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窈的脚步顿住,表情不解地转过身,旋即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小小的,大约只有到她膝盖高的杏黄色身影。
太子殿下?
李舒窈吓得猛然瞪大了眼睛,身体意识直接快过脑海反应,才刚想到“殿”字呢,膝盖就已经跪了下来,“咚”地一声,李舒窈尝到了穿越之后吃到的最大苦楚——膝盖应该会青上好多天。
然而她此刻也不敢叫疼,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给不远处的小崽子请安:“奴婢,见,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小太子的双手背在身后,圆嘟嘟的稚嫩面庞上是与之完全相反的严肃表情,两条眉毛微微拧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眨巴眨巴几下,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像桃花儿一样好看的小宫女。
前几日,好像就是她躲在角落里偷看自己和大哥说话。
小太子抿了抿红润的嘴巴,迈着小腿上前几步,走到李舒窈的身前,发现她跪下来的时候,发髻上插着的绒花几乎与自己的下巴平高。
于是默默地又往回退了几步,好像这样子就能看起来比较高,比较厉害一样。
他问李舒窈:“你是在哪里伺候的?”
李舒窈的声音还在发颤:“奴婢,奴婢是乾清宫茶水间里伺候的。”
她倒不是很害怕小太子,声音发颤完全是因为膝盖太疼了的缘故,叫又不敢叫出来,只能声音抖一抖,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样。
小太子看出她身上有些不适,却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水润润的大眼睛转了两圈,心里想的是自己很可怕吗?
可是他从来不处罚宫人的呀。
虽然听从了汗阿玛的话,很少对别人露出笑脸,可是,他真的真的不可怕的。
小太子莫名不想要这个漂亮的小宫女害怕他。
于是眨了眨眼睛,小短腿又悄咪咪往后退了几步,站得远远的,才大声冲李舒窈喊:“你起来吧,*站起来再说话。”
话音刚落,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小脸一红,跟着又补充道:“你站起来以后,能不能蹲下来跟我,跟孤说话。”
李舒窈忍着膝盖处的痛,点了点头,端着托盘缓缓起身,又缓缓地蹲了下来,膝盖直起又弯曲,伤处触碰到面料,有些发痒还有些疼。
只能竭力忍耐着,额角上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而眼睛还在看着地板,看久了,忽然觉得有些眼花缭乱,几块深深浅浅的板砖就跟星空一样,倏地扭曲转动了起来。
……她不会是中暑了吧?
被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吓到中暑了?
李舒窈连忙眨了眨眼睛,又咬了一下下嘴唇,疼痛刺激之下,脑海里清明了不少,板砖也不转动了。
她这才松出一口气,就听到头顶上小孩子稚嫩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怎么了?怎么不回答孤的话?”
孤?
哦,这是小太子的自称,他刚刚问什么了吗?
李舒窈还在想着,跟在小太子身边的宫人已经有些不耐,叉着腰跳了出来,声音尖锐地对李舒窈喊道:“大胆,太子爷问话居然敢不回答。”
“没有,没有不回答。”李舒窈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
就看见眼角余光里的杏黄色衣摆倏地转动了一下,小太子好像走得离她远了一些。
下一秒,那道尖锐的太监声音“哎哟”了一声,谄媚地叫道:“太子殿下踢得可真好!”
李舒窈:?
才三岁就会踢人啦?
她有些惶恐地想要逃跑,又害怕这个小崽子会叫人来捉她。
心里犹豫了许久,还是蹲在原地没有动弹。
同时脑子里飞快转动,刚刚他问了什么?
哦,好像是……
“你是什么时候来乾清宫的?怎么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以及——“你能跟汗阿玛说一声,以后来孤身边伺候吗?”
想起来之后,李舒窈稍微定了定心神,先在心里写了个“解”,然后缓缓开口回答起小太子的问题——
“奴婢是大约两个月前来到乾清宫伺候的。”
“因为一直是在茶水间里待着的缘故,可能太子殿下没有见过奴婢。”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或许需要先问问几位嬷嬷和梁公公的意思,皇上,皇上也可以,但是奴婢平时也见不着皇上呀。”
“你抬起头来说话吧。”小太子的声音又离李舒窈近了一些,估计是踢完人走回来了。
李舒窈听话地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却还是垂直地注视着地面。
这是宫中的规矩。
“眼睛也抬起来。”
然而小太子却还是不满意,皱着眉头继续要求。
李舒窈无法,只能抿着唇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朝面前的三头身小人看过去。
小太子这才满意了,鼓起颊腮喜滋滋地笑了一下。
笑完,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飞快收起笑脸,圆嘟嘟的面颊继而板了起来,故作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伸出一根短胖圆的小手指,在李舒窈怀中的托盘上点了点,轻声问道:“这些是什么?”
李舒窈:“奴婢刚从御膳茶房领回来的茶叶。”
“那你要送到哪儿去?”
“茶水间。”
“哦,所以都是汗阿玛要喝的?”
李舒窈点头,尽量言简意赅:“对。”
“那你知道,汗阿玛平时都喜欢喝什么茶吗?”小太子好像忽然化作了十万个为什么,站在李舒窈的面前,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问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
李舒窈却丝毫不嫌烦……好吧,其实也是不敢嫌烦,她将小太子提出来的每个问题都在脑海里滚了一圈,态度认真地一一回答:“皇上每天喝的茶都不太一样,一般要看他当日的心情而定,所以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茶叶。”
“这些茶都苦苦的,不太好喝。”说着,小太子忽然皱起了像小笼包一样的白嫩脸蛋。
李舒窈一瞬间就被他的姿态给萌住了:可爱!想戳!
旋即又在心里骂自己:大胆!太子殿下的软包子脸蛋也是你能肖想的?
不过,经过小太子这几句问话,李舒窈之前紧张的心情霎时间松懈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般草木皆兵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半蹲的姿势,感觉到膝盖处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才徐徐开口回答小太子的问题:“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嘛。”
“青菜萝卜?”小太子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我,孤没有问你青菜萝卜呀,孤问的是这些茶叶。”
“奴婢知晓,这其实是一句民间的谚语,比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就像,就像奴婢喜欢吃点心,而有的人却不喜欢吃点心一样。”李舒窈十分努力地给他解释。
小太子却歪了歪脑袋,“这世上还会有人不喜欢吃点心吗?”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哦,是哦,汗阿玛就不喜欢吃点心,”他的眼睛在李舒窈怀中的托盘上瞄了一眼,“他喜欢这些苦苦的东西。”
小太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自己两条短短胖胖的胳膊绕到了自己的身后。
然后围着李舒窈走了两圈,乌黑眼珠亮晶晶地说道:“孤喜欢你,你还怪有意思的,来孤的身边伺候吧。”
他的话音刚落,李舒窈就认真思索起了其中的可行性。
好像也还不错?
小太子毕竟是储君嘛,而且他现在还在乾清宫住着,以后就算要搬,也是搬到离乾清宫不太远的毓庆宫去。
在清瑶离开围房之前,她还是可以随时去找清瑶玩耍的,但是等清瑶去了后宫……可能两人见面的机会就要大大减少了,毕竟小太子也不好总是往一个妃子的寝殿跑呀。
……这么想来,还是不太划算。
李舒窈张嘴就想拒绝。
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小太子那双亮亮的黑眼珠时,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刚刚踢向小太监的那一脚……
然后她整个人就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重重哆嗦了两下,表情慌乱地移开视线,嘴里边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小太子见状,有些失望地扁了扁颊腮:“你不愿意吗?”
他身后的宫人又要跳出来,可小太子就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倏地一下扭过头去,“你闭嘴,孤没问你!”
“再啰嗦,小心孤叫人打你板子!”
“打八十个!”
宫人被他的话吓一跳,肩膀瑟瑟地缩了回去,再看向李舒窈时,眼睛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思量和隐约的愤懑。
——连三岁的太子殿下都被她吸引,果然是狐媚子!
李舒窈看着那宫人的眼神,直觉自己可能又背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锅。
然而她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对面前的三头身小人说道:“奴婢,奴婢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此事奴婢做不得主,还得听从梁公公的意思才是。”
小太子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然后说:“可是梁伴伴也要听我的话呀!”
“在乾清宫,除了汗阿玛之外,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话。”
李舒窈:……
好好好,知道你了不起。
所有人都要在你面前低下头来说话,行了吧。
但是,你都这么了不起了,为何偏要跟她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宫女过不去呢?
难道这就是专属于你们爱新觉罗家的恶趣味吗?
李舒窈心里愤愤,这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葱白的手指紧紧捏住托盘的边缘,一双澄澈杏花眸里慢慢浮现出几缕水雾,李舒窈越想,越是委屈。
呜,现在就连三岁的小孩儿都能欺负她了是吗?
……
第32章 第32章“奴才真真是被冤枉的啊……
一看见漂亮小宫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即便是稳重如小太子,也有些手忙脚乱。
他哪里有过这样先把人欺负哭,又要把人哄好的经验?
只能表情焦急地走过来,小包子脸贴近李舒窈,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奶香气,乌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愧疚之意,“你,你别哭啊。”
“孤不让你去伺候了就是,你,你先起来吧,我们到那边的亭子里坐下来,再好好说话可以吗?”
李舒窈大约是气上了心头,一时也想不起来面前这崽子的尊贵身份,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表情倔强地一扭头,“奴婢要回去了。”
“那我也回去。”小太子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
然后看了看李舒窈手中的托盘,对着身后随便一个宫人指了一下,“你,过来端着东西。”
“不,不用了,奴婢自己拿着就好。”李舒窈闻言,连忙出言阻止。
她害怕小太子身后的这些人,会因为对她的不满,而偷偷往茶叶里加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毕竟宫斗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现在已经学会时刻抱有防范的心理了!
说完,手上越发用力地捏住托盘的边缘,指尖都泛起了白,一张柔美的小脸上满是警惕。
现在她也不觉得小太子萌了,只觉得小太子果然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性格是如出一辙的霸道又不讲理。
还喜欢逮着她就欺负。
小太子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拒绝了,小包子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失望。
他刚刚想的是,若是这小宫女手里头没了东西,大约就能牵着他一起回去了……
一路无言。
因为害怕的缘故,李舒窈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促。
等走出好长一段之后,回头一瞧,就见三头身的小崽子表情依旧严肃,但却再不背着双手做老成的姿态了——
而是迈着小短腿,甩着小肉手,一路哒哒哒地跟在她后面,跟得十分辛苦,光滑的脑袋上溢出了几缕细汗,顺着圆鼓鼓的脸颊淌下来,最后挂在了全是肉肉的下巴处。
他身后跟着的一溜烟宫人,面上和眼里满是心疼,然而大约是碍于小太子自己的吩咐,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敢随随便便伸出手说要抱着他走。
……亦或是出言拦住李舒窈,不叫她走那么快。
李舒窈:“……”
干什么哦,弄得像是她在故意欺负人一样!
李舒窈心里有些愧疚,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于是等小太子好不容易追上来,李舒窈转过头就继续走,只这回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叫某只小崽子追起来才没有那么吃力了-
转眼就到了乾清宫。
李舒窈站在门外跟小太子告别。
小太子眼睛亮亮地走过来拉住她一根手指,轻轻晃了两下,问她:“那下回,孤能来找你玩吗?”
李舒窈摇摇头,“回太子殿下,奴婢是很忙的。”
“你平时都忙什么呀?”
“忙……忙着上值,还要跟今天一样,去御膳茶房领取新的茶叶,有的时候还要去后宫,给各位娘娘们分发每个月的新茶份例,还,还要培训新的宫人,还要去聆听几位嬷嬷的教诲,还要学习大字,可忙可忙了,哪里有时间陪太子殿下玩耍呢?”
李舒窈杏花眸转了转,一下子找出好多个理由来。
岂料小太子的耳朵却像是有了自动屏蔽功能一样,只听他自己想听的话,眼睛又是一亮,奶声奶气地问李舒窈:“你也在学大字啊?”
说完,歪了歪脑袋,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这么大了才开始学大字啊?小的时候没有人教你么?”
这话就跟问李舒窈为什么到了十八岁还不会一加一一样。
李舒窈霎时就被气到了,很想说自己可是985的高材生,从小学的是九年义务教务,又经过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是从王后雄和薛金星手底下厮杀出来成功考上985的高材生!
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几个大字难倒呢!
李舒窈气得脑子里生出了一团乱麻,嘴唇动了又动,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小太子。
小太子看向她的眼神便逐渐同情了起来。
思索了一会儿,“那我改日来找你,一起学写大字好不好?”
说完,看向乾清宫的门口,压低了声音,对李舒窈小声说道:“你不用害怕梁公公,他要是敢说你,我也可以叫人把他压下去打板子的!”
“还有汗阿玛那边,我也会去求得汗阿玛的同意。”
“反正你就安心回去准备一下,改明儿过来陪我学写大字就好了。”
李舒窈的脑子轰了一声,很快意识到小太子这是来真的。
她有些慌了,正想要出言拒绝,谁知小太子的动作倒比她还要快些,倏地一下收回捏着她指腹的小胖手,扭过头,迈起小短腿就啪嗒啪嗒往乾清宫的大门跑,没一会儿就翻过门槛进了乾清宫。
李舒窈隐约只听得他在里头喊了一句,“汗阿玛,儿臣来了……”
更多的声音就听不清了。
李舒窈呆滞在原地。
明明是炎夏,瘦弱的背影却满是萧条。
……
乾清宫御书房内。
听见胤礽的声音,皇上先是一愣,旋即一张清隽肃穆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清晰的笑意。
他直接把手里的奏折全都丢回桌上,从御案之后走出来,走到御书房的门口,弯下腰一把将还在辛苦翻越门槛的嫡子抱了起来,叫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嘴里笑吟吟地问着:“保成怎么过来了?”
他私下里一般只叫小太子做“保成”。
小太子模样乖巧地坐在他的臂弯上,两只手老老实实地环住汗阿玛的脖子,听见汗阿玛的问话,语气很是软萌地开口:“儿臣想念汗阿玛了,所以就过来了呀。”
人前的时候,他是端庄稳重自持,而又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
人后,特指到了汗阿玛面前的时候,他又迅速化身成了一个正常三岁小孩该有的模样。
皇上抱着心爱的嫡子往稍间走,然后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榻上,弯腰脱去他的鞋袜,又伸出手,在他脸颊,后脖子和背上摸了摸,姿势专业得不像一个皇帝,倒像个奶爸似的。
摸完,确定保成的体温正常,没有遭受到外面的暑气侵袭之后,皇上这才悠悠地松开了手,叫保成自己在榻上坐好。
小太子乖乖地答应下来,盘着两条短腿坐在榻上,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啊转,想着要如何开口。
然而皇上一见他这小模样,就知他是又有想要的东西了。
于是故意沉下脸来不去看他,转身接过来梁九功端来的蜜水,用手指测了一会儿杯壁的温度,须臾,才放心地递到保成跟前,“先喝点蜜水,润润嗓子。”
小太子接过茶杯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皇上走到榻上另一端落座,自己也端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过了一会儿,看见梁九功又从外头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道造型精致的小点心。
他弓着身子一边慢慢走近,一边笑眯眯地推荐道:“皇上,这是御膳房那边派人送过来的,听说这几日,郭络罗小主很是喜欢这两道点心呢。”
于是御膳房便依着皇上的口味做了些细微的调整,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遣人送了过来。
恰逢太子殿下也在,梁九功想着,皇上应该会给些面子才是。
带着这种希冀,他伸手把两盘点心端到了牙桌之上。
小太子探出圆脑袋好奇地看了两眼,“闻起来倒是挺香的。”
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了。
小太子眨了眨一双乌黑的圆眼睛,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汗阿玛。
然后就瞧见,他家汗阿玛不知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儿,嘴角边露出一个颇有些神秘的微笑,然后几根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榻上的软枕,片刻之后,从嘴里“嗤”了一声。
颇有些不屑地开口:“这哪里是郭络罗氏爱吃的。”
“估计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嫡子还在这儿。
于是表情漫不经心地一手支起下巴,一手拿起银叉,叉了块盘中的糕点,递到小太子的嘴边。
小太子呆呼呼地往外推了推,小奶音听起来软乎乎的,“汗阿玛先吃。”
“汗阿玛不吃,你吃吧。”皇上温言哄了一句。
小太子这才张口吃了,旋即眼眸就是一亮,“好吃诶!”
“汗阿玛,这是哪个厨子做的呀,我想赏他!”
谁知他家汗阿玛听了他这话,不知脑子里又想起来什么,忽然一个没忍住,拳头抵在唇边“哈哈”地大声笑了出来。
小太子有些茫然,视线在自己面前的银质叉子上转了转,最后落在一旁的梁九功身上。
压低了小奶音问他:“梁伴伴,汗阿玛这是怎么了呀?”
梁伴伴的声音里也含着笑,却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只说:“没什么,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吧。”
哦,那就是前朝的官员们又立了什么功吧。
小太子了然地点了点头,核桃大小的脑仁不支持他做出过多的猜测。
他看汗阿玛笑得没有功夫理会自己,便伸手拿过一旁空置的银叉,很是自觉地一口接着一口,嗷呜嗷呜地吃起了盘中的点心来。
等到盘中的点心见了底,另一边的汗阿玛也逐渐止住了笑意。
抬起头来,看见他面前被吃得空空如也,干净一新的两个空盘,眸底又浮现出几分清晰的笑意。
小太子鼓了鼓腮帮子:汗阿玛真是好奇怪哦。
只他还记得今儿过来的目的,很快就把汗阿玛的异常之举甩到了脑后。
两只小肉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眼神希冀地望向对面:“汗阿玛,儿臣想像您要一个人。”
“什么人?”闻言,皇上眼帘都没掀动一下,手指头动了动,就要朝着梁九功吩咐下去。
对面的嫡子适时开了口,“就是一个在您茶水间里伺候的宫女,长得很漂亮,就跟桃花一样漂亮的宫女,头上还带着几朵粉红色的绒花,手上戴着一个绿色的玉镯,眼睛大大的,水水的,笑起来,嗯,笑起来就像星星一样好看的宫女。”
他胡乱的用了一大堆形容词。
说完之后,黑葡萄眼珠眨啊眨,像是在有意卖萌一般。
皇上却是指尖一顿,扭头看向他,幽黑的眸底没了笑意。
沉默片刻,问他:“你见过她了?是在哪里见到的?”
小太子:“就是刚刚来您这儿的时候,路上瞧见的,她说她是去御膳茶房取新的茶叶。儿臣本来想让她过来伺候我,但是她好像不太愿意,”说着,小小的崽子苦恼地拧起了眉头,“不,不对,好像也不是不愿意。”
“她好像是格外地害怕梁伴伴,说了好几次要听梁伴伴的意思……”
说到这儿,小崽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倏地露出一个奶凶奶凶的小表情,直接转过头瞪向梁九功:“梁伴伴,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人在乾清宫,锅从天上来的梁九功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而脑子里还在不断回荡着方才太子殿下说过的话,“欺负她了?”
谁,太子殿下说的那个,被他欺负的人是谁?
李舒窈?
——就是那个在茶水间里不思进取,摸鱼度日了整整一个多月,现如今连杯茶都泡不好,反而还要皇上来迁就她的泡茶技术的那个李舒窈?
整个乾清宫里,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梁九功被小太子的简单一句话,惊得久久回不过来神。
等到小太子的第二声呵斥传来时,他干脆面如死灰地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明察,奴才真真是被冤枉的啊!”
第33章 第33章——要不然以后更不聪明……
梁九功的哀呼,没能唤醒小太子的半分理智。
他越想越是如此,要不然那个小宫女怎么会忽然哭了呢?
定然不会是因为害怕他导致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因为梁伴伴了。
好哇,没想到梁伴伴平日里看起来温顺恭候,私下竟然也是个会欺负无辜小宫女的人……
他还没想完,对面的汗阿玛忽然脸色沉沉地敲了一下桌子,说:“不可。”
“为什么呀?”小太子惊讶地瞪圆了黑眼珠,有些不敢置信,旋即撑着双手从榻上站了起来,绕过牙桌,一把抓住他汗阿玛的衣领,呼咻一下跪到了高大男人的怀里。
皇上害怕他掉下去,连忙伸手托住他圆乎乎的小屁股。
下一瞬,小崽子就从他怀里站了起来,两只小肉脚十分有力地踩在他结实的大腿肌肉上,小胖手环住他的脖子,嘴巴嘟嘟,看起来有些不满。
他哼哼唧唧地贴了过来,软乎乎的脸颊肉都被挤到有些变形,嘴里还在奶里奶气地喊着:“汗阿玛,求您了嘛。”
他是真的很想要那个小宫女来陪他玩啊。
可是在汗阿玛面前肯定不能这么说,他便换了另外一种说辞,“儿臣听说那个小宫女最近在学习大字,儿臣也在学习大字,您不如就当做是给儿臣找了个伴儿?”
李舒窈在学习大字?不可能。
她玩都没时间了,哪里会这般勤奋?
皇上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而后才听见小崽子的后半句话,蹙着眉思索了片刻,对小崽子说道:“你若是嫌弃平时无聊,朕从赫舍里氏给你挑两个哈哈珠子送入宫来陪你。”
“不要。”一听“赫舍里氏”几个字,小太子登时变了脸色。
也不想撒娇了,蹬着小腿就要从他汗阿玛的怀里退出来。
同时气呼呼地说道:“那就真的是学习大字了。”
他说得小声,但是因为人类幼崽大多不会控制音量的关系,加之与男人的距离十分亲近,这几个字便完完本本地落入了皇上的耳朵里。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说着,大手“啪”地一下重新覆盖住小太子的屁股肉,稍微用了些力气,叫他不能如愿脱逃。
他低下头,眸底幽黑深邃地看了一眼怀中表情有些懵逼的嫡子,“什么叫做‘那就真的是学习大字了?’”
“敢情你要人家过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保成还这么小,就已经这般喜好美色了?
那就更不能把李舒窈拨到他身边去了……
他正幽幽想着,怀里的小太子忽然一脸茫然无措地开了口,“汗阿玛,什么醉什么酒?”
“儿臣不喝酒的呀,儿臣还小小的呢。”
说完,鼓起颊腮,表情努力地撑出自己的十根手指头,看起来又短又胖,他却毫无自知地贴在了他汗阿玛那青筋分明,骨节有力的大手手背上,只占据了整只手掌不到一半的区域。
旋即掷地有声地开口:“汗阿玛您看,儿臣才这么一点小。”
“才三岁呢,如何会背着您偷偷喝酒?那儿臣以后就再也长不高长不大了,儿臣才不笨笨的呢。”
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么聪明的样子。
皇上愕然了片刻,对着怀里的嫡子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李舒窈靠近他家嫡子任何一步。
——要不然以后更不聪明了怎么办?
现在好好教导,以后还是能补救的。
父子两个的话题逐渐往离谱的方向发展。
而不远处还跪在地上的梁九功,头颅深深低垂着,半晌,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悄然换了个姿势,好叫膝盖磨在地砖上时,没有之前那般刺痛。
他的表情还带着几分哀怨与愁楚,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因何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李舒窈,李舒窈是会给人下药吗?-
另一边,李舒窈抱着新领回来的茶叶脚步匆匆回到茶水间。
手忙将乱完成了整理和归档的工作后,又火急火燎地从茶水间离去,一副很害怕会被人随时捉走的模样。
低着头,掩面捂嘴,一路鬼鬼祟祟,时不时还贴在红墙角根下快步竞走,见到远处经过的侍卫队伍时,会捧着心口一脸紧张地面向红墙,做出一个罚站的姿势来。
一直到侍卫队伍逐渐远去,她才动作夸张地松出一口气,继续贴着墙角根,像只粉红色的大耗子一下蹿了出去。
就这么行迹可疑地蹿到围房时,声音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拍了两下清瑶的房门,“清瑶姐姐,快救救我!”
屋子里的郭络罗清瑶被她这一声“姐姐”惊讶得久久不能回神,灵萝倒是还能冷静一些,走过去给李舒窈开了门。
李舒窈咻地一下又蹿进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清瑶身边,欲哭无泪道:“救救救,救命啊!清瑶,我今儿遇见了太子殿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要让我去他那里伺候,我我我,我哪里敢啊……”
“我当时就拒绝他了,我说我得听梁公公的,他就跟着我往乾清宫走,走到乾清宫以后,他二话不说,只说了一句他会去求得皇上的同意……然后就爬进门里去了,啊,我这下真的要完蛋了,我一定会被烧死的,就像历史书上的那些妖妃一样,一把火,唰,我就无了。”
“可是,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呀,我……我甚至都不是妖妃呢!顶多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宫女……我还勤勤恳恳地顶着午后的大太阳去御膳茶房领茶叶,别人不干的杂七杂八的活都由我来干,我明明已经够勤劳的了,这个月也没怎么吃点心……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原剧情就这么看不惯她吗?
穿过来短短两个月,她已经是第几次遭遇生死危机了?
她不想死,也不想打乱什么剧情,愿望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好活着,还不行吗?
李舒窈真的讨厌死了这个别人动不动就能掐住她小命的封建朝代。
想着,终于忍不住呜呜呜哭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杏花眸里水光潋滟,眼尾和脸颊处都漫上了一层又浅又薄的红霞。
偏她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动作颇有些粗鲁地揉了几下眼眶,将那层红霞直接洇出了几缕更深的艳色。
看起来越发楚楚动人了。
至少郭络罗清瑶是这么认为的,她只听着舒窈的话,便已然有些难受了,见她说着说着哭出了声儿来,自己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红了眼睛。
灵萝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是要先安慰自家小主好,还是先把李舒窈从地上拉起来的好。
足足过了十多个呼吸的时间,她才做出决定,先朝着半跪在地上的李舒窈伸出手,一边用力把她拉起,一边温声安慰自家小主,先别哭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
只李舒窈的情绪上来了就很难下去,加之她又压抑了这么长时间。
抱着清瑶,死活都不肯撒手,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念叨了一些什么,灵萝和清瑶就眼睁睁听着她“妈呀爸呀”地喊了半晌,又听她哭着说了一句“想要回家,再也不在这破地方待着了……”
清瑶:!
她整个人被吓得立时清醒了过来,一把捂住李舒窈的嘴巴,阻止她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
而富有经验的灵萝已经起身走出去,围着清瑶的小屋完完整整饶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人偷听的踪迹,这才放心地重新回到屋子里,顺手还提了壶刚烧开的热水回来。
站在外间,一边冲着蜂蜜水,一边竖起耳朵听稍间里头,自家小主是怎么温声哄得李舒窈停了眼泪的。
片刻后,蜂蜜水渐凉,稍间里的哭声也不再咿咿呀呀地响起,灵萝这才端着两杯蜂蜜水走了进去。
递到榻上安坐的两人手里一人一杯,又走出去端来一盆温水给李舒窈梳洗。
李舒窈声音嘶哑地道了一声谢,神情还蔫蔫的,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却还知道要讲礼貌。
灵萝的心里顿时就软得不像话,少许迟疑后,对着李舒窈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皇上又不是那种成日里喊打喊杀的暴君,不会因为太子殿下的一句话就对你如何的。”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家小主的一句话,皇上就把人调到茶水间,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照顾着了。
而且……李舒窈生得这个姿色,皇上应该如何都不会忍心的才是。
灵萝心里隐隐浮现出这个念头。
李舒窈一边对着铜盆洗脸,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以后,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两眼无神对灵萝说道:“我知道了,谢谢灵萝姐姐安慰我。”
灵萝便端着铜盆里的水出去倒了。
清瑶拉着李舒窈重新在榻上坐下,先用手帕擦了擦她额角处还没干透完全的水渍,旋即一脸心疼地对她说:“刚才那几句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了,懂吗?”
李舒窈沉默地点了点头。
清瑶还从来没有看过她这幅样子,一时心里有些酸酸涨涨的难受。*
她干脆直接抱住了李舒窈,声音斩钉截铁道:“你放心,若是皇上当真因为太子的一句话对你生了气,我就去找他求饶,跪在地上求他放过你,然后让你来我的身边。”
“你之前不是说,我很有可能会去后宫当个正经的主子娘娘吗?”
“我就拿这个去求他,说我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要你来陪着我,大不了,我们就在围房里面呆一辈子!”
第34章 第34章一不小心文盲石锤了。……
李舒窈听得十分感动,然后态度无比坚决地拒绝了她。
她现在已经颇有些摆烂到底的意思了,想着剧情要是真的这么看不惯她,那就弄死她好了,总比在这里日日受人欺负的强,说不好,死了还能回到现代呢?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可以是威武不能屈的。
然而清瑶却跟她不同,清瑶入宫,身上多少背负着家族使命,而且她是历史上深受康熙宠爱,艳冠六宫的宜妃娘娘啊。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途要走,怎么能放弃一切,就陪着她在围房里面耗尽一辈子呢?
李舒窈做不出这种强行扭曲历史的事情来。
不论清瑶如何劝说,她都死劲摇头,甚至还搬出了“绝交”二字,拼了命地阻止清瑶为了她去做傻事。
清瑶表情闷闷的,很有些不虞。
而李舒窈同样是蔫哒哒的。
两人抱在一块儿,就像是两株被狂风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的秋月海棠,虽花叶凋零,然却根杆挺拔,彷佛还能从彼此相互贴近的慰藉中吸取养分一般,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神情和状态逐渐恢复了些许。
李舒窈忽然伸手捏了捏清瑶柔软的手指,开口时,沉重的语气像是参悟了什么佛法:“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吃得苦中苦……”
清瑶眨了眨眼睛,想说这句话她也听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然而她刚想到一半,李舒窈的下一句就出来了——
“方知白吃苦。”【1】
郭络罗清瑶:??
原话是这么说的?-
李舒窈并没能在清瑶的屋子里待多久。
小厨房里灵萝还在为李舒窈准备点心,这头李舒窈却忽然被乾清宫派来的人叫了出去。
一问,竟是皇上要召见她。
清瑶立马露出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李舒窈却能镇定十足地握住她的手,语气欢快地安慰道:“没事哒,没事哒!”
大不了,弄死她。
说完,也不顾清瑶的阻止,朝着那个小太监盈盈笑了一下,说:“走吧。”
小太监立刻转过身带路,李舒窈很快跟上。
约莫几分钟之后,李舒窈就站在了乾清宫门口,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孤注勇气,一脚迈入门槛。
御书房中,龙涎香袅袅。
殿内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了出去,梁九功与李舒窈擦肩而过时,李舒窈清晰从他眼中看见了几分幽怨的神色,而后手扶膝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李舒窈:?
她的膝盖是因为给小太子下跪跪坏的,梁九功又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他的膝盖又不是因为跪她跪坏的!
李舒窈不开心地轻哼了一声,旋即转过头,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口,很想要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走进去,一巴掌拍在御案上,人穷志不穷地大喊一声:“你直接弄死我好了!”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才刚一脚踏入御书房的地界,脑袋就下意识低了下来,目光规规矩矩地看着自己脚尖之前的空地,挪着缓慢的步子,一点一点蹭到御书房正中间的空地上,在地毯上跪了下来。
“奴婢见过万岁爷。”
呜,奴性改不了了怎么办?
李舒窈的头顶久久不见动静。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李舒窈都有些不耐烦了,皇上才慢悠悠开了口:“你今儿,见过太子了?”
“回皇上话,是的。”
“保成想要你去他身边伺候,你是怎么想的?”皇上继续问。
李舒窈:“回皇上话,奴婢脑子笨,想不出来,一切都听皇上的。”
皇上:“……”
他差点在李舒窈说到自己“脑子笨”的时候,没忍住笑出声儿。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低沉的语调:“若是朕也同意,让你去保成身边伺候呢?”
李舒窈直接把脑袋磕了下去,抵在手背上,“奴婢都听皇上的。”
皇上目光幽幽,在李舒窈发髻上的几朵绒花上停留片刻,旋即注意到她袖口上有些尘土的污迹,裙摆上也有,再仔细一看的话,能看得出来额角处的碎发有被水打湿过的痕迹,鬓角还有几缕发丝缭散。
……这在一个极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的小姑娘身上,是不常见的。
他的思绪忍不住往外飘了飘。
须臾,才重新回过神来,“那若是朕不同意呢?”
“……那奴婢也听皇上的。”李舒窈依旧跪伏在地上。
后面这句话听来似乎开心了一些,“那”字的尾音有些上扬。
皇上清隽俊朗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转动手上扳指的速度能泄露几分内敛的心神。
此刻他拨动得稍微快了一些。
李舒窈跪在地上,有些忍不住想皇上到底要干嘛。
叫她过来,就是为了问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吗?
搞得人心里上上下下的,还不如直接弄死她呢。
李舒窈暗自腹诽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当然,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也看不清李舒窈的脸,只能看到一团乌黑的发云,并几朵颜色鲜艳的绒花罢了。
还有压在额头下的十根水葱纤指,每一根都长得非常匀称,白皙笔直,指甲的表面平滑如瓷,而指腹柔软中透着微微的粉。
……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皇上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李舒窈的手指一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书房内一时无人说话。
李舒窈跪了一会儿,膝盖疼得有些难受,但她又不敢变换姿势,只能极力忍着,忍了半天,皇上都没有叫起的意思。
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就被一只紧盯着她手指不放的皇上注意到了。
“你先起来吧。”
“奴婢谢过皇上。”说完,李舒窈慢吞吞从地上站起了起来,脑袋依旧垂着。
皇上这时候忽然轻轻“啧”了一声。
还是那么胆小。
不过到底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转动扳指的速度又快了一些,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忽而又想起之前未说完的话题,面色复又一凛。
不过语气听起来却没有之前那么低沉了。
“保成今儿来求朕,想让朕把你拨到他身边去伺候,朕没答应。”
“那孩子便哭着求了朕半天,说乾清宫里的人都怕他,畏他,要不然便是处处看管着他,这儿不许,那儿也不让的。”
“他说他很无聊,只想你去他身边陪他一起玩耍。”
李舒窈默默地还是不说话,在等一个“不过”或者“但是”。
谁知皇上话风一转,忽然提起了已经逝世的赫舍里皇后,说赫舍里皇后还在时,对这个孩子有多么喜欢,多么慈爱,可惜天不垂怜,她在诞下这个孩子之后,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撒手人寰了。
他怜惜保成刚出生就没了额娘,不顾皇玛嬷的反对,执意将他抱回了乾清宫,亲自照顾着。
没成想,一转眼,他就这么大了……
皇上的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感慨。
李舒窈却:……
她要没记错的话,小太子今年才刚满三岁吧?
哪里来的年纪大了?
如果三岁的小太子是年纪大,她又算什么,风烛老人吗?
那皇上呢?皇上比她还大好几岁,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李舒窈直觉皇上今天有点儿怪怪的。
那厢皇上感慨起来却有些没完没了了,说完小太子,又开始说起了大阿哥。
说完了大阿哥,就开始说起了养在寿康宫皇太后膝下的大格格。
李舒窈听得想打呵欠,一点儿共情的想法都没有。
好在皇上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无聊,很快住了嘴,沉默片刻,对李舒窈说:“朕不会让你去保成身边伺候,不过,你若是有空的话,倒是可以多去陪他玩玩,左右都在乾清宫,也费不了你什么功夫。”
就好比之前她跟郭络罗氏玩的那个什么拍一拍二的游戏,只需动动手指,还能锻炼保成说话的能力,没有一点儿危险不说,有她在,保成至少不会嫌弃乾清宫无聊了,也不会如同上次一般,总想着搬去阿哥所……
李舒窈倏地瞪大眼睛,也顾不上什么规不规矩的了,直愣愣抬起头,指向自己:“我?不是,奴婢,皇上是想让奴婢去……”
嗯?怎么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记得康熙很看重小太子的啊,看得就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不仅不许任何来路不明的人接近,甚至后来还发展到了,但凡太子说错一句话,他就会下意识认为是有人撺掇的。
千错万错,都是宫人的错,反正他的宝贝太子是不会有错的。
所以李舒窈之前才那么紧张。
害怕皇上会认为她是仗着太子年幼,不怀好意地蓄意接近,以便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却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同意让她去陪小太子玩耍?
皇上说完,大约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面上怔愣了一瞬,说:“你不愿意?”
“奴婢……奴婢一切都听从皇上的。”李舒窈的脑子卡了一下,想不到其他话说,干脆把之前那句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眼前人这般不靠谱的模样,皇上一时有些犹豫,自己方才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他张口想收回之前的话,然而,保成那双泫然欲泣的乌黑圆眼睛忽而在他脑海里浮现,眨巴眨巴的,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暂时歇了撤回旨意的心思,转而拿出另一套预备方案:“还有,你只能同他玩耍,不许陪他学习大字,明白吗?”
“倒是保成读书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旁听着……”
李舒窈:?
笑死,说得她有多爱学习一样。
等,等下,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嫌弃她吗?
李舒窈终于反应过来,鼓了鼓腮帮子,心里有些委屈,忍不住辩驳道:“皇上,奴婢不用习字,奴婢其实是认得字的。”
“哦?”皇上忽然起了些兴趣,想起之前梁九功调查过的李氏的背景。
好像小时候确实是读过几年书的,只现在还记得多少就不一定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旋即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了一个什么字,抬手把李舒窈招到御案跟前,把宣纸调了个方向,问她:“这是什么字?”
李舒窈敛眉扫了一眼,信誓旦旦答道:“‘鹿’字!”
皇上瞬间皱眉:“……”
他微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丽’字。”
李舒窈的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表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眉眼愈发灵动。
她急急低下头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手指照着笔迹比划两下,嘴里支支吾吾道:“好像,好像确实是‘丽’字,奴婢方才看得太快,没看仔细,下次必然不会认错了。”
皇上不听她的,直接拿过另外一张宣纸,又写了一个字,转了个方向,推到她面前。
李舒窈提起十二分警惕,低下头看了半天,犹豫答:“‘彭祖’的‘彭’字?”
皇上摇摇头,再次叹气:“这是郁郁葱葱的‘郁’字。”【2】
不过这回好歹知道个“彭祖”,也算是不错的了。
而李舒窈看着那个少说能有三十多笔笔画的大字,很想说,想要难倒她,其实完全不必这么辛苦的……
这么多笔画,写起来多累啊。
李舒窈有些蔫哒哒地垂下了脑袋,手指头在雪白的宣纸上抠了几下。
皇上的目光在她指腹上停留片刻,鼻翼闻到御案前小姑娘身上传来的清甜馥香。
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重新拿过一张白纸,写了一个大字,继续调转纸张方向,推到李舒窈面前,言简意赅地道:“认。”
李舒窈有些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旋即十分惊骇地瞪圆了一双杏花眸。
上古奇书啊……
她只认得,这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古老到都没有正常字形的那种。
她:“……”
她无语了半天,连第二眼都不想看了,干脆直接放弃:“奴婢不知道!”
皇上慢条斯理地把宣纸抽回去,提笔在大字的旁边空白处,提笔写下另一个字,又问李舒窈:“那这个呢?”
李舒窈凑过去一瞧,这回是真的很有信心了,捏起拳头眉开眼笑:“这个字奴婢认得,是‘柔’字!”
“对了。”皇上的语气也很是欣慰。
这回是真信了李舒窈认识一些大字的“鬼话”。
不过认得是一回事,写呢?
作为茶水间的主事宫女,掌管茶册,应该会写些简单的字吧?
想到这儿,他把笔递给李舒窈,等李舒窈一脸懵懵地接过去之后,他又甩了张宣纸过来,下颌微微抬了一下,对李舒窈说:“写个字给朕瞧瞧。”
哦,原来是考试呀。
李舒窈很是听话地在雪白宣纸上落下了人生中第一个毛笔字。
然后眼睛亮亮地把宣纸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倏地沉默:……
半晌才问:“这是何字?”
“‘一’啊,皇上,就是一二三四五六的‘一’。”李舒窈认真解释道。
皇上拿起另一根毛笔,在她的“一”字下面写下另外一个字,旋即语气沉沉地说:“这才是‘壹’。”
李舒窈一下子就蒙了,开始怀疑自己听的是不是中文。
一二三四的‘一’还能是哪个‘一’?
她不信邪地低头一看,旋即飞快讶然。
失策了。
她是真真忘记了一二三四也有繁体字啊!
忽而,她脑海中紧跟着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难怪她每次给茶叶罐贴标签的时候,茶水间里的宫女都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搞得她还以为自己是完成了什么惊天壮举,别人是不好意思夸她呢。
原来竟是……
呜,完了。
一不小心文盲石锤了。
第35章 第35章先到先得,她有什么错!……
李舒窈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眼神慌乱又无措,紧紧捏住手里的毛笔,悬在宣纸上方抖啊抖,抖了半天,只抖落下几滴墨水,将她之前写下的“一”字和皇上写下的“壹”字同时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完了,斩卷了。
李舒窈的脑子里又轰了一声,连忙把毛笔放到御案上面,身体微微侧转,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去继续跪着时,头顶上忽然传来男人一声轻笑。
听来有些舒朗又愉悦,不含丝毫阴霾和怒气。
李舒窈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朝着御案后的明黄色身影看去,继而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没,没生气呀?
那真是太好了。
她悄悄地松出一口气。
就见男人伸出手,在桌子上又点了两下,问她:“还会别的字吗?”
李舒窈点头。
皇上就道:“不会是‘二’和‘三’吧?”
李舒窈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她还记得这两个字的繁体怎么写,跃跃欲试又把毛笔拿了起来,行动之间,袖子不经意将桌上的几本奏折拂落到了地上。
她立马又手忙脚乱地蹲下,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把地上的奏折捡起。
捡着捡着,忽然轻“咦”了一声,蹲在地上对着奏折里的几个字看了又看,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把那本不小心展开了内页的奏折放在御案上,指着其中一个字,问道:“皇上,这个字是……?”
皇上不知她看见了什么,轻挑眉梢,身子微微坐直,低头敛目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
入目是一截莹白如玉的手指,指下一笔有力的浓墨,赫然就是李舒窈方才写过的“一”字。
李舒窈问他:“皇上,您不是说,那个才是‘一’字么?那这个是什么字呀。”她指了指被她不小心滴上黑墨的宣纸。
皇上沉默了片刻,眼神不太自然地飘了飘,说:“他不识字,大约写了个错别字吧。”
李舒窈猛地瞪大眼睛,清朝官员不识字?
骗谁呢?
听说古代的科举比现代的公务员考试还要难上许多许多!
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夸张好几倍!
所以……不识字?
今儿要不是她耳朵有问题听错了,就是……
没有别的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李舒窈咬了一下嘴唇,又问了一遍:“皇上方才说什么?”
皇上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晰写满了问号的水润大眼睛,沉默又沉默,最后还是不忍心把她真的当做一岁稚童哄骗,于是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那大约,是朕记错了吧……”
他的心虚来得突如其然,解释也解释得很潦草。
但在他人生中前二十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若是换了梁九功在这儿,估计就要震撼得十来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可李舒窈不知道。
她只知道,骗人是一件特别没有道德的事情,特别对面还是一个皇帝。
不是都说君无戏言吗?
她颇气闷地鼓起了两边两颊,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火焰熊熊。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叉腰质问对面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骗她很好玩吗?
亏她刚才还真心实意地心虚了很久,自卑了很久,嘲笑了自己很久,觉得自己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白读了……
现在看来,果然是白读了,连这样的谎话都会相信!
她气呼呼地弯下腰,把零落在地上的另外几本奏折捡起来,啪啦啪啦地一鼓气全都丢到御案上,乱七八糟地也不整理一下,然后又把手里的毛笔放了回去。
径直转过身,走到御书房中间的空地处,复又转过身重新跪下。
嘴里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若是皇上今儿没有其他吩咐,请恕奴婢要先行告退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膝盖还在疼着呢,之前被小太子的话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去找清瑶商量对策,连稍微检查一下膝盖伤口都忘记了。
现如今整个人放松下来,才忽而又感觉到了从膝盖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于是说完之后,不顾对面那人的反应,小心地扶着自己的膝盖,颤巍巍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脚上怎么了?”
不期然地,皇上忽然又开了口。
他敏锐注意到,李舒窈方才跪下的时候,嘴里小小声地“嘶”了一下。
旋即下意识想要皱起一张小脸,然而大约是想到自己还在生气的缘故,只轻蹙了一下眉,便迅速将整张脸崩起来了。
像是一只对人类抱有十足警惕心的小兽,一边害怕着,一边亮出了自己那又短又小,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的小爪子。
说来,皇上倒是没有在意她方才几近失礼的举动,只一门心思想着她腿上去了。
李舒窈的身形一僵,然后不情不愿地转了回来,扁起小嘴又要继续跪下。
下一瞬就被制止:“站着回话就是。”
“哦。”李舒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语气低迷地解释:“膝盖疼……”
“疼?”皇上先是一愣,旋即又皱起了一双剑眉,仔细回想了片刻,从她进门到现在,也不过跪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就开始疼了?
未免也太娇气了一些……
李舒窈点点头,又说:“大约,是伤到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贴在了伤口处,所以是之前给小太子跪下的时候,一不小心磕破皮,出血了?
她脑子里想着,嘴里还在同时解释:“可能还有一点点流血……?”
语气有些不确定。
丝毫没看见,坐在龙椅上的高大男人,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俊朗面庞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燥郁之气慢慢发酵。
李舒窈便是再笨,再不上进,都是他乾清宫里伺候的人。
宫中何人这么大胆,连她都敢欺负?
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的攥住了玉质扳指,幽黑的眼眸瞬间变得极为深邃。
皇上压着怒气,沉声开口:“是谁……”欺负你了?
后面四个字还未出口,底下表情天真的小宫女就眨了眨一双满是茫然之色的杏花眸,语气委委屈屈地继续之前的话,“奴婢也是太过着急了,才会一时没有留意到脚下。”
“给太子殿下行礼的时候,估计是磕在了几颗细小尖锐的石子上?还是板砖太过粗糙的缘故啊?”
她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没想通。
注意力全在行礼时候的地板环境上了,脑中不断回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更多有用的线索。
反而是把之前惶恐害怕的心情重新回忆了一遍,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小脸顿时又变得煞白一片。
“太子……保成?”皇上轻声重复道。
李舒窈回过神来,冲着他点了点头,手指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裙摆。
心里忽然想到,皇上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说小太子的坏话?
……他会这么想?
联系到原小说中刻画出来的人物形象,以及历史书上对康熙的描述,李舒窈都不用动脑,便知道,他的心里来回转悠的大概都是:
太子怎么会有错呢?错的肯定是别人——诸如此类的想法。
于是她抿了抿唇,不等皇上开口,连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奴婢说的是地板砖,全都是地板砖的错。其次便是奴婢自己,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
简而言之,怪天怪地,怪她自己,她才没有过一丝一毫敢怪小太子的意思呢。
希望皇上自己不要想错了,反过头来还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今天一整天下来,吃的苦头已经够多的了,并不是很想再去慎刑司走上一遭。
皇上没说话,手里无声拨动扳指。
拨了一会儿,眼见着小宫女站在底下克制不住的开始轻轻发颤,他微微阖了阖眼皮,语气有些疲倦地开口,“行了,你下去吧。”
又道:“朕会吩咐梁九功,找个太医给你瞧瞧膝盖,这几日,你便在自己屋中休息吧,不用上值了。”
带薪休假?
李舒窈的眼眸霎时间一亮。
就见皇上似乎想起来什么,脸色略有些阴沉地敲了敲桌子,“朕说的是,在自己屋中好好休息,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李舒窈连连点了几下头,心里还在盘算着,去找清瑶的话算不算是乱跑,毕竟围房也属于乾清宫的地界,距离她的住所并不是很远,加上她之前东跑西跑的时候,还发现了一条小路,能直接缩短好长一段距离。
从前去找清瑶要走十多分钟,现在五六分钟便够了。
悄无声息地溜去跟清瑶玩完,再悄无声息地顺着小路躲回来。
只要避开其他宫人换值的时间点……便是错过了换值时间点也不怕,大不了多留一会儿,等那些宫女们都吃完饭,沐浴完纷纷回屋了,她再借机溜回去也不迟……
她正美滋滋地畅想着。
御案后的皇帝只需一眼就看出她心中的小算盘,于是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朕会时不时派人去你屋中查看,若是被朕发现你不在屋中……”
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吓一吓她,便接着继续道:“朕就治你一个通敌之罪。”
通什么,敌什么?
李舒窈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澄澈干净的杏花眸倏地一下,瞪得圆不溜秋。
旋即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奴婢,奴婢通敌?”
皇上看见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地“哼”了一声,微笑道:“朕命你在屋中待着,是不可违拗的旨意,你却连圣旨都不顾,也要偷溜出去,除了通敌之外,朕也想不出旁的可能了。”
李舒窈:?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贪玩呢?
而且她只是小小的伤了膝盖,又不是伤筋动骨崴了脚,谁要死气沉沉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半步也不能出啊?
这不是带薪休假,这明明是囚禁!
她不要了还不行吗?
想完,她直接双手搭在腰侧,缓慢地下蹲,语气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坚决:“奴婢的膝盖并无大碍,并不用修养,皇上还是允奴婢回到茶水间里去伺候吧。”
“奴婢只要想到这么长时间不能伺候陛下,心里便十分难受,实在是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会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万分痛苦,犹如万箭穿心,上刀山,下火海……”
不对,最后这几个字不太恰当,李舒窈迅速改了口,“会像是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样痛苦!”
“所以还请皇上准了奴婢的请求,奴婢感激不尽。”
皇上果然沉默:……
他定定看着李舒窈乌黑发髻上的几团绒花,过了好半晌,语气迟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十八层地狱……”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眸光深深又看了李舒窈一眼,试图威胁道:“你想好了,欺君之罪……”
“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皇上若是不信,就叫人来把奴婢的心挖出来看看好了!”
李舒窈干脆闭着眼睛胡说八道。
反正他又不可能真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要不然历史书上就会浓墨重彩地留下这么一笔:某年某月,康熙因为茶水间的某某宫女一番虔诚无比,感人肺腑的话而真的挖了她的心脏……
咦,好像怎么想怎么恶心。
李舒窈飞快睁开眼,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来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她懊恼地想着,早知道就去读汉语言文学了,学什么英文什么对外贸易什么国际谈判啊……
根本谈不了一点点。
“你啊……”
李舒窈还在这头懊悔着,那边,龙椅上的男人神色却不见多少不悦。
只深邃的眼眸里有些许无奈的光芒闪动,定定看了李舒窈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朕会时不时让郭络罗氏去看你,行了吧?”
李舒窈霎时喜上眉梢。
要是有清瑶来陪她,好像不能出门也没什么。
她觉得可以。
但是皇上却似乎觉得不够,还不等她答应下来,继续追加条件,“只不过这样的话,你就需得完成些旁的事情才行。”
“什么事情呀?”李舒窈眨了下眼睛,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先警惕了问了一句。
皇上:“朕还没想好,想好以后,会叫梁九功去告知你的。”
“好,”李舒窈语气有些踟蹰,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点点头:“奴婢知晓了,皇上您慢慢想就是……”
经过下午这么一会儿相处,她好像对面前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害怕了。
果然,胆子也是能越练越大的吗?
李舒窈缓缓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问:“那皇上,奴婢就先下去了?”
皇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是,从她脸上收回视线,低头收拾起了桌上几张铺得乱七八糟的宣纸。
等人出去之后,他把几张宣纸对叠整齐,本欲丢弃,不知又想到什么,犹豫了半瞬,最后起身走到里间,在多宝架上寻了个空置的抽屉,将那几页宣纸通通丢了进去。
……
这厢,李舒窈忍着脚痛,慢悠悠地蹦蹦跶跶出了乾清宫。
她的心情好极了,看见梁九功在外面守着,想都不想抬起手冲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
而下午才刚见识过一场“父子博弈”的梁九功,此刻看见李舒窈还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他沉默无言地对着李舒窈拱了拱手。
李舒窈:?
梁公公脑子坏掉了?
朝她拱手做什么?
李舒窈顿时吓得忘记了伤口痛,脚下生烟,头也不回,直接溜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李舒窈第一时间关好大门,撩起裙摆,扯了扯紧紧贴在膝盖处的里裤,感觉伤口并不太深,只轻轻扯了几下,裤子就与伤处分开了。
伤处重新涌现一股热流,还有些痒痒的。
李舒窈不敢上手去摸,悻悻然地把裙摆又放了下来,走到屋外,唤了几个小太监去给自己准备热水。
等到沐浴的时候,她才看清自己膝盖处的伤口,果然不算很重,估计是之前下跪的时候过于用力,又跪得太久,这才被粗粝的地板砖磨出了几道鲜红的划痕。
划痕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后来她经过一连番的走动,先是去了清瑶那儿,又被皇上传召去御书房,只跪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伤处与里裤来回摩擦,这才渗出了血。
李舒窈抿着唇从浴桶里走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珠,一脚踩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弯下腰,小心珍重地对着自己的膝盖吹了又吹。
而后慢吞吞地穿上裤子、里裙和衣裳,直到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拾掇整洁了,方才打开门,让守在外头的小太监和小宫女进来把浴桶收拾好,抬出去。
然后又坐在屋内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林嬷嬷表情担忧地领着一个中年太医,和两个穿着不知什么制式衣服的女子,朝着她的屋子款步而来。
林嬷嬷进了屋,看见她乖乖在屋中等待,心下有些欣慰,旋即伸手指了指太医身后的两个女子,哄小孩一样说道:“先叫女医给你看看膝盖。”
女医?
李舒窈眨眨眼睛,有些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小说中私设的部分。
因着后宫都是妃嫔,有些隐秘位置的伤处或病症,并不好直接暴于人前给太医看,于是太医院便收了一些非旗人包衣出生的,家境贫寒的宫女作为女医,平日里只需跟着太医一起出诊。
出诊的时候,女医并不用给人诊病,而只需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通过口述的方式,让太医掌握伤情病症,之后才能对症下药。
想到这儿,李舒窈便乖乖跟着女医走到里间,撩起裤子给她们瞧了瞧膝盖处的小伤。
两个女医只扫了一眼,便有一人走到外间给太医描述。
而留下来的那个则继续蹲在李舒窈脚边候着。
她这个姿势……
李舒窈略有些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脚,压低声音对那个女医说:“女医姐姐,你自己搬个凳子坐着等吧。”
女医闻言,表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李舒窈也低头朝她看去,视线掠过她清秀脸上,居于右边眉毛下的一颗小痣时,脑海中不知想起什么,表情顿时一僵。
啊啊啊,她又遇到原小说中的关键人物了!
田佳柔,女主乌雅氏身边的第一得力助手。
小时家乡遭了荒,一路跟随父母北上,后被父母卖进宫做了宫女,因为没有家世背景的缘故,入宫之后一直遭到别人的欺负,好在脑子灵活,记忆力又好,这才被太医院的院正看中,点名成为了女医。
然后那之后,她在太医院的日子还是过得很不幸,不是被一起的女医排挤,就是被生病的妃嫔拿来当做出气包。
直到她遇见乌雅氏,乌雅氏看中了她身在太医院的特殊便利,不仅私下里收买她,甚至手把手教会了她一些宫斗的技巧,这才使她不再被其他的女医欺负。
自那之后,她就对乌雅氏有些死心塌地了起来。
在剧情的中后期,乌雅氏之所以能成功对后宫妃嫔、皇嗣,乃至皇帝下手,其中都少不了田佳柔的相助。
她的名字听起来很美好,但是手中却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李舒窈一瞬间毛骨悚然了起来。
好在她现在已经学会了稍加掩饰自己的表情,这才没叫田佳柔看出端倪来。
只不过……
她盯着田佳柔那颗小痣看的时间还是有些长了,长到田佳柔都忍不住朝她露出个疑惑的表情,轻声问道:“姑娘?”
李舒窈抿了抿唇,慌慌地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然后看向自己的膝盖,轻声问她:“我这儿严重不?”
田佳柔温婉和气地笑了一下,“并不怎么严重,姑娘放心就是。”
“哦,那就好。”李舒窈点了点头,旋即又神色犹豫地指了指她的鬓角,“你这儿,是不是有点红?”
田佳柔一怔,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然后把头低下来,语气跟要隐瞒什么似的,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道:“没,没有,姑娘是看错了吧?”
李舒窈故作天真地:“嗯?我没有看错呀。”
她弯下腰,凑近到田佳柔的耳边。
田佳柔感受到她的气息接近,忍耐着没有后退,只手上捂脸的力度稍微大了一些。
李舒窈又道:“对,我果然没有看错,这是巴掌留下的印记,你虽然用脂粉遮盖了,但是鬓角这块儿没有遮住,这才叫我看了出来。”
她笑眯眯地说完,旋即脸色一正,拉住田佳柔的手,语气凶凶地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人帮你教训她!”
宫廷霸凌不可取!
李舒窈才不承认,她就是想抢乌雅氏的帮手呢。
……再者说,就算抢了又如何。
田佳柔现在又不是乌雅氏的人,先到先得,她有什么错!
第36章 第36章自卑了,受到打击了,好……
大约是宫里从没有人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小女医当场愣住,没有说话。
这时,走到外面的另一个女医又进来了,看见田佳柔与李舒窈两人之间的“对峙”画面,她明显也是一愣,旋即视线落在田佳柔捂着自己脸颊的手上,眸底划过一丝讥讽。
这个蠢货,是被乾清宫的人打了?
可是……方才在外边也没有听见什么巴掌声啊。
女医疑惑了几息,最后不知是想起什么,疑惑的表情逐渐化作了了然。
不是打,那就是掐了。
看不出来,御前伺候的这个宫女看起来单纯柔弱,下起手居然这般狠辣。
她心里啧啧了两声,视若无睹地走到李舒窈的跟前,与田佳柔一样蹲下来,拿出一小盒膏药,动作又轻又柔地给李舒窈上起了药。
同时动作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儿将田佳柔从李舒窈的身前挤开。
李舒窈见她把药上好了,捏着田佳柔的手腕,力度不容置喙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另一只手指了指榻上旁边的空位,眼眸亮晶晶对她说:“过来坐,过来坐,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给她上药的女医动作一顿,险些将膏药盒的盖子失手摔到地上去。
这怎么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这一瞬间的失态并没能逃过李舒窈与田佳柔的眼睛。
李舒窈眨了眨杏花眸,俏皮地冲着田佳柔使了个眼神,好像在说,你快坐下来,气死她!
田佳柔:……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可李舒窈拍着旁边空位的手逐渐急促频繁起来,同时嘴里还在念叨:“你坐呀,不要怕,外面有林嬷嬷呢,她人最最最好了,不会怪罪你的,等一下就叫那个太医和她先回去复命好了,晚一些我再找人送你回去。”
“你放心,一定不会叫人说你什么的,若是有人敢指手画脚,我就去求梁公公,让他去罚那些人,就罚她们……嗯,罚她们,三天饿九顿饭!”她眼睛一转,自以为想出了个极妙的主意。
还在收拾药膏的女医闻言,手上忽然又是轻轻一颤。
李舒窈就以为自己是说到了她们的痛处,民以食为天嘛,不给饭吃,铁打的身子都要饿坏了。
她现在一定可害怕自己,觉得自己说不定是一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所以田佳柔现在有了她撑腰,那些人是必不敢再欺负她的了!
女医加快了收拾药膏和纱布的动作,很快朝她行了一礼,走到外面跟太医复命。
没一会儿,又送进来两盒崭新的膏药和纱布,轻声交代了用法和用量,态度简直不要太和善。
说完,她也不敢去看田佳柔,默默地走到外面,跟太医说了几句什么,太医就带着她单独走了。
林嬷嬷走进来,先是瞥了同坐在李舒窈身侧的田佳柔一眼,旋即弯腰看了看李舒窈膝盖处的伤势,放下了心,对着李舒窈温声说道:“伤口倒不算很严重,养两天,结痂就好了。”
“结痂之后,可能会有些痒,你务必要管好自己的手,可不能挠破了,万一留下伤疤就不好了。”
李舒窈像只听话的幼鸟,林嬷嬷说什么她都点头应是,杏花眸眨啊眨,眸底一片水光潋滟。
林嬷嬷交代完,又看了一眼田佳柔,问李舒窈:“想要她来你身边伺候?”
李舒窈的表情又是一亮,“可以吗?嬷嬷?”
林嬷嬷沉吟片刻,说:“这也倒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需得问问她的意思……”
皇上现在已经明显表示出了对李舒窈的些许喜爱之情,将来说不得便会将她也收入后宫,跟在李舒窈身边,或许不一定能有在太医院自在。
另一个,李舒窈的性子太跳脱了,天真中还藏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单纯,这样的性子,将来若是入了后宫,说不得就会明里暗里得罪一大帮人。
皇上估计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没有及早将她封做官女子,而打算将她调.教好了,再……
要不然不至于会把梁嬷嬷从太皇太后宫里请来。
只不太凑巧的是,梁嬷嬷那日只来乾清宫看了看,还未来得及见上李舒窈一面呢,就因家中忽然出事,匆忙出宫处理去了。
所以皇上大约也是随便寻了个理由,将李舒窈扣在自己的屋子里,打算一直扣到梁嬷嬷回宫为止,而等梁嬷嬷回宫之后,她便要开始学习规矩了。
学规矩可是个苦差事,比在茶水间还要辛苦百倍不止。
也不知李舒窈这性子,到时候能不能坚持得下来。
故而林嬷嬷很愿意在这个时候满足她一些微小的愿望,比方连日给她多送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亦或者是御膳房新研制出来的点心什么的。
但其中却不会包括,把一个独立完整的人送到她这儿,供她“玩耍”。
林嬷嬷不知李舒窈并非是为了“玩耍“。
李舒窈也不知林嬷嬷是误会了,她听见林嬷嬷的话,第一反应便是扭头去询问田佳柔的意思。
田佳柔的表情有些许怔愣,大约也是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跟着太医普普通通地出了一次诊,如何就被李舒窈看上了?
李舒窈看上她什么?她长得并不好看,人也卑微又胆怯,还很容易紧张,紧张起来的时候,连句话都说不明白,太医院的太医常常说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其他女医也时常笑她欺负她,肆意地驱使她去做些一般粗使宫女才会干的活儿,叫她连记伤情表症和药性效用的时间都没有。
田佳柔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李舒窈的目光。
李舒窈:?
她开始反思自己抱大.腿的步骤是哪里出现了疏漏——
原著里,德嫔是在田佳柔差点被人推搡着摔入井里时出面制止,同时狠狠惩罚了那些欺负她的女医,又叫来太医院的总领太监,当着所有人的面,语句清晰地一一细数了所有人的过失。
最后得出结论,若是按着她细数的那些罪名,在场除了田佳柔之外的所有人,杖八十都是轻的。
只区区罚跪两个时辰,已经是她轻拿轻放的结果了。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心服口服,自那之后,再不敢明着欺负田佳柔,而通通转为了暗里的争锋相对。
而对于这些手段,德嫔只用从手指缝里流出来那么一两道应对策略,便足够田佳柔反击回去,同时还能在太医院站稳脚跟的了。
所以……
李舒窈不自觉掐了掐手指。
是因为她们遇见的时机不对?
还是因为田佳柔现在只是受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欺辱,并未伤及自身性命,所以她才不愿来自己身边的?
可是,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呀。
李舒窈鼓了鼓颊腮,很是想不通。
然而,见着田佳柔这般不愿,她倒也不好态度过于强势的逼迫于她。
别问,问就是不会。
于是她便干脆利落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田佳柔手腕的手,从桌上随意抓了几颗包好的酥糖给她。
嘴里还颇有些失落地说道:“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我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要是你在太医院那边被人欺负得狠了,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我去求梁公公出面惩罚她们!”
梁公公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医受了欺负,便随随便便出面为她撑腰?
田佳柔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旁边林嬷嬷看向田佳柔的视线也深了深,这才发现,小女医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前年的制式,整体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裙摆有几处地方被磨出了线头,估计再过一阵儿就彻底不能再穿了。
她的发髻上没有插任何簪子亦或是绒花做点缀,只绑着一根红色的发带。
明明脸上的皮肤还算白皙,手背却有些枯黄和瘦弱,虎口和指腹已经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子。
这些茧子……
林嬷嬷不自禁往深处想了想,太医院的女医除了口述病情转达给太医之外,最重要的作用便是能够亲手为后宫妃嫔的私密处上药,亦或者用特殊的手法揉捏肩颈,舒缓身体上的不适。
故而女医都是不用干活的,不仅不用干活,双手还需得用特殊的药水细细养着,以保证指腹柔嫩光滑,不会刮花贵主子的衣饰,也不会在上药或者揉捏过程中,引起主子的进一步不适。
没有任何一个女医会不懂这个道理。
而面前这个,若非她自愿的话,便是在太医院里受到了旁人的欺负和虐待,并且那些人还十分不怀好意地驱使她干了过多的脏活和重活,目的便是想害她直接得罪后宫里的妃嫔娘娘们。
林嬷嬷在还未做到乾清宫掌事嬷嬷之前,原也只是宫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
等熬成乾清宫的掌事嬷嬷了,看见那些如她年轻时一样被欺负的宫女,总忍不住会想着出手帮助一二。
温琳常说她就是个滥好人,一颗柔软的心肠在这草木都会吃人的深宫里,是极其不合时宜,且没有丝毫用处的。
但她就是……看不下去。
于是她也看向了田佳柔,放缓语气,轻声地对她说道:“也可以来找我。”
田佳柔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地看向忽然出声的林嬷嬷。
心中不知是想到什么,一双眸仁里很快泪光闪动。
李舒窈:?
所以之前她叭叭叭地说了那么多,都不如林嬷嬷说上六个字管用?
自卑了,受到打击了,好不了了。
要清瑶来抱抱她,安慰她,并且还要灵萝小姐姐的点心奶茶投喂才能好了!
第37章 第37章高材生懂不懂!【双更合……
林嬷嬷把田佳柔领走了,私下说了什么,李舒窈不知道。
只知道,等她第二日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田佳柔便在她的大门口侯着她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见她打开门,田佳柔朝她笑了一下,旋即屈膝行礼,表情不似昨天那般沉重,而是终于带上了些许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和雀跃。
“林嬷嬷说了,奴婢以后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给姑娘打打下手!”
啊?
……哦。
等一下,打下手。
李舒窈睡得迷迷糊糊,意识还未完全归拢,听见田佳柔的话,先是有些诧异,旋即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跟在我身边伺候?”
她是乾清宫里的哪颗小土豆啊?
还需要人专门来伺候她了?
李舒窈一把拉住田佳柔的手,把她带进来,关上门后,表情紧张地问她:“林嬷嬷当真是这么说的?让你来伺候我?”
“可是,可是我也是宫女,宫女也需要人伺候的吗?”
田佳柔又笑了一下,昨儿林嬷嬷与她说了许多李舒窈的事。
最后表情十分慎重地吩咐她,李舒窈此时还不知道这些,她们也无需透露给她知晓。
因为依着她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被皇上瞧上了,只怕下一刻就要捂着心脏活生生吓死了。
皇上那边既然有意,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好花些心思配合,一点点用温水先将李舒窈煮透,给她时间,让她慢慢适应。
故而田佳柔也没有对李舒窈泄密的意思,只弯了弯眉眼,给她举了个例子,“是有的,您看林嬷嬷和宫嬷嬷她们,身边不也有着三四个宫女伺候么?”
“您作为茶水间的掌事宫女,自然不能事事都要由您来亲自出面处理,所以林嬷嬷的意思是先给您配置两个宫女,日常要送什么东西,取什么物件,您便只管吩咐奴婢们去做。”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包裹放在地上,走过来扶住李舒窈的小臂,牵着她往角落铜盆的方向走。
李舒窈:?
她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搀扶,便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嘴里小声说:“我,我已经洗完脸了。”
田佳柔扭头看她:“那姑娘方才开门,是想去小厨房寻些吃食?”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田佳柔现在很明显是林嬷嬷派来看管她的人,而林嬷嬷又是皇上的人。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刚才是想偷偷溜去找清瑶。
要不然,皇上一定会借着这个理由欺负她的!
于是她用她那不大的小脑瓜想了想,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是的!”
“那姑娘坐着就好,奴婢去寻,很快就回来。”田佳柔说着就要走。
李舒窈一把拉住她:“还是,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初来乍到的,不认识小厨房在哪里,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田佳柔就说:“奴婢今儿一早就过来了,林嬷嬷带着奴婢认了认路,奴婢是知道小厨房在哪里的。”
“那你,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你怎么办呀?”
田佳柔:“就说奴婢是姑娘的人,谅她们也不敢欺负到姑娘的头上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嬷嬷说过,李舒窈是小孩子心性,平日里爱笑爱闹,看着大大咧咧无忧无虑,实则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身边之人受到旁人的欺负。
就好比她刚来到茶水间那几日,只因为听见有宫女说了几句郭络罗小主的坏话,她便气势汹汹地跟人吵起来了。
吵着吵着,还把自己给吵哭了,哭了之后呢,还心心念念着要告状。
告完了状,眼见着那几个宫女受了罚,她却还是跪在地上抽抽噎噎了好半晌,才勉勉强强地停止住了哭泣。
当时在场的几个嬷嬷,连带着梁公公都有些哭笑不得,最后看她哭得实在是凄惨,一张如花小脸哭得就跟张薄薄的白纸似的,便是最为严苛的宫嬷嬷看见了,都不忍心罚她扰乱宫闱之过。
最后只让她面壁思过一夜了事。
听着林嬷嬷口述的,关于李舒窈来到乾清宫后的一系列事迹,田佳柔逐渐有些明白,昨儿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要为自己撑腰的话了。
……
李舒窈听见田佳柔的话,超级自信地挺起了胸脯,叉起小腰,露出一个明媚绚烂的笑脸,语气飞扬地说道:“对,你就这么说,保证谁都不敢欺负你!”
说完,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着急地扯了一下田佳柔的袖子,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她:“那那些人呢?就是太医院里,从前欺负过你的女医,她们后来怎么样了?林嬷嬷有没有狠狠地责罚她们?”
田佳柔摇摇头,没有说话。
眼神看着有些黯淡,李舒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迅速鼓起颊腮,看着好像比她还要生气几分,“林嬷嬷怎么不罚她们呢,她们要是以后又跑去欺负别人了怎么办?”
田佳柔只得小声劝道:“紫禁城里处处都有这样的事儿,林嬷嬷只一人,管是管不过来的。”
李舒窈:……
更讨厌这里了!
田佳柔说完这句话,见她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只双手抱着胸,一副气恼非常的模样。
稍微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先出去取些吃食回来。
很快去而复返。
李舒窈闻见食物的香气,小肚子很不争气地“咕”了两声。
田佳柔背对着她摆放餐食,听见了也全当不知道。
李舒窈这才没羞到整张脸通红,只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缓缓走到桌前坐下,又拉住欲要出门的田佳柔的手,眼眸亮晶晶地问她:“你吃过了没有呀?”
田佳柔点头,“奴婢已经吃过了。”
李舒窈不信,又问她:“你是不是只吃了两块没有放糖的奶饽饽,又喝了几口凉水,就当做是吃过了?”
田佳柔眼底划过一瞬间愕然,低下头没有说话。
李舒窈一猜就是如此,她刚穿过来的那几日就发现了,清朝时候的宫女,吃的喝的都异常简朴……
不对,不是简朴,是离谱!
听说是为了伺候主子的时候,为了确保身上没有异味,故而吃的饽饽里头不能放糖,喝粥也只能是白粥,连口咸菜酱菜都没有,汤比米多,喝的时候几乎分不清是在喝水还是喝粥……
要不然她怎么会一顿都坚持不下去,顿顿都跑去找清瑶蹭吃蹭喝的呢?
她并非不能吃苦的人,也不是真的嘴馋……
好吧,后面这句只能骗骗她自己。
李舒窈想完,一手保持拉住田佳柔袖子的姿势,另一只手伸到一边,指尖勾啊勾,艰难地勾过来另一把凳子。
然后拽了一下田佳柔,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又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她:“你拿得太多了,我吃不完,我们一起吃吧。”
田佳柔默默无言地看向只摆了一碗蔬菜粥、两碟子酱菜、一盘葱油饼、一盘手撕鸡腿肉和一盘酱切牛肉的餐桌。
抿着唇有些无措。
李舒窈却不由分说,直接拿了个空碗,把热乎乎还在冒着气儿的蔬菜粥分了一半给她。
很大方地说道:“吃吧!”
大不了她晚一点就偷溜去找清瑶要吃的。
……若是偷溜失败的话,也没事,她那个柜子里还存了许多零食呢。
再者,皇上不是说了,会让清瑶过来看望她么?清瑶和灵萝既然知道她喜欢吃东西,必不可能空手而来。
李舒窈很是自信。
说完以后,埋头吃得很香。
*
而事实证明,早餐分出去一半之后,人真的会吃不饱。
李舒窈只在屋里待了一个多时辰,肚子便重新叫唤了起来。
此时约莫是早上十点多,距离下午两点多的晚膳还有四个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
李舒窈掰了一会儿手指,坐在摇椅里面,花朵一样的小脸上,表情异常严肃。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看守大门的田佳柔。
语气忧伤的,心情沉重的,再次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
她也没想到田佳柔会看她看得这么紧啊。
清瑶……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清瑶的脑电波能神奇地接收到她的呼唤,带着御膳房里超级好吃的峨眉糕、桂花糕、绿豆糕、定胜糕、山楂糕、马蹄糕、豌豆黄、蟹壳黄、奶皮酥、荷花酥、核桃酥、一字酥、状元饼、盲公饼、鸳鸯饼、太师饼……里的随便几样过来看看她。
便是全都打包了,又有何不可呢?
想着,李舒窈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门口的田佳柔忽而身形一动,扭头朝她看过来,“姑娘无聊了?”
李舒窈双手托腮,眼眸无光地点了点头。
田佳柔想了想,“姑娘稍等,奴婢去拿个东西过来。”
李舒窈眼眸一亮,她是不是要走开了?
就看见田佳柔走回到她屋内,距离她不远处,之前放置小包裹的地方,弯下腰,解开包裹上的结,从里头掏出了个什么东西,起身又朝她走了过来,把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这就拿完了?
李舒窈无比失落地又倒回了摇椅上。
同时垂下眼眸,看向她手里的物件,是几团……五颜六色的线?
这是什么意思,让她跳绳用的?还是让她编织手绳,打毛线围脖?
可是……她也不会这些啊。
田佳柔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落,不知道从哪里又翻找了把剪刀出来,放在摇椅旁的小桌子上,语气徐徐地对李舒窈说道:“姑娘不如试试打个络子?”
等将来送给皇上,皇上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舒窈的眼神愈发迷茫,她连手绳都不会编,这就要她直接学打络子了?
还不如玩十字绣呢。
李舒窈摇摇头,不开心地把手上的线团丢到桌子上,说:“我不会。”
也不想学。
她是奉茶宫女,只要学习怎么沏茶就好了。
田佳柔听见她的回答,脸上并未露出失望的表情。
林嬷嬷说了,李姑娘不思上进。
所以不要催着她去学习什么,而只要能勾起她的兴趣就够了。
她只会玩。
想到这儿,田佳柔语气迟疑地建议道:“那奴婢来打,姑娘在旁边看着好不好?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也行,李舒窈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她还没有亲眼见过人打络子呢。
想着,稍微坐直了身子,杏花眸里逐渐生辉。
二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儿,打了小半个时辰络子,途中李舒窈一共起来两次,一次是去柜子里摸吃的,另一次……还是去柜子里摸吃的。
竟是直接当成了春节晚会的表演节目来看。
只别人看的时候,是兴趣盎然,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亲手体会一番。
而她却想的是:线条好长,好像面条哦;这个结看起来有点儿像是龙须酥;那个结圆鼓鼓的,好像粽子;红色配黄色,有点儿想吃番茄炒鸡蛋了怎么办?
可是清穿没有番茄……
哎,叹气,再叹气。
叹着叹着,越来越饿,最后只能把手伸向了零食柜。
一连吃了三包果脯之后,才看见清瑶和灵萝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的门前。
……
那一瞬间李舒窈感动得都要哭了。
她,她都已经快要吃饱了,怎么办?
李舒窈一边站起来,一边耷拉着小脸,同清瑶打了声招呼后,视线第一时间转移至灵萝的手上,想看看她给自己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结果……
灵萝手上空空荡荡,别说食盒,连块手帕都没拿着。
反而是清瑶,怀中鼓鼓囊囊地抱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奴婢见过郭络罗小主。”
李舒窈与清瑶亲近惯了,除非正式场合外,私下二人见面从来不行礼。
而田佳柔却不行,她迅速放下手中已经快要打好的络子,第一时间走到李舒窈的身后,规规矩矩地朝着郭络罗清瑶行了一个屈膝礼。
清瑶没想到会在舒窈这儿看见一个陌生的宫女,一时之间没有顾得上叫起,而是下意识,气势汹汹地瞪了李舒窈一眼。
眼神仿佛在说,好哇,你交新朋友了不告诉我!
李舒窈无辜眨眼,歪了歪脑袋,怎么了呀?
灵萝见状,只得连忙救场,推了推她家小主的胳膊。
清瑶不情不愿地从李舒窈脸上收回视线,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宫女,语气不凉不热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田佳柔低着头,缓缓起身,走到李舒窈身后,不远不近地站着。
李舒窈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笑眯眯地凑近到清瑶身边,一手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自己的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低声把昨儿的事情,今儿的事情一字不漏地交代了一遍。
听说是太医院里遭人欺负的女医,清瑶回头看了田佳柔一眼。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快速柔和了下来,轻声对她说道:“原来你之前是女医呀。”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慢慢进了屋。
李舒窈的屋子里没有罗汉榻,装饰也没有清瑶的屋子那般华丽,只造型古朴的一些简单家具。
清瑶却半分嫌弃都没有,很是主动的在圆凳子上坐了下来。
不像之前的乌雅莲初,连先征求李舒窈同意的心思都没有,就自顾自在屋子里内内外外地逛了起来……
李舒窈托着两腮在清瑶身边坐下,一双水润澄澈的杏花眸里流光溢彩,兴致勃勃地看向清瑶怀里抱着的东西。
清瑶大约也看出来她的好奇,很快把怀里的东西放置到桌上,掀开上面盖着的绸布。
底下是……
是几本书?
李舒窈瞬间很是失望。
清瑶没理她,低着头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套文房四宝,抬头张量了一番,问李舒窈:“你这屋,没有布置书房么?”
李舒窈赶紧摇头,她这儿就里屋一间,外屋一间,里屋用来睡觉,外屋用来玩耍……哦不,接见外人,还有吃饭用。
没有书房,没有书房。
别想让她学习。
她摇头摇得很是用力,白嫩嫩的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抗拒之色,眸底隐含几分嫌弃,若不是顾及着这几本书是清瑶带来的,她都想伸手拨到地上去了。
发髻上的绒花颤啊颤,难得戴上的流苏发簪胡乱碰撞,打在她的耳后。
田佳柔连忙过来扶住了发簪上的流苏。
清瑶也关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耳朵。
李舒窈眼眸一转,干脆直接捂住耳朵,语气很是矫揉造作的“哎哟”了一声,说:“好疼啊。”
清瑶:……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不是我要给你的。”
那就不要了。
李舒窈果断朝着那几本书伸出手。
下一秒——
清瑶:“而是皇上吩咐我带过来的。”
李舒窈立时又把手咻地一下*收了回来,揣在怀里,心有余悸。
好险,御赐之物啊。
手手差点就要没了。
她回忆了一遍清瑶的话,委屈巴巴地问:“皇上,皇上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啊?”
清瑶脸色认真道:“皇上说了,想要我这段时间能时常过来看你的话,你就需得先完成他布置下来的功课。”
果然是让她学习来的。
李舒窈呱唧一下,耷拉起了一张苦大仇深的小脸。
她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功课呀。”
清瑶安慰她:“别紧张,皇上念在你从前没读过书,只认识一二三四这些简单字词的缘故,给你布置的功课,都是去年给太子殿下布置的那些。”
“皇上说了,没道理两岁的太子殿下能完成,你就完不成。”
“不过是一日背一篇论语,外加一百张大字而已。”
论语?
李舒窈直接惊坐起,论语她会啊,不就是“学而时习之”嘛。
就听清瑶语调悠悠地继续介绍道:“你大约不知,论语其实很简单的,一共只有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你一日背一篇,二十日就能背完了。”
李舒窈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好像不是她从前学过的“学而时习之”。
再一个,二十天,皇上这是要关她二十天的意思?
那茶水间的工作怎么办?
她可是掌事宫女诶,她不在,底下的人不会乱套么?
哦对,有梁公公在,那些人不敢乱套。
可是……可是她们会不会篡位啊,万一二十天还没过去,她就把工作丢了怎么办?
到时候做不成茶水间的掌事宫女了,不仅要失去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说不得还会被赶到紫禁城的那个角落里,遭人欺负,被人虐待……
还,还再也见不到清瑶了。
李舒窈一瞬间悲从中来,有亿点点想哭。
那头清瑶还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低头介绍完论语,把最顶上的那本拿开,露出下面几本字帖,并两沓厚厚的雪白宣纸,对李舒窈说:“我知你耐不下性子,所以这些宣纸都是我精心为你挑的,每页只有十个格子,一百张大字的话,也就是每日写一千个字就可以了。”
“刚开始的时候,以描红为主,你就拿右边的这沓宣纸,千万记住,别拿错了。”
“记得还要一边读帖,这样等到十天之后,临摹起来会更加轻松一些……”
李舒窈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对面坐着的又是谁?
该不会是皇上披着清瑶的皮,过来故意欺负她吧?
李舒窈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清瑶大约也是发现了她没有在听自己说话,皱了皱眉,表情严肃地看向李舒窈,“窈窈,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么?”
李舒窈唇瓣紧抿,没有回答。
她身后的田佳柔见状,也不敢随意帮腔,只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李舒窈的手。
李舒窈把手收回来,继续两眼放空。
清瑶:……
好的,她看出来了,舒窈这是拒不配合。
她其实也有些心疼舒窈,觉得皇上这是在没事找事。
可……
想到这儿,她扭头看了灵萝一眼,灵萝会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朝着田佳柔伸出手。
田佳柔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与李舒窈靠得更近了一些。
灵萝无奈,只得小声道:“小主有话要跟舒窈说,你先随我一起出去吧。”
田佳柔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征求李舒窈的意见。
她轻轻扯了两下李舒窈的袖子。
李舒窈回过神来,朝着她点了点头,即便是清瑶伤透了她的心,她还是……她还是会原谅清瑶的。
于是对田佳柔说:“清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以后你要听我的话,也要听清瑶的话,”想了想,她接着道:“清瑶还比我聪明,所以如果我哪天想不开,犯了傻事,你记得,听清瑶的,不要听我的,懂吗?”
“因为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靠不靠谱,万一犯了什么错,连累你就不好了。”
田佳柔:……
一旁的郭络罗清瑶和灵萝也:……
这话未免说得过于实诚。
清瑶与灵萝对视了一眼。
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
落在田佳柔这边,便只剩下十成十的感动了。
她眼眶迅速泛起了微红,不自觉用力抓了抓手中的袖子,从鼻子里吸了两下,忍住喉间泛起的酸涩之意,缓缓起身,跟在灵萝的身后走了出去。
清瑶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感慨道:“你这几句话说的着实不错。”
这不,简简单单就收买了一颗人心回来。
李舒窈歪着脑袋,十分不解的“啊”了一声,脆声问道:“哪里不错了?”
“效果不错。”
“效果?”李舒窈越发不明白了。
这也是她一直觉得清瑶比自己聪明的原因。
清瑶总能快速明白她说过的每句话,而她嘛,却时常反应不过来,有时候要隔了好几天,才会在做件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哦,清瑶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过几天会自然想明白的。
李舒窈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气鼓鼓地伸出手戳了戳桌上的几本书。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不学习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她还是好不开心哦。
也就只能戳戳书册来出口恶气了。
清瑶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动作。
这时候,门口传来两声敲门的轻响。
这是清瑶与灵萝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灵萝已经环绕着李舒窈的屋子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在偷听,所以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悄悄话了。
于是清瑶快速凑了过来,轻声在李舒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李舒窈倏地一下瞪大双眼,“真,真的吗?”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毕竟她已经知道了历史如何发展,也读过原小说,自然知道清瑶本就会在这次八月底的大封后宫中,一举得封为“嫔”位。
她只是意外,皇上竟然会提前告知清瑶此事。
而清瑶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发自内心肺腑的,第一时间跑来找她说了这个喜讯。
这说明什么,说明清瑶最最最喜欢她了。
清瑶点了点头,口吻郑重地道:“是真的,皇上亲口跟我讲的,并且内务府那边也开始在制作吉服了。”
“对了,皇上还给了我几个封号,让我自己挑一个,你要不要帮着出出主意?”
李舒窈直接兴奋了起来,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清瑶便从袖子里拿出一页薄纸,翻开又翻开,最后落入眼帘的,共有三个大字——“温”,“宜”,“纯”。
李舒窈想都不想,伸手指向中间那个,语气斩钉截铁:“这个。”
清瑶大概是没有预期到她的反应,红.唇张了又阖上,阖上又张开,过了好半晌,有些怀疑地朝她看了过来。
旋即迟疑又缓慢地道:“你……你真的看懂了吗?”
“要不然还是我先来给你解释解释这几个字分别是什么字,又是什么意思吧?”
李舒窈一愣,旋即大怒。
她这回听懂了,清瑶是在说她不识字呢!
可恶,她可是高材生啊!
高材生懂不懂!
第38章 第38章“至少,我还有死路一条……
李舒窈气呼呼地把自己的手按在纸张上,重重点了两下,“这是‘温’字,‘温和从容’的温,也是‘温柔’、‘温度’的那个‘温’。”
“这是‘宜’字,‘宜室宜家’的‘宜’。”
“这是‘纯’字,‘纯真善良’的‘纯’。”
“谁说我不识字了,我明明也是读过书的好不好!”
“而且我不仅读过书,我还能从这几个字里看出来,其实皇上可喜欢可喜欢你了呢!哼!”
她放狠话一样“哼”完,发现自己其实没说完,于是火速又张嘴补充了一句,“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尽挑一些好的字眼来给你做封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后面几个字没讲出来,她及时住了嘴。
大约是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生气的人不该问询生气对象的意见,于是咬着下唇,把最后几个字收了回去。
旋即噘着嘴巴一扭头,双手叉在了腰上。
一副“你不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的娇憨小模样。
清瑶忍不住笑了笑,怕被发现,很快将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试探地伸出手扯了扯李舒窈的袖子,“好吧好吧,是我错了。”
“我不该看轻我们的舒窈姐姐,认为你不识字。”
“舒窈姐姐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舒窈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清瑶想了想,“要不然,明儿我过来的时候,给你带桂花酥怎么样?听说是御膳房那边新制的,以往常做的都是桂花糕,这次改良了方子,蒸熟之后再用小火油炸,又香又脆,还可以蘸着上次我们一起做的桂花蜜吃……”
“真的?”
清瑶还没说完,李舒窈便飞快把头转了回来。
眨着一双清润闪亮的眸子,就像是小狗看见了心爱的肉骨头。
清瑶笑着点了点头,她的手指还挂在李舒窈的袖子边缘,慢悠悠晃了几下,“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我们的舒窈姐姐了。”
“咳。”李舒窈故作正经地轻咳一声,眼神左右漂移了几下,心里想吃到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于是在心里数了两秒,才肃着小脸说道:“那我就原谅你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清瑶很是配合地弯起一对漂亮的眉眼,开心地笑了出声儿。
实则心里想的全是,舒窈可真好哄啊……
说完了桂花酥,二人的聊天话题很快转到了封号上。
清瑶问李舒窈为何要选择这个“宜”字。
李舒窈表现得十分理直气壮,因为历史书和原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啊!
她鼓着颊腮,直接说道:“不为什么啊,就是喜欢呗。”
清瑶顺着她的话认真想了想,确实,喜欢最重要,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最喜欢的也是这个‘宜’字,除了“宜室宜家”之外,彷佛还涵盖了世间所有美好。
“温”字不适合她,因为她有时候会闹些小脾气。
“纯”字嘛……清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旁边的李舒窈身上,她觉得,这个“纯”字倒是挺合适舒窈的。
只这次她没选,皇上应该也不会将她不要的字拿去给舒窈,大约会给她想新的封号吧。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字。
清瑶一边慢悠悠想着,一边把纸张收了回去,然后将那本论语和两沓宣纸继续锲而不舍地推到李舒窈地手边。
李舒窈第一时间想也不想,表情十分嫌弃地把它推开。
而后很是疑惑地看向清瑶:“为什么呀,我不是都已经证明了我其实是认识字的吗?为什么还要我学写大字啊,会不会写,有那么重要吗?”
她不过就是茶水间里的一个小宫女,会写一些大概简单的字词就够用了。
又不要她去考科举,也不要她来治理国家当大官。
所以她实在是很不想为自己的宫女生涯增添任何一点点难度。
然而,她身边的人却都好像十分看不顺眼她的“得过且过”态度一样……
这叫李舒窈有些迷茫,总感觉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有没有可能,她单纯就是一只只会晒太阳的小猫咪,指望一只小猫咪去考清华,这合理吗?
生活因何要对她这么残忍?
……
清瑶将她眸底的迷茫都看在了眼底,心中忍不住划过几丝怜惜。
思索片刻过后,她直接站起身,手里胡乱地把那几本论语和字帖收了起来,嘴里同时对李舒窈说道:“不想写,那我们就不写了!”
“不就是几日不能来看你嘛!我能忍得住的。”
“而且你膝盖上的伤又不是很严重,皇上还能关你一辈子不成?”
“还有啊,我听说后日,梁嬷嬷就要回宫了,到时候乾清宫里的宫女下值之后,都得到她面前去学规矩,你也不能例外,所以……”
清瑶嘴里的话还没有讲完。
李舒窈瞬间大惊失色,“什么学规矩?”
怎么都没有人来告诉她呀,她还是不是乾清宫的人了?
而且,清瑶刚刚说什么,这几日都不能来看她,那她的小点心和桂花酥要怎么办?
这么一想,李舒窈忽而又觉得学写大字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了。
不能吃到点心才真的可怕……
不,不对,学习规矩才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可怕的事!
李舒窈在心里比较了一番,觉得人还是应该有点儿志气
不过区区一千字嘛……她有的是作弊手段。
李舒窈直接扑过来,一把按住清瑶还在收拾的手,眨巴眨巴着一双雾气朦胧的大眼睛,“不要收了,我写就是!”
可这回却轮到清瑶不同意了,“学写大字很累的,还是一日一千个大字,你的手腕不想要了?”
李舒窈直接回:“这个你别管。”
她已经想好了,把需要学习的知识分一半给田佳柔。
田佳柔之前打开小包裹的时候,她无意瞥见里头还有一本表皮破破烂烂的医书。
既然这么想学习,不如就来帮帮她好了。
李舒窈又说:“还有论语,我小时候也学过,再拾起来其实也不难。”
清瑶板着脸看她:“你想好了,论语有二十篇,一共四百九十二章呢。”
李舒窈重重点头,“很简单的,要不要我现在就背一篇给你听?”
清瑶怀疑地看了她几眼,见她表情有些跃跃欲试,心里不由得怀疑,难道她幼时真的背过?
这么想着,清瑶轻轻点了一下头。
李舒窈就声音清脆地背诵起来了:“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亦君子乎?”【1】
背完最后一个“乎”字,她停了下来,眼睛亮亮地看向清瑶,像是在等待她的夸赞一般。
身后隐形的尾巴摇了摇。
清瑶却没说话,只眼眸幽黑地看着她。
柔美面庞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李舒窈静静等了一会儿,清瑶也在等。
等了好半晌,见舒窈没再继续开口,清瑶才歪了歪脑袋,问道:“还有呢?”
李舒窈:?
“不是一日一篇吗?”
这就是一篇啊!
她小时候就是这么背的。
清瑶忍不住捏紧手里的丝帕,担心自己的怒气会吓着面前的人,竭力忍了忍,好半晌才道:“这不是一篇,这是一章。”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你是不是光顾着听‘二十篇’这几个字去了,没有听见我后面说的,‘一共四百九十二章’?”
李舒窈愈发不解了,什么一篇和一章啊?
九年义务不是这么教她的啊。
她直觉自己好像摊上什么大事了。
吓得立马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搅啊搅,同时表情无辜又真诚地看向清瑶,抿起嘴唇不敢说话。
她害怕自己开口的话,清瑶会更加生气。
所以还是等清瑶气完了再说吧。
嗯,对,清瑶气完一定会好好给她解释的,她等一等就是了。
清瑶对上她那双写满“无辜”的眸子,怔了一瞬,心里鼓起来的气就像被人扎了一个口子,“扑扑”两声,气性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舒窈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她要是回回都计较,那早在舒窈说要跟她绝交的时候,她就……
清瑶没有继续想下去,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设想都抛到九霄云外。
拉着李舒窈重新在桌旁落座,翻开论语,一字一句,语速极缓慢地给李舒窈介绍了一遍论语的构成。
简单来说,就是一共有二十篇,第一篇为“学而篇”,“学而篇”里一共有十六章。
第二篇为“为政篇”,“为政篇”一共有“二十四章”。【2】
……
李舒窈直接听傻了眼。
旋即真心实意地开始感谢起了现代社会的九年义务教育,没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给她这么大的一个“痛击”。
要是现代社会每个小孩都按照古时候的教育方式来学习的话,那么每个小孩的脑门都必然会顶上几个清晰大字——我恨学习!
而她也就考不上985了……
李舒窈有些欲哭无泪。
坐在桌前,十分懊恼地垂着脑袋,不想说话,也不想活了。
清瑶试图宽慰她:“其实也并不是无路可走……”
她想说,要不然你去找皇上求个饶,撒个娇什么的?趁着皇上现在对你兴趣正浓,保不准就答应了呢?
她还没说完。
那边李舒窈心不在焉地点了两下脑袋,“我懂。”
清瑶:?
她把话吞回肚子里,好奇起了李舒窈的脑回路,“你懂什么?”
李舒窈直接开口道:“我并不是无路可走,至少,我还有死路一条。”【3】
她表情漠漠地说了个冷笑话,说完,连自己都笑不起来。
更别说是对面的……清瑶……了?
嗯?
清瑶笑了?
她、居、然、笑、了?!
第39章 第39章李舒窈“呱唧”一下,重……
李舒窈再一次双手抱胸生起了闷气。
这回连她最喜欢的清瑶也哄不好了,最后还得是灵萝出马,加上田佳柔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劝说,才叫李舒窈哼哼唧唧地“大方”原谅了清瑶。
清瑶和灵萝走后,李舒窈直接把桌上的论语和字帖收了起来,全都丢进柜子里,打算先关一晚上小黑屋再说。
起身的时候,眼尾瞥见至今还孤零零放在地上的田佳柔的小包裹。
她似想起来什么一般,扭头问田佳柔,“林嬷嬷有给你安排屋子么?”
田佳柔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李舒窈直接皱起了柳眉,有些不相信田佳柔的话。
她也是发现了,自己遇到的田佳柔好像跟书中后期出现的狠辣小女医不太一样。
书中关于小女医的描述片段用词几乎都是——“眼眸幽深”、“表情阴翳”,“唇边的笑容危险而又残忍”,“阴晴不定”之类的。
而现实里遇到的呢,眼神胆怯,肩膀微缩,行动之间处处都带着一股小心翼翼和谨慎讨好的感觉。
黑化后的小女医叫人觉得很害怕,光是只看书里的描写就会瑟瑟发抖的那种害怕。
而黑化之前的小女医……
李舒窈抿了抿唇,觉得她有亿点点可怜,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软。
于是她对田佳柔道:“那你先带我去看看你的屋子。”
田佳柔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今早林嬷嬷只把她带了过来,许是还有事情要忙,只交代了一句让她“跟在李舒窈身边”就走了。
田佳柔便以为,是要自己一日十二时辰的跟着,哪怕是夜间李舒窈睡觉的时候,她也需得守在李舒窈的屋子里,以防她晚上有什么不时之需。
却没想到,李舒窈会忽然问起她的屋子在哪里。
她……她是来伺候李舒窈的人,也能有自己的屋子么?
田佳柔有些不敢置信。
想起她刚入宫的时候,是与其他宫人一起在内务府接受嬷嬷的调教,睡的是二十余人一间的屋子,一人只有一个床铺大小的空间。
等她后来去了太医院,睡的也是八人一间的屋子。
只她运气不太好,遇见的同屋之人都不怎么喜欢她,不是把她赶到屋外守夜,就是直接霸占她的床铺,让她去屋中角落里蹲着睡觉。
田佳柔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练就了只要给她一面墙,她就能抱着双膝快速入睡的技巧。
所以……屋子,她也能有屋子?
李舒窈不知田佳柔在想什么,见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皱着眉走过去直接拉住她的手,而后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包裹,拎在手中掂了一下,感觉真的好轻啊。
……她是不是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过来?
李舒窈脑子里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不过衣服的事情还比较好解决,住所之事却是刻不容缓。
——她刚过来就跟了自己一整天,肯定没有时间收拾屋子。
现在已经临近晚膳时分,也就是下午两点,吃完饭,就差不多三点。
还得去内务府领寝具和各种生活用品,一来一回又是小半个时辰,所以留给她收拾屋子的时间根本不多。
不抓紧一些,田佳柔晚上就要在一堆灰尘里面睡觉了。
明天就会变成一个脏脏的小女医。
还如何帮她写大字呢?
李舒窈直接拉着人走出房门,松开手,对着小院一指,“你的屋子在哪个方位?”
田佳柔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不敢欺骗李舒窈,只能深深把头低了下去。
李舒窈没等到田佳柔的回答,好奇朝她看来,就看见乌漆嘛黑的一团头发抖啊抖。
明明长得比她还高一些,此时看起来却弱小无助极了。
——比她刚穿越过来那会儿还可怜呢。
李舒窈心软的毛病霎时又犯了:“你是不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啊?”
田佳柔摇摇头。
李舒窈又问:“那就是林嬷嬷根本没有带你走过?”
田佳柔又摇了摇头。
李舒窈抿着唇不说话了。
田佳柔悄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怯生生道:“姑娘,奴婢能,晚上能睡在您的屋子里么?奴婢睡觉的时候很老实的,不会乱动……”
听见这话,李舒窈以为她是要跟自己睡,一时还有些犹豫呢。
毕竟田佳柔还没洗澡……
而她的小床却是被她收拾得干净又喷香,要是田佳柔与她一起睡,那明儿就得换寝具啦!
可……可她不会套被罩啊,明天又是轮到月淑当值,月淑没空来帮她的。
那可怎么是好啊?
李舒窈小小地发愁了起来。
下一秒就听见田佳柔的语气忽然弱了不少,几乎是用气音对她说道:“……奴婢也可以睡在外屋,就那个角落,那个角落避着风口,夜间也不会太冷……”
“啊?”
李舒窈十分震惊,“你就睡地板上啊?”
那多硬啊。
田佳柔摇了摇头,说:“奴婢不睡,奴婢蹲着就可以了。”
还蹲着,你以为你是什么小蘑菇吗?
李舒窈迅速冷下了脸,“不行!”
田佳柔心里一颤,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道:“那,那奴婢在门口蹲着也行……”
“也不行!”
李舒窈鼓起了颊腮,杏花眸里的光点比烛火还要亮,“这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她气呼呼地拉起田佳柔就往管院嬷嬷的屋子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就得睡屋子,睡床,睡在被褥上,盖着被子,枕着枕头睡觉,这是,这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基本需求啊!”
“之前太医院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么欺负你的?”
“你等着,等清瑶她……”
说到这儿,李舒窈的理智及时回归,想起来,晋封一事是皇上私底下偷偷对清瑶说的。
具体的晋封名单还没出来呢。
而清瑶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她也得保守好秘密才行。
于是她话锋直接一转,“等清瑶她明天来了,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怎么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说完,不由分说直接找了管理院子的嬷嬷,给田佳柔寻了一间不大不小,距离她最近的空屋,两人吭哧吭哧忙活了半晌,也只将将把屋子打扫得干净了一些。
剩下的一些区域还得端几盆水来,一一擦过才行。
李舒窈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田佳柔手里的动作一顿。
李舒窈:“……”
她现在已经能很自然的接受自己时不时就会“闹出笑话”的现实,直接把手里的打扫工具一丢,朝田佳柔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脸,声音很是清脆地说道:“我饿啦!”
田佳柔闻言,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给姑娘端晚膳。”
“不要你去,我们两个一起去小厨房吃就好啦。”
田佳柔有些踟蹰,依着姑娘这个身份……
她还没想完,李舒窈便已经拉着她兴冲冲往小厨房的方向跑去了。
用过膳,填饱了肚子,两人一起回到田佳柔的小屋收拾整理。
最后整理完毕,只差一些床上寝具和生活用品时,李舒窈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会“跳舞”了。
她干脆直接猫回了自己的小屋里,对着田佳柔摆摆手,“皇上不让我出去小院,所以你还是自己去内务府领东西吧,记得快去快回。”
说完就要关门,关门之前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然气势汹汹又把门扇打开,叫住已经转过大半边身子的田佳柔。
“等下,你等等。”
她直接蹿到隔壁,唤来了一个平时说过几句话,还算是脸熟的宫女,让她手中塞了一枚碎银,让她跟着田佳柔一起去内务府一趟,以免得到时候又会有人欺负她!
宫女摸着手里的碎银,笑眯眯就答应了。
二人很快去而复返。
田佳柔在收拾床铺的时候,李舒窈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沐浴。
田佳柔收拾完自己的小屋,过来寻她的时候,她……她还在浴桶里……
脑袋往下一点一点,而鼻子以下部分全都埋进了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已然是累得睡着了,差一丢丢就要把自己淹死的模样。
*
翌日,李舒窈迷迷糊糊地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看着头顶上的粉色绣花纹帷幔,她缓慢而又僵硬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饶是她如何回想,也想不起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她不是在洗澡吗?
……她怎么记得,自己洗澡的时候,外面的太阳还没落下呢。
怎么眼睛不过是一闭一睁,太阳公公又回来了?
还是她在做梦?
李舒窈不信邪地伸出手,用了十成力道在自己那柔嫩的面颊上重重掐了一下。
“呜,痛!”
所以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从浴桶里瞬移到床上来了!
……还是她又穿越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撑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掀开帷幔,目光谨慎地打量屋内摆设,这才发现,很熟悉,这就是自己的屋子。
她绝对不会记错。
外面的田佳柔听见动静,很快进来查看,笑眯眯对李舒窈道:“姑娘醒了?”
“姑娘快起来洗漱吧,奴婢已经去小厨房端来早膳了,今儿有大肉包,跟奴婢的手掌差不多大呢。奴婢想着姑娘或许爱吃,便一下子拿了三个回来,还有两碗鸡丝粥并一些别的小菜……”
她又念了几个菜名,通通都是李舒窈爱吃的。
末了,她还加了一句,“对了,听膳房的人说,下午的晚膳里会有红烧猪蹄,姑娘喜欢吗?”
“喜,喜欢的!我超喜欢吃猪蹄!”李舒窈惊喜得连连点头。
一下子也忘记了要探究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的事。
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谁知猝不及防地听见田佳柔最后一句话:“那姑娘晚膳之前将书背完,把大字写好,奴婢就去给姑娘领猪蹄回来,怎么样?”
李舒窈“呱唧”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
第40章 第40章这么怕他?
田佳柔不敢上手拉她,只能蹲在床前一遍遍地劝说。
叫李舒窈想要装睡也不能,只能裹着被子慢慢往床的最里面挪,挪进去一点点,被田佳柔扯着被子小心翼翼揪回来,挪进去一点点,又被揪回来。
辛劳了好半晌,位置没有变动一点点。
李舒窈只得垂头丧气地掀开被子,离开了自己香香暖暖的小床。
把好好的一顿早膳吃出了断头饭的架势来,看得田佳柔有些不明所以。
用过膳,田佳柔将外间的餐桌收拾好,又把柜子里关了一夜小黑屋的论语和字帖宣纸拿出来,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
她转身去拿文房四宝,却因为以前没有磨过墨的缘故,差点将镇纸当墨条用了。
好在李舒窈及时提醒。
提醒完,李舒窈的表情又是一僵,旋即皱起一张精致的小脸,脸颊微鼓,眸光沉沉,看上去十分懊恼,她是猪啊!
就应该让田佳柔去磨镇纸啊,磨了半天都没有墨水,她或许就不用写大字了。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竟然生生被她浪费了。
李舒窈是越想越生气,落笔的时候便稍微用力了一些,写字不像写字,倒像是在磨刀似的。
田佳柔在旁边看着,默默又站远了一些。
下一瞬就听见李舒窈沉声说道:“把门关上。”
田佳柔有些迟疑。
李舒窈就说:“阳光照进来太亮了,我眼睛都要看花了还怎么写字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田佳柔瞬间折服,转身就把两扇大门关好,又重新走到李舒窈身边。
李舒窈不由分说,写完一张宣纸的半边五个大字以后,直接拿过一根新的毛笔递给她,对她很不客气地说道:“谢谢我吧,我要把知识分给你一半了!”
田佳柔没听懂,李舒窈就给她解释了一遍,末了还说:“你不是想学医术么?不识字怎么学医术呀?”
可也……用不着这种方式来学吧,更何况这是皇上吩咐给李舒窈的功课,若是她擅自帮忙,会不会*有欺君之嫌?
田佳柔死活不肯动笔,甚至还想跪下去给李舒窈磕头,求她放过自己。
李舒窈则是振振有词,“皇上哪有功夫去管我是哪里的小人物呀?前朝那么那么多事情,还不够他忙的吗?所以怎么可能每一个字每一个字的检查呢?大约也是让梁公公检查吧。”
“再者,你我都是初次写字的人,写出来的字迹大约都是差不多的不堪入目。”
“梁公公检查不出来的,你放心就是。”
田佳柔将信将疑,还是不肯动笔。
李舒窈眼眸转了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她直接把田佳柔手里的毛笔拿过来,放在左手,左右一起写,双倍效率之下,很快写好了十张。
也就是一百个大字,直接完成了十分之一。
这个办法看来有用,李舒窈眼睛一亮,继续复制自己方才的“奇迹”,连笔画歪出框框了也不管,唰唰唰地,估摸着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完成了今日一千个大字的练习。
而后将宣纸团吧团吧胡乱地叠了几下,直接塞进田佳柔的手里,对她说:“你去把这个交给梁公公吧。”
“哦对,你是不是不认识去乾清宫的路?”
“还是先找隔壁的喜香带你去吧,就跟她说先赊账,等回来了以后,再来找我领银子。”
田佳柔:……
她的表情一瞬间复杂了起来。
发现李舒窈对自己在乾清宫的地位好像有些认知上的偏差。
明明是茶水间的掌事宫女,在整个乾清宫范围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除几位总管和嬷嬷们之下,宫女中的第一人,偏偏吩咐其他人做事的时候,还时刻谨记着要用银子开路。
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只要直接吩咐就可以了?
没有人会敢拒绝她的命令的。
田佳柔有些担心,照她这个花钱的速度,会不会根本撑不到“解开禁足”的那一天。
李舒窈看她不动,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声催促道:“去呀。”
田佳柔:“姑娘,您还有背书的功课没有完成呢。”
“我知道呀。”李舒窈一边说着,一边“撕拉”一声,将一页雪白的宣纸撕成了一个正方形大小。
田佳柔的思绪被打断,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宣纸上,皱着眉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这纸……”
“清瑶送来的纸张管够的,你放心就是,刚才你磨墨的时候我已经数过一遍了。”李舒窈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继续低头叠着自己手中的宣纸。
她想叠一朵川崎玫瑰,等下午清瑶过来的时候好送给她。
田佳柔:“奴婢是想说,这纸很贵的。”
“一沓共有五十张,在外面要卖一两银子呢。”
李舒窈闻言,手下一抖,差点叠歪。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枚铜钱,五十张,那一张就等于二十枚铜板。
她停下来郑重思索了片刻,问自己:她与清瑶之间的情谊难道不值这二十枚铜板吗?
肯定不止呀!
想罢,她直接抬头看向那沓宣纸,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一般,语气沉沉对田佳柔说道:“你把这一沓都收起来吧,以后不拿来写字了。”
她决定要把这一沓宣纸全部叠成玫瑰花,送给清瑶。
因为一两银子,不刚好能代表她对清瑶一心一意的爱吗?
李舒窈喜滋滋想着,手下叠得更来劲了。
田佳柔见状,知道自己劝说不住她,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视线不自觉被李舒窈脸上扬起来的那抹既娇艳又明媚笑容所吸引。
半晌,才醒过神来,心中暗暗哂笑,罢了,姑娘高兴就好。
想着,捧起宣纸就要走,忽而似乎又意识到什么,转头询问李舒窈:“姑娘,您今儿的功课还没背呢。”
李舒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要不,奴婢晚些再去?”
“不用,你现在就去,越快越好。皇上此刻估计还在接见大臣,梁公公走不开,来的多半是林嬷嬷或者宫嬷嬷……”
田佳柔想问,如果来的是两位嬷嬷的话,姑娘是不是就可以不背了。
只是李舒窈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语速飞快地说完了后面的话:“两位嬷嬷的教程不快,我算着你到达乾清宫的时间开始背,等她们来了,大约我能刚好背完。”
李舒窈虽然不爱学习,但却有个优点,便是即时记忆的能力特别强。
属于那种提前准备备不好,临时抱佛脚,却能脚脚都有回应的那类“奇才”。
——也就是“奇怪的天才”。
但缺点就是,如果之后没有反复背诵记忆的话,忘得也会特别快。
所以这论语,她必不能背早了,背早了就没有了,还得重新背。
李舒窈才没有那么傻呢。
*
事实也果如李舒窈所料,第一天的功课就这么被她蒙混过关了。
梁公公和林嬷嬷果然没有发现她字迹上的不对,第二日来检查的时候,也浑然没有抽查前一天背诵内容的想法。
第三日,田佳柔也放下了心,成为了“知识共享”的同伙一枚,并且十分主动地将五个字提高到了八个字,大大减轻了李舒窈的手腕压力。
就这么过了第四日,第五日……
眼看着计划就要完成一半,李舒窈猝不及防地接收到了来自乾清宫的传召。
是皇上要见她。
传话的小太监刚说完,跪在地上的李舒窈差点就被吓出小猫叫。
她借着换衣服的理由躲进自己的小屋里,手心微湿地拉着田佳柔商量计策。
却见田佳柔比她还要紧张呢,脸上吓得全都是汗水,惨白惨白的,连嘴唇都没有了丝毫血色。
哆哆嗦嗦地拉着李舒窈的手一起“同频共振”,却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居然直直地给她跪下了……
李舒窈一瞬间觉得自己了不起。
在这个时候,也不过是手心便湿了而已。
不像田佳柔,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像个心思深沉的大反派。
还没她冷静呢。
去往乾清宫的路上,李舒窈一直在心里小小声抱怨着。
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犯了个错误,在书中反派还未黑化的时候,就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避免了她继续遭受那些足以令人精神失常的非人折磨,那……反派还有可能会变成反派吗?
如果反派不是反派了,以后她要怎么抱大腿啊。
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条被抱的大腿……
正在她不解之间,乾清宫到了。
殿内依旧是燃烟袅袅的龙涎香气。
坐在御案之后,龙椅之上的男人身形高大伟岸,明黄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就像个太阳一样灿烂放光芒……
李舒窈不敢多看,很快低下了头,屈膝小声地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嗯。”皇上声音微沉地应了一句。
应完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估计是在打量自己,怎么有勇气欺骗他的……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笔迹不对呢?
李舒窈正想着,头顶上传来宣纸翻页的声音。
皇上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叫她起来,只沉默地让她蹲着。
空气里几乎安静到了极致。
李舒窈忽然就懂了,他是在惩罚自己,没有乖乖听话,不仅私下找了代笔,练字还练得十分不认真,背书也背得不够积极。
他现在是在检查宣纸,等一下估计就要检查她的论语背诵情况了。
怎么办……她已经几乎全都忘光了啊。
脑子里只记得小时候学的那些了……
李舒窈又慌又委屈,小腿处还酸酸涨涨的,估计很快就要蹲不住了……
正在这时,御案后的皇上忽然又“嗯”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一般,对她道:“怎么还不起来?”
李舒窈:?
他又没有叫起,谁敢起来啊?
李舒窈的脑子里还是碎碎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从地上飞快站了起来,起来之后身形微微摇晃几下,感觉小腿好像有些麻了。
“怎么了?”皇上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李舒窈还是低着头,小声回答:“奴婢没事。”
皇上又不说话了。
只这回,李舒窈能很明显感觉到,一股极有压迫感的清冷视线朝着她的方向压了过来。
李舒窈掐着掌心,一动不敢动。
好在——
“过来给朕研磨。”
皇上并没有看她多久,很快提起了别的要求。
李舒窈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墨条就磨啊磨,磨得飞快,等磨好之后,她将墨条一放,光速一般又撤退回了自己之前站着的位置。
皇上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表情微诧地挑了挑眉毛。
这么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