宋福文绣的?”

    宫嬷嬷闻言悚然一惊,很快将荷包接了过去,指腹反复揉搓几下荷包表面的绣痕,又将内里翻出来仔细看了看针脚,最后一摇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荷包应该不是她绣的,而是茶水间另外一个叫做‘如慧’的宫女绣的。”

    宫嬷嬷说着,把荷包又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些龙涎香的味道,还有几缕淡淡的伴月香的味道。”

    半月香?是一种香薰味道吗?

    李舒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下还有些失望。

    看来清瑶之前说的那个计划要流产了。

    宫嬷嬷知她不懂,便主动给她解惑:“这是一种比较名贵的香料,味道偏清幽淡雅,留香持久,是宋朝时候一位文人留下的香方,再由内务府寻了宫外几个有名的香料铺子,精心调配而成。”【1】

    “先慈和皇太后很喜欢这个味道,佟妃娘娘小的时候常常入宫陪伴,时间久了,自然也跟着喜欢上了这个味道。故而佟妃娘娘正式入宫为妃后,内务府那边为了讨好,就将仅有的一些库存全都敬献给了承乾宫那边。”

    李舒窈敏锐抓住其中关键,“所以佟妃娘娘身上的东西,不论是衣饰还是发饰,只要在承乾宫待过,都会不可避免地染上伴月香的味道?”

    “只是自然。”宫嬷嬷点了点头,将荷包收好。

    “所以,哪怕是你此刻已经将这荷包中的东珠处理了,只要这荷包还在你的身上,你就逃脱不了嫌疑。”

    顿了顿,宫嬷嬷继续说道:“而且这个荷包是出自如慧之手,届时无论你如何狡辩,都没法将脏水泼回到宋福文身上,她此刻不在钦安殿,宫人之中又没有认识她的,仅凭你一人之口,要如何将此事与她牵扯上关联?”

    嗯??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心里有些害怕,于是悄咪咪地往后退了两步。

    呜呜呜,宫嬷嬷真的好可怕啊,她明明什么也没说,怎么宫嬷嬷就一副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直觉?

    总不能是宫嬷嬷会读心术吧?这也太玄幻了!

    李舒窈忍不住把之前说过的几句话又在脑中过了过,一边想着,一边抬眼偷觑宫嬷嬷脸上的反应。

    任凭她如何怀疑猜测,都想不到,自己其实早在御花园中时,就已经被不远处偷听的皇上察觉到了端倪。

    须臾,没有看见宫嬷嬷的表情有什么明显变化,

    李舒窈背着双手站在距离宫嬷嬷四五步的距离,表情干巴巴地抿了抿唇瓣,模样看起来有些老实又委屈。

    然后主动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翻来覆去地摸寻。

    宫嬷嬷见状,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舒窈乖乖回答:“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只她找了半天,也没有翻出来些什么,于是捏着指尖又小心翼翼地踱回宫嬷嬷的身边,将之前的小心思全都撇的一干二净之后,轻声问宫嬷嬷:“嬷嬷,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宫嬷嬷睨了她一眼,“等着。”

    “等什么?”李舒窈一愣。

    宫嬷嬷:“等梁公公那边搜查完其他人,我再带你回去。”

    李舒窈听完却有些担心,她问宫嬷嬷:“那……要是回去太晚,清瑶,不是,郭络罗小主担心奴婢了怎么办?”

    宫嬷嬷:“……”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李舒窈一眼,“要是论起天真和淳善,你俩不相上下,而要是论起沉稳,只怕你还不如她呢。”

    说着,忍不住微微嘲讽了李舒窈一句,“枉你还大了她一岁,待在宫中这一年多,就只长了年纪,别的什么都没长?”

    李舒窈被“骂”得一下子老实了下来,也不说要回去的话了。

    咬着唇低下头,认真挨训。

    等宫嬷嬷说完话,她才小心地抬起头,有些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回嬷嬷,奴婢其实只大了郭络罗小主七个月零六天,并没有一岁,还有,奴婢也不是只长了年岁,还长了、长了……”

    她微微苦恼地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长了什么。

    总不能说是穿越一遭,因为清朝的点心做得又甜又香,还不腻人,所以长了胃口和食量吧?

    心眼?好像确实没有。

    她和清瑶的心眼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宋福文一个人的多呢。

    经验?那是个什么东西……

    久久思索无果,李舒窈的气势又忽然颓弱了下来,耷拉着肩膀,置气一般说道:“还长了个子!”

    宫嬷嬷斜着眼睛看她:“……”

    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那些宫人到底都是跟在妃嫔身边伺候的,其中品级最低的也是三等。故而梁九功将人压下去后,只能让几位富有经验的老嬷嬷去搜身。

    一来二去,速度就慢了不少。

    等所有人搜完,再回到钦安殿时,外头的夜幕已经悄悄笼罩,繁星高悬。

    梁九功上了台阶跟皇上汇报情况。

    钮祜禄妃和佟妃等几位妃嫔连忙凑了过去。

    李舒窈走回清瑶身边,眼眸灵动地朝她眨了两下,示意自己并未出事。

    清瑶遂放下了一颗心。

    两人拉着手,又往高高的台阶上看过去。

    那边早已经吵了起来。

    佟妃的面色十分阴沉,钮祜禄妃则是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站在一旁若有所指地出了个主意:“也许不是掉在钦安殿,而是不小心遗落在了御花园中呢?”

    佟妃捏着手帕:“不,一定是在钦安殿中,之前给皇上行礼的时候,臣妾还确认过发簪上的东珠安然无恙。”

    可眼下距离宴会开始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时辰,加之东珠具体是什么时候遗落的,她中途也并未有所留意。

    想着想着,佟妃的心里逐渐泛寒。

    若是不能找回来……遗失御赐之物的罪名,她可就要担下了……

    钮祜禄妃将她的一应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意,只面上还记着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来,好似真的很为佟妃担心一般。

    皇上并未留心身旁的两个宫妃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手拉着手,表情纯然无辜的两个小姑娘身上。

    东珠遗失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他如何抉择。

    而那个宋福文,他也早在回殿之前,就命周围几个守护的侍卫去拿下了,此刻人正在偏殿之中,等待传唤。

    若是按照往常流程,都不需他出面决断,只消吩咐一声,便是那人有再大的阴谋,慎刑司都有千般手段叫她吐露目的。

    只是……这样就起到不了教育的作用了。

    他早有心升一升郭络罗氏的位份,迟迟没有下旨,一来是不想她被后宫有心之人盯上,二来也是打定主意,要让乾清宫的几位嬷嬷多教导她一些自保的手段。

    至于她会不会拿着这些学来的手段害人……

    那就要看她有没有能力逃脱过宫中几位老嬷嬷以及皇玛嬷的法眼了。

    但皇上潜意识里还是相信郭络罗氏的。

    至于李舒窈……嗤,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给她一把刀,她也想不到要杀人去的,只怕第一时间就颤颤巍巍地把刀丢了,然后脚步飞快地落荒而逃……

    连把凶器埋藏起来的念头都不会有。

    思及此,皇上沉甸甸的心头骤然一松,面色稍稍清霁了一些。

    他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悄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侍卫很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提着宋福文回到钦安殿,毫不客气地将人往地上一丢,半跪着回禀道:“皇上,一炷香之前,宫中侍卫在御花园周围捉住了一个行迹鬼祟的宫女,不知道会不会与佟妃娘娘的东珠失窃一事有关。”

    佟妃猛地一下回过神,表情阴沉地朝宋福文看过去,声音带着几分尖锐,“就是你偷了本宫的东珠?”

    宋福文跪在地上,浑身剧烈一颤,有些心虚地把头抵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地回复道:“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不知道什么东珠啊。”

    “那你把头抬起来。”佟妃的声音冷得出奇。

    在看清楚宋福文的脸后,她手中的帕子被捏紧,“本宫记得你,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往本宫的身边凑了三次,每次都是端着一个青花白瓷喜鹊纹的酒壶,是不是?”

    宋福文不想她竟然连这都记得,眼神里飞快划过一丝慌乱。

    很快又压了下来,重新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奴婢手里的酒壶,是、是钦安殿的吴公公塞给奴婢的,他命令奴婢只要负责给各位娘娘斟酒即可……”

    “而且,而且奴婢每次过去,娘娘的杯中都有酒水,只除了,除了第一次斟满之外,后面的两次,不都是远远看了一眼,奴婢就走掉了么?”

    她的话音落下,佟妃脸上的烦躁之色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钮祜禄妃的眼中也划过一丝冷然,其他妃嫔中,有人瞬间明悟了什么,也有的人迷茫不解,拉着左右询问了起来。

    李舒窈凑近到清瑶耳边,“她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明明逻辑在线,毫无破绽啊。

    按照宋福文的说法,她一共去到佟妃附近三次,只有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佟妃,剩下的两次里都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也没有动手的可能。

    而若是第一次她就得手了,为何后面还要再去两次呢?

    她这话难道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清瑶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啊,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不能只听她说了什么,而要去思考,她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要知道,宫规中有这么一条规矩,宫人在主子面前办事时,除非主子另有交代,否则必须时刻保持头颅低垂,直视地板的姿势,一眼都不可朝主子的脸上看。

    而今日钦安殿中,光是皇上的庶妃便有十几位,觥筹交错,鱼龙混杂之间,她是如何精准记得一共给佟妃娘娘倒了几次酒,又有几次没能倒成功的?

    除非她一直暗中关注着佟妃娘娘。

    得到清瑶的提点,李舒窈还是没能明白。

    精致的白皙小脸上浮现出一个行迹清晰的巨大问号。

    清瑶:“……”

    她又叹了口气,几乎要把汉字揉碎了,才能将其灌注到李舒窈那空空如也的大脑之中。

    而后,她看向李舒窈的眼神中便带上了几分怜惜:“我本以为我在这些娘娘里面,就已经算是够笨的了,没想到舒窈姐姐你竟然能更胜我一筹*……”

    顿了顿,她继续揶揄:“看来佟妃娘娘的眼光如距,果然十分毒辣啊。”

    李舒窈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心里不是很服气,但是……事实如此,倒也不容得她狡辩。

    只能恨恨地在心里将那本《德妃传》的内容翻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反复背诵,誓要有一天能够入乡随俗,成为宫斗巨匠!

    *

    另一厢,宋福文还跪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刚说完,佟妃娘娘却不继续追问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此刻跪在大殿中央,承受众人诘问的人,应该是李舒窈才对!

    她上午借着跟如慧探讨绣技,成功从她那里得来了一个如慧亲手绣制的荷包。下午便换上了从前做普通宫女时候的旧衣服,混入钦安殿之后,躲在暗中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对准了佟妃娘娘发簪上,那颗摇摇欲坠的东珠。

    等了接近两刻钟,才等到那颗东珠从发簪上掉落,又借着给那拉庶妃斟酒的功夫,顺利拿走了那颗滚到她身下座椅不远处的东珠。

    再放入如慧的荷包里,悄无声息地送入李舒窈的袖间。

    如若说有什么差池,便是离开之前一不小心被郭络罗氏叫住,多停留了片刻功夫,从偏殿故意找来一把凳腿坏掉的板凳,想要借机让李舒窈当众出糗。

    除此之外,便是……便是撤走的时候,又一个不小心,被宫中侍卫发现了踪迹……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走的。

    可是,可是宫人搜查之时,她又要如何向梁公公解释,自己今日为何会穿着一身普通宫女的衣裳出现在钦安殿中。

    好像怎么谋划,都是一个死循环。

    ……不,不对,是她想错了。

    东珠在李舒窈身上,佟妃该审问的人也该是李舒窈才对,凭什么来审她?!

    大约是知道自己今日的下场不会好,宋福文的脑中竟然生出了几分鱼死网破的想法,而后双手紧握成拳,大着胆子说道:“佟妃娘娘,奴婢当真是冤枉的,如若娘娘不信,奴婢愿意接受嬷嬷搜身,以示清白!”

    “只是,只是今日钦安殿中,行迹鬼祟的宫女不止奴婢一个!”

    “奴婢方才不过是因为腹中忽然钝痛不止,想要解手,这才打算暂时离开一下,谁知却被侍卫大人们拿了下来。”

    “而李舒窈,她明明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却不知使了什么诡计手段,哄骗得郭络罗小主将她带来了钦安殿参宴,中途还几次三番蹲到郭络罗小主的桌下,不知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

    “所以,若是娘娘的东珠遗落,会不会有可能滚到了郭络罗小主的脚边,又被李舒窈她一人偷偷拿了去?”

    她这话刚说完,那边佟妃还未从心里生出疑窦呢,这边梁九功身旁的宫嬷嬷便沉着脸站了出来。

    “宋姑娘这话,便是怀疑老奴了?”

    听她叫出自己的姓氏,宋福文得面色又是一白,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早就已经被梁九功和几位嬷嬷认了出来。

    而同样是偷偷溜到钦安殿参宴,为何李舒窈没有受到责罚?

    理由只有一个,李舒窈跟随郭络罗小主参宴,是经了皇上准许同意的!

    所以即便知道东珠在李舒窈身上,为着乾清宫,为着皇上的脸面,宫嬷嬷即使是搜出来了,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只能推她出来当替死鬼了……

    李、舒、窈!

    一想起这三个字,宋福文心里便恨到不行。

    能让皇上这么处心竭虑地为其谋划,哪怕是后宫里的钮祜禄妃和佟妃都没有这个优容和待遇。

    不正恰好说明,皇上已经看上她了?

    既如此,在场之中,便只有佟妃娘娘能够救她了。

    这般想着,宋福文又朝佟妃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同时竖起三根手指,“佟妃娘娘,奴婢敢对长生天发誓,那颗东珠必然是在李舒窈的手里,还请您派人将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

    “一定能将东珠找出来的!”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当场之人不少都信了她的话,怀疑的目光接二连三朝着李舒窈投射过来。

    李舒窈的手腕瞬间被清瑶握得很紧很紧。

    李舒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清瑶,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之前松快,总是泛着笑意和灵动的黑色眼眸里,此刻已经乌云翻涌,甚至还愤怒地咬住了下唇,怎么看都是一副即将黑化的架势。

    李舒窈连忙反手拉住清瑶的手,语气飞快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怕啊,东珠又不在我们身上,再搜一遍就再搜一遍,反正我是不怕的。”她还记得压低了声音。

    清瑶一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指缓缓放缓了抓着李舒窈手腕的力度。

    表情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般阴沉可怕了。

    李舒窈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大着胆子走上前,心脏砰砰地跪了下去。

    跪下去之后,发现自己距离宋福文不远,只隔了两步左右的距离。

    思量片刻,提着裙摆挪动膝盖,跪得离宋福文稍远了一些,这才放下裙摆,双手搭在额头,朝着台阶之上叩头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以后,重新直起腰板,气定神闲对佟妃说道:“娘娘,那颗东珠不在奴婢身上,奴婢也愿意接受嬷嬷的搜身,以示清白!”

    她将宋福文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动的还了回去。

    只宋福文说的时候,面上慌乱无措,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和不可说。

    而轮到李舒窈时……

    她早上在慈宁宫与清瑶扑耍蝴蝶的举动,本就在众位妃嫔心里留下了心性纯洁的印象,之后来到钦安殿,大家又是亲眼目睹着她和清瑶两人是如何满脑子都是点心和吃食的。

    说句实在话,若是一根鸡腿和一颗东珠同时出现在她和郭络罗清瑶的面前……

    她俩肯定是第一时间眼冒星星地冲向鸡腿。

    贪婪之心是有,但还指不定是针对什么呢。

    顺着这个思路,佟妃又往深处想了想,觉得若是自己发簪上的东珠果真是不小心遗落,又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最后踢到了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的脚边,两人看见了,估计捡起来之后,也会脑袋抵着脑袋,凑在一起商量这东西可不可吃。

    等发现不可吃之后,估计就会乖乖上报给钦安殿的主事嬷嬷,说自己捡到了一颗漂亮的珠子,再把珠子交给嬷嬷,让嬷嬷去寻找这个珠子真正的主人。

    而不是心怀叵测地直接昧下!

    还有听宫嬷嬷方才的话,她多半是认识这个宫女的。

    以及,李舒窈刚刚跪下时候的举动,也说明了她跟这个宫女之间的嫌隙不小,指不定还有什么无法化解的仇恨。

    为了洗清自己,而将脏水泼到在场之中,看着最好欺负的李舒窈头上么?

    亦或者是,东珠确实不小心失落,却被这宫女捡了去,为了陷害李舒窈,她故意将珠子塞到了李舒窈的身上。然后搜身的时候被宫嬷嬷搜了出来,宫嬷嬷大约也孰知她的心性,知晓她不是贪婪之人,于是便往上回禀给了万岁爷。

    万岁爷命人在周边搜了搜,这才将这个宫女捉了出来!

    所以,东珠很有可能确实不在李舒窈的身上,而是在宫嬷嬷的手里。

    知晓东珠并未丢失之后,佟妃的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看向宋福文的眼神便不再染着杀气,而是微微带上了些怜悯。

    毕竟……都是将死之人了,她还计较什么呢?

    佟妃面色一缓,再开口时,语气如同春风拂面,“不必搜了,本宫相信你。”

    说完,转过身朝皇上体态盈盈地行了个礼,“皇上,臣妾相信李舒窈不是那等会偷盗东珠之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臣妾也相信,依着皇上的英明神武,必定能为臣妾讨回个公道,所以眼下此事,臣妾一切都听从皇上的安排。”

    言下之意,皇上只要能在事后将东珠还给她,并且不责怪她遗失之罪即可。

    李舒窈跪在地上,表情还有些懵懂。

    啊?

    为什么呢?

    佟妃在原小说中不是前期的大反派吗?

    怎么忽然就朝她示好了?

    还相信她……可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呀。

    要不然也不会在偏殿里自己给自己上下搜身了。

    台阶上边,佟妃说完话后,自顾自站到了一旁。

    被她委以全盘信赖的皇上,此刻也有些懵懵的。

    只他面上表情一派镇定,故而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殿内无一人察觉到他的不妥。

    他确实知道幕后谋划一切的真凶是宋福文,也早早命人将她捉拿了回来,便是佟妃不开口,他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去搜李舒窈的身。

    而宋福文作为乾清宫的奉茶宫女,只要她的身份一经曝光,今日她所做的一切,连同她说过的话,来日都将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

    只一点……他确实不知道那颗东珠去了哪里。

    在场之中,大约也只有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两人知道。

    他命人将宋福文提出来,一者是为了当场洗脱李舒窈的嫌疑,二来便是希望李舒窈能在辩驳的时候,主动说出那颗东珠的去向。

    可却未曾想,佟妃她自己居然轻轻放过了……

    这还要李舒窈如何开口?

    皇上也是第一遭,主动替一个宫女头疼了起来。

    第23章 第23章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李舒窈还不知旁人心中如何想。

    只知道在佟妃话音落下的时候,跪在不远处的宋福文就双眼通红,恶狠狠地朝她瞪了过来。

    瞪,瞪什么瞪?

    这话又不是她说的,有本事去瞪佟妃和皇上啊!

    李舒窈气呼呼地睁大圆眸,也瞪了回去。

    宋福文顿时愈发气急败坏,心里直骂李舒窈是个妖孽,不仅迷惑圣上,就连佟妃也中了她的迷魂技!

    她捏紧指节,欲要再次开口。

    另一头皇上却已感到深深的不耐和燥郁,直接抬起下颌看了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瞬间心领神会,拂尘一挥,就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地拖住宋福文的手臂,又将她的嘴巴捂住,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观他们离去地方向,应是送往慎刑司去了。

    李舒窈被侍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提起裙摆悄咪咪又远离了一些,深怕侍卫大哥会抓错人,把她也一起送去慎刑司。

    “好了,至于那颗东珠……”

    皇上敲了敲龙椅把手,眸光转而变得幽深,思忖着若是李舒窈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倒也无妨。

    一颗东珠而已,他的私库中多得是,回头再叫人给佟妃送几颗就好了。

    于是就想将这事儿含糊过去。

    岂料郭络罗清瑶却忽然站了出来,身姿轻盈,双手搭在腰间,缓缓朝他行了个礼,而后说道:“皇上,佟妃娘娘,奴婢方才瞧见,宫人们寻找东珠的时候,都是跪伏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找。地上没有,桌子上呢,椅子上呢?”

    “还有更衣的时候,娘娘必定要盥手的,所以架子上,还有几个柜子里,是不是都有可能遗落东珠?”

    在场之人大多蕙质兰心,看过宋福文那场“表演”,心中笃定,东珠必定是此人所拿。

    却没有想过郭络罗氏会忽然提出不一样的观点,故而纷纷有些惊愕,转着念头又想了想,难道那个姓宋的宫女当真不是偷窃东珠之人?

    ……那她今儿闹这一出,图的什么呢?

    不过也有人坚信自己之前亲眼所见,东珠必定在宋福文的手上。

    钮祜禄妃先是看了龙椅上的男人一眼,随即站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郭络罗清瑶,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大胆,你这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

    郭络罗清瑶和跪在的李舒窈同时表情一僵,两双乌黑湿润的圆眼珠里浮现出巨大的迷茫。

    啊这,我/清瑶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么?

    皇上听完这话,也跟着拧起了眉,状似有些不虞。

    立在旁边的佟妃只觉得无语。

    不过不是对着郭络罗清瑶,而是对着钮祜禄妃。

    此时她坚信东珠就在皇上的手里,一心只想着赶快翻篇,结束佳宴,等回了承乾宫,她再派人去将皇上请来,认错的同时,再要回那颗东珠。

    郭络罗清瑶忽然站出来说了那样一番话,她也只简单地认为,这两个小姑娘是没有听懂宫嬷嬷的言外之意,错信了宋福文的狡辩之词,这才热心肠地想要为她出出主意,好帮她找回那颗东珠。

    她原本也觉得有些麻烦,可是下一瞬却不这么想了。

    东珠必定不能从宋福文身上明晃晃地被搜出来,可若是……皇上派人提前放在了偏殿,亦或者是钦安殿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呢?

    这不就能同时全了皇上和她自己的面子?

    想着,佟妃朝底下的两个小姑娘投去一个满意的目光。

    转过身,软言侬语地同皇上说了几句什么话。

    皇上毫不犹豫接过郭络罗氏和佟妃给他递的梯子,大手一挥,就要吩咐梁九功派人再去搜找一番。

    开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隔着遥远的距离点了点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说道:“你们两个的鬼主意多,总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地方,不如就跟着一起去找找,说不定还真能被你们找到呢?”

    那是自然的!

    李舒窈开开心心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要不是顾忌着身在古代,几乎想要立正站直,给皇上敬个礼,再说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李舒窈牵着清瑶的手,跟在梁九功和其他宫人的后面亦步亦趋出了门,这个侧殿找找,那个侧殿翻翻。

    最后又随着人群重新回到钦安殿,有模有样地在各位妃嫔的桌子上和椅子上翻来找去。

    “找到了!”李舒窈蹲在佟妃的桌前,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对着桌面上垂落下来的绸布挖啊挖。

    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绸布边角的一处极为隐蔽的绣纹褶皱里,挖出来一颗莹润泛白的大东珠!

    竟是落在了这里!

    在场的妃嫔纷纷对之前的信念有些动摇,所以宋福文到底是来干嘛的?

    皇上也有些意外,忽然就明白了之前在御花园的时候,郭络罗氏为何会夸李舒窈滚得好,滚得妙了……

    咳咳,只能说确实是个出人意料,然而又有几分合乎情理的地方。

    他的眼神往李舒窈脸上飘了飘。

    ……看来也没那么笨,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现场只有佟妃,木着一张俏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

    回到承乾殿,手里捏着失而复得的东珠,佟妃坐在镜前,眸光沉沉地不知思索了多久。

    屋外走进来一个宫女,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之上,一碗褐色汤水正冒着滚滚热气,以及一阵难闻的中草药的味道。

    宫女把汤药放在桌子上,拿了把竹扇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见娘娘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将东珠收起,她声音有些疑惑地问道:“娘娘,这颗东珠是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是被人掉包了?

    佟妃回过神来,指尖一松,东珠圆润地滚到了桌上,她心不在焉地朝那碗汤药伸出手,“是安神汤吧?”

    宫女连忙将竹扇横过来,阻止了佟妃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碗沿。

    旋即捧着佟妃的手放到桌上,嘴里说着:“正是方太医开的安神汤,奴婢想着,娘娘今儿受到了如此大的惊吓,合该喝碗安神汤,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嗯,你有心了。”佟妃朝她看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在桌面的东珠上。

    宫女问她:“娘娘,您还没说呢,这颗东珠可是又哪里不对?”

    佟妃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确实是皇上赏给我的那颗珠子。”

    “那……?”宫女想问佟妃方才是在思索什么。

    佟妃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问,一边把东珠攥到手心,一边语气淡淡地,“我只是在想,这颗珠子,是如何落到绸布缝隙里的,皇上他知不知晓此事,那个姓宋的宫女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郭络罗氏和那个李舒窈……”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宫女露出个好奇的表情,“那位郭络罗小主和李舒窈是有什么不对吗?”

    佟妃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宫女也便不敢打扰,抿着唇安静蹲在一旁,认真地给汤药扇风。

    片刻之后,佟妃:“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终于想通,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真的想岔了,宋福文偷窃东珠不假,陷害郭络罗氏和李舒窈也不假,但是在事发之前,郭络罗氏和李舒窈便已然有所警觉,提前将东珠放在了自己桌旁的绸布缝隙中,又回到原位继续吃吃喝喝。

    面上一副天然纯良又茫然无辜的模样,实则心里早就已经知晓了是什么回事。

    其实并不算多么高明的反击手段。

    只她被先前对郭络罗氏和李舒窈的第一印象所误,方才一直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想去。

    想通之后,佟妃原本是该生气的。

    可是脑子里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在钦安殿时,站在高高台阶上惊鸿一瞥看见的,李舒窈气鼓鼓的模样。

    一下叫她想起了家中的某个人。

    她手里把玩着东珠,嘴里饶有兴致地问身旁的贴身宫女,“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李舒窈,很像一个人?”

    宫女茫然抬起头,“像一个人?娘娘指的是……”

    佟妃学着李舒窈的模样,暗暗咬住下唇,而后鼓起了两边腮帮子,“就这样,你觉得像谁?”

    宫女左右看了一会儿,忽的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娘娘说的是,二小姐?”

    她指的是佟家二小姐,也就是佟妃在家中的嫡亲妹妹佟箬雪,今年只有六岁。

    宫女又郁闷地说:“哪里像了,二小姐还那么小,那个李舒窈却已经十六、十七了。”

    她快速地摇摇头,“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佟妃慢悠悠又道:“你记不记得,上回,我们跟额娘一起去郊外寺庙上香的时候,因为忽然天降大雨,便忘记了给她买冰糖葫芦和小糖人,回府以后,她就是这样站在门后,扶着门框,气鼓鼓地看着我?”

    宫女神色有些犹豫,显然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

    佟妃又道:“还有上一回,隆科多坏心眼地给她穿上男装,带她去学堂读书,却被学堂里面的师傅发现,把他们二人都罚了面壁思过,我去接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气鼓鼓地一边踢隆科多的腿,一边哭着喊‘再也不要相信哥哥了’……”

    宫女缓缓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些印象。”

    佟妃继续说:“还有额娘逼她学规矩的时候,厨房送来的膳食里面有她最不喜欢的大蒜的时候,被大伯家的箬婉拉去比身高说她是个‘小矮冬瓜’的时候,以及,知道我要进宫之后……”

    话到最后,佟妃的声音忽然低落下来。

    宫女犹豫了片刻,小声问她:“娘娘,您是想念二小姐了吗?”

    佟妃点点头:“我入宫这一年多,她一次也没进宫来看过我,芳惢,你说箬雪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那天趁她睡觉的时候,偷偷走掉入了宫里?”

    这……

    宫女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

    她捏着竹扇,默默又蹲了一会儿,眼见着汤药见凉,连忙捧过来伺候着娘娘喝下。

    试图转移开话题:“可是娘娘,那个李舒窈到底不是二小姐,若是她对娘娘有冒犯的地方,娘娘应该早早回了皇上才是。”

    大约是说到家中幼妹,佟妃身上的气息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婉约地朝着宫女一笑,“那倒不必了,她不过是个宫女,我却已经是妃位,不日就是贵妃,还不至于连个宫女都拿捏不住。”

    说完,她站起身来,将手里好不容易得回来的东珠随意往桌上一丢:“就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语罢,转身走回寝室。

    *

    乾清宫。

    李舒窈与清瑶依依惜别,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夜无梦。

    翌日,李舒窈刚来到茶水间,就听见屋外有几个小太监在窃窃私语,话里话外提到慎刑司和宋福文。

    李舒窈不由心生好奇,走到门口,朝那几个小太监招了招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太监见她出来,顿时吓得不敢吱声,走到她面前后“噗通”“噗通”地跪下下去,嘴里连声哀求,“小的错了,小的不该在门外胡乱嚼舌根的,还请李姑娘饶了小的吧。”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李舒窈没能吃到瓜,心里很是失望。

    又看那几个小太监哭得悲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问道:“我很可怕吗?”

    何止是可怕。

    您还没来之前,茶水间就没了一个奉茶宫女。

    来了之后,还不到一个月,另外一个奉茶宫女也没了。

    早晨梁总管还把乾清宫里伺候的宫女全都叫了过去,语气十分严肃地敲打了一番。

    独独漏掉了您。

    这还是敲打吗?

    这难道不是在明晃晃的警告那些宫女,不得惹您不快?

    茶水间这哪是来了个宫女啊,这明明就是多了个隐形的主子!

    小太监们心中又哀又怕又气,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唯诺,低着头,弓着腰,眼神躲来躲去,就是不敢看她。

    李舒窈顿觉有些索然无味,只能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找其他人去问问就是了。”

    如果是正常渠道吃来的瓜,他们肯定当场就说了。

    这么犹豫踟蹰,多半是听的小道消息,估计听完了他们自己都不信,这才不好意思告诉她的。

    她李舒窈什么瓜都恰,就是不恰烂瓜。

    于是大度地放过了那几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在茶水间门口搜寻了一番,看见某个身穿藏蓝色宫袍的身影时,眼眸霎时一亮,颠颠儿地就跑过去了。

    跑过去之后先朝那人行了个礼,才声音清脆地问道:“梁公公,已经到上值的时间了,宋福文她从慎刑司回来没有呀?”

    原小说中,乌雅莲初和另外一个宫女被压入慎刑司,因为两人都有嫌疑,故而慎刑司的老嬷嬷们便很不客气地对她们用了刑,什么拿针扎指甲缝啊,扯头发打耳光之类的,给乌雅莲初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但也恰恰是因为嫌疑犯有两人,慎刑司那边害怕审不出凶手的同时,也担心刑罚过重,会累得另外一个人无辜受到牵连。

    于是只动了一些很能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手段,比如说带她们去见识一些真正血腥的场面,又将她们关在带着浓厚血腥气的牢房里不见一丝光亮之类的……

    主打就是一个摧垮心理防线。

    所以乌雅莲初被放回来之后,不过休息几日,便又回了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李舒窈以为,昨天在钦安殿的时候,宋福文不过就是行迹可疑了一些,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胡乱攀扯……攀扯的对象还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乾清宫宫女。

    除此之外,钦安殿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亲眼看到她作案的,加之东珠也确实不在她身上。

    所以,慎刑司那边大抵不过就是问上几句,又搜上一搜,等解除了宋福文身上的嫌疑,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面对她一双清澈闪亮的大眼睛,梁九功难得陷入了一阵无语的状态。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盼着她能回来?”

    “啊?她不能回来了呀!为什么啊?”李舒窈表现得十分惊讶。

    梁九功:“……”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开口:“你不恨她昨日想要对你下手吗?”

    李舒窈点点头,语气自然道:“恨呀。”

    这是恨人该有的态度?

    梁九功皱起眉,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李舒窈几眼,又道:“那你还盼着她回来做什么?”

    李舒窈一怔,下意识回答道:“她不回来……谁给皇上沏茶啊?”

    梁九功恨铁不成钢:“这不是还有你么?你难道不是茶水间的奉茶宫女?”

    “我是,但是我不是……”还在试用期?

    看见梁九功的眼神,李舒窈很识相地把最后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夸张地伸手指向自己,“我?”

    “不然呢?”梁九功没好气道。

    “我、我我,我会不会不行啊……”李舒窈没想到宋福文居然回不来了,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梁九功抱着拂尘,腰板挺得特别直,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你不行,那要不然咱家亲自去给万岁爷沏茶去?”

    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李舒窈委屈地憋回了想说的话,她被这一消息打击得两眼有些无神,旋即泪唧唧地走回了茶水间。

    梁九功看着她的背影,伫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冷嗤一声:“想什么呢。”

    *

    于是李舒窈就迎来了穿越后,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大约是为了体现对李舒窈的看重,宫嬷嬷那边做主将茶水间的一应事宜全都交给了李舒窈去做安排。

    李舒窈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原来奉茶宫女还有小领队一说。

    从前的宋福文就是奉茶宫女中的小领队,除了要安排好各班奉茶宫女的上下值,跟御膳茶房做好交接外,每月还需按时去往内务府,领回各地进贡上来的最新茶叶,留下乾清宫和慈宁宫、寿康宫所需的用量后,再按照后宫各位娘娘的位份,分批次分量地送往后宫去。

    要对现有的二十余种茶叶的存放方式和冲泡方式了若指掌。

    还得记住各宫娘娘以及头顶三位大boss分别的喜好,这样才能确保各位娘娘来乾清宫伴驾时,能第一时间送上她们爱喝的茶。

    也就是说,要最大程度地保证皇上在跟各位娘娘“约会”时,双方都全身心地沉浸在愉悦的氛围之中……

    李舒窈默默吐槽了一句。

    她就这么忙忙碌碌学习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感觉自己上手一些了,忽然又被林嬷嬷派来的人塞了几本特别厚特别厚的账册,每一本都有一块钱硬币立起来那么高。

    李舒窈抱着那几本账册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问那个送账本过来的宫女姐姐,“林嬷嬷还吩咐了什么吗?”

    那宫女朝她嫣然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你把这几本账册里的内容,跟内务府那边的存档对上一遍。”

    哦哦,就是对账啊。

    这属于会计的工作内容了。

    不就是加减乘除?

    李舒窈觉得自己一个985的高材生,不过就是对个账本而已,应该易如反掌才是。

    然后她就发现,确实是“易如反掌”,只不过是如来神掌的掌——

    从林嬷嬷那里接收了新的任务,又跟那位宫女定下交接账册的时间后,李舒窈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翻了翻,又翻了翻……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阖上手中那本,放到桌上,拿起底下另外一本,又翻了翻。

    旋即小脸变得煞白一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奔腾而出。

    大意了,全都是古文繁体字,期中还夹杂着一些不知是满语还是蒙语的词。

    李舒窈又翻开一本,凑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半天,终于有了一些模糊的线索,这几本账册上记载的好像是皇上正式理政之后,这几年来赏赐给各地官员的茶叶数量和名单。

    数字她能认识一半,名单就有些难了。

    只因为大清的官员遍布天南地北,使用的文字也繁杂多样,有用蒙语写的,有用满语写的,更多还是笔迹混乱的繁体字。

    这要怎么看啊?

    哦不对,不是要她看,是要她对账本来着。

    李舒窈飞快找了个小太监,让他去内务府帮自己要来那几本对应的存档账册。

    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自信满满一翻——

    好家伙,内务府那边送来的账册,里头全是字样清晰的“简体字”。

    说“简体”,也是相较于林嬷嬷那几本账册上的字体而言的,至少内务府那边的账册,李舒窈还能靠着刻在基因里面的种族天赋勉强辨认出来个七七八八,而林嬷嬷拿过来的那几本呢,几乎就与天书无异了。

    李舒窈面无表情,“啪”地一下将两本账册盖上。

    对账简单,但是会计加翻译,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第24章 第24章好哇,就知道你心怀鬼胎……

    然而话是这么说,真叫李舒窈去跟林嬷嬷讨要另外的价钱的话,她还是不敢的。

    她怂。

    趴在桌上,额头抵在桌沿轻轻敲了几下,李舒窈心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想法:找外援!

    还不能随便找,一来要会识字,二来要肯帮她,三来还要能保密。

    ——万一这账册很重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李舒窈的脑子里只能想起一个人,就是她新结交的好闺蜜,郭络罗清瑶。

    后面两条清瑶是肯定满足的,只是不知道清瑶认不认识字。

    想到这儿,她站起身来,抱起几本册子就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从她屋子到围房的这一路上,碰见的太监宫女纷纷朝她行礼,态度十分恭谨,行礼姿势也很到位,跟李舒窈刚穿来那段时间处处受到冷眼的待遇相比,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李舒窈神经大条,浑然未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只觉得今天遇见的人还都怪礼貌客气的。

    是最近又被重新训练过了吗?还是宫中又出了什么新的规定?要有同事情,同事爱什么的……

    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保持怀抱账册的姿势,艰难地弯腰屈膝,一个个回了个礼。

    没有留意到那些朝她行礼的宫人一个接着一个露出惊恐的表情,如同见到了什么魔鬼一般。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清瑶的房间之外,李舒窈早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连抬起手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伸出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清瑶的门,有气无力地喊道:“清瑶,好清瑶,快给我开开门。”

    屋里头久久没有动静。

    不在?

    李舒窈怀抱账册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勉强空出一只手,指节屈起在门扉上轻叩两声,小脸几乎要贴到门上,“清瑶?”

    里头还是无人应答。

    看来是真的不在了。

    李舒窈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清瑶门外回廊的绿漆栏杆上,将怀里的账册一本本叠好,放在旁边。

    然后两只手互相揉捏起了有些泛酸的胳膊,眼睛还惆怅地停留在清瑶的门扉处,幻想着清瑶会不会在下一刻突然从里面跳出来,满脸得意地朝她嘿嘿脆笑几声,然后叉起小腰,“哈哈,是不是骗到你了!”

    李舒窈等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就怕清瑶跳出来的时候会下意识露出个害怕的表情。

    那她就输给清瑶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清瑶的屋子里头还是静静悄悄。

    微风从李舒窈的身后缓缓拂过,带来几缕暑夏特有的热潮,院子里的大树上蝉鸣悠悠,树叶时不时发出簌簌轻响。

    其他的屋子里也常能响起有人走动、倒水,亦或者说话的声音。

    唯有清瑶的屋子寂静一片。

    看来是真的不在了。

    可是……

    李舒窈歪了歪脑袋,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天然迷惑,今儿也没听说清瑶被招去乾清宫伴驾了呀,那她是去哪儿了?

    ……难道是认识了新的小伙伴?

    李舒窈忽然有些警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时候,不远处有间屋子的门扉被人“咿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嫩黄色旗装的女子,她看见清瑶门外的李舒窈时,表情浮现几分惊讶,拿起手中团扇掩盖住了口唇的位置,然后轻声问:“你是何人?”

    说罢,眼神朝清瑶的屋子瞥去一眼,又问:“你是来找清瑶的?”

    李舒窈点了点头,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唇瓣抿着,模样看起来有些紧张。

    那女子又打量了一下李舒窈身上的服饰,缓缓将团扇放下,笑道:“清瑶这会儿不在,要不你来我屋里等等吧?”

    说着,将两扇门扉拉开一些,做出个“欢迎”的姿势。

    李舒窈听了她这话有些犹豫,朝栏杆上的账册看了几眼。

    正要答应下来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这女子所在的屋子,不正好就是她第一日来寻清瑶道歉时,察觉到有窥探视线的那间屋子么?

    所以当时就是她在屋里偷看她?

    李舒窈即将触碰到账本边缘的手快速收回,她朝着那女子露出一抹客气的笑容,斯文有礼地问:“敢问您是哪位小主?”

    女子脸上的笑依旧轻柔,声音也很动听,“我姓朱,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梦言姐姐即可。”

    朱!

    果然是她。

    李舒窈的小心脏抖了抖,唇色微微有些发白。

    她使劲抿了一下,然后弯腰把栏杆上的账本重新抱了起来,转过身,对朱梦言说:“还是不了,奴婢还急着将这几本账册送回乾清宫呢。”

    听见“账册”和“乾清宫”两个词,朱梦言的眼眸微微闪了一下,状似好奇地问:“你是乾清宫的宫人?”

    李舒窈忍着害怕,点头,“是,奴婢是茶水间里伺候的。”

    “原是这样,那你今儿来找清瑶,是为的何事?”朱梦言又问。

    李舒窈脸色有些犹豫,“这……”她顿了顿,继续道:“嬷嬷不让奴婢说,还请小主见谅。”

    “哦……”朱梦言见没能套出李舒窈的话,表情微微有些失望,她又看了清瑶的屋子一眼,“那你没有完成任务,嬷嬷会不会罚你啊?”

    李舒窈抱着账册的手紧了紧,面上尽量不露出端倪,“没事的,奴婢改日再来也行。”

    “行吧,那你忙你的去,我就不留你了。”

    朱梦言朝李舒窈微微一笑,后退两步,“啪”地一声将两扇门叶关上。

    李舒窈:“……”

    她忽然之间更害怕了。

    她怎么直接回去了?

    所以刚才她是特地出来,想要把她拉进屋子里面?

    这一刻,无数恐怖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交相浮现,李舒窈怀抱账册,脚下又如踩着风火轮一般,快速离开了围房的范围。

    然而还不等她跑回自己的屋子,路上忽而又被一个熟悉的人叫住了脚步。

    “舒窈?果真是你,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呀。”

    李舒窈前面不远处的宫道上,乌雅莲初的笑容灿若骄阳,眸仁闪亮。

    她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与李舒窈印象里乌雅莲初的人设印象十分不符,叫李舒窈一时没能认出她来。

    等她回过神来,乌雅莲初已经将手里的物件递到了另外一个宫女的手里,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随后离开队伍,直直朝着李舒窈走了过来,眼眸好奇地在她怀中账册上转了转,体贴地没有询问这是什么。

    而是拉着李舒窈的袖子,小声问她:“看你拿得辛苦,要不要我帮你送回乾清宫去?”

    李舒窈忙不迭摇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脱离出来,“不不不,不用了。”

    她默默将怀里的账册搂得更紧了一些,好像是在害怕乌雅莲初会上手抢夺一般。

    好在乌雅莲初没有动手的意思。

    只背着双手,立在李舒窈的面前,眼睛里水光潋滟,好像有数不清的话要跟李舒窈说。

    李舒窈没有办法,只得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门一关上,就见乌雅莲初十分自来熟地在屋子里逛了起来,走过一圈,摸了床褥和帷幔,看了看李舒窈的梳妆台和盒子里的首饰,又将衣柜的门打开瞧了瞧,就连角落里放置的装满了清水的铜盆,也被她好奇地摸了几下。

    然后才走回到李舒窈的身边,语气轻快地道:“舒窈现在,可真是不一样了呀。”

    她指的是这屋中的装潢和摆件,还有衣柜中的衣服款式,以及梳妆台上惯用的发簪和饰品,都跟从前的李舒窈判若两人。

    其实从那日她去探望李舒窈的时候,便隐隐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只她那段时间有事要忙,加之觉得李舒窈不一定能顺利渡过被最好的姐妹“背叛”的打击,故而哪怕知晓了李舒窈的性子与从前有些不同,倒也一时半会儿没往别的方向上想去。

    她觉得李舒窈的一系列失常行为都是源于受到的刺激太大。

    却没想到,只是两日没看着她,就被她悄悄从宫女所溜走了。

    还溜到了……乾清宫,这个她最向往的地方。

    乌雅莲初的眸色变得深邃且幽暗,隐隐还带着几分探究。

    李舒窈正在小心翼翼把桌上的账册收起来锁进柜子里。她自打住进来之后,还没有用过柜子上面的锁,故而此刻专门停在旁边研究了一会儿,完美错过了乌雅莲初探究的眼神。

    听见她说自己不一样了。

    李舒窈还神气地挺直了背脊,带着几分小得意道:“是吧,我觉得我最近变聪明了许多!”

    她终于将柜子锁好,钥匙反向拧动几圈,最后手指轻轻一抽,将钥匙从锁眼里拔了出来,转过身,满屋子开始寻找用来放置钥匙的荷包。

    看都没看乌雅莲初一眼。

    乌雅莲初安静地看她动作,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在找什么?”

    “荷包呀。”李舒窈回答得理所当然,清朝宫女的服饰为了整洁和美观,并未设计专门用来放东西的口袋。

    这里的人,要么是把物件放在胸口的位置,要么是收拢在袖子里。

    放在胸口吧,李舒窈嫌弃会硌得慌,放在袖子里呢,又怕一不小心甩丢了。

    毕竟她和清瑶整日里玩闹蹦跳,东西丢过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都是灵萝跟在后面,十分具有耐心地一一捡回。

    次数多了之后,饶是李舒窈这样大咧咧的性格,也感到了几分不好意思。

    于是专门花银子请人绣了几个空荷包,每次出门的时候随身带上一个,反正就挂在腰间,不影响美观的同时,还能保证行动做事的流畅性,总比胸口时不时被硌的好。

    李舒窈一边说话,一边在抽屉里翻找,找了半天才从杂物的最底下抽出来一个月白色的荷包。

    将钥匙放了进去,拉紧两边的绳子,然后才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扣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抬起头,就见乌雅莲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弯腰看她。

    李舒窈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趔趄摔倒。

    她连忙手扶桌子稳住身形,而后湿漉漉的大眼睛幽怨地看向乌雅莲初,“乌雅姐姐你吓死我了!”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刚才就过来了。”说着话,乌雅莲初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显然是不太喜悦李舒窈方才被吓一跳的举动。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伸手一指李舒窈腰间的荷包,“你何时会绣这样的花样了?”

    李舒窈眨眨眼睛,“不是我绣的呀。”

    乌雅莲初奇怪:“不是你绣的,那是清瑶绣的?”她歪了歪脑袋,“可是这也不是清瑶会的绣法呀。”

    李舒窈伸手从抽屉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头静静躺着几颗细碎的银馃子,加起来有五两左右。

    她把盒子递到乌雅莲初眼前亮了一下,然后喜滋滋说道:“是我专门花了银子找人绣的!”说完,另一只手捏住荷包往上抬了抬,“你看好不好看,听说这可是苏绣呢。”

    乌雅莲初的唇角微微抽搐一下,“你,花钱找人绣的?”

    “还苏绣?”乌雅莲初抬高了声音,然后没好气地伸手点了点李舒窈手中的荷包,“观这绣纹走向,此人学习女工还不到一年,如何就苏绣了?”

    她问李舒窈:“你花了多少钱?”

    李舒窈:“……”

    她摸摸松开捏着荷包的手,把装了碎银馃子的盒子放回梳妆台面,而后起身,站直,双手负在身后,乖巧地低下头,一副认真道歉的模样,小声说:“五个荷包,一,一两银子。”

    她一共只买了五个。

    用的是上个月发下来的“工资”。

    别人都是五两八两,她的却有二十两,清瑶说她第一个月就能拿这么多,以后每个月的例银大约也都是照着这个数额来。

    李舒窈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还被一些博主科普过,说刘姥姥拿的那二十两银子,大约等同于现代的一万六千元人民币。

    一万六啊!李舒窈可从来没有靠自己的双手挣过这么多钱。

    因为太过高兴,一时花得就有些超出,二十两银子,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五两。

    而至于原本的“李舒窈”存下来的那些积蓄,她都有好好保管起来,担心自己要是哪天突然穿回去了,原主回来的时候总不至于一朝回到解放前。

    简而言之,她花的她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何错之有呢?

    想着,李舒窈微偻的背脊又重新挺了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多少?”乌雅莲初听完却是不敢置信,“一两!”

    她在宫女所里辛苦劳作,一个月只有三两银子。

    而李舒窈却为了这么几个一看就是新手绣出来的荷包,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花去了她辛苦十日才能挣得的例银。

    这一瞬间,乌雅莲初嫉妒得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双手紧握成拳,眸子里燃起熊熊的火光。

    红唇一动,张嘴就想如从前一样呵斥李舒窈,然而视线一落到旁边装着碎银馃子的木盒上时,脑子忽的清醒过来。

    李舒窈现在的身份可与从前不同了,若是严格按照品级,只怕是吉雅嬷嬷见着此时的她,都要给她屈膝行礼。

    如何容得她呵斥?

    李舒窈一个月前被罚掌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其他宫女肆无忌惮嘲笑冷嗤的声音也随即在她耳旁响起。

    乌雅莲初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将扭曲的面部表情重新调整回去。

    额头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偏偏还要注意开口时的语气不能过于严肃激进,“我,我是说,我的绣工比这宫女好,下次你若是需要荷包的话,不妨来找我。”

    “到底也是这么久的交情了,你难道还信不过我的绣工不成?”

    李舒窈:“……”

    就这啊。

    她还以为乌雅莲初要说什么呢。

    她倏地整个人放松下来,从胸口吐出一口气,然后侧过身将桌上的木盒盖好,重新放回到抽屉里。

    口中语气轻快:“好的呢。”

    心里想的是,才不呢,她便宜谁都不会便宜了乌雅莲初。

    谁知道今日买荷包的钱,来日会不会成为乌雅莲初上位后陷害她的手段成本?

    哼,李舒窈才不会干这种给敌人送钱,还帮敌人数钱的蠢事呢。

    *

    李舒窈把梳妆台的桌面收拾整齐,方才带着乌雅莲初走到外间的桌子旁落座。

    提起茶壶给乌雅莲初倒了杯温茶,语气有些羞赧地说道:“水好像有些凉了,茶味可能会比较淡,还请乌雅姐姐见谅一些。”

    乌雅莲初柔柔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计较的意思,而是将茶杯捏在手里,感受了一会儿茶水的温度后,对李舒窈道:“可以再烧一壶。”

    那岂不是说明乌雅莲初还要在这里坐很久?

    难得有一天休憩,虽然不能去跟清瑶玩耍,李舒窈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乌雅莲初身上,于是摇了摇头,说:“接水的地方有些远,怎好意思劳烦姐姐跑一趟呢。”

    乌雅莲初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好意思劳烦她跑一趟?

    她也是思索了片刻,方才领悟李舒窈话中的意思——如今李舒窈的品级要比乌雅莲初高,所以哪里有李舒窈反过来伺候乌雅莲初的道理?

    再者,这儿是李舒窈的屋子,里外都没有人看守,加之有贵重之物,她如何会放心将乌雅莲初一人留在她屋中?

    若是东西丢了怎么办?

    乌雅莲初想到这儿,脑海里微微有些浮想联翩,看李舒窈如此珍视那几本书的模样,也许真的是什么极重要的东西,说不好就是皇上交待给她的任务,若是真的丢了……

    她及时打住了脑中的思绪。

    今儿她来李舒窈这儿,有许多人亲眼见着了的。

    所以若是那几本书真的丢了,李舒窈落不着任何好的同时,她的下场也只怕会比李舒窈更惨。

    没有必要……

    乌雅莲初借着喝茶的动作,微微敛下眼睫,呷了一口杯中凉茶后,缓慢将茶盏放回桌子上,对着李舒窈笑了一下,“茶味还在,舒窈妹妹无需担心。”

    竟是又管李舒窈叫起了妹妹来。

    李舒窈眉眼弯弯地回了她一个笑脸,然后又拿起茶壶,给她将杯子添满。

    乌雅莲初忙不迭伸手接了一下。

    末了道:“行了,我暂时不渴,你就别忙和了。”

    哦,好吧。

    李舒窈略有些失望地放下了茶壶。

    “我今儿过来,除了想要看一看你之外,也是对乾清宫有些好奇。”乌雅莲初说。

    李舒窈:?

    好哇,就知道你心怀鬼胎,目的不纯。

    李舒窈不爽地鼓了鼓腮帮子,“乌雅姐姐到底是关心我多些呢,还是关心乾清宫多一些?”

    乌雅莲初还没有留意到她的小情绪,“自然是你了。我从前就听人说起过,说乾清宫的规矩大得很,梁公公呢,又是个眼底容不得任何沙子的人,还怕你在乾清宫不能适应,要是……”

    她顿了顿,没有把那些仿佛带着几分诅咒色彩的话说出来,而是斟酌着换了个委婉的用词,“要是受了委屈怎么办?”

    李舒窈默了默,好像又闻见了熟悉的绿茶味。

    她冷静地没有说话,打算先听一听乌雅莲初的目的,再拿出应对的方案。

    乌雅莲初见她垂着眼眸,没有回话的意思,侧颜看上去还有些落寞,就猜她多半还是吃了些苦楚的。

    只那些苦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玉成了李舒窈今日地位的同时,也将她的性格稍稍改变。要不然,换做从前的李舒窈,此刻怕是早已经拉着她的手,泪眼朦胧地诉苦了。

    知道李舒窈吃过苦后,乌雅莲初那颗饱含嫉妒的心也微微好受了一些。

    她继续说:“在乾清宫这边做事,到底不比从前自在,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很多吧?听说这边的宫女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今儿是组着团欺负这个,明儿就是站成队排挤另外一个。”

    “我每次只要一想起你还深陷于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心里就十分难受。”

    乌雅莲初演戏演全套,话还没说完,眼眶就已经悄悄红了。

    她从胸前拿下手帕,捏起一角放在眼窝和眼尾处擦了擦。

    李舒窈却坐在原地巍然不动。

    只默默将头又往下低了低,这下就连侧颜都不给乌雅莲初看了。

    她害怕自己看见乌雅莲初的模样,会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乌雅莲初却愈加窃喜了几分,继续卖力演着:“想当初,你我,还有清瑶和月淑,在宫女所里的时候,是多么自由自在啊。吉雅嬷嬷人虽严厉,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

    “还有茉香,桂如她们……”

    乌雅莲初絮絮又念了几个名字,都是“李舒窈”从前的表面闺蜜。

    李舒窈:“……”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怕是要忍不住了。

    “乌雅姐姐想说什么,不如直接说吧。”

    李舒窈倏地把头抬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干干净净,杏花眸里流光溢彩,不像是失落的模样,倒像是……好奇。

    乌雅莲初心头一惊,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错估了什么。

    然而话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前头铺垫了这么多,她此时再说没什么,只是单纯地心疼李舒窈。

    未免也……有些太过于直白浅显地将人当傻子糊弄了一般。

    她捏着手帕定了定神,“我,我只是听人说,前段时间乾清宫里刚走了一个奉茶宫女,若是,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在梁公公面前为我求求情?”

    ……

    第25章 第25章“舒窈,你为什么要把我……

    她话音刚落,李舒窈唇瓣抿紧。

    说情?

    这是要她开,开后门的意思?

    李舒窈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够精彩了——忽然穿到一本小说里,稀里糊涂地还未毕业就成了社畜,前段时间更是莫名其妙地经历了一场“史诗级”宫斗。

    宫斗完,她还没来得及复盘一下经验,就一脸懵懵地被梁九功推到了小领导的位置,开始带领团队……

    这团队还没带明白呢,今天又忽然被林嬷嬷塞了几本厚厚的账册,开始干起了翻译加会计的活儿……

    还是没有工资的那一种!

    团队带不好,账本看不懂。

    清瑶找不到,假期也没了。

    李舒窈本就委屈,故而在听见乌雅莲初这句毫不客气的“请求”后,心里头倏地升腾起来一股熊熊火焰。

    因为她觉得乌雅莲初的态度十分不好!

    老祖宗说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那些态度不好的,一律不要答应。

    人善只会被人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而且,但凡乌雅莲初从前能对原主好一些,善意一些,别把她当傻子骗。

    亦或者是今儿上门的时候,不要空着手来,意思意思给她带个漂亮的荷包,好吃的点心,有趣的玩具……

    哪怕是刚刚不要吓她,不要凶她,她说不定都会稍稍考虑一下,将拒绝的话说得委婉一些。

    眼下嘛……

    李舒窈鼓起脸颊,掷地有声:“不行!”

    乌雅莲初大概也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利落,黑漆漆的双眼忽的一下瞪大,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不行!”

    李舒窈被乌雅氏的转变吓得心脏突了一突。

    转头又想到,现在自己已经是带团队的人了,大小也是个小领导,不能怂,也根本没有必要怕她!

    于是声音更加清脆地重复了一遍。

    说完,像是解释一般,“因为我都见不到梁总管,怎么说情呀?”

    “而且,你真当梁总管是那么好见到的?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那干脆我去伺候皇上好了……”

    “还有,你这样子来请求我,完全是自私自利,一点儿也没有为我考虑过,你,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心地善良的乌雅姐姐了!”

    话音刚落,李舒窈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趁着乌雅莲初还未发飙,硬生生从眼眶里挤出两滴热泪,眼尾微微泛着霞红,小脸看起来又娇又可怜。

    左右乌雅氏又不在乾清宫里工作,哪里会知道梁九功同她的关系如何,还不是一切凭她捏造?

    想着,她又轻轻地跺了一下脚,小模样看起来越发失望和难过,而后伸手指向门口,“我,我不喜欢跟现在的乌雅姐姐说话了,你走吧。”

    乌雅莲初:“……”

    她隐约之间,觉得李舒窈这幅情态有些眼熟。

    只思考了半晌,也没能想起到底是何处不妥。

    她手里的帕子被攥得有些变形,指关节用力突出,寒着脸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制下心头的怒气。

    忽然又冷不丁笑了一下,“舒窈妹妹,你我到底姐妹一场,真要做得如此绝情?”

    李舒窈瞪大了一双澄澈水汪的杏花眼,有些不敢置信,“你威胁我?”

    乌雅莲初咬着牙没说话。

    李舒窈掩面又呜呜呜假哭了起来,“你现在……居然都会凶我了。我果然没有说错,乌雅姐姐,你变了,是什么改变了你……”

    她还没演完,乌雅莲初已经站了起来,寒眸冷冽地看了她一眼,扭头离去。

    李舒窈这才松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她忙不迭把门关上,回到里间稍微拾掇一下自己,又将屋内的柜子架子和各种抽屉,该锁的地方全都锁好,翻出一个银环把所有的钥匙套成一串,铃铃啷啷地塞进荷包,挂回腰间。

    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来到御书房的门口求见梁九功。

    同他说了自己想要将一个好姐妹,也就是万琉哈月淑捞来茶水间做奉茶宫女的事儿。

    她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大大地得罪了乌雅莲初,故而就有些担心,万一她转移目标盯上了月淑怎么办?

    月淑比她还笨一些,也是她现在偶尔惹恼清瑶,清瑶不给她投喂点心时的最后一条退路。

    是她在这里第二好的闺蜜,不保护好了怎么能行?

    梁九功坐在椅子上听完她的话,眼帘微微掀起,眸仁没什么温度地看了她一眼。

    须臾,声音沉沉道:“你现在才是茶水间的主事之人,有什么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

    先前若不是皇上吩咐,他堂堂乾清宫大总管,哪里会屈尊去见一个小宫女?

    李舒窈得了他这话,白净的脸颊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杏花眸里水光潋滟,含满了欣喜和感激。

    她雀跃地冲着梁九功行了一礼,“多谢梁总管,您真是个大好人!”

    说完,开开心心地转身离去,湖绿色裙摆在空中大幅度地摇曳一圈,背影都散发着喜气,像是一只叼着心爱胡萝卜的小兔子,三下两下就蹦跶不见了。

    好人?

    梁九功一愣,这宫里,拿“好人”一词来夸他的,李舒窈还是头一个。

    想着,冷肃的面容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心中隐约能理解,为何皇上初次见到这小姑娘时,会那般开心了-

    从御书房门口回来,李舒窈伸手唤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让他替自己去宫女所给吉雅嬷嬷和月淑传话。

    小太监临走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一定要说,这是梁公公的意思,明白吗?”

    小太监有些不解,事关乾清宫的人员调配,不是梁公公交待的,还能是何人?

    总不会是皇上吧?

    他讨好地朝李舒窈笑了笑,“奴才省得的。”说完就要走。

    却又被李舒窈叫住了脚步,“还有,路上若是有人同你套话的话,切记什么也不要说,以免有所泄露,明白吗?”

    还有人会找他套话?

    小太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里生出了些踟蹰,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件好的差事了。

    可……李舒窈是近来乾清宫的大红人,听说皇上对她很是友善,梁公公和几位嬷嬷对她也多有看重,来了茶水间不到两月,便顺利挤走了原来的掌事宫女,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不讨好,难道要等她日后一飞冲天了再腆着脸上门求她垂怜吗?

    小太监一咬牙,富贵从中来!

    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

    一路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东张西望,见谁都保持着一脸警惕,生怕自己嘴里的话一不小心就被人套走了。

    可是一直到他抵达宫女所,同吉雅嬷嬷传达完李舒窈的话,又贴着墙根一路疾行回到乾清宫,也没有撞见什么人欲要跟他搭话。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完成了李舒窈的交待,汇报的时候声音便被压得很低很低,隐约中透着几缕心虚。

    李舒窈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身子微微前倾,才听见他说:“……明儿早晨就会把人送过来。”

    李舒窈的眼眸一亮,吉雅嬷嬷答应得好生爽快。

    开心完,又在心里盘算着,要把月淑的房间安排在哪里,宋福文原来的房间?

    是不是晦气了些?

    而且跟她的屋子隔得好远,中间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几颗大树,到了夜间的时候,风吹树叶晃,怎么看怎么鬼影重重。

    她担心将来哪天要是做了噩梦,或是碰上打雷下雨,她估计都没有勇气横穿一整个院子去找月淑壮胆……

    李舒窈没有察觉到的是,她骤热沉默的态度吓着了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弓着身子汇报完之后,久久没能得到李舒窈的回答,心中不免有些胆颤,误以为自己办错了事,连抬头确认一眼李舒窈脸上的表情都不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李舒窈被他下跪的声音惊扰,掀起眼帘一看,面前怎么没人?

    她立时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双手捂住胸口,精致小脸白得像张纸,眼眸里满是惶然和无措。

    不会吧?刚刚还在想着“鬼影重重”,那小太监就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了?

    退开几步之后,她才看见那小太监并不是不见了,而是忽然跪了下来。

    再结合方才小太监说话时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和现在的“腿软”姿势,李舒窈猛地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受人虐待,饿坏了吧?

    想着,转身走回房间,在角落处的柜子里掏啊掏,掏出自己之前特意留存下来的一盒点心和一小包酥糖,想了想,又拿出来两颗梨和两颗重一两的碎银馃子,郑重放在一起,塞进了小太监的手中。

    语带同情地说道:“你是不是饿了?吃点甜的补充一下体力吧。”

    紫禁城里的这些小太监最可怜了,但凡是要搬重物的时候就必有他们,跑腿的时候也多是他们在跑,一不小心还会被人欺负,拿不到工资,吃不饱饭。

    ……不吃饱饭哪里能行?

    李舒窈除了送吃的以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他,干脆就又从最后剩下来的那点零花钱里抠了二两出来。

    想着小太监要是下次还受人欺负的话,吃不饱饭,至少能有钱去膳房里买些吃食,总不能叫人饿死了不是?

    小太监怔怔从她手里接过吃食和碎银馃子。

    点心是茯苓糕,酥糖是琥珀核桃糖,都是御膳房里难能见到的点心,一般只有后宫的主子们会偶尔点上一回。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下人,便是看上一眼都是奢侈,又哪里敢想尝一口味道?

    更何况,这里面也不止一口了。

    还有这两颗碎银……

    小太监想到这儿,紧张得跪直了身体,想要郑重对李*舒窈道谢,然而他还没开口。

    面前的女子就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怎么不吃呀,是饿得已经没有力气张嘴了吗?”

    她道:“要不要我叫个人来喂你啊?”

    小太监忙不迭从盒子中捻起一块茯苓糕,囫囵地塞进了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道:“奴才,奴才有力气的。”

    “多谢舒窈姑娘,您真是个大好人!”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这不是先前她夸梁总管的话么?

    怎么绕了一圈,又回到她这儿来了?

    李舒窈拍着裙摆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小太监说:“你快别跪了,回你的屋子里去,吃完东西好好休息吧。”

    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太监一边咽下嘴里甜滋滋的茯苓糕,一边朝李舒窈的背影磕了一个头,之后手忙脚乱将盒子收起,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满心感动回了自己的住处-

    翌日一早,吉雅嬷嬷如约将月淑送了过来。

    月淑才刚将包袱放到床上,连打量房间一眼的间隙都没有,就被李舒窈迫不及待地一把拉到了茶水间,“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上值啦!”

    她终于有伴了!

    月淑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茫然无措,先是拘谨地立在门口,朝茶水间的摆设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茶桌前的李舒窈身上,走过来,小小声问她:“舒窈,茶水间里的差事难不难呀?”

    李舒窈摇摇头,“不难呀,一点都不难的。”

    说罢,拿出来一本册子,里头仔仔细细地记录了茶水间里各类茶叶的冲泡方式以及存放时候的注意事项,还有身为奉茶宫女需要负责的一些额外工作,井然有序地列了一百多条,都是她这段时间花了些心思才整理出来的。

    也算是古代版的工作笔记和培训教材吧。

    李舒窈把册子放在桌上,推到月淑的跟前。

    月淑清秀的脸庞划过阵阵紧张,伸出手来拿起册子时,指尖还颤抖得十分厉害。

    像极了李舒窈刚到茶水间时候的模样。

    只不过两个月过去,李舒窈现在都敢称呼自己一声“老油条”了。

    相信只要给月淑一些时间,她一定也能很快适应的!

    李舒窈志得意满地想着,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月淑翻开了册子,清秀面庞旋即浮现出一抹深深的疑惑。

    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有些高深莫测的模样。

    李舒窈心里忽然惴惴了起来,不会是她的字迹太草太乱了吧?还是繁体字学得不够像?

    可是她已经尽量翻书,努力临摹了呀。

    对面的月淑忽然将册子“啪”地一声阖上,然后推了回来,面色沉重对李舒窈说:“舒窈,你是不是忘记我不识字了?”

    李舒窈:……

    大意了。

    亏她之前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呢,却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宫女几乎全部都是包衣出身,能识文断字的到底还是少数。

    只给一本册子,不亲自手把手教导哪里能行?

    培训计划失败,意味着除去沏茶的活外,其他额外的对接工作还需她这个小领导亲自去做。

    加上她自己也要上值,对账的时间大大减少,偏偏她还跟林嬷嬷约定了一个月内,一定将账册对好送回林嬷嬷处……

    李舒窈微微有些慌了。

    月淑看出来她的慌乱,问她怎么了。

    李舒窈如实将事情说了一遍,弄得月淑也跟着担心了起来,掐着手指追问:“清瑶也不会吗?她也不认识那些字?”

    李舒窈摇摇头,说:“我昨儿去找清瑶的时候,没等到她。”

    “那你今儿还去吗?”

    李舒窈点点头:“去呀,肯定要去的。不过现在我先教你沏茶,一般你来了茶水间之后,不管之前的人有没有清理过茶具,你都要再洗一遍,记得清洗之前可以先烧一壶水,方便茶具洗完以后……”

    她声音轻柔,一边教,一边动作流畅的演示了一遍。

    月淑看着看着,目光不知为何就落到了她的脸上,良久,感慨一句,“舒窈,我发现你现在跟从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李舒窈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就听月淑继续道:“变得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我的手指现在还在抖着呢,心脏也砰砰砰地跳得根本停不下来,连脚指头都是冰凉凉的……”

    李舒窈:“……”

    她很想说,倒也不用描述得那么细致。

    而且,心脏要是停下来,估计就不止是脚指头凉了……

    可看着月淑慌里慌张的模样,她抿唇忍了忍,没有将心里揶揄的话说出口,而是又轻声安慰了几句。

    之后就让月淑坐到一边,自己手脚飞快地沏好一杯武夷岩茶,将之放入托盘,端到了御书房的门口,递给守门的小太监。

    这才重新回到茶水间,领着月淑从辨认茶叶罐上的文字开始学起-

    乾清宫茶水间如今是三班奉茶宫女换值。

    李舒窈是清晨一大早过来的,故而等她下值的时候,外头金乌还未西斜,暑气将散未散。

    李舒窈和月淑结伴走回了住处,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抱着两本账册往清瑶所在的围房走去。

    她到的时候,清瑶还在里头沐浴,门口只有灵萝在守着,院中的凉亭有两个官女子一边喝茶一边乘着凉风说话。

    李舒窈偷偷朝那边投去一眼,没有看见朱官女子,猜测她应该是还在自己屋中。

    灵萝这时候过来对她行了个平礼,李舒窈笑盈盈地回了一个,语气轻快问她:“清瑶还要多久呀?”

    灵萝掐算了下时间,“很快了,大约还有一炷香时间吧,你是要在院中等着,还是去小厨房里边吃边等?”她的语气里带着天然的熟稔和揶揄。

    说完,好似已经猜到了李舒窈的决定一样,自顾自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小厨房里某个橱柜的钥匙。

    眼看就要带头朝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李舒窈连忙一把拉住她,“不吃了不吃了,我今儿是吃饱了才来的,寻清瑶是有正事要办!”

    “正事?”难得能从李舒窈口中听见这样的词汇,灵萝表情浮夸地瞪大了双眼,“你还能有正事呢?”

    李舒窈抓起两本账册扬了扬,“可不是嘛?林嬷嬷亲自吩咐下来的,我一人完不成,只好来寻清瑶帮忙了。”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压低了声音凑近到灵萝的耳边,“灵萝姐姐,你知不知道清瑶她,她认不认识满文和蒙文呀?”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李舒窈也是顿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把话意说完整。

    说完,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个病句。

    灵萝却没注意到这些,而是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小主出身满军旗,小的时候自然是习过满语的,只现在还记不记得,我就不太确定了。”

    “至于蒙语嘛?我倒是从未听她提起过。”

    说到底,灵萝也不是跟着清瑶一起入宫的,而是清瑶承宠之后,由皇上亲自掌眼送过来伺候她的宫人。

    故而对清瑶的了解并不太多。

    李舒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会满语也很不错了。”

    大不了她再厚着脸皮去请教一下容嬷嬷,或者宫嬷嬷,或者林嬷嬷,至少先把满语和古体繁语的部分解决,而剩下的蒙语部分嘛……

    也不知道慈宁宫的苏麻喇姑接不接受贿赂……

    李舒窈在心里很是大逆不道地口嗨了一番。

    没一会儿,清瑶的房门被她从里面打开。

    刚出浴的美人浑身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头发微湿,眼尾漫红,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松弛的慵懒之感。

    她在看见李舒窈的一刹那,乌黑眸子灵动地闪烁了一下,表现得很是惊喜,而后快速从里屋走了出来,拉住李舒窈的手,“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从高雅圣洁的岭尖白雪,到游戏人间的活泼精灵,中间大约只需要一个李舒窈。

    灵萝没有着急着叫人进来收拾,而是快步先走回屋中,拿出一席柔软的薄毯盖在清瑶的肩头,又转身看了看一身宫女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舒窈,思忖片刻,将榻旁的窗楹打开了三分之一。

    旋即走出去,将寝间和稍间用以隔断的帷幔放了下来,确定人从外头窥探不到寝间里的一丝一毫后,方才出门去唤人进来搬运浴桶。

    李舒窈不禁感慨一句,“灵萝姐姐真的好贴心呀。”

    清瑶小鸟依人地坐在她旁边,闻言好奇地歪了歪脑袋,“难道我不贴心吗?”

    李舒窈想起自己手中的账册,语气十分果断道:“你也贴心,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清瑶了!”

    清瑶立马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可爱。

    她才刚刚沐浴完,身上还有几缕短暂停留的氤氲水汽,肌肤赛雪,白里透着红,气色健康极了。

    李舒窈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旋即在心里美滋滋想着:我闺蜜真是天下最好最好看的人了!

    难怪能在书中后期成为艳冠后宫的宜妃娘娘,这颜值,谁看了不迷糊呀?

    不对,不仅仅是书中,听闻真实的历史上,康熙也很宠爱这位宜妃娘娘呢。

    李舒窈在心里默默地感慨完,才重新开了口:“那请问一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清瑶妹妹,认不认识满语呀?”

    清瑶的眼神往下移,最后精准落在李舒窈手中的账册上,也不消跟李舒窈打招呼,直接拿起其中一本就翻阅了起来。

    翻着翻着,她满脸震惊将账册“啪嗒”一声重重阖上,“皇上竟连这样的账册都交给了你来整理?”

    李舒窈试图纠正她:“不是皇上交代的,是林嬷嬷交代的,而且也不是让我整理,是让我这些旧的账册同内务府的记录存档对上一对,看看有没有人故意做假账,中饱私囊。”

    清瑶看向李舒窈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复杂,她想了想,问李舒窈:“你知道皇上最近打算整顿内务府么?”

    李舒窈旋即露出来一个茫然表情,“啊?”

    果然,这个笨舒窈。

    怎么这么笨呀,这样的烂摊子都敢接过来。

    清瑶没好气地用指甲点了点那两本账册,“日前皇上才与我说过,内务府里有个姓袁的总管,上个月他侄子在外城纵马的时候伤了十来个老百姓,不仅没有赔偿送医,反还……”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顿,一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的模样。

    可李舒窈却是最喜欢吃瓜的了,几乎在清瑶开口说到第二句话时,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有故事可听。

    于是急忙把两本账册都推到了一边,双手搂住清瑶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见她停了下来,着急地催促道:“反还什么,是不是敲诈勒索老百姓了?京都的衙门管不管啊?”

    清瑶还没开口,李舒窈又紧接着喃喃道:“应该是管了的,要不然也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来,还说给了你听,好哇,你日前就听说过这件事了,偏偏不告诉我……”

    清瑶不期然低头对上她那双饱含哀怨的眼神,一下子有些慌了,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那段时间你很忙,天天跟着林嬷嬷学规矩,再一个,这事儿听来腌臜不堪,我也不想污了你的耳朵不是?”

    李舒窈满脑子都是吃瓜和吃瓜,听清瑶解释了这么长一段,她却只捕捉到其中一个最关键的用词,“腌臜?”

    有多腌臜,说来听听?

    让她也看看,这古代的瓜到底甜不甜,好不好吃。

    李舒窈虽然没说话,可脸上兴奋十足的表情明晃晃在暗示清瑶:继续往下说!

    清瑶略微有些无奈,抿着唇又踟蹰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倒也不是勒索什么的,那些老百姓都是住在外城的穷苦人,哪里能有银子给他勒索?”

    “他就是,就是抢了几个人回去。”

    李舒窈“哇哦”一声,杏花眸几乎要瞪成完美的浑圆形状,抓着清瑶的手腕晃了晃,“然后呢然后呢?”

    清瑶拧起眉,舒窈怎么爱听这些啊……难道是在这宫里困久了,对外界的生活心生了向往?

    可看着李舒窈脸上的表情,清瑶又觉得不像。

    她把这一丝丝怪异掩藏在了心底,继续往下说:“抢的还是……男人。”

    李舒窈倒吸一口凉气,“抢回去做什么呢?总不能是帮着他砌墙盖房子吧。”

    清瑶:“……”

    她忍不住转过头,曲起指关节在李舒窈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说呢!”

    李舒窈“嘿嘿”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自己是故意的。她仔细品了品,觉得这瓜好像也就那样,还没有现代的劲爆呢。

    最初的那股子兴奋劲过去之后,良心一点点回归,李舒窈这才想起清瑶方才说的,都是穷苦人家,于是又一点点肃起小脸,皱起眉头,“那后来呢?是不是被抢的几家百姓一起联手告上了衙门,然后衙门就把那个臭混蛋给关了起来?”

    清瑶摇摇头,“他们是去告了衙门,但是关的却不是那个混,那个臭混蛋。”

    “而是那几家年迈的老人,其中有两个老人已经年过六十,哪里承受得住牢房里的苦寒?当天就死了,尸体还被衙门的人随意丢弃在了乱葬岗。”

    “其他人呢,也被各打了一顿板子,方才放回去,回去之后,病的病,死的死,之后便无人再为那几家人奔波伸冤了。”

    李舒窈听着,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语气恨恨道,“衙门的人怎么这么坏啊,他们不是父母官吗?就是这样为老百姓做事的?”

    “还有那个姓袁的……”说道这里,她忽然想起来,这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既然能传入皇上的耳朵里,他当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所以那个姓袁的肯定还是糟了报应的!

    还有,皇上之所以会想起来要整顿内务府,估计就是从那个袁总管身上查出了什么……

    他一个人肯定犯不下这么大的事情,所以肯定还有同伙,还有背后的靠山,只因为他侄子一个人的违法犯罪行为,而导致整个内务府被查,那些坏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他的下场肯定也不会好。

    但是内务府那些其他的坏人呢?

    他们就没有过错了吗?

    肯定有的!

    只是要想治他们的罪,还得从这几本账册上入手才行!

    想到这儿,李舒窈只感觉肩头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一股使命感和责任感汹汹而来,刹那间充斥满了她整颗心房!

    她的旁边,清瑶时时留意着她的表情,见她越来越气,一双好看的乌黑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连忙将事情的后半段讲了出来——

    被抢回去的那几个年轻男人,有的被卖去了烟花之地,有的被卖去了牙行,还有一个净身之后送入了宫中,因为不堪受辱,入宫第一晚就跳井死了。

    内务府的人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说他是得了疫病,很快被抬了出去。

    不巧,被佟妃娘娘的族弟看见,回去之后连做了两个晚上噩梦。

    佟家夫人着急忙慌的入宫延请太医,太医看过之后,回宫呈禀病情之时,被皇上察觉出了不对,又顺着那个宫人的尸体往下查,内务府这些年来草菅人命的过往经历一一被送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再之后就是几家老百姓被袁姓总管的侄子联合京都衙门害死……

    袁总管全族立时就被判了抄家和流放,衙门里的涉事之人也按照律法,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宁古塔的流放宁古塔。

    之后就轮到了内务府。

    只内务府这些年来几大家族盘根错节,弯弯绕绕,一时难以拔除,便只能徐徐图之了。

    所以这段时间里,皇上估计是在一边忙着前朝繁杂的国事,一边悄悄派人搜罗内务府的罪证。

    也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才搜罗出来这么几本账册。

    想到这儿,清瑶恍惚有些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然而可是,整个乾清宫乃至紫禁城,有能耐,会查案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是舒窈来查呢?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好差事,动辄就有性命之忧,皇上当不会舍得的才是啊。

    清瑶直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趁着李舒窈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阅了起来。

    这一看——

    “咦,这账册好像不太对劲。”

    清瑶忽然皱起了眉。

    而后眯起眼睛,嘴里徐徐念道:“顺治十六年,七月,六日,于京郊射得小鹿,还是什么鹿,两只……”

    “顺治十七年,五月,去了一趟景山,风景独好,不想,不想回紫禁城了……”

    “这,这都是什么呀?”清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舒窈被她这话惊醒,也忙凑过来,“在哪里,在哪里?”

    清瑶指着账册上两行密集弯曲,状若蚯蚓的满文,“就是这两句满文的意思。”

    李舒窈:?

    她的眼睛里忽然失去了亮晶晶的高光。

    一时也不知道是林嬷嬷拿错了账册,还是清瑶的满语学得不过关,竟然能把账册翻译成了日记。

    清瑶此时还不知李舒窈对她的怀疑,眼神定定停留在账册上,手里安抚地拍了拍李舒窈的手背,同时心不在焉地说道:“你不要着急,等我再看看别的。”

    语罢,直接捧着林嬷嬷送过来的旧账册,就着屋内朦胧昏暗的光线,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李舒窈见状,也只得暂时放下对清瑶学识的怀疑,下榻穿了鞋,走到对面的书房,姿势熟练的从清瑶的书桌抽屉里翻出一道火折子,回到寝间,将里边的烛火全都点了起来。

    随后回想了一下灵萝平日里是怎么照顾清瑶的。

    好像先是关心她热不热,冷不冷……

    思及此,李舒窈伸手将清瑶身上滑落的薄毯捡起,抖了两下之后,郑重其事地盖在清瑶的小腹处,双手环绕,在她腰后打了个粗粗的蝴蝶结,免得再次滑落。

    再然后,然后是什么呢?

    李舒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就跟清瑶的视线对上了。

    清瑶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和犹豫,对视片刻后,她小声问李舒窈:“舒窈,你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呀?”

    李舒窈:“……”

    第26章 第26章他图什么啊?

    李舒窈一慌乱就容易语言系统宕机。

    她愣愣地看了清瑶好一会儿,直到清瑶忍不住伸手去摸腰腹处的薄毯,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阿巴阿巴地开始解释:“我我,我没有绑你,我只是怕你冷着,也怕它再滑落,才想着把它固定住的。”

    “而且我有收着力气,还绑,不是,我是说我在你身后系的还是一个蝴蝶结,才不是绑你呢。”

    蝴蝶结?那是什么东西?

    清瑶眨了眨眼睛,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后,就摸到了一个粗粗的东西,以及旁边垂挂着的两条柔软布条。

    她不由来了些兴致,“蝴蝶结?那是什么样的呀,好看吗?”

    李舒窈诚实点头:“好看的。”

    清瑶:“让我看看。”

    于是李舒窈再次伸手环住清瑶的细腰,摸索着将她身后的蝴蝶结扯下,然后将薄毯拿下来,左右看了看,披到自己的肩头,像穿大氅一样在自己的脖子处系出一个粗糙的蝴蝶结。

    清瑶睁着大眼睛看了片刻,皱眉摇头:“毯子还是太粗了,要是能换成大氅或者披风的话,用上面那两条细细的绑带来系的话,应该会更好看一些。”

    她说着,从榻上爬下来,走到屋子最里边一个上了锁的柜子旁,摸出钥匙,从里头抱出来一个大大的木箱。

    打开木箱,里头是几件不薄不厚的披风,绣样精致,质地柔软,大约只适合在春天和秋季的时候穿,这才被灵萝收了起来。

    清瑶一把将里头的几件披风都抱到了榻上,兴致勃勃地跟李舒窈你一件我一件地分着,一会儿让李舒窈系蝴蝶结,一会儿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好看的结,比如仙女结啊,美人结之类的。

    李舒窈想了好一会儿,表现得有些为难,除了蝴蝶结这种最常用的结外,她也就只会红领巾绑法了,然而红领巾也没法用这么细的带子来系啊。

    好在清瑶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学会蝴蝶结之后,将榻上几条披风一一穿了一遍,走到镜前照了照,然后郑重分出来两条颜色清浅鲜丽的披风,囫囵叠了一下之后,塞入李舒窈怀里。

    “这两条好看,也适合你穿,就送给你啦。”

    说完,歪着脑袋透过那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窗楹看向院落,手指煞有其事地掐算一番,“大概中秋的时候,你就能穿上了。”

    李舒窈:“……”

    她忍不住委婉提醒:“可是宫女是不能穿披风上值的。”

    而且她是奉茶宫女,上值的时候本就要一直待在烧水的灶火旁边,加上茶水间四面紧闭,连个窗户都没有,冬天应该不会很冷才是。

    至于下值之外的其他时间,李舒窈并不觉得自己会傻傻地离开温暖的大床……

    她把自己要“冬眠”的打算说了,清瑶不满地撅起红艳的嘴唇,“那你的意思是,等到入了冬天,你就再也不来找我玩啦?”

    李舒窈没有察觉到她的小情绪,脑中还在想着大封后宫的事,于是乖乖点了点头。

    按照原著,八月底的时候大封后宫,届时清瑶就是后宫里正儿八经地宜嫔娘娘了,她不会一直待在后围房,当一个连答应都不如的官女子,见到哪位庶妃都要深蹲行礼。

    而成为宜嫔娘娘之后,她就会被赐居翊坤宫……

    翊坤宫,会不会有地暖啊?会不会更适合她窝着冬眠?

    李舒窈心尖悄然一动,倏地升起了让清瑶给她在翊坤宫收拾出一间屋子的心思来。

    ——闺蜜都暴富了,不养她怎么能行呢?

    越盘算,李舒窈越觉得计划可行,只有一点比较为难,她是乾清宫的宫人,哪有自己的屋子不住,跑到后宫与妃嫔同住的道理?

    皇上会答应吗,旁人又会如何想,还有她这样做的话,会不会拖累清瑶,让她在后宫被人看不起啊?

    清瑶的额娘一直嘱咐她要韬光养晦,频繁与乾清宫的宫人来往,落入别人眼中,会不会是一种有意炫耀的高调表现?

    想到这里,李舒窈的心情不禁有些失落,眉眼耷拉下来,眸仁里黯淡无光。

    放在清瑶眼中,就是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不跟自己玩的表现,于是心中的不满和委屈稍微减淡了一些,捏着拳头做出让步,“好,不来就不来吧,大不了到时候换我来找你玩就是了!”

    李舒窈眨眨眼睛,没懂清瑶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从翊坤宫来找自己玩吗,那岂不是更加高调了?

    李舒窈连忙松开捧着披风的手,拉住清瑶,白嫩小脸上表情浮露担忧,一双澄澈杏花眸湿漉漉地看着清瑶,问:“你要怎么来找我玩呀?”

    清瑶一怔,指向窗楹外的某个方位,“这儿距离你的住处又不是很远。”

    而且,说不定还不用等到冬日呢,皇上就会将舒窈也封做官女子……

    那到时候她俩就能天天待在一起吃喝玩闹了!

    清瑶的眼眸里闪亮晶晶。

    李舒窈歪着脑袋,愈发不解,“可是,要是八月底的时候,你就去了后宫呢?”

    清瑶:“……”

    她飞快敛起脸上欢喜的表情,拽着李舒窈的衣袖扯了几下,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私下揣摩圣意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李舒窈茫然,可这不是原定剧情吗?

    是康熙留于史书上的,对宜妃郭络罗氏昭然若揭,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看得到的宠爱啊!

    入宫仅有半年,在资历尚浅和从未孕育过皇嗣的艰难条件下,都要力排众议,将她捧上嫔位主位,压在一众入宫多年的庶妃的头上,与惠嫔荣嫔这样育有阿哥格格的妃子平起平坐……

    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之前看书的时候,她就超级喜欢磕康熙和宜妃这一对。

    直到她成为清瑶的正式闺蜜之后,这才真情实感地磕不起来。

    ——毕竟谁会磕自己亲闺蜜的CP啊,她有时候都恨不得清瑶没有CP才好……

    咳咳,扯远了。

    李舒窈回握住清瑶的手,讨好地笑了一下,“我也只在你面前说嘛。”

    她紧接着又问:“你还没说,等你要是去了后宫之后,还会不会来找我玩呀?”

    清瑶郑重一点头,“当然会啦。”

    “只是可能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毕竟乾清宫与后宫隔着,若无要事和皇上传召,妃嫔不得踏入前朝半步,听说哪怕是老祖宗要过来,都得提前禀告陛下知晓呢……”

    她说着,开始思量起来,“而且还得看看皇上若是有意的话,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位份……”

    李舒窈捏了一下清瑶柔软的指腹,“会不会是嫔位?”

    清瑶顿了一下,随后猛然瞪圆了一双乌黑大眼睛,“不,不可能吧?”

    “我是说假如嘛……”

    “可这也太假了,我能凭什么呀,入宫时间这么短,家世也,也一般,虽说是长得好看了些,可是宫里头哪位娘娘就差了?我凭什么会是主位?不可能的。”清瑶果决地摇了摇头。

    但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了起来。

    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留驻在李舒窈的面上,想着若是自己当真成了嫔位,皇上会舍得把他的官女子送去跟她一起玩嘛?

    不,不对,也许到时候,皇上并未将舒窈封为官女子呢?那她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把舒窈要过去?

    她肯定不会让舒窈来伺候自己的,舒窈只要陪她玩耍就好了,现在玩游戏,以后玩孩子。

    可若,不是嫔位呢?

    那还是算了吧,不是一宫主位的话,跟着自己就要吃苦了,还不如在乾清宫茶水间当个掌事宫女舒服自在呢。

    “怎么不可能呀?”李舒窈忍不住道。

    小说和历史上明明就是这样写的!

    清瑶的眸光闪动了一下,问她:“你是不是在乾清宫听到了什么?”

    李舒窈猛地回过神,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含糊道:“没,没有呀。”

    她稳了一会儿摇曳的心神,重新拉住清瑶的手,“真的没有听到什么,你是知晓的,一来我进不去御书房,二来干不出偷听这种事儿,三来乾清宫中与我交好的宫人寥寥无几。”

    “况且,我每日不是在茶水间上值,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大觉,要不然就是来你这儿蹭吃蹭喝,玩游戏打闹……”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有些没出息,谁家宫女这么当的呀?

    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

    她好像把自己描述成了一只大懒虫。

    于是忍不住往回找补:“还要,还要跟着林嬷嬷学习规矩,跟着宫嬷嬷学习如何御下。”

    “我也是有正经事要做,很忙的好不好?”

    清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最忙了。”

    “难得你还能想得起我,知道要来找我玩。”

    她提起这个,李舒窈忽然又想起昨儿扑空一事,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问清瑶昨儿去哪里了,是不是结交了新的好朋友?

    以后还会和她天下第一好吗?

    最后这句话还没问出口,清瑶就已经着急忙慌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昨儿是延禧宫的那拉庶妃请我过去吃茶,我没法拒绝才去的。”

    “那拉庶妃?”就是后来的惠妃?

    她找清瑶做什么?李舒窈有些疑惑。

    清瑶小声说:“她可能,是想要拉拢我。”

    李舒窈:!

    清瑶紧跟着又说:“然后佟妃娘娘就来了,她们说了好多好多话,要么引经据典,要么打哑谜,明面上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可是我总感觉……”她贴近李舒窈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有杀气!”

    她抬手比划了两下,“就像话本里面描写的那样,刀光血影,剑拔弩张,情形激烈,大战一触即发……”

    “停。”李舒窈伸手捂住了清瑶的嘴,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哪有那么严重?”

    她想了想,又对清瑶说,“就算真有那么严重,你也只当看不见,切记不要忘了你额娘说过的话,要韬光养晦,韫匵藏珠……”

    她难得说出来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成语。

    说完之后,自己还愣了一下,小脸一下子兴奋起来,“我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了要韬光养晦。”

    “下一个词。”

    “韫匵藏珠啊,就是要我藏匿光芒,装作不懂的样子嘛,我都晓得的,你别担心我了就是。”清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手指垂落的时候触碰到榻上安静躺着,不知被冷落了多久的账册。

    清瑶忽的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舒窈身上还肩负着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呢!

    她忙不迭将账册重新拿起,语气慌慌张张地道:“我真的要看账册了,你你你自己一边玩吧,别来打搅我了。”

    清瑶这话说的,怎么像林嬷嬷的交代对象是她一样?

    李舒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眼神亮晶晶地看了清瑶好几眼,见她神色十分投入,也不好意思打扰她。

    只能坐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咂然品出了一些从前跟室友聊天时候的感觉,女孩子嘛,话题跳得快些难道不是正常的?

    反正又没干坏事!

    思索完毕,李舒窈转身将清瑶塞给她的两件披风重新叠好,放到一旁,打算晚些时候带走。

    另外几条披风则是被她抱回了里屋,打算叠入木箱之中。

    然而她这边还在叠着,那头灵萝就端着一个大大的木托盘进来了。

    非常熟悉的一幕——托盘上放着两杯香气弥漫的牛乳茶,并几盘摆放精致的小点心,以及一盘已经削好皮,去了核,又被切成不大不小块状的桃子肉。

    李舒窈抿了一下唇瓣,眼睛都要跟着灵萝手中的托盘走了。

    也顾不得手中还未叠好的披风,站起身就哒哒哒地往灵萝的方向奔去,态度殷勤地帮着摆放好瓷盘,顺手叉了块白白的桃肉送入口中。

    旋即眼眸一亮,好清甜呀,好好吃呀!

    她又叉起一块送到灵萝的嘴边,灵萝眼里划过一抹笑意,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吃了。

    *

    另一厢。

    从李舒窈的住所出来,乌雅莲初带着满心怒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辗转一夜,都没能想明白李舒窈的转变为何会如此巨大,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般好掌控。

    她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刚刚下值,就猝不及防从同行宫人的嘴里听说李舒窈被调去乾清宫当奉茶宫女时候的心情。

    嫉妒,不甘,愤恨,憎怨。

    恨不得世上没了李舒窈这个人才好。

    她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调解好自己的心情。

    收敛起所有负面情绪,重新谋划起其他。一边哄着月淑,一边寻找其他机会接近李舒窈。

    这段时间每要出去办事,她都会刻意经过乾清宫的地界范围,为的就是制造偶遇。

    然而却次次落了空,直到半月前,忽然听说乾清宫里有个奉茶宫女犯了事儿,被梁总管毫不客气地逐了出去。

    她原本以为那人会是笨手笨脚的李舒窈,一番打听之后才知晓,被逐出去的人乃是茶水间的掌事宫女,她不知犯了何错,叫梁总管处置起来这般毫不留情。

    乌雅莲初听完小太监的话,初时还有些失望,须臾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开始打听李舒窈的情况。

    不成想那小太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表情忽的就慌乱了起来,连连摆手说不知道。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银子使出去足足二两,却连李舒窈在乾清宫内的一丝一毫信息内容都探听不出来。

    忍不住就想,小太监们会不会是当真不知?

    毕竟按着李舒窈那个傻乎乎的性子,骤然被调去乾清宫,应该第一时间就被吓坏了吧?

    加上那个时候她还沉浸在郭络罗清瑶背叛的失落情绪当中,哪怕是面对她和月淑的时候,脸上都忍不住抱有几分警惕,更遑论是乾清宫的那些宫人?

    想着,乌雅莲初那个饱受嫉妒和不甘来回拉扯的心终于好受了一些。

    而后又开始筹谋起了如何利用李舒窈作为跳板,好让自己也能进入乾清宫去当个奉茶宫女。

    她有意针对李舒窈现下可能身处的处境,设计了一肚子安慰的话,以及数不尽的谆谆教诲之言。

    首先是要安抚住她内心的惶然和失措,随即再教导她如何在乾清宫里站稳脚跟,之后便是接近梁总管,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一切都设想得很好,却想不到,一向被她视作蠢笨不堪的李舒窈,竟然会在乾清宫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被委以托付了重任!

    不论是昨日李舒窈怀中的账册,还是她屋中的装潢和首饰,以及一路上宫人对她恭敬行礼的态度,无不在说明,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了。

    李舒窈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李舒窈。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心存侥幸,问出了最想要问出的那句话,然后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拒绝的回复。

    李舒窈……

    呵,她倒当真是立起来了。

    一计不成,乌雅莲初只能思索其他计策。

    然而不巧的是,第二日又轮到她当值,这次要去的地方偏远一些,故而等她从当值的地方回来时,已是深夜,宫女所内一片寂静,所有屋子都已经熄了灯。

    想着自己第二日休憩,完全可以白天再去找月淑,乌雅莲初便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屋子。

    翌日,还没等她起床呢,就听闻屋外有许多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语气听来十分激动。

    间接还掺杂着“李舒窈”和“月淑”,“乾清宫”等字眼。

    乌雅莲初连忙下了床,赤脚走到门口,侧耳偷听,就听见她们在说——

    “李舒窈现在可厉害了啊,都能从吉雅嬷嬷手中要人了!”

    “别胡说,乾清宫里哪里轮得到她来做主,明明是那位林嬷嬷的意思。”

    “我怎么听人说是梁总管点名要月淑走的呢?”

    “那会不会是李舒窈在梁总管面前说了什么呀?”

    “哎呀,别瞎猜测了,不然我们直接去找吉雅嬷嬷问清楚吧。”

    “吉雅嬷嬷还能告诉我们……”

    说话声逐渐远去。

    屋内,乌雅莲初的眼睛都要瞪出血色了,四肢冰凉一片。

    她这回终于确定,昨儿李舒窈说的那番话,明显就是哄着她玩呢。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巧,她前脚刚说想请李舒窈去跟梁总管面前说清,扭头月淑就被要走了。

    乾清宫的差事,哪个所里不是争得头破血流,要死要活的?

    怎么可能连着两个奉茶宫女都从她们宫女所挑呢?

    李、舒、窈!

    ……

    这边,李舒窈还不知道乌雅莲初已经恨上了自己。

    即便是知道,她大约也会莫名其妙的,毕竟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她既然已经知晓乌雅莲初的目标是皇上,又如何会牵桥搭线,故意破坏皇上和清瑶的相处呢?

    那也太不是人了一些!

    她待在清瑶的屋子里,一边吃着点心水果,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清瑶看账册,时不时投喂两口。

    她这边喂完,那边灵萝就掏出手帕在清瑶的唇下轻轻擦拭,清瑶的注意力都放在账册上,不知不觉间也被李舒窈喂下了好几块点心和小半盘桃肉,并四五口牛乳茶。

    李舒窈正兴致盎然地打算再喂一些,谁知被灵萝抬手阻止。

    灵萝的语气中含着几分无奈,“差不多了,这几日小主的肠胃较差,吃得多了,回头晚上又该睡不着。”

    说完,她又看向李舒窈的小腹,“你呢?近来胃口可好?”

    被她这样看着,李舒窈的肚子不知为何有些隐隐发热。

    她羞赧地垂下手捂住小腹,低低声回答:“很好。”

    “吃多了,会积食睡不着吗?”

    李舒窈乖乖摇头,“不会,一般睡觉之前,在屋子里走两圈,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那还是你体质好些。”灵萝说着,语气里便流露出来几缕羡慕。

    李舒窈:“……”

    她总觉得被灵萝这样羡慕,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她也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好,于是等灵萝说完话,起身出去准备消食的山楂汁后。

    她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便干脆晃了晃脑袋,把烦恼都晃出去以后,开开心心地接着收拾起了桌上剩余的点心。

    就这么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夜幕即将低垂,清瑶才看完手中林嬷嬷送来的那本账册。

    她把两本账册放在一起,侃然正色对李舒窈说:“这本是内务府的账册,只我没学过算账,也看不出来里头有什么不对。”

    “另外这本,却与账册毫无关联,里头记载的都是一些很零碎的小事,我猜测这些大概都是皇上小时候的事情……”

    那不就是日记?

    李舒窈若有所思地想着。

    又听清瑶接着说了一句:“我怀疑,是皇上在借林嬷嬷的手,故意给你找事情做。”

    李舒窈傻眼:……

    啊?

    那他,图什么啊?

    是嫌弃她还不够忙碌吗?

    第27章 第27章简直如斯聪慧!

    李舒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清瑶双手撑在桌上,托住两边小巧的下巴,皱着眉头帮忙思索了半天,也不明白皇上到底是如何想的。

    最后只能十分委婉地建议道:“要不然你去问问林嬷嬷?”

    “那位林嬷嬷不是最好说话了嘛,她肯定不会凶你的,只是问一下,也不亏什么。”

    说罢,端起李舒窈面前的牛乳茶喝了一口。

    ——她的那杯,早之前被灵萝带走了。

    李舒窈看她喝完,态度很自然地伸手把杯子接过来,送到嘴边,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放下杯子后,忽然想起灵萝之前说过的话,小表情立马变得紧张兮兮起来,她将面前几个托盘全都拉到自己身前,用手环住,而后眼神警惕地对清瑶说:“不行,你不能再吃了,灵萝说你要是吃多了,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清瑶探出脖子,往她怀中的几个空盘子看了一眼,旋即语气无奈地道:“就只剩两块桃肉了,我也没法吃呀。”

    李舒窈一怔,低头,这才发现,几个盘子里头的点心都已经被她吃得只剩下一层薄屑。

    于是脸悄悄就红了,红霞蔓延至耳后,温度也逐渐升高了一些。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忍耐住了羞赧,拿起银叉将盘中最后两块即将氧化的桃肉连着串起来,嗷呜一口全塞进了嘴里!

    然后两边白嫩的脸颊就像仓鼠吃东西的时候一鼓一鼓的,看着就叫人手痒。

    坐在对面的郭络罗清瑶看着看着,神色微微有些意动,忍不住捻了一下指腹。

    *

    从清瑶的屋子出来,李舒窈抱着两本账册,不对,是一本账册和一本日记,径直去找了林嬷嬷。

    林嬷嬷不想她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出了异常,表现得很是惊讶,“日记?”

    那是何物?

    李舒窈比手画脚地解释了一遍,就是用来记录每天都做了什么事情的小本本。

    林嬷嬷旋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起居注?”

    李舒窈想大约也差不多吧,于是点了点头。

    林嬷嬷脸上却有些不赞同,“万岁爷的每日起居都有专门的起居注官逐日记录并编纂成册,且起居注官用的基本都是汉文,哪里需要用满文和蒙语来写呢?”

    她摇摇头,从李舒窈手中将“账册”抽了回去,随手翻开看了两眼,又问李舒窈:“你都看懂了?”

    李舒窈缄默了片刻,小声回答:“奴婢是专门请了郭络罗小主帮忙看的,她认识满文,一下就翻译出来了。”

    也就是说聪慧者另有他人。

    林嬷嬷看向李舒窈的眼神中忍不住带上几分怜爱和同情。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跟李舒窈解释一下。

    于是一边在心里挑拣用词,一边语速缓慢地开口:“其实此事也是皇上吩咐下来的……”

    她刚开了个头,李舒窈的眼眶迅速就红了。

    低下头攥紧自己的裙摆,上下左右地拧来拧去。

    一边拧着,一边在心里委屈,就知道是那个大坏蛋!

    亏她刚刚还良心发现,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上进心和责任感,想着哪怕本职工作不干了,都要帮助他把账册查清,叫内务府那帮坏人都得到应得的下场。

    却谁知道,人家是在哄她骗她呢?

    就好比一个小孩,从小立志要上清华,信誓旦旦地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买回来了,结果却被家长笑嘻嘻地开玩笑说:“你还是烤地瓜去吧。”

    ——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比喻。

    怎么可能不委屈?

    甚至还觉得刚刚的良心都喂了狗了。

    社畜果然还是应该学着摆烂……

    李舒窈正出神想着,就听见林嬷嬷的声音逐渐染上几分惆怅:“……那阵子,我跟温琳、付雪、琥茹,不管是走到哪儿,你都有无数个问题要问。”

    “什么,皇上为何只喜欢喝八分烫的茶啦;那个宫女为何不愿去顺贞门见她的家人;这个小太监的月银是多少,那个太监的月银为何比他多出一两;同样是犯了错,为何这个宫女要罚得重些,那个宫女就罚得轻些……”

    “还有上回,瞧见钮祜禄妃来乾清宫求见陛下时给梁总管塞了个荷包,你竟然还问我,这是不是宫中的惯例,如果是的话,妃位要给多少,嫔位要给多少,一般的庶妃娘娘呢?以及郭络罗小主有没有给过?”

    林嬷嬷说着,双手无奈一摊:“这我如何知道?”

    即便是知道,她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她?

    李舒窈一愣,心里还在沸腾的委屈之感忽如瀑布一般,呱唧一声,坠落渊底。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那段时间自己确实是好学了一些。

    可不也是因为梁总管忽然把她推上掌事宫女的位置,让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么?

    李舒窈缓缓抬起一张泛红小脸,委屈巴巴地看向林嬷嬷:“就因为这?”

    林嬷嬷摆了一下手,“可不止这些啊!”

    她唠唠叨叨又细数了十来个李舒窈曾经问过的问题。

    李舒窈默默听着,身子一点点变得石化,表情也僵硬了起来。

    不敢置信,自己之前竟然还问过这样倒反天罡的问题?

    她连忙捉住林嬷嬷的手,撒娇摇晃了几下,试图阻止林嬷嬷继续往下说。

    白皙似玉的小脸蛋上红霞蔓延,从精致的下颌一路往上,就连光洁的额头都泛着盈盈的粉红色。

    长且卷的浓密睫毛像是蝴蝶振翼一般,频率极快地眨了好几下。

    声音也被压得又甜又腻,因为下午才刚喝过牛乳茶的缘故,开口时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嬷嬷~”

    “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子问了,您这回就饶了我吧,好不好呀?”

    “嬷嬷您是最好最好的了,全紫禁城的嬷嬷都没有您好,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嘛……”

    林嬷嬷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微笑,状似很享受地听完了李舒窈这一套流程的撒娇之语。

    等到小姑娘笑眯眯地松开自己的手,走到自己身后开始给自己捏肩捶背时,她才轻咳一声,语气极轻地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嗯嗯!是我说的。”李舒窈不知她指的是那句,但想着这样若是能叫她消气的话,千句万句她都认。

    林嬷嬷抿起唇笑了一下,向来温和从容的表情里隐隐能看出几分狡黠。

    她缓缓又开口:“容我提醒一句,你来的时候,我正在里屋跟温琳她们几个说话。”

    温琳?宫温琳,宫嬷嬷?

    还几个,不会是四大嬷嬷都在这儿吧?

    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

    ——全紫禁城的嬷嬷都没有您好。

    ——全紫禁城。

    ——全。

    ……她这是在骂谁呢?

    李舒窈僵着表情,听见自己身后有微弱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最后陆陆续续地停留在了她的身后,像是背后灵一般,幽幽散发着凉意,叫人背脊都酥麻了。

    倏地,有一道听起来就很严肃的声音骤然响起:“舒窈还真是懂事了啊。”

    “就是,还会给方雨捏肩捶背了呢。”

    “毕竟是全紫禁城最好的嬷嬷不是?讨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李舒窈:“……”

    李舒窈直接落荒而逃-

    但是第二天,还是苦哈哈地准备了致歉礼,一一上门跟另外三位嬷嬷态度真诚地道了歉。

    顺便还每人附送一句:“奴婢觉得,其实您才是整个紫禁城,不,整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嬷嬷!”

    三人微笑着脸,将她的礼物收了下来。

    转头就到了林嬷嬷面前炫耀。

    林嬷嬷摸摸自己的肩膀,笑得比她们三个还温柔,语气幽幽道:“你们说神不神奇,那小妮子不过给我捏了几下,今儿整个肩膀都松快了许多,看起账册来也不累了呢。”

    三位嬷嬷飞快又各自垮起了一张老脸:“……”

    另一厢,李舒窈还不知几位嬷嬷因为她的胡说八道而起了“内讧”。

    她深刻反思了自己之前学习容易学入迷的行为,决定以后还是“无为而治”比较好。

    然后将内务府送来的几本账册整理一遍,原封不动地又送回了内务府。

    而至于皇上丢过来的那几本日记,她则是寻了个十分精致的紫木雕兽纹木盒,放进去,锁好,打算将来等清瑶生了小崽崽,小崽崽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拿出来给小崽崽看。

    瞧,你汗阿玛说他五岁的时候就会射小鹿了,还两只。

    真会吹牛批!

    ……

    乾清宫。

    得知李舒窈已经知晓了“账册”真相,皇上难得来了几分兴趣,将手中的毛笔一丢,问梁九功:“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梁九功笑眯眯回答:“听闻是把册子给郭络罗小主看过,郭络罗小主认出来的。”

    皇上闻言有些稀奇,“郭络罗氏还认识满文?”

    梁九功点了点头,“郭络罗小主出身满族,自小肯定是研习过的。”

    皇上没说话,在心里将两人比较一番,觉得自己先前的眼光果然没错。

    这李舒窈就是个花瓶,只有一副皮相过得去而已,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是通通都没有。

    想着,李舒窈那张精致若雪莲的小脸在他脑海中适时浮现,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不得不承认,只这一副皮相和那单纯到不谙世事的性子,便已然赢过这宫中许多人了。

    若是能调教调教……

    他心思微动-

    解决完账册大事,有如卸下心头一块大石。

    李舒窈也不再想着什么要为皇上分忧。

    毕竟她人微言轻,又不是专业对口,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去帮助皇上查案呢?

    再一个,她先前去给几位嬷嬷道歉的时候,不小心听见过几句她们的对话,知晓林嬷嬷之所以会不耐烦给她解答问题,全是因为皇上早已经将彻查内务府的工作交到了她们手上。

    忙都忙不过来了,哪还能有心思带她这么个熊孩子呢?

    这才故意拿了假的账册给她,就跟妈妈包饺子的时候,常常会顺手丢给熊孩子一块面团去旁边玩耍,是一样的道理。

    李舒窈不想做熊孩子,也不想给几位嬷嬷添麻烦,于是乖乖地学会了闭嘴,少说多看。

    每日除了正常上值,就是教导月淑习字。

    ……说是教导,其实还有些勉强,毕竟她认识的字基本都是现代简体字,而对于清朝使用的繁体字,她只能说,会看,写是写不了一点点的。

    所以与其说是她教月淑认字,倒还不如说是两个人一起结伴学习更合适一些。

    至于老师嘛,则非郭络罗清瑶不能胜任了。

    好在她平时除了伴驾之外,也没有任何额外的工作,带起“孩子”来,倒比几位嬷嬷还要得心应手一些。

    时间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去半个月。

    李舒窈领到了人生中第二笔工资,压抑着兴奋之情回到房间一数,心里忽的咯噔一下,“怎么少了二两?”

    她也没做错事情啊,为什么要扣她的工资!

    那可是足足二两啊!

    够她吃十盘点心的了!

    李舒窈气势汹汹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也不知道要去找何人算账。

    这时候,她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李舒窈连忙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进抽屉里,又把抽屉阖上,起身走到门口开门。

    门外站着她第二好的小姐妹月淑。

    月淑好像是哭过一样,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可是表情却是极兴奋的,语无伦次地对李舒窈喊了一句,“我我我,我怎么也有月银呀?”

    她记得自己才来乾清宫不到一个月,按着宫中的规矩,这个月应该是依着她在宫女所时候的月银份额发放,只发半个月的。

    然后要等到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才能一并领取她在乾清宫这一个月和半个月的月银份额。

    月淑一个激动之下,连自己话中的歧义都没发现。

    李舒窈连忙把她拉了进来,捂住她的嘴巴,低低朝她“嘘”了一声。

    这傻孩子,财不外露的规矩都不懂吗?

    而且职场之上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员工之间互相透露工资了!

    李舒窈把月淑拉进门之后,紧张兮兮地朝外看了几眼,发现院中无人,心里这才安定了些许。

    她把门重新关上,拉着月淑走到里屋,各自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伸出手,对着月淑那清秀圆润的小脸蛋就是一阵揉。

    揉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送了手,转而态度正经地询问月淑:“你发了多少?”

    月淑一边摸着脸蛋,一边乖乖回答:“十两。”

    李舒窈若有所思,那是比她要少一些,然而比起乾清宫里的其他宫女,已经是多了一倍有余。

    李舒窈把自己的数额也跟月淑说了,月淑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手里都不知道怎么比划了,最后怔愣着喃喃道:“十八两!这么多呀?”

    “哪里多了,我上个月有二十两呢!”李舒窈郁闷地鼓起腮帮子。

    “二十两!”月淑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我都进宫一整年了,也才拿回家二十四两呢……”

    什么东西?

    李舒窈皱起眉看她。

    月淑不知她的疑惑,捧着自己的脸又傻乎乎地乐了起来,“不过以后就好了,我每个月都能拿十两的话,就可以拿八两送回家,一个月是八两,两个月就是十六两,三个月就是二十七两,四个月……”

    “等等等等,”李舒窈忍不住叫停,“三个月怎么会是二十七两呢?”

    她想起来月淑不识字,所以应该也不会算数,于是干脆直接给出正确答案:“三个月应该是二十四两才对。”

    “哦,那就是二十两。以前要一年才能送回家二十四两,现在三个月就可以了,”月淑说完,又高兴地对着李舒窈问道:“那你帮我算一算,一年下来,我能拿多少银子回家呀?”

    李舒窈:?

    两位数以上的她一般要稍微想一下。

    于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二八一十六……

    低下头,斩钉截铁对月淑说道:“九十六两。”

    “九十六!”月淑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她忍不住站起来蹦跶了几下,头上的绒花簪子迎风颤了颤。

    月淑兴奋完,红着一张小脸看向李舒窈,然后像是一枚小炮弹一般,直冲冲地撞入了她怀里,将脑袋埋在李舒窈的胸前,语气听起来十分感动的:“舒窈,谢谢你!”

    李舒窈:“……”

    她抬手回抱了一下,旋即捏着月淑的胳膊往前推,把人从自己身前推开。

    芙蓉花一样的脸颊有些微红,羞的。

    她羞了好一会儿,那头月淑终于收拾好雀跃的心情,两人拉着手又重新坐了下来。

    李舒窈给她倒了杯凉白开,推过去,“喝点凉水,清醒一下。”

    月淑“哦”了一声,从善如流接过去,仰头喝完。

    李舒窈趁着机会赶紧问她:“你为什么要拿钱回家呀?你们家里很穷吗?”

    不应该呀,月淑怎么说也是满军旗出身,家境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月淑不知李舒窈在想些什么,她现在把李舒窈当做再造恩人,对她的问题自然无有不应,小嘴叭叭叭就将她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酗酒的爹,病重的妈,不学无术的弟弟,即将破碎的她……

    李舒窈听完之后,表情木然地一拍手,要素齐全了呀!

    只可惜这是一本宫斗文,如果换做是古早时期的霸总文,这不就是妥妥的小白花女主么?

    李舒窈还在感慨,就听月淑泫然欲泣地继续往下说——

    她阿玛在她入宫前一年,因为夜间醉酒,失足落河淹死了;她额娘没多久也因病而撒手人寰,只剩下她的弟弟们,托付在大伯家里照顾……

    听到这儿,李舒窈忍不住打断:“弟弟们?”

    月淑伸出三个手指,“我有三个弟弟,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大伯说他们每日要吃五顿饭,每顿三大碗,刚开始的时候鸡鸭鱼顿顿不能少,后来家里没有了银钱,只能去郊外山上挖野菜……所以我弟弟们每顿都吃不饱,从一日五顿生生又变成了七顿,大伯说他都快要卖儿鬻女了……”

    月淑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脸上的表情李舒窈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浓浓的愧疚之情。

    李舒窈:?

    月淑到底在愧疚什么啊?

    这么浅显的谎言她也信?

    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大伯可能是在骗你?”

    “不可能的,舒窈你不知道,大伯那次来看我的时候,特意带了他的一双儿女过来,也就是我的堂弟和堂妹,两个人都饿得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还破了好几个大洞。”

    “反观我那三个弟弟,虽然也有些瘦弱,可脸啊手啊都是白白净净的,身上的衣服也比较体面。”

    “一看就是有在好好照顾的。”

    月淑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说感动了,眼眶迅速泛起了水光,捏起拳头,表情坚定得像是要入党:“所以自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少吃一些,多多存钱,这样才能多拿些银两回去,好报答大伯他们一家人。”

    李舒窈越听越不对劲,只差一点点就要反手掏出一个国家反诈中心app让月淑下载。

    话即将出口时,好悬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清朝,还没有那些东西。

    她定了定神,问道:“你大伯家里的儿女,今年多大?”

    月淑沉吟了片刻:“今年大概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李舒窈又问:“你的弟弟们呢?”

    月淑:“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五,中间那个十三。”

    李舒窈:“那你上次见到你大伯家的孩子,是什么时候?”

    月淑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吧,我跟着我额娘去一起去喝了满月酒。”

    李舒窈微笑看她:“所以你如何能确定,你在顺贞门侧口看见的那对小孩儿,就一定是你大伯家的孩子呢?”

    月淑:……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顺着李舒窈的话往下想了想,心头猛然一颤。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舒窈,你,你的意思是说,大伯他都是骗我的?”

    “可那两个孩子,是真的骨瘦如柴,看着很可怜的呀!”

    李舒窈抿起了唇,很不好意思地点破道:“外城的最外沿,有个很出名的贫民窟,里头多的是这样的孩子。”

    她会知晓这些,概因原小说中,乌雅氏有个心腹太监,便是来自外城的那个贫民窟,自小没了爹娘,一路摸爬滚打,跟狗抢过吃的,跟比他大十多岁的乞丐打过架。

    最后被人一麻袋套走,原是想拐卖到别的地方去,好在他自个儿机灵,找到了机会逃走,逃走途中不知怎的,一不小心混到了内城,刚好撞见宫中有人在内城招太监。

    听闻当太监能吃得饱饭,他这才一狠心,上前报了名。

    ……

    月淑还是有些不愿相信,嘴里喃喃着:“可是,可是我那几个弟弟,是真的过得还不错呀,白白胖胖的,干干净净的,衣服虽说不是崭新的,可跟堂弟堂妹相比,至少没有破洞……”

    李舒窈看着她脸上惶然无措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心了,不过孩子傻成这样子,不吃点疼不会长教训。

    她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不爱吃饭,就是被她爸妈狠下心肠,活生生饿了两顿,这才老实的。

    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完气,李舒窈捏起两边拳头,继续循循善诱:“你见到他们的时候,应是你刚入宫那两个月吧?”

    月淑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舒窈就继续说:“所以呀,他们当时的状态之所以看上去还不错,是因为你阿玛额娘走了之后,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很好,功劳在于你,懂吗?而等你入了宫,他们即使在你大伯家里受到了苛待,外表上一时半会儿也显现不出来。”

    她顿了顿,忍着心中的同情和不舍,又说:“再一个,你大伯既然要从你这里骗取钱财,刚开始的时候肯定不能做得太过分,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要过得去,不然……你不愿意给钱了怎么办?”

    李舒窈在拿到第一笔工资后,也是有好好了解过这个时代的物价的。

    ——就拿最寻常的一个五口之家举例,一年花销也绝对超不过二十两,基本在十到十五两之间徘徊,并且这样的生活水平在*外城那边已然是比较高的了。

    加上月淑她家出自满军旗,虽说只是包衣,每个月也有一定的俸禄可拿。

    月淑将她三个弟弟托付给了她大伯,等于她大伯可以多领三个人头的俸禄,同时还有月淑在宫里辛勤干活,给他家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

    想到这里,李舒窈看向月淑的眼神便越发怜爱了起来。

    但她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月淑她自己,想干坏事的人怎么都能找到借口干坏事的。

    她趁着月淑还在愣神,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口吻不容置喙道:“走,我们去找清瑶!”

    “让清瑶替我们出气去!”

    月淑:“……”

    她终于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使劲把自己的手从李舒窈掌心里抽出,面上慌乱又害怕,“清瑶,清瑶能怎么帮我出气啊……”

    告诉皇上吗?可是皇上怎么可能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过问此事呢?

    再者,她也害怕清瑶替她出面的话,会影响了她在皇上面前的形象,要是皇上觉得她太小家子气,以后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已经害了自己的三个弟弟,月淑说什么也不肯再多害一个人的了。

    于是收回手后,双手抱膝在原地蹲了下来,可怜无助道:“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也不要跟清瑶说我的事情,我不想她因为这些事情生闷气。”

    “……不过就是二十四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我现在每月能有十两呢,以后再也不给他们了就是,至于我弟弟他们,我,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花点钱,在紫禁城外找些人,把他们从我大伯家偷出来,另寻地方安置就可以了?”

    说着,她抬起头,眼带询问地看向李舒窈。

    李舒窈:“……”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弟弟们还小,你要如何安置他们?买房吗?在京城买房可是很贵很贵的,把你卖了都买不起…你总不能把他们也送进宫来当太监吧。”

    “而且,偷人犯法!万一你大伯报官了怎么办?”

    月淑默默无言地又将自己搂紧了一些。

    她的目光自下而上,隐含几分委屈和渴盼,看着李舒窈时,就像是一只大雨中被淋湿的可怜小狗一般。

    叫李舒窈气都气不起来。

    只能伸出手,拉住月淑的手腕又拽了一会儿,态度很明显,今儿非要去找清瑶说道说道不可。

    可月淑却蹲在地上死活不肯动弹,最后干脆抱住了李舒窈屋子里的一根桌腿,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你别去,你让我再想一想,想一想,总能有办法的。”

    “别想了,我就有办法,你信我就是!”李舒窈背对着她,只顾闷头拉手使劲。

    可月淑不信,觉得舒窈就是要把她骗去清瑶那里。

    清瑶跟舒窈是同样的性情,听到以后,只会比舒窈更加生气……骂她蠢笨事小,万一为此事,惊动了皇上怎么办?

    那清瑶会失宠的。

    这样就太不可了!

    李舒窈憋着气又扯了一会儿,想着她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了,后面就算是头牛,也该被她拉着,站起来走了几步才是。

    怎么会拉不动呢?

    她像个河豚一样松出口气,鼓起来的两边脸颊迅速瘪了下去,漫起几分绯红。

    旋即扭头一看,几乎要被月淑的姿势气笑。

    不过她大概也能理解月淑的心情,于是再次松手,立在原地想了想,对月淑说道:“我发誓,只告诉清瑶一人,而且不会让她去找皇上的,好不好?”

    月淑却还是满眼警惕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除了皇上,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她……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在她脑海,下一秒李舒窈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不解和隐隐的埋怨:“而且吧,最主要是,这事儿也不用惊动皇上呀,你忘了清瑶她阿玛是做什么的?”

    “还有清瑶她家的几个兄弟,各个身强体壮,猛武非凡,只需要他们出面去你大伯家走上一遭,你大伯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你这小脑袋瓜怎么就能想得那么复杂呢?”李舒窈拧巴起一张小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智计赛过诸葛的一天。

    简直如斯聪慧!

    她都快要佩服她自己了!

    第28章 第28章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听见李舒窈这么说,月淑脸上的抗拒之色顿时减弱了许多,又挣扎了片刻后,语气弱弱地问李舒窈:“真的?”

    李舒窈点了一下头,有些气鼓鼓地道:“你不相信我吗?”

    月淑讪讪地笑了一下,连忙找补:“没有,没有,我只是,”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用词,“我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你还不快起来,地上很好蹲吗?”李舒窈没好气地冲着傻小孩伸出手,稍稍一个用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又围着人饶了两圈,给她拍干净衣裳前后的灰尘。

    眼睛闪亮晶晶地看着她:“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清瑶干坏事去!”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但是想着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心中不免有些雀跃,还有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

    两人手拉着手,气势汹汹地走出了住所。

    途径乾清宫时,忽然看见远远的台阶处,正有两个小孩面对面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肃穆。

    “咦?”李舒窈连忙扯着月淑躲回了拐角处。

    “那两个是?”

    她还在疑惑,身旁月淑探头看了一眼,身子剧烈颤了一下,“那是太子殿下和大阿哥!”

    说着就要出去行礼。

    李舒窈连忙把她拉了回来,“隔得还很远呢,不用过去行礼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月淑有些犹豫。

    李舒窈就说:“而且你看他们两个,明显是在很认真地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周围的宫人都被他们屏退出好几步之外。”

    “要是我们忽然冲出去行礼,不显得唐突么?”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远远躲着,等那两个全紫禁城最尊贵的小孩说完事情,各自离去,她们再继续往围房的方向走。

    这叫避嫌,避嫌难道不懂吗?

    月淑真的是好笨哦,难怪会被宫外的大伯一家盯上,要是换做她……

    李舒窈认真想了想,伸手在身旁月淑紧张又肃穆的清秀小脸蛋上掐了一下,又替她理了理鬓角,心中愈发怜爱,这么笨笨又耿直的月淑,骗起来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她大伯真是太坏了!

    月淑不似李舒窈这般大胆,听见李舒窈说的,虽然觉得也很有道理,可心里对于皇权的畏惧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减的。

    叫她躲在这儿,眼巴巴地看着而不是跪着……

    怎么想怎么不自在,身上就像藏了虱子一般,时不时就要轻颤一下,手指头将平整的裙摆扯出了几条深深的褶皱印痕。

    李舒窈看她没有要冲出去的意思了,这才放下心来,不去管她,而是好奇地探出脑袋,朝三头身小孩看了几眼。

    就看见略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嘴里说完最后几个字以后,表情有些纠结地朝乾清宫的大门口看了看,而后,收回不舍的目光,两只短胖的小手捏在一起,对着他身前比他矮了一个脑袋的小小孩躬身行了一礼。

    小小孩连忙伸出手握住了大小孩的手,阻止他继续行礼。

    嘴里好像又说了两句什么。

    他们的面孔有五六分相似,像是动画片里面的Q版小人一样,身子胖胖的,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还因为剃了大半头发的缘故,看起来很是光滑,叫人手痒。

    乌黑如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长长浓密又卷翘的睫毛,浑圆的鼻头,红润的小嘴,大一点的那个说话时,嘴边还能隐约看见两个深深的梨涡。

    但是论可爱程度的话,还是小小孩更可爱一些,因为他小嘛,整个身子的比例更接近三头身。

    看着他们两个说完话,各自转身离去,明明手还短短小小的,偏要故作深沉地负在身后,使劲了力气才能勉强拉住手指头……

    李舒窈不自觉捧住了心口,杏花眸几乎要眨成星星眼,真的是好可爱呀!

    要是能让她摸一摸,抱一抱就好了。

    然而这注定只能是幻想。

    毕竟那两个小孩,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皇长子,一个是身份更加尊贵的太子殿下。

    见到他们,李舒窈也只有行礼的份,连抬头注视都不行,更遑论是上手摸一摸和抱一抱呢?

    李舒窈自己萌完,收拾了一下心情,带着几分遗憾,牵住已经在冒冷汗的月淑的手,从拐角角落走了出来,继续朝着清瑶的住所走去。

    没有瞧见,那两个各自离去的小孩,走出一段距离后,忽而又停了下来,朝着她躲藏的角落,轻轻瞥了一眼-

    来到围房,还未踏入院子,李舒窈和月淑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这儿怎么这么多人?

    好像外面值守的嬷嬷和侍卫都进来了,其中还有两个侍卫拔出了刀,表情看起来十分凶狠。

    吓得李舒窈刚踏入院子的脚咻地一下又收了回去。

    只敢拉着月淑的手,躲在院外悄悄地看。

    然而还不等她搞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忽而人群又乱了起来,几道尖锐的女声之后,是清瑶那柔和又不失威严的嗓音,她道:“那就去御前对峙吧,就看你敢还是不敢!”

    话音刚落,院中顿时又陷入一阵寂寂无声。

    李舒窈捏着月淑手腕的力度不知为何蓦然紧了一下,嘴唇有些干涸,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她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

    下一秒,里面的人又动了,侍卫们齐齐往前冲,像是将什么人压住,扣在了地上。

    嬷嬷的声音沧桑中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愤:“毕竟你下毒是真,就连证据都还摆在这儿呢,也从你房中搜出了两包毒药,怎么的,你还真想去御前对峙?”

    嬷嬷说完,摆了摆手,“带下去,交付慎刑司。”

    这话一出,几乎等同于是判决了那人的命运。

    侍卫们很听话地将人压了出来,路过门口时,李舒窈大胆地觑了一眼,发现果然是那个朱氏。

    只她现在的状态浑然没有之前见面时那般神气,头发散乱着,衣裳上满是褶皱,妆容也有好几处地方花了,看起来像个女鬼一样,嘴里还在叫嚣,声音糙砺地喊出许多怨咒之语。

    全都是冲着清瑶去的。

    骂的还很是难听。

    李舒窈登时就火了,腾腾腾走过去,对着朱氏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然后叉起小腰,杏花眸里几乎要喷出火焰,“走吧你,跟有病似的。”【1】

    说完,扭头对着几位侍卫大哥建议道:“能不能拿块臭抹布,把她的嘴巴堵上?”

    “不然这一路去慎刑司,要经过不少主子娘娘的宫殿,若是让这朱氏惊扰了娘娘们的清静,怪罪下来,还不是几位大哥倒霉受累?”

    她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几位侍卫大哥对视一眼,很快同意下来。

    院中,清瑶在看见李舒窈出现的那一刹,心脏险些就要吓得停止跳动了。

    舒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惊吓完之后,她拍着胸口,又有些庆幸,好在朱氏下手得早,若是她耐心一些,等到舒窈过来再下手……

    反正她是能忍住不吃朱氏的点心的,可舒窈却不一定了。

    只怕她还来不及阻止,那点心就已经被她塞进了嘴巴里……

    还好,还好舒窈来得晚。

    这么想着,额头上还是溢出了几缕细汗,她拿起帕子随意擦了擦,带着灵萝走出小院。

    就看见来的不止是舒窈,还有月淑,月淑像是被吓坏了,额头上的汗水流下来,挂在眼睫上,她却连擦一擦也不晓得。

    衣襟和后背处的衣裳被汗水洇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痕迹,仔细一看,手指头和小腿都在颤颤发抖。

    脸上也煞白得不像话。

    反观舒窈,身上干干净净不说,不仅没有丝毫害怕,看起来倒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愤怒一些。

    杏花眸里的火焰都蔓延至脸上了,连细长白皙的脖颈都是粉红一片。

    此刻正叉着小腰,眼含探究地在朱氏身上来回提溜打转,好像在研究要从哪儿下脚似的。

    等侍卫找来抹布,塞进朱氏的嘴里,她伸出手飞快地扯了一下朱氏杂乱的头发,然后气哼哼道:“疼不死你!”

    侍卫们好像都有些无语,架着朱氏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小心翼翼问李舒窈:“可还要再踢几脚?”

    李舒窈脸上一红,飞快退出好大一步,摆摆手说:“不踢了,不踢了,”顿了顿,捏着拳头又说:“反正慎刑司会为清瑶讨回公道的!我等着看就是了。”

    侍卫们的嘴角好像有些难压,一个两个将头低了下去,默了几秒钟,才架着朱氏飞快往慎刑司的方向去了。

    清瑶走过去拉住李舒窈的手,“你就只踢了一脚?”

    李舒窈摇摇头,“还扯了头发呢!还,还骂了她一句,‘跟有病似的’!”

    说完,秀美昳丽的脸庞上红霞褪.去,继而担忧之情浮现,她拽着清瑶的手腕,牵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圈。

    声音关切地问她:“你还好么?”

    “没有把毒药吃下去吧?”

    哎,清瑶毕竟是书中人,不晓得人心险恶。

    围房之中除了朱氏,其实其他的几个官女子对她也是异常嫉妒,只朱氏的心肠更坏一些,胆子更大一些,这才叫她轻易得了手。

    穿过来之后,李舒窈占着孰知剧情的便利条件,每次来清瑶这儿的时候,都要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小心身边之人。

    特别是入口之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世上永远有千日做贼的人,她们自然也要千里防着贼患。

    总之越小心,越没错。

    人性这东西是赌不得的。

    清瑶不知她的脑海中正飘过一大串老祖宗的道理,看她担忧自己,心里很是受用,嘴角旁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略带着些得意地对李舒窈说:“我很好,我没事,我早知她对我和你都不安好心了,每次你过来的时候,她都要特意将门开得大大的,半个时辰内要路过我门口三次,还有一次,更是被灵萝发现了她蹲在我窗下偷听……”

    清瑶絮絮数了几件朱氏干过的偷窥之事。

    听得李舒窈猛然瞪大了眼睛,“啊?真的假的,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清瑶:“……”

    她沉默片刻,“因为你的心思都在点心上了,有时候连我说话都会忘记听,还得我说两遍三遍的……”

    她说着,忽然顿了顿,语气怪异道:“你不会,跟我交朋友,就是冲着点心来的吧?”

    李舒窈:?!!!

    她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呢?

    她之前走神那几次,不都是因为,在,在想书中剧情么?

    怎么可能是因为琥珀核桃仁甜而不腻,又香又脆……枣泥糕清凉爽口……如意卷好吃又好看还有云纹……金糕酸甜又绵软,入口即化……还有那些盐渍果脯和蜜饯,是真好吃呀……

    …………

    李舒窈一不小心,又想得出神了些,连辩驳都忘记了。

    见状,清瑶直接气不打一处来,“好哇,你这是默认了是吧?”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清,清瑶,你听我说,我才不是单纯为了点心来的呢。”

    点心诚可贵,清瑶价更高。

    若为……

    没有若为,清瑶就是最好最好的!

    李舒窈拉着清瑶的手,一顿软言侬语地撒娇,才叫清瑶心里的怒气稍稍减淡了一些。

    此时院中围观的人已经散了,院中院外只有她们四个人站着。

    李舒窈跟清瑶在说着话,灵萝不想月淑受到冷待,便自顾走到月淑的身边,为她擦去眼睫上的汗水,脖子上的汗水,手心里的汗水。

    然后牵着她的手,温声安抚了几句,将今儿发生的事情简单又粗略地说了一遍。

    知道清瑶没有出事,月淑这才放下了心,额头上的汗水流得也没有那么密集了。

    灵萝便带着她先回了清瑶的屋子,打来一盆清水让她洗洗脸和手。

    又拿来一件备用的衣裳给她。

    ——自李舒窈没事就往清瑶这儿跑后,灵萝便学会了时时给她备着两套用以换洗的衣裳。

    毕竟这两人一凑在一块儿,比小孩子还闹腾些。

    之前有一回,灵萝就险些没看住,差点让这两人爬树上去了。

    好在她回来得早,李舒窈只来得及用绳子将两边袖子束上,还未来得及准备其他,便被灵萝抓了个正着。

    一问,原来是馋树上的李子了。

    灵萝只能无奈地出门去寻侍卫,让他们爬到树上,摇了一地的李子下来,给李舒窈和清瑶解解馋。

    顺便还能让她们跑来跑去地收集地上的果子,一来消耗体力,二来享受乐趣……

    *

    李舒窈哄完清瑶,二人才重新进了屋。

    月淑早已收拾好身上的狼狈,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见着清瑶和李舒窈进来了,连忙把杯子放下。

    清瑶怕她行礼,松开李舒窈的手,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声说道:“舒窈已经把事情的来由跟我说过了。”

    月淑一怔,朝李舒窈投来一眼,旋即脸色飞快就红了。

    低下头,小声道:“舒窈,舒窈说,能不能请……”

    她话还没说完,清瑶就沉着脸,态度很果断地一点头:“可以的。”

    她说:“我这就休书一封,叫人送回家,让我几位堂兄带着人去你大伯家一趟。”

    说完,不知是想起什么,柔丽和婉的面庞上隐隐划过几分不忍,拉着月淑在榻上落座,然后回头看了李舒窈一眼。

    李舒窈:?

    不等她说话,清瑶就道:“灵萝在小厨房准备新的点心,你不去看看?”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要把她支走。

    李舒窈才不干呢,她也要为月淑出一份力,于是鼓起脸颊,摇了摇头,自己搬了个凳子坐过来,“我也要听。”

    别想着单独把她撇开。

    清瑶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然后把头转回去,捏了捏月淑的指腹,对她道:“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你那几个弟弟,是联合了你大伯,一起来骗你的呢?”

    月淑和李舒窈脸上同时浮现一抹茫然。

    啊?

    清瑶便给她解释:“你在宫里做宫女,按着宫规,每月可以在顺贞门见一次家人,这些你弟弟都是知晓的吧?”

    “若他们真的在你大伯家里受尽苛待,他们为何不来寻你?”

    “毕竟你也说了,最大的那个弟弟都十五岁了,而你大伯却已经四十好几,你伯母又是个妇道人家,堂弟堂妹才五六七岁,只要他有心,从你大伯家里跑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说的对不对?”

    很对,对得不能再对了!

    李舒窈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带着几分担忧看向月淑。

    就见月淑好似被重重打击到一般,本就苍白的小脸上此时目光怔然,显然是被吓傻了。

    清瑶又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具体是什么情况,还需我几位兄长去看过,才能知晓。”

    说完,她起身走到对面的书房写信去了。

    李舒窈连忙坐到月淑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伸到一半,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只表情十分担忧地一直看着她。

    过了好半晌,月淑才醒过神来,两滴眼泪倏地落下。

    双手抱膝,窝在榻上呜呜咽咽地哭得十分难受。

    李舒窈:“……”

    看得她也有些想哭了。

    坐立不安片刻,还是不知道如何安慰,连忙几步窜到对面书房,结结巴巴对清瑶说道:“月淑她,她哭了。”

    清瑶点了点头,一边写信,一边开口:“让她哭一会儿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若她三个弟弟当真联合她大伯一家,骗了她一年多的钱财,那这三个弟弟多半是不能要的了。

    同时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在这世上,月淑她只剩下自己了。

    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清瑶虽然心里有些不忍,却也知晓,这事儿没人能帮她,她必须自己渡过自己心里的难关,才能迎来前路坦荡。

    清瑶很快写完信,放在桌上任由墨迹干涸。

    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的李舒窈,“你呢?你家里是什么样子的呀?”

    她和月淑家里都在京城,而李舒窈却是从江南来的。

    她俩每次凑到一块儿,都是叽叽喳喳,有着无数说不完的话,可却一次也没有往这方面的话题讨论过。

    故而她对舒窈的家世并不太了解。

    不过她看舒窈这性子,家里人应该对她也很是宠爱才对。

    面对清瑶探究的目光,李舒窈差点下意识将自己在现代的家世说了出来。

    好在她清醒得快,只在脑中回忆了一瞬,开口时神色明显带着几分怀念,“我家里是读书的,阿玛和额娘都读过好多好多的书,也会作诗,在我们那儿很受人尊重。”

    “然后呢,我家里一共有四个孩子,最大的是大姐姐,已经嫁人了;第二是个哥哥,小时候很宠我,现在也娶了嫂子,嫂子人很不错,就是性格有些严肃,喜欢压着我读书……”

    “然后就到我了,我下面还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弟弟……虽说是弟弟,但是行事非常沉稳,比二哥哥还沉稳一些呢,也是从小就宠着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会偷偷塞给我。”

    “阿玛说,小弟的天资十分聪颖,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一种,两岁就会背诗了,十岁过了童试,现在正在准备乡试……”说到这里,李舒窈忽然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犹豫地问清瑶,“童试之后是乡试吧?”

    清瑶:?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想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不是一家人都读书么?

    看来你嫂子压你还是压得少了……

    清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说:“应该是的吧。”

    李舒窈立马喜滋滋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没记错。”

    “我入宫的时候,我家阿玛和额娘本来想要花些银钱,贿赂一下,让我落选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宫里来的嬷嬷只看了我一眼,就把额娘递过去的荷包推掉了,然后,然后我就来了乾清宫……”

    其中缘由,李舒窈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不是就看着她秀色可餐呗。

    哼。

    李舒窈腹诽了一句。

    然后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忽然扭头看向清瑶,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偷偷给你说个秘密哦,那天啊,就是嬷嬷来我家的那一天,等嬷嬷一走,我小弟就把自己锁了起来。”

    “我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走了就偷偷跟了上去,结果啊,就被我发现,他躲在屋子里偷偷掉泪疙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好玩了!”

    清瑶:“……”

    她木着脸,一把将悄悄凑近的李舒窈推开了些,心里很是为舒窈的小弟感到同情。

    可怜的小弟,他明显是舍不得舒窈呢。

    舒窈却只觉得他好笑。

    果然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清瑶还在想着,就见被推开的李舒窈,双手负在自己身后,然后板起一张俏脸,眼尾和嘴角都往下使劲耷拉,表情看起来又严肃又老成。

    腰背听得十分板直,两边肩头都在用力的模样,迈着四方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

    然后走到清瑶身边,伸出手,握成拳,在桌上敲了敲,旋即压着声音开口:“你这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如何对得起嫂子的殷勤教导?”

    “去把大字再临摹一百遍,要不然晚上不给你带冰糖葫芦!”

    清瑶:……

    她忽然就理解,舒窈之前为何会这么说了。

    她要没记错的话,舒窈小弟的这幅姿态,她只在自己那七十多岁的玛法身上看见过。

    这样一个性格老成的小孩,竟也会躲在屋子里因为舍不得姐姐而偷偷哭鼻子掉眼泪……

    想着,清瑶不自禁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9章 第29章皇上,您为何要拿李舒窈……

    李舒窈取笑完自己的小弟,眨眨眼睛又恢复成自己平日里的模样,眼眸亮晶晶地凑到清瑶身边,声音清脆地问她:“你呢,你家里是什么样子的呀?”

    清瑶想了想,“我家里比较简单,我是最小的,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一个哥哥?

    不是好几个?

    李舒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就见清瑶将手一指那页信纸,说:“不过我阿玛的兄弟多一些,亲兄弟堂兄弟加起来有六七个,每个往下又各自生了一些孩子。”

    “都是女孩少,男孩多,连我在内,加起来一共才四个女孩子,男孩则有十来个。”

    “而且因为我是女孩子中最小的,所以……”她顿了一下,朝李舒窈眨眨眼睛,“你懂的。”

    李舒窈点头,懂了,跟她一样,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

    这么一对比起来,月淑是真的好惨啊。

    清瑶看见信纸上的墨迹干涸,拿起来随意叠了几下,取出一个空白的信封塞进去,封好口,提笔又在封面写了几个大字。

    李舒窈凑过去一瞧,写的是“十万火急”。

    不敢想,清瑶家中兄弟看到这几个字时,会是个什么样紧张的心理-

    信很快被送出了宫。

    皇上得知此消息以后,随口问了几句。

    梁九功便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听闻此事又是李舒窈一力主导,皇上沉吟片刻,落下一句评语:“心倒是挺软的。”

    只那泡茶的功夫学了俩月,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不是烫了就是凉了,反还要他这个做主子的来适应她……

    想着,皇上手中的奏折敲了敲桌沿,对梁九功说道:“再给她找点事情做吧。”

    “皇玛嬷身边是不是有个姓梁的嬷嬷,早些年很会泡茶,皇考在时还夸过几句?”

    梁九功敛下眉眼想了想,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语气迟疑地说:“可梁嬷嬷如今在宫中待的时间少,每月里,只有半个月是在宫中伺候的,皇上,要把梁嬷嬷招来乾清宫么?”

    只为了给一个奉茶宫女调教泡茶的功夫,是不是太过大张旗鼓了一些?

    皇上没说话,脸上露出个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继续低头看向手中的奏折。

    梁九功也不敢追问,只当这只是皇上的一时心血来潮,意识到不可行之后,便果断放弃了。

    他走出去为皇上端来一碗甜汤,见皇上看奏折看得专注又投入,想了一会儿,将甜汤放在御案的角落处,以免得甜汤倾洒,污了奏折上的笔迹。

    不料皇上看见那青花留白云龙赶珠纹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指着那碗甜汤,轻声说道:“把这个,给郭络罗氏送一碗过去。”

    梁九功“嗻”了一声,扭头就要走,走了两步忽的停下脚步,“皇上,就送一碗么?”

    那李舒窈还不得跟郭络罗氏争起来啊?

    他这话问完,皇上就掀起眼帘,眸底没什么温度,不凉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梁九功立马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书房,心中知晓,这便是皇上给李舒窈找的“事儿”了——

    皇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没事就爱逗着人家小姑娘玩,之前账册那事儿,林嬷嬷原本是想着从内务府另外调一位嬷嬷,专门来带着李舒窈做事的。

    可皇上一听完林嬷嬷的话,目光幽幽地思索了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林嬷嬷:“只需她不再日日打扰你们就可以了吧?”

    林嬷嬷听完神情一怔,还未明白皇上这话的意思。

    就见皇上不知从哪儿翻出了几本厚厚的书册,全部丢给林嬷嬷,同时吩咐道:“把这个给她送去,研究研究,学些大字,将来才好懂些道理。”

    说完以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还颇有些幽沉地抱怨了一句,“现如今,就连五岁的保清都知晓要好好读书了,她一个十来岁的大人,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不思进取,这像话么?”

    林嬷嬷和梁九功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沉默下来,不敢说话。

    心里实则很想问,皇上,您为何要拿李舒窈去跟大阿哥比?

    ……

    甜汤送到围房时,李舒窈正跟清瑶一起,软声劝着月淑要想开一些。

    月淑哭得两眼通红,肩膀一抽一抽,但眼泪却是没有再继续往下掉了,只咬着下唇瓣,表情看来十分哀切。

    清瑶劝了一会儿后,见她露出个思索的表情,猜她大致听进去了一些,便拉住还在唠唠叨叨的李舒窈,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安静一些,总要给人想通的时间不是?

    灵萝端着数量比往常还多三分之一的点心进来,琳琅满目地铺了一桌子。

    李舒窈见月淑没有动弹,自己也不敢坐过去,揣着双手,杏花眸里蕴着藏不住的担忧。

    这时候,恰好乾清宫的人来送甜汤。

    三人一起出去行了礼,谢了恩。

    好奇之心最终还是压过了担忧之情,李舒窈的眼眸重新变得亮晶晶,凑近到清瑶的身边,探头探脑地往餐盒里面看。

    清瑶知晓她孩子心性,也没推开她,伸手将食盒里的青花白瓷碗拿出来,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立时弥漫在屋中。

    李舒窈一看。

    “……百合莲子绿豆羹呀。”

    这不就是绿豆汤嘛?

    李舒窈撇了撇嘴,好奇之心没了大半。

    清瑶却点了点碗沿,故意逗她:“皇上赏的,你不想喝两口?”

    李舒窈摆了摆手,十分不感兴趣,“你喝吧,毕竟是皇上赏给你的,我吃灵萝姐姐准备的点心就好。”

    说完,态度十分强硬地拉起月淑的手,走到桌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又拿过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双色马蹄糕放入一个空盘,端到月淑的跟前,同时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了起来。

    或许是天赋异禀,也或许是技能点都点在了吃喝上头,李舒窈介绍起点心来时,格外绘声绘色,将口感啊,味道啊,余香啊等特征都描述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好似糕点已经吃进了口中一般。

    月淑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下午,又因清瑶被人下毒一事惊得心神俱疲,此刻也感受到了几分饥饿。

    于是便顺着李舒窈的话,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盘中的双色马蹄糕。

    看得李舒窈欲言又止,想说按照你这速度,吃一块马蹄糕的时间,她都能扫荡完一整盘了……

    可是吧,看着月淑终于愿意吃东西了,表情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李舒窈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将吃东西的速度放慢了些,以免得吓着她。

    吃完点心,三人又回到榻上落座。

    清瑶询问起月淑之后的打算。

    月淑想了想,捏紧裙摆,小声说:“我想,那些银钱,就,就算了吧,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我的族人,加上又照顾了我弟弟们一年多的时间,若是这时候上门去把钱要回来,我怕,怕会被人议论……”

    清瑶有些理解地点了点头,二十四两,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小数目。

    但是对于月淑来说,因为这么一点银子,骤然失去了这么多年在外的好名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值的。

    因为会议论月淑的那些人,可不会去想月淑这些年来到底为几个弟弟付出多少,又为她大伯一家提供了多少银钱和帮助,而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不孝不悌,连同出的弟弟们都能弃之不顾。

    月淑到底生活在宫里,无法干涉外头对她的议论,等到将来满了年岁出宫,只怕就要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寸步难行了。

    当然,若是清瑶愿意的话,月淑或许可以躲藏在郭络罗氏的荫庇之下,过完顺遂的一生,可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好,万一哪天,郭络罗氏不在京城呆了呢?

    清瑶想起之前回家的时候,她阿玛曾小心地用言语暗示过她,皇上似乎有意升任他为镶黄旗盛京左领。

    若真是如此的话,只怕她们全家都要搬去盛京住了……【1】

    清瑶还在想着,旁边李舒窈忽然想起什么,“那你的几个弟弟呢?”

    见月淑和清瑶同时朝她看过来,李舒窈比手画脚地解释,“就是,如果你那几个弟弟,当真是跟着你大伯一起来坑骗你的钱财,害得你在宫中吃苦这么久,”顿了顿,她继续说:“就像是年初的时候,我看见你的那个被子,棉絮都只有别人被子里的一半……”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迹,从前的“李舒窈”见了,错以为月淑这般省吃俭用是因为有其他的打算,所以体贴地没有多问,只在月淑实在艰难的时候,悄悄分给她一些吃的和用品,再多的,她也没有办法了。

    ——这些都是李舒窈从脑海中记忆翻出来的,越想,则越是生气宫外的那家人完全没有良心!

    月淑默了一下,用比之前更小的声音说:“清瑶刚才不是说,可能,可能就是个猜测么……”

    李舒窈:?

    她与清瑶对视了一眼,清瑶还没说什么,李舒窈忽然像炸了一样,音量不自觉抬高,一把拉住月淑的手,十分痛心疾首地喊道:“月淑啊!你可不能做扶弟魔啊!”

    扶弟魔?那是什么东西?

    清瑶歪过脑袋,月淑也怔愣了片刻,两人异口同声:“什么是扶弟魔呀?”

    李舒窈便给她们解释:“就是毫无缘由,毫无底线地扶持家中不中用的弟弟,以至于到了魔怔的阶段,谁劝也不听,谁来也不理,哪怕是弟弟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从护城河跳下去的,就叫做‘扶弟魔’!”

    她掷地有声地说完,眼眸燃火地看了月淑一眼,继而摆出一个大义凛然的表情,气汹汹地对着月淑喊了一句,“远离扶弟魔,人人有责,要是,要是月淑你也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别问,问就是扶弟魔超级无敌可怕!

    第30章 第30章“你,停下来。”……

    清瑶和月淑都不懂李舒窈为什么忽然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等到听完李舒窈的解释,两人同时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清瑶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道理!”

    月淑还在茫然:“什么道理?”

    清瑶拉住她俩的手,让她俩凑近到自己的身边,三人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小小圆,然后清瑶压着声音给她们两个讲了一个从前听来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清瑶小时候的邻居。

    简单来说就是那户人家,养了一儿一女,不知为何,自小对女儿十分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哪怕儿子哭闹不休,夫妻两个也是置之不理。

    然而等到两个孩子逐渐长大,这种情况好像就颠倒了过来。对着女儿的时候,夫妻两个变得格外爱翻旧账,不是说她三岁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件多么华贵的衣裳,就是说她从小到大用的首饰价值几何几何。

    而面对儿子的时候,就通通变成了夸赞,夸他自小便心性沉稳,雅量大度,将来必定会有出息,能一力扛起家庭门楣。

    不仅夫妻两个成天围绕着儿子转,就连女儿也被要求“当牛做马”。

    用的理由还十分简单——只有她弟弟有出息了,当上了大官,以后才有能力庇佑她在娘家不受欺负。

    说得多了,那个女孩子估计也信了,嫁人之后,不断拿着婆家的钱来贴补娘家。

    然而不幸的是,她弟弟的读书天赋就好似昙花一现,仅仅只过了一个童试,乡试考了好几次都没过,人却变得日益膨胀自大,总觉得下一次必定能中举。

    更加好笑的是,他全家人都信了他的鬼话,连带着那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因为被发现挪用银钱,她婆婆直接收了她的掌家之权,她就拿着自己的衣裳和首饰出去变卖,后来更是发展到趁她婆婆午睡之时,偷偷拿走库房的钥匙……

    被发现之后,她抵死不肯认账,气得她婆婆直言威胁要报官,最后还是被她相公艰难地劝了下来。

    只那日起,她就被锁在了自己的小院之中,大约是远离了娘家人的缘故,脑子逐渐清醒了一些,在她相公的不懈努力之下,过了好长一段安生的日子。

    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她家里人恰好在这个时候,买通了门房的人进到小院去寻她,撺掇她利用腹中的孩子,继续跟婆家人讨要钱财。

    “然后她就信了?”李舒窈听到这里,有些不可思议。

    清瑶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当时恰逢乡试即将开始,她额娘骗她,说是五百两就能买到乡试的试题,只要过了乡试,会试对她弟弟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

    李舒窈和月淑都不想说什么了。

    乡试都考不过去,难道就能过会试了?

    李舒窈自己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而月淑想得还更深一些,脑子里结合了一下之前李舒窈说过的话,声音微微发颤地询问清瑶,“后来,那个女孩子死了是不是?”

    清瑶小表情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你也听过这件事?”

    月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着,若是那个女孩子的下场不惨的话,你也不会特意提起。”

    瞧见被月淑点破了自己的心思,清瑶半分羞赧都没有。

    而是灿然对着月淑一笑,说,“是的呢!她拿毒药作为威胁,不想剂量没测试好,最终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她额娘因为出言撺掇,被官府的人打了好一顿板子,从此不良于行,她阿玛因为亲自购买毒药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被投进了大牢,至今都没有出来。”

    “家里少了主事的人,她那个弟弟又是个没有出息的,没多久就被人哄骗着在赌场了输了几千两银子,先是被收走房屋,后来就连双手都被赌场的人砍掉啦!”

    清瑶语气十分轻快地说完了那家人的结局。

    李舒窈不禁拍手叫了声好。

    月淑则是十分害怕地打了个抖,先是捂住自己的双脚,后来又双手环绕,抱住了弱小可怜的自己,窝在榻上瑟瑟发抖。

    本来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一片,再也不敢去想自己的几个弟弟有多么多么可怜了。

    她抬眼看向眼前两个还在笑眯眯说话的“小魔女”,心里又是沉重又是羡慕。

    清瑶和舒窈,两个人都好厉害啊……

    *

    大约是清瑶的故事太过于骇人,回去的当晚,月淑便做起了噩梦。

    而李舒窈则是一夜好眠,翌日起床的时候,杏花眸里依旧神采奕奕,两边脸颊白里透着红,像是睡前偷吃了什么好吃的,嘴角边不住含笑。

    惹得上值的时候,梁九功悄悄觑了她好几眼,想也想不明白,她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几人又等了两日,才从宫外传来郭络罗家的消息。

    清瑶第一时间就把李舒窈和月淑叫了过去,将手里看完的信纸递给李舒窈,李舒窈拉着月淑在桌边坐下,声音清脆地给她念信。

    念到中间不认识的繁体字时,就会凑近到清瑶身边,红着脸伸手一指,清瑶就会轻声给她念一遍发音,再解释一下这个字是哪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态度比幼儿园的老师还要耐心且靠谱呢!

    李舒窈在心里给清瑶点了个大大的赞,坑坑巴巴地把整整两页信纸念完了。

    事实丝毫不出清瑶所料,月淑的三个弟弟刚到她大伯家时,她大伯为着在族人中的脸面,也不敢私下里做得太过,只他们不论是做什么,夫妇两个都要冷嘲热讽一番。

    时间久了,已经有了自尊心的少年人觉得没了面子,便梗着脖子跟她大伯吵了起来。

    吵架之间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他姐姐可是在乾清宫里做事的人,来日万一得到什么主子的器重,要多少银钱没有?

    到时候,他大伯一家还都得靠他姐姐来养着呢,现在有什么可神气的?

    或许就是这句话点醒了她大伯,在外城寻了两个枯瘦如柴的小乞丐,跑到顺贞门侧门口跟月淑演了一场戏,成功要走月淑身上的几两银子积蓄之后,尝到了甜头的一家人,对这几个孤苦无仃的孩子便没有之前那般看不顺眼了。

    清瑶的几个堂兄上门时,她大伯因为实在害怕,浑身颤抖地将责任推卸到旁人身上,一会儿说是他夫人的主意,一会儿说是族老这么建议的,过了一会儿又骂骂咧咧,说月淑的那几个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明知道他这些话是在哄骗他们的姐姐,不还是一样配合他们做戏?

    以及这一年多来,明知家中的银子都是他们姐姐的血汗钱,可他们也没少拿呀。

    清瑶有个堂兄比较细心,在上门之前就兵分几路,一对月淑的大伯进行问话,二将月淑的伯母和两个孩子,家中的几个下人分别锁进了两间屋子里,三则是去暗中去看了月淑几个弟弟的房间,发现果然如她大伯所言。

    几人的房间不说多么华丽,该有的摆设物件一应齐全,甚至还有闲心养了几只蛐蛐儿和一只鹦鹉……

    “所以他们就是在骗你!”李舒窈念完信,义愤填膺地将信纸往桌子上一拍。

    然后扭头看向月淑,脸上的愤愤表情迅速转化,乌黑眼眸里划过几分担忧,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知道了他们是在骗你,就不能再哭了,多不值得啊。”

    “我们女孩子的眼泪都是……”她想说珍珠,又想起来,这个时代的珍珠都是皇家专有,说了难免会犯忌讳,于是火速改口为:“天上的星星,可珍贵了!”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月淑不解。

    清瑶却是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她这段时间与李舒窈玩多了,大概思维也被同化了不少,觉得李舒窈不管说什么都特别有意思。

    眼眸亮亮地凑过来,对李舒窈说:“那你呢,你有没有为什么人掉过天上的星星呀?”

    李舒窈捧着小脸认真想了想,“有的。”

    她说:“我上上一次哭,是因为被嬷嬷打了巴掌。”

    说完,目光逐渐哀怨起来,“再上一次哭,就是来跟你道歉的时候。”

    清瑶想了想,觉得这个锅不能背,要不然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大概会在御膳房的点心和牛乳茶上有很大一笔支出。

    于是认真思索了片刻,捏起拳头,“不对,上回在钦安殿,你不是也被吓得差点哭出来了么?”

    “可是你也说了是差点,说明我当时并没有真的哭出来。”

    “那你在茶水间的时候呢,不是被其他人欺负得欲哭无泪?”

    “欲哭无泪的重点在于‘无泪’,无泪就是没有眼泪,所以也不算是掉了天上的星星。”

    清瑶认真地又想了想,“别的时候就没有了?”

    李舒窈骄傲地一挺胸.脯,“自然没有啦,我很坚强的好不好!”

    清瑶万分冷静地点了点头,“好,那坚强的李小窈,你今日的点心没有了。”

    李舒窈:啊?

    她猛地一下瞪大双眼,杏花眸眨巴眨巴,眸底盛满了不敢置信。

    就为了让她掉天上的星星,清瑶居然狠心如斯!

    那就!

    不要怪她没有志气了……

    “呜,清瑶我错了嘛……我现在就掉星星给你看。”说完,鼓起腮帮子,态度虔诚又认真地把过去十多年人生里的难过事件通通想了一遍。

    想着想着,悲却并没有从中出来。

    反而是被清瑶口中的点心所吸引,眼泪差点从嘴边流出。

    *

    几人躲在清瑶的房间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月淑才犹犹豫豫地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去管旁人了,以后只顾好自己就行。

    于是清瑶又给她家中堂兄去了一封信,请他们将月淑的意思带给宫外那不要脸的一家人——先前给的银子便不要了,只以后不要再来找她就好。

    至于月淑的那几个弟弟,清瑶在信中写到,万琉哈家出事那年,月淑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还是个弱小的女子,便能一力扛起重任,独自照顾自己的三个幼弟,到如今也有三四年了。

    没道理月淑一个女孩子能做到的事情,三个弟弟中最年长的那个,如今已满十五岁的常保却做不到。

    若真是做不到,大抵也是他自己没有用的缘故。

    简而言之的意思就是,月淑对她大伯一家没有赡养之责,从前交的银子只当报答他们一家对几个弟弟的照拂之情,现在年幼的弟弟已经长成,也是时候独立门户了,若有担当一些的,以后便该只靠自己。

    而若实在靠不了自己呢,左右每个月也有朝廷发下来的恩养银子可以拿。

    她万琉哈月淑无论如何都不欠他们的。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这样才对嘛!”

    眼见着清瑶写完了信,又招来一个宫人把信拿走,李舒窈这才动作夸张地松出一口气。

    转头又拉起月淑的手,同她畅想起了这个月的工资该怎么花。

    “首先就是给你置办两身新的衣裳,你都好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哎呀不对,两身怎么够的,现在都六月快七月了,过完八月中秋和九月的重阳,很快就是寒冬时节,今年可不能像去年那样受苦受累的。”

    “冬服啊,披风啊,棉鞋啊,围脖啊,手套啊什么的都得提前准备起来。”

    “还得买几个手炉,要不然外出的时候,手指头非得冻成胡萝卜不可。”

    李舒窈在这边说,月淑坐在一旁认真听,写完了信的清瑶缓步走回来,听见她的这些小算盘,想都不想便道:“刚好我这儿还有几匹没用过的布,深绿浅绿的都有,回头你都拿去,要么自己做,要么花些银子请绣房里的学徒绣娘给你做。”

    李舒窈连连点头,“对对对,你绣活好,还能自己给自己做,想要什么样子的就做成什么样子的。”

    月淑听得很认真,清秀的面庞紧紧绷着,李舒窈每说一句,她就重重地点一下头,说声“知道了”,清瑶每补充一点,她也跟着点头,说声“好的,我会的”。

    霎时就大大地愉悦了李舒窈和清瑶两人,说起来便更起劲了。

    最后等从清瑶处离开的时候,李舒窈和月淑手里都拿着数不清的物件,就连胸前领口和两边袖子也没有被放过,灵萝见缝插针地往其中塞了许多东西。

    李舒窈这边是以吃食居多,月淑那边却是以实用的物件居多。

    回到住所,李舒窈往外掏了半天,最后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忽的陷入沉思。

    月淑现在是个穷人,清瑶拿自己的东西补贴她,一为姐妹之间的情分,二则也是看月淑实在是太惨了。

    可是她呢?她又不穷,清瑶做什么塞给她这么多东西?

    以及……她现在算不算是被清瑶包养了呀。

    嘿嘿!

    *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都在担忧月淑的状态,叫李舒窈一时都忘记了自己的事情。

    等她之后重新想起来时,距离月银发放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内务府那边都整理完数据,存好档了,她也便没有了合适的时机询问,为何自己的月银无故被克扣了二两银子。

    气得她当日连米饭都少吃了半碗。

    月淑瞧着她状态不对,走过来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李舒窈又气又无奈地把事情来由说了一遍。

    得知李舒窈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才耽搁了去找内务府人说理的时机,月淑很是愧疚,便道:“要不然这二两银子我来给你吧。”

    “不要,那才不一样呢。”李舒窈憋着一股气回道。

    月淑旋即疑惑,“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二两银子么?

    李舒窈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资本家的钱,跟打工人的钱,能一样么?

    只她没法跟月淑细掰这里头的道理,只能偏着脑袋想了想,对月淑说:“总之就是不一样,哎呀月淑你就不要管了,我等下个月发放月银的时候,去问一问林嬷嬷就好了。”

    “你的月银你自己保管好,以后用钱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可是……”月淑却还是显得犹豫。

    李舒窈只能捏紧了筷子,同时肃起一张秀美的小脸。

    “月淑乖,听话好不好?”

    月淑:“……”

    她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地点了点头,再不提起此事。

    只默默打定了主意,要是下个月舒窈没能把钱拿回来,她就……偷偷潜入舒窈的房间,把钱塞进她藏吃食的柜子里。

    这样,有美食在前,她应当不会那么生气才是!

    ……

    茶水间的日子重新回复平静。

    因着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各地的新鲜茶叶上贡,李舒窈便与御膳茶房的走动多了一些,几乎每隔两三日都要过去一趟,领回来新的茶叶。

    这日她刚从御膳茶房回来,把新领回来的茶叶倒入专门的罐子里,封存好,贴上标签,放回多宝架上。

    又在茶册上做好了新的记录,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茶水间,往自己的屋子去。

    步入七月之后,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李舒窈只在外面走了一圈,身上的衣裳几乎要被汗水打湿,鬓角还有几缕头发贴着面颊,叫她很是难受,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屋中才好。

    她脚步不停,回屋之后先是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便懒洋洋地躺在清瑶送来的摇椅上,看着院中铺了一地的金灿灿的阳光,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鸡蛋仔……

    就是做成蜂巢形状的那个鸡蛋仔,还在锅里的时候,香气能远远飘出几百米地,出锅以后,表皮金黄酥脆,内里是绵密的夹心,咬下去一口,嘴里满满都是鸡蛋和牛奶的混合香气,

    必须要趁热吃才好吃,凉了就没有那股独特的口感了。

    还可以把它卷起来,中间放上几勺冰淇淋……

    嘶。

    李舒窈想着想着,莫名觉得嘴唇有些干涸,便伸出舌头舔了舔。

    舔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争气了一些,什么琳琅珍贵的美食不想,偏要去馋那一口街边的美食。

    可是……香是真香啊。

    她都有些想吃烤地瓜了。

    这时候月淑和几个宫女从外边回来,她被人拱在人群的最中间,面上是客气的微笑,语调徐徐,不急不缓。

    而周围的那几个宫女,面上笑容却以讨好奉承居多,声音听来咋咋呼呼的,进了院子,看见李舒窈的房门大开,她正窝在屋子正中央的摇椅里发呆,几人对视一眼,抛下月淑就朝李舒窈走了过来。

    李舒窈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包围的人已然变成了她自己。

    只那几人好歹还有些分寸,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敢随意进入屋子,只站在门槛之外,遮挡住一院阳光,表情笑眯眯地说了一些什么话。

    李舒窈初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没有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醒过神来,正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梁嬷嬷。

    “梁嬷嬷?是乾清宫新来的嬷嬷么?”李舒窈好奇地问了一句。

    宫女听见她回应,眼眸跟着一亮,三两步走进屋子,围到了李舒窈的身边,膝盖半蹲着,观那架势,好像是还想要上手给李舒窈捏肩捶背一般。

    李舒窈被围得不是很自在,便起身穿好鞋子,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月淑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大约也是沐浴去了,李舒窈没法找她问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几个宫女身上。

    那几个宫女为了讨好她,很快如同竹筒里倒豆子一般,交代得清清楚楚——

    这梁嬷嬷原是慈宁宫的老人了,侍奉过三位皇帝,因着在宫中德高望重,且受太皇太后青睐的缘故,平时要么在家养老,要么入宫陪伴太皇太后说话。

    她自己是不做什么伺候人的苦活累活的,即便是调教宫人这样的轻松事儿也落不到她头上。

    平时只需陪伴太皇太后说说话,便是寻常普通宗室里的福晋入了宫,估计也没有她这般的优容和待遇。

    这样一尊大佛,却被皇上请回了乾清宫里,这叫底下的宫人不由暗暗思量,乾清宫的天是不是要变了?

    “应该,不会变吧。”李舒窈皱着眉头,她自己也说不好。

    因为原著剧情中是没有这么一段的,不过梁嬷嬷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到底是在哪一段剧情出现过呢?

    李舒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见月淑已经换好了衣裳过来寻她,她姿态随意地摆了摆手,让那几个宫女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去。

    ……

    梁嬷嬷一事没能在李舒窈和月淑心里留下任何波澜。

    概因这两人都心大得很,觉得就算是乾清宫的天塌下来了,大约也有梁公公和四位嬷嬷顶着,哪里轮得到她们两个小宫女来说话?

    于是转过头,又开始高高兴兴地手拉着手,商讨起了几个月后的“一起冬眠”大计!

    *

    又过两日,后宫传来大阿哥搬入阿哥所独自居住的消息。

    听闻那拉庶妃得知消息以后,哭得一双眼睛通红,险些要晕倒过去。

    李舒窈有些不解,凑近了问月淑:“宫里不是早前就有过规定了么?那拉庶妃想来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才是,为何还会哭得这般悲切呀?”

    这一段剧情倒是和原著贴合了——大阿哥险些被人下毒,那拉庶妃察觉之后,不说提前防范,反而利用亲生儿子的性命做筹码,设计让背后之人自行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虽说大阿哥没有出事,可皇上每每想起来,心里如何都不是滋味,总觉得隐藏在那拉庶妃慈和外表下的,是其他更深的心思。

    这才起了早早将大阿哥与那拉庶妃隔绝开来的心思,以免得他成长的过程之中,会被那拉庶妃灌输什么错误的观念,来日再酿成大祸。

    月淑摇摇头,她也不懂后宫的这些争斗,想了半天,猜测道:“大约是皇上的旨意下得太突然了?”

    李舒窈若有所思,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她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只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月淑这时候又问她:“你还要去御膳茶房?”

    李舒窈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对着前方遥遥一指,“我等会儿在那儿拐弯,月淑你就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回去给你准备沐浴的热水。”

    “好呀好呀,谢谢月淑,你最最最好了!”李舒窈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在拐角处分别。

    从御膳茶房领了茶叶,李舒窈正往茶水间的方向走呢,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稚嫩而又莫名充满威赫的声音,“你,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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