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李舒窈蓦地感觉到了一股心酸。
她……她给皇上当妃嫔当了将近小半年,肚子里面宝宝都有了,却连两千两都没存到。
而大阿哥呢,一个只有五岁的小萝卜头,随手一掏就是五千两。
语气还这么轻描淡写,说送就送,就跟掏出来的只是几张白花花的宣纸一般。
再看看旁边的小太子……
算了,小太子是先皇后所生,刚一生下来就被抱到了乾清宫里被皇上亲自抚养,小金库比起大阿哥的来,肯定只多不少。
所以在场三个人里边,只有她才是真正的穷人?
李舒窈一怒之下——
直接伸手将大阿哥跟前的几张银票勾了过来,低下头,气呼呼地正面反面翻阅了一遍。
发现每张上面的面额都是一千,拢共五张。
……还真是五千两?
大阿哥看她把银票接过了过去,眉眼霎时一弯,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小开心。
他撑着桌子边沿站了起来,圆圆的光头小脑袋靠得离李舒窈很近,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旋即声音很软地对李舒窈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令嫔娘娘笑纳。”
李舒窈醒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将手里的银票揉成一团,再次塞回了大阿哥胸.前的小兜兜里,然后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按回榻上坐好,方才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不要。”
“我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好收你一个小孩子的银票呢?”
“再说了,我现在也、也算是你的庶额娘,你额娘护住你是应该的,那作为庶额娘,我自然也应该保护你呀。”
虽然她之前从来没有过什么“保护大阿哥”的想法,但是从今天开始,她有了!
哦对,还有旁边的小太子。
她也可以一起保护……的,吧?
李舒窈很有信心地朝旁边的小太子看了一眼,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时,发热的脑袋忽然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么大逆不道。
大阿哥和太子哪里需要她来保护呢?
她能保护好自己,还有肚子里面的小崽崽,就已然很不错了。
李舒窈身上那股志得意满的气势霎时间又颓废了下来。
她看了看小太子,又看了看大阿哥。
两只小团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只圆滚滚的乌黑大眼睛在很认真地盯着她。
李舒窈想了想,努力解释道:“我的意思就是呢,我比你们两个大,对吧?你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都不及我岁数的一半多呢。所以我要是拿了你的银票,传讲出去,别人就该笑话我了。”
大阿哥鼓起腮帮子,看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小脑袋再次靠过来,趴低在桌子上,声音糯糯地说:“那我们,偷偷的,不告诉别人,不就好了?”
李舒窈也学着他的模样,将脑袋压低靠在桌子上,然后用小小的气音回复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呀?”旁边的小太子忽然插入了李舒窈与大阿哥的对话。
李舒窈扭头看他:“不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虽然人穷,但是志气不能短。
不就是五千两么,再存一年,总能存到的。
而且估计也用不了一年……等她肚子里面的宝宝出生了,洗三礼,满月宴,周岁宴……有的是她存钱的机会。
大阿哥听完她的话,扭过头与小太子对视了一眼,说:“弟弟,怎么办,令嫔娘娘不要。”
小太子声音有些闷闷地回道:“那,那好吧。”
于是大阿哥再次将小肉手伸进了胸.前的小兜兜里,掏啊掏,将那几团银票再次掏了出来,在李舒窈迷惑不解的眼神中,放在桌上一张张摊开,铺齐平整,然后交到了小太子的手里边,“还给你,弟弟。”
小太子低着头接了过去,几根手指团吧团吧,再次将那几张铺平的银票捏成一颗颗小小的纸团,然后全部塞进了腰间的小荷包里面。
李舒窈:“……”
所以这两个摊平和捏团的动作是代表了什么?
小崽崽之间独有的仪式感么?
……
随着年关将至,外头的温度一天比一天寒冷。
宫中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后,今儿是难得的大晴天。
要不然戴公公也不至于非要在今日给李舒窈烤羊。
他先命人在长春宫的后殿空地上搭建好了一个烧烤架,自己则是单独留在小厨房中,将一整只羊处理好后,里里外外地涮上了他独门特质的酱料。
等待腌制期间,他又心血来潮,打算给令嫔娘娘做几道拿手小菜。
正筹备呢,忽然严嬷嬷过来告诉他,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要留在长春宫用膳,叮嘱他不可将烤全羊烤得味道过重,也不可加入过多的辣椒粉,以免得二位阿哥吃不习惯。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戴公公就火急火燎地从灶台后面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用水缸里的清水涮洗起了桌上已经腌制了足有半刻钟的全羊。
严嬷嬷笑眯眯地立在门口看着。
看戴公公将全羊上的酱料清洗干净之后,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走到灶台旁边,打算重新调制酱料。
严嬷嬷问他:“公公可要我帮忙?”
戴公公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他自己一个人足以。
旋即转身就在灶台之间忙碌了起来,过了片刻,他还是没忍住,声音哑哑地问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是何时过来的?”
严嬷嬷说:“大约一刻钟之前吧。”
也就是他之前调酱的时候,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就已经到了。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给他传话……
戴公公的心里忽然有些幽怨,担心前后两种酱料叠加,届时会坏了自己的招牌。
严嬷嬷许是看出他心里头的想法,语气淡淡地补充道:“先前大阿哥和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可不知道戴公公您今天要露一手呢。这不,两位阿哥一说要留下来用膳,我不就来告知给戴公公您了么?”
戴公公连忙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他又道:“可是延禧宫那边,还有皇上,他们会允许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留在长春宫用膳么?”
严嬷嬷直接掀起眼帘睨了他一眼,“这就不干戴公公的事了吧?”
“也是。”戴公公点了点头,继续认真调酱。
……
与此同时,延禧宫。
得知保清今儿不能回来陪她用膳了,惠嫔心底莫名有些失落。
她问保清身边的小太监,“可是上书房里的功课没做完,所以保清谢过令嫔之后,就要回去继续写功课了?”
小太监摇摇头,心眼很实诚地回答道:“不是的,是听说长春宫的令嫔娘娘今儿要吃烤全羊,大阿哥便留下了。”
“烤全羊?”惠嫔闻言有些稀奇。
小太监就说:“对,是从前伺候过太皇太后的那位戴公公,他现在在长春宫,要给令嫔娘娘做烤全羊呢。”
“戴公公?”
那就是草原上的烤羊方式了?
也难怪保清会好奇。
惠嫔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来,本宫还没怎么跟这位令嫔打过交道呢。”
她转身吩咐一旁的大宫女去库房拿了几匹布料出来,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
惠嫔这一动身,很快就有消息接连传入了景仁宫、承乾宫和钟粹宫内。
安嫔、荣嫔,还有佟贵妃,都有些好奇惠嫔这是要去哪儿。
等派了人一打听——
“长春宫今儿要做烤全羊?”
“还是戴公公的手艺?”
于是也跟着起了兴趣,三三两两,结伴乘着轿撵往李舒窈的长春宫赶。
东六宫亦是如此。
乾清宫御书房。
皇上听完凌嬷嬷的回禀,清隽的俊颜上丝毫表情未露,黑沉沉的眼眸还停留在手中的折子上,只口中随意地叮嘱着:“令嫔的性子虽然有些跳脱,但到底没有什么坏心眼,加上长春宫里有皇玛嬷派去的人,想来应该不会由着保成和令嫔肆意任性,所以嬷嬷不必担忧。”
“若是嬷嬷实在不能放心,大可多遣几个宫人,或者亲自过去看顾。”
凌嬷嬷一想,也行。
于是朝着皇上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就出了御书房,带着几个得力的手下,径直朝李舒窈和太子所在的长春宫去了。
长春宫。
李舒窈还不知眼前两个小崽子随口的一句话,会给她带来多少“客流量”。
严嬷嬷不许她出门看戴公公烤羊,屋内又实在没有东西可玩耍。
简单吃了几口点心后,李舒窈命人将外间用来待客的大厅清出一片空地,如从前一般,用炭笔在地板砖上画了或直或弯的线条。
小太子悄悄靠近他哥,轻声给他介绍道:“这就是‘跳房子’。”
大阿哥黑葡萄般的圆眼睛仔细瞅了瞅,“没有房子呀。”
小太子点头,“我知道没有房子,但是令嫔娘娘说这是房子,这就是房子。”
大阿哥似乎懂得了一些与李舒窈的相处之道。
另一厢,李舒窈很快画好了所有的线条。
她从地上直起腰来,只觉怀孕之后就是不太一样,不过是蹲在地上画了几根线,后腰就酸得有些不太像话。
她站在原地捶了几下后腰。
大阿哥和小太子同时朝她跑了过来,小奶音软乎乎地问,“令嫔娘娘是身子不舒服么?”
李舒窈点了点头,很诚实地说:“是比以前要容易累了一些。”
小太子就道:“那令嫔娘娘是不是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跳房子了?”
“当然的呀,我现在可不能蹦蹦跳跳的,不然严嬷嬷就要被我吓死了。”李舒窈说。
大阿哥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呀?”说完,视线下移,看向李舒窈的小腹,“是因为弟弟在令嫔娘娘的肚子里,他不让令嫔娘娘跳房子么?”
他一口一个“令嫔娘娘”,听得李舒窈很不习惯,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可以代替的称呼,便只能继续忍着。
李舒窈说:“对的,就是因为我肚子有了小宝宝,所以现在不能陪你们一起跳房子,”说罢,两只手一起,竖起六根手指,对地上的两小只继续道:“不过不用担心,等六个月后,我把小宝宝生下来,就能跟从前一样,想跳就跳了。”
大阿哥和小太子同时朝她的手指看了过去。
两人现在谁都没有心思理会什么跳不跳房子的,一心很好奇李舒窈肚子里的小宝宝。
小太子捏着李舒窈的手指,力气小小地牵引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然后稍有些局促地说:“弟弟,弟弟在令嫔娘娘的肚子里面,我能摸摸他么?”
李舒窈摇头,“现在还摸不到呢。”
大阿哥问:“为什么呀?”
“因为他还没有长大呀,他现在,都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呢。”李舒窈比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圆。
末了又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她现在快要满四个月了,小核桃应该也长大一些了吧?
于是手指往外扩了扩,将食指和大拇指都伸到最长,比了一个桃子大小的圆出来。
小太子捏紧自己的小拳头,在李舒窈比出的圆圈里来回穿了一下,大阿哥立刻有样学样。
然后两人低下头“哇”了一声,小太子说:“弟弟原来这么大了呀。”
大阿哥也道:“都比我的拳头还大了呢。”
李舒窈:“……”
这是什么很值得表扬的事情么?
她不是很能理解小崽子们的脑回路。
正不知道说什么时,小太子和大阿哥的两颗小脑袋又同时朝她的肚子凑了过来。
李舒窈连忙伸出手护着,害怕他们的脑袋撞到一起,回头就该吵架了。
岂料,他们两个却像是做过很多遍这个动作一样,只发出一声轻轻地“咚”,两人的圆脑袋就抵在了一块儿,然后距离李舒窈的肚子很近,仿若是想跟她肚子里面的小宝宝说话一般。
李舒窈想了想,稍稍往前坐了一些。
就听见小太子煞有其事地轻咳了两声,对着她的肚子说道:“弟弟你好,我是你的太子二哥。”
大阿哥也跟着道,“弟弟你好,我是你的大哥。”
李舒窈忽然有些想笑。
她连忙深呼吸了一口,小腹也随之起伏了一下。
小太子和大阿哥瞬间就变得很是高兴,眼巴巴地看向李舒窈:“弟弟,刚刚是弟弟在回应我和大哥的话么?”
李舒窈有些不忍心打碎他俩的幻想了,于是抿着唇.瓣点点头,“大概是的吧……我也不确定。”
“令嫔娘娘是弟弟的亲额娘,为什么您也不能确定呢?”
李舒窈绞尽脑汁地开始想借口,“因为,因为他从前都没有回应过我,所以我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呀。”
大阿哥闻言,更是惊讶了,“弟弟之前,从来没有回应过您?”
他表现得如同见了鬼一般,先低头看了看李舒窈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李舒窈,不知是想到什么,少顷,脸上露出一抹同情,“是不是,令嫔娘娘您跟弟弟的关系不太好呀?所以弟弟之前才不回应您的?”
李舒窈:“?”
她不敢置信地伸手指向自己,“我?我跟他,跟他关系不好?”
大阿哥又点了点他那颗气人的小脑袋瓜,继续说道:“令嫔娘娘您也别太伤心了,世上是有这样的母子的。我以前还在宫外的时候就看见过,就在照顾我的那户人家家里边。”
“那个人也是跟你一样,生完了小宝宝,就说什么小宝宝都是来讨债的,还说是因为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不是关系不好是什么?”
他居然还能说得,十分……有理有据?
李舒窈差点儿就信了他的鬼话。
旁边的小太子听得很是入神,也不想着跟李舒窈肚子里的小宝宝打招呼了,拉着他哥的袖子,连声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她还债了没有呀?”
大阿哥说:“我也不知道呀,反正那个小宝宝一哭,那个夫人就说这些话,她越说,小宝宝就哭得越厉害。”
大阿哥说完之后,抬眼瞅了瞅李舒窈,语气徐徐地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办法呀,令嫔娘娘您说对不对,是她先上辈子欠了小宝宝的,所以小宝宝来讨债,也是应该的嘛。”
李舒窈不说话。
小太子倒是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很对。”
大阿哥没有理他,忽的一下朝李舒窈看了过来,语气有些同情的说:“那个夫人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下半辈子都要赔给他还债用了,想来,令嫔娘娘您大约也会是如此。”
“不过您比那位夫人要好得多,因为汗阿玛他有钱有权,可以派好多好多个人来照顾弟弟,这样就不用您花一整个下辈子来还债了呀,您说对不对?”
李舒窈:……
那她还得谢谢皇上咯?
李舒窈的杏花眸里光芒闪了闪,觉得不解释大概是不行的了。
她轻咳了两下,然后肃起小脸,对大阿哥说:“可是,太医院的徐院正不是这么说的呀?”
“徐院正?”大阿哥闻言一愣,又问:“是那个,把长生弟弟救回来了的徐院正,徐大人么?”
什么长生弟弟?
是指荣嫔膝下的小阿哥么?
救回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舒窈对这段往事不太了解,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然后小太子和大阿哥就同时激动了起来,激动到两边脸颊都是红红的了,站在地上,比手画脚,你一言我一语的,时不时还要互相打乱对方说话的节奏,最后吵嚷了好半天,李舒窈才从他们寥寥可用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大概的事情真相。
简而言之就是长生阿哥自出生之后,便身子一直不大好。
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救不回来,好在徐院正及时从老家赶回了紫禁城,这才从鬼门关将长生阿哥重新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荣嫔便一直对太医院的太医们很是客气。
就连皇上提起徐院正时,口吻也是赞叹居多。
大阿哥是从他亲额娘,就是惠嫔那儿听到的事情原委,而小太子则是时常从皇上口中听到他对徐院正的夸赞。
导致两人之间的信息不太对等,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竟也能说出了朝堂辩论的架势来。
李舒窈呆呆地坐在椅子,越听,表情越是麻木。
还有些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阿哥和小太子终于争辩完,两人齐刷刷朝李舒窈看了过来,异口同声道:“令嫔娘娘,您是信我还是他!”
李舒窈想了想,“我都信。”
眼见着大阿哥和小太子又要吵嚷起来,李舒窈连忙拧着眉头将手一举,“因为,我是有理由的!”
“你们两个先听我说,好不好?”
两只小崽崽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同时点了点头。
李舒窈先问大阿哥,“你信你额娘吗?”
大阿哥用力点头,脸上的肉肉也跟着晃了晃。
李舒窈又问:“那你信你汗阿玛么?”
大阿哥继续点头。
李舒窈转向小太子,还不等她开口,小太子就学会了抢答:“我信汗阿玛的话,也信惠嫔娘娘的话,因为惠嫔娘娘不会欺骗哥哥!”
“但我说的才是对的!”
李舒窈就说:“所以啊,有没有可能,你们两人说的都是对的呢?”
小太子便与大阿哥气势汹汹地对视了一眼。
李舒窈有些头疼,这两个小崽子各有各的固执。
而且,话题是怎么从跳房子,先转到她肚子里面的小宝宝,后又转到谁对谁错上面来的?
皇上还说她性格跳脱,也不看看他自己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样的……
李舒窈叹了口气,视线转移到地上或直或弯的黑炭线条时,杏花眸霎时间一亮。
她有办法了!
李舒窈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抬手就打了一个响指。
成功唤回地上还在互相瞪着对方的小崽子的注意力之后,她指了指地上的线条,表情很是严肃地对他们说:“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言语说不过对方,那就用实力来说话吧!”
小太子问:“什么是实力?”
大阿哥也问:“实力是谁,他要怎么说话?”
李舒窈:“……”
第72章 第72章青汤大老爷啊,她冤枉啊……
屋子里霎时间寂静一片。
李舒窈有些迟钝,足足花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大阿哥和小太子怕是误会了什么。
她连忙把手伸到对视的两个小崽子中间,当着他俩的面,接连打了好几个响指。
大阿哥和小太子很快被她手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两双七八分相似的黑葡萄眸子炯炯有神地朝她看了过来,显然很是好奇。
大阿哥问:“这个,这个手,令嫔娘娘您是怎么做到的呀?”
小太子也浑然忘却了方才与哥哥的争执,学着李舒窈手上的姿势,将几根短胖的小手指并在一块儿,像是要捏起什么东西一般,然后胡乱地揉了半天,也没能发出什么清脆的响声。
反而将几根白嫩.嫩的藕节手指揉得通红一片。
大阿哥就说:“你是没有用对方法,令嫔娘娘不是这么做的。”
小太子沮丧地抬起头来看他,想了想,“那大哥你来示范一遍。”
“示范不了,因为我也不会。”大阿哥双手负在身后,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你不会你还说我。”小太子气呼呼的,似是又想起了方才的争执,双手抱胸,将小胖脸撇到了一旁,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大阿哥顿了顿,迈开小短腿走到小太子的眼前。
小太子十分烦躁地将小胖脸又扭到了另外一边。
大阿哥紧随其后。
小太子觉得有些烦了,竟直接伸出手将他推了一把,“离孤远点!”
大阿哥往后踉跄了几步,李舒窈连忙倾身上前,扶了地上的小萝卜头一把,才没叫他摔到地上去。
李舒窈看了看那边还在生气的小太子,又看了看身边,被她捏住胳膊,表情看起来有些失落的大阿哥。
……所以他们到底是在吵什么?
还要不要玩跳房子了?
她蹲在地上画了那么久的线条,很辛苦的好不好?
李舒窈根本没有劝架的意思,因为她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争吵起来的。
直接一手一个,把两只小崽子拉到了线条的起点。
然后温声对小太子说:“太子殿下现在会跳房子了么?”
小太子听她一提起这个,顿时来了些兴趣,把胸.前环抱的肉肉小手放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李舒窈画在地上的线条,发现比上一次玩的时候还要简单一些,于是郑重点头,“孤已经会了!”
说来,上次他跳得不好,概因身边的宫人平日里将他看得太紧了。
那日李舒窈走后,他便问过凌嬷嬷,自己要到几岁才能学会跳房子。
凌嬷嬷被他问得一愣,好半晌才回答他,说是宫外寻常人的家里,只一两岁的孩子就已经学会蹦蹦跳跳了,不仅可以单脚蹦跶,甚至还经常与同伴比赛谁能跳得更远。
他问凌嬷嬷,为什么他却不会。
凌嬷嬷不知是想起什么,犹豫了好久,才语气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是因为他六七个月大的时候,刚学会爬,便不知怎地,总是往各种阴暗的偏僻角落里去,什么床底下、桌子底下、柜子底下,衣柜、木箱、鱼缸……
因着太医有过交代,说是多爬动能够锻炼到太子殿下手脚上的肌肉,顺便增加其灵敏度。
宫人不敢违拗,只能拎着崭新的小衣裳和干净的棉布在后头跟着,等太子殿下在各处角落里玩耍够了,便第一时间冲上去为他擦脸擦头,擦手擦脚,再换上新的衣裳。
谁知却有一回被皇上瞧见了……
“然后呢?”小太子好奇问道。
凌嬷嬷说:“然后他们就被皇上赐了四十个板子,重新送回内务府去调.教了。”
之后再送来的宫人,充分吸取了前人的教训,照顾起小太子来,几乎是含着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别说是跳,若是可以的话,他们只怕是连脚下的路都不想让太子殿下亲自走。
凌嬷嬷说完,小太子很快又联想到,自己少数几次跟大哥吃饭的画面。
——明明大哥才大他两岁,却连筷子都会用了,夹菜夹肉夹丸子,都是一夹一个准。
他却还要宫人来喂……
三岁的小太子霎时间感觉到了自己与别的小孩子的差距。
于是这段时间便特别刻苦地在学习各种基本的生活技巧,到如今,已经学会了捏着调羹自己喝粥,抓着筷子到处插肉,以及能把衣裳穿好,只等着凌嬷嬷来给他系扣子、穿裤子、系腰带、穿袜子和鞋子了……
顺便还学会了跳房子。
说来跳房子的技巧也很简单,单脚站起来之后,只要找准平衡点就可以了,找不准的话,就快快地往前继续跳,一直跳到能够两条腿着地的格子里,就能够休息休息,再继续往前面跳!
……有什么难的呢?
李舒窈看着小太子捏紧拳头,一脸信誓旦旦,瞬间被他的气势感染。
“好,那就请太子殿下,先给大阿哥做一遍示范,可以么?”
因为哥哥大他两岁的缘故,这段时日,不管是走到哪里,不管是玩什么玩具,基本上都是大哥先玩,给他做上三遍示范之后,宫人才会让他上手。
这还是第一次,他来给大哥做示范呢。
小太子顿时开心极了。
不能李舒窈喊出“开始”,便翘起另外一只脚丫往前蹦跶了好几步。
每一步都刚刚好,踩在了李舒窈画好的线条上。
李舒窈试图装作看不见,岂料小太子却十分“公正”,哒哒哒地又跑了回来,小脸羞涩地说自己方才没有准备好,只是,只是在热身而已,现在热身好了,他可以正式开始啦!
李舒窈还能说什么?
只能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好,然后拉着大阿哥走到一边,将场地让给了小太子去发挥。
这回小太子十分靠谱。
虽然跳得有些七倒八歪,到底还是撑着跳完了前面的所有格子,然后低头对着脚下的曲线来回绕了半天,继续往下走,最后磕磕巴巴地跳完了所有的关卡。
他直接热出了一脑袋细汗,小脸通红地站在终点的圆圈里面对着李舒窈招手呐喊,“令嫔娘娘,孤,我、我跳完了!”
“一次都没有出错哦!”
李舒窈很给面子地拍起了手掌,娇艳的脸上笑容如云彩般灿烂。
声音听来比小太子要活力百倍,“太子殿下真是太厉害了!”
“真的,我真的很厉害吗?”小太子双手背在身后,脸蛋红红,有些羞涩地眨眼看她。
李舒窈点点头,“真的!太子殿下是我见过的,最最最厉害的三岁小孩了!”
简单一句话,哄得小太子眉开眼笑,几乎要找不到北了。
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喝了假奶一样,晕乎乎地走过来扯着李舒窈的袖子,仰头问她:“那令嫔娘娘见过几个三岁的小孩子啊?”
李舒窈蓦地抿起了唇.瓣,表情有些尴尬。
其实穿越之后,她只见过一个。
就是面前仰着一颗圆脑袋抬头看她的小太子。
可穿越之前她见得多呀。
网络上晒娃的视频到处都是呢!
小区的游乐场里面,也到处都是三岁、四岁、五岁、六岁、十来岁的孩子们。
说句毫不心虚的话,她见过的三岁宝宝,可比小太子吃过的大米还要多得多了!
于是她直接一挺胸.脯,“我见过好几万个三岁的宝宝呢,但是他们都没有太子殿下厉害。太子殿下在几万个三岁宝宝里面,当属第一名!”
是南波万!
李舒窈的话音刚刚落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什么第一名?”
李舒窈一愣,咻地将头扭向门口,便很惊诧地看见,她的长春宫正殿门口,不知何时,围了好多好多个……衣着打扮得像是仙子一样的妃嫔。
为首的佟贵妃,佟贵妃右手边站着惠嫔,左边则是荣嫔和安嫔,荣嫔安嫔的身后是端嫔,端嫔正在一边看着殿内的情形,一边同身后的敬嫔说着什么话。
——大约是在转述殿内的场景?
因为李舒窈看见,端嫔说完之后,她身后的敬嫔忽然往高处跳了一下,露出一颗脑袋往殿内看了几眼,然后落到地上不知做了什么,端嫔又把脑袋转向了她……
僖嫔沉默地站在惠嫔的后面,还有纳喇贵人和布贵人。
李舒窈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清瑶的身影,霎时间还有些失望。
而她旁边的大阿哥却已经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奔向自己的额娘了。
“额娘!”
“诶,额娘的好保清!”惠嫔一看见大阿哥朝自己跑了过来,连忙弯下腰将他搂进怀里。
又从胸襟扯下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给大阿哥擦着脑门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
小太子看得莫名有些羡慕,揪着李舒窈的袖子便往自己汗迹斑斑的脑袋上面擦。
李舒窈欲要走过去行礼的动作一顿。
她低头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小脸通红地放开了李舒窈的衣袖。
门口,佟贵妃见她不答话,干脆又问了一遍,“方才令嫔在说什么第一名?”
李舒窈吸了口气,将注意力从小太子身上挪开,看向门口的诸位,迟疑了半息之后,先走过去对着佟贵妃行了个屈膝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
“不用客气,你还没说呢,什么第一名?还有,你这屋子里边,地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线条又是怎么一回事?”佟贵妃一边问,一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李舒窈只得先回答她:“嫔妾刚刚是在夸赞太子殿下呢。”
她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才转身看向惠嫔,对着她行了一个平礼,“嫔妾见过惠嫔娘娘,哦不,惠嫔姐姐,还有荣嫔姐姐、安嫔姐姐……”
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笑意盈盈的荣嫔出声打断了,“你喊‘各位姐姐’不就好了?”
“要不然,等你一个个的念下去,只怕天儿都要黑了。”
天黑了吗?
李舒窈好奇地抬起脑袋看了一眼。
没有哇,太阳还是高高挂着,投射下来的光线十分耀眼,被院子里堆积的残雪一反射,倒比秋天的时候还要亮上几分呢。
荣嫔说完,本来还在等着她改口答话。
谁知她却一脸信以为真地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荣嫔:“……”
荣嫔的眼眸里瞬间泛起几分惊奇。
她从前只听佟贵妃说起过,令嫔的性子如同稚儿一般率直又纯粹,如今亲眼一见……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打趣了。
李舒窈看完了天色,又把视线放在门口衣香鬓影的嫔妃身上,依着荣嫔的建议,笑眯眯的继续跟她们见礼,“嫔妾见过各位姐姐。”
她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各位姐姐快进来吧,外边可冷可冷的了。”
佟贵妃考虑到她现在有孕在身,不好让她跟着自己几人站在门口吹风,于是微微一颔首,率先抬腿跨了进来。
然后所有人都绕着地上的碳线走,小心翼翼地不忍破坏了这个能让太子殿下成为“第一名”的东西。
进来之后,也是佟贵妃带领着各位妃嫔,对着小太子摆摆手,行了个抚鬓礼。
小太子略有些拘谨地捏紧了两只小手的指尖,对着佟贵妃鞠了一躬。
等轮到其他的妃嫔时,则是直起身子,稍稍点头示意即可。
李舒窈带着佟贵妃等人前往稍间落座。
榻上坐两个——佟贵妃和安嫔;对面的椅子上坐四个——惠嫔、荣嫔、端嫔和敬嫔;轮到僖嫔的时候,稍间里面已经没有了椅子,于是李舒窈神经一紧,刚想要出门去搬椅子时,就看见严嬷嬷带着宫人进来拯救她了。
严嬷嬷带着人又搬来了五把款式一模一样的椅子,一把给僖嫔,一把给小太子,一把给大阿哥,一把给她自己。
最后剩下的一把则是放在了李舒窈的右手旁边。
严嬷嬷是这么解释的:“万一等下,宜嫔娘娘就过来了呢?”
有备无患嘛。
李舒窈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而纳喇贵人和布贵人因为品级不够的缘故,坐不得椅子,于是严嬷嬷就拿来了两个绣墩。
看着她俩委委屈屈地坐在小小的绣墩上头。
李舒窈心里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她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封建王朝社会,等级十分深严。
若不是因为她肚子里忽然揣了个宝宝……估计她现在也是坐在绣墩上的成员之一。
李舒窈感慨完以后,扭过了头,就看见小太子和大阿哥两人似是在比赛一般,也不要宫人搀扶,各自两只手抓住了椅子的把手,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往椅子上面爬。
大阿哥到底年长两岁,手脚都比小太子要更有力一些,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后双脚一蹬,将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十分神气地盘腿坐在椅子上面,看着一旁的弟弟继续爬,丝毫没有伸手搀扶一把的意思。
小太子爬得十分艰难。
但到底还是爬上去了。
他双膝跪在椅子上边,手里扶着椅子的靠背,气喘吁吁地呼了几口气,然后扭头一瞧,就见稍间里面,一个贵额娘,九个庶额娘,全都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小太子:“……”
小太子被吓到差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好在被李舒窈眼疾手快地捏着胳膊提了回来,然后表情严肃地将他往椅子上一放。
大阿哥忽然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我赢了!”
小太子没有说话,不怎么甘心地低下了圆脑袋。
李舒窈给小太子脱鞋的动作霎时一顿。
简直想要求求他们两个,暂时收起这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好不好!
爬凳子有什么好比的嘛。
有本事,有本事去后院给她烤羊肉串去啊!
想起羊肉串……
李舒窈忽而之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瞬间直起身子,一双水汪汪的杏花眸瞪得又圆又大。
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榻上的佟贵妃,“贵妃娘娘,您今儿过来是……?”
佟贵妃一手撑在牙桌之上,姿态好整以暇地回道:“早晨听说,戴公公来了你的长春宫?”
李舒窈呆呆地点了一下脑袋,心里已经升腾起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就听佟贵妃继续道:“戴公公是不是还自掏腰包,从御膳房给你买了一整只羊过来?”
这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李舒窈倏地将头扭向了严嬷嬷,严嬷嬷对着她点了点头。
李舒窈便把脑袋又看向了佟贵妃,“贵妃娘娘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还是头一回听说呢,之前一直以为是严嬷嬷给戴公公塞了银子的缘故,他才会那么殷勤……
现在看来,他居然还是自费加入长春宫的?
戴公公他图什么啊……
佟贵妃冷笑了一声,“阖宫都传遍了,你居然还不知?”
李舒窈捏紧了手中的丝帕,表情有些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回话才合适。
这时候惠嫔淡淡开口了,“嫔妾倒是听说,今儿早晨,天还未亮,皇后娘娘就将戴公公招了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出来的时候,戴公公的手里多了个荷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哦,所以是皇后娘娘要请嫔妾吃烤全羊!”李舒窈恍然大悟道。
她这话说完,就见稍间里的几个妃嫔同坐整齐划一地朝她看了过来,目光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探究。
就连佟贵妃的眸子也瞬间变得幽黑又深邃,似乎是在思量,她是不是站到了皇后那边一样……
李舒窈连忙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昨儿,皇后娘娘也招嫔妾去了一趟坤宁宫,说是要感谢嫔妾之前的功劳,问嫔妾有什么想要的,嫔妾就说了戴公公的名字。”
“嫔妾说想让戴公公来长春宫服侍一段时间,也好尝一尝戴公公的手艺。戴公公他,他好久没有做菜了嘛……嫔妾命人去御膳房里点了好几次,戴公公要么说烤全羊费时费力,要么就说紫禁城里没有草原上特有的材料……”
“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嫔妾才求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
“你!”佟贵妃没想过会是这么回事儿,一时间又是气急败坏,又是哑口无言。
她直勾勾地瞪了一会儿李舒窈,不知又想起什么,忽然沉声开口,“羊肉性燥,你现在还有孕在身,今儿可有请太医来把脉看过?”
李舒窈点了点头,“太医来看过了的,说是羊肉虽然性燥,但是现在是寒冬腊月,适量地吃上一些,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惠嫔和荣嫔在旁边看着氛围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出声帮李舒窈说起了好话,“太医这么说,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荣嫔就说她之前怀胤祉的时候,也吃过几回羊肉,最后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将胤祉生下来了?
布贵人和纳喇贵人也有过怀孕的经验,但是她俩的品级不高,倒是没有在孕期吃过烤全羊,于是干脆缄默不言。
端嫔听着她们忽然之间提起了有孕后的各种注意事项,大约是想起了自己那两个不幸夭折的女儿,眼神涣散了一会儿,然后表情看起来十分难过。
敬嫔见状,连忙伸手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小声安慰了几句什么。
佟贵妃与惠嫔、荣嫔说得正欢,僖嫔和安嫔则是有些沉默。
李舒窈低着脑袋被一脸反省地被佟贵妃教训,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几下。
她扭头看去,正对上小太子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他大约是在稍间里面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她看过来之后,伸手指了指一屏风之隔的外间,小声问李舒窈道:“令嫔娘娘,方才我给哥哥示范完了,哥哥还没跳过呢。”
“要不然,你们在里面说你们的话,我和哥哥出去跳会儿房子?”
“对对对,我们是男孩子,听不得你们这些什么怀啊孕啊的话,令嫔娘娘,您就高抬贵手,放我和弟弟出去玩吧,好不好?”
“刚刚弟弟跳完了,我却还没有跳过呢……”
大阿哥也连忙附和着。
两只小崽子虽说有意调低了音量,但是在屋里各个妃嫔听来,几乎就跟大声密谋没有什么两样了。
佟贵妃说着说着,忽然不说了,敬嫔和端嫔之间的悄悄话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朝椅子上的两只小崽子看了过去。
李舒窈却还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目光,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也不想在屋子里面待着,佟贵妃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再让她说下去,今儿怕是连口羊肉都别想吃着了。
还是赶紧溜了比较好。
就说她要出去带孩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正想着,忽然有个人从屏风之后绕了出来,看见稍间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妃嫔之后,她霎时间就跟炸了一样,直接奔到李舒窈的椅子旁边,气呼呼地对着她喊了一句:“好呀,你叫了这么多姐姐过来吃烤全羊,偏偏却不叫我!”
“你,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李舒窈:“……”
青汤大老爷啊,她冤枉啊!
第73章 第73章他们可太想天天都待在长……
李舒窈怎么知道佟贵妃她们是怎么跑来的嘛。
一直在说什么“阖宫都知道”、“阖宫都传遍了”*……
这个“阖宫”,难道是不包括长春宫吗?
另一边,清瑶还在生气之中,她朝着李舒窈喊完,将头一扭,径直走到里边给佟贵妃和各位妃嫔请安问好。
佟贵妃很是亲昵地拉着她在榻上一起坐下。
倒像是浑然看不见李舒窈身旁空空荡荡的椅子似的。
李舒窈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巴,眼神专注地跟着清瑶走。
她的另一边,小太子还在锲而不舍地揪着她的袖子来回晃,而大阿哥已经不耐烦地一骨碌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自个儿穿好了鞋子,哒哒哒就往外跑了。
惠嫔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荣嫔便坐到了惠嫔的位置上,言笑晏晏地与佟贵妃和清瑶她们说起了话。
小太子看见哥哥跑了,有些着急,也不想着寻求李舒窈的同意了,松开她的袖子,反身跪在椅子上,撅着个浑圆的小屁.股就往下爬,穿着雪白袜子的小脚丫一点点地往下够,却怎么也够不到放置在地上的靴子。
急得他两边脸颊都变红了,最后另一只脚一用力,直接卡进了椅子的把手缝隙之中,给李舒窈当场劈了一个一百二十度左右的叉。
李舒窈便也顾不得去跟清瑶解释,表情又丧又委屈地伸出手将小太子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接过严嬷嬷递过来的靴子,小心翼翼地帮小太子穿好之后,才把他放到了地上。
小太子猝不及防与她靠着这么近,还,还坐到了她的身上。
脸上的焦急之色霎时间不翼而飞,只脑袋晕乎乎地一直盯着李舒窈的漂亮脸蛋看。
他感觉,令嫔娘娘的身上好香呀。
有一股皇额娘的味道。
李舒窈看他站在地上不动,便力气小小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不出去跳房子么?”
小太子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表情羞赧地朝她笑了笑,又走到佟贵妃的跟前,鞠躬行礼以后,头也不回地冲到外面找他哥哥去了。
李舒窈跟着站起来,“我、嫔妾出去瞧瞧。”
稍间里面人太多了,除了清瑶和佟贵妃之外,其他人她之前都没有说过话,现在看着她们坐在自己的长春宫里面,很是自来熟地一个接着一个话题的聊天,她,她社恐症都要犯了!
李舒窈说完,连忙补充一句,“清瑶你跟我一起出去吧,我们去看着太子殿下。”
清瑶还没开口,佟贵妃却施施然地起了身,“无事,正好我也想看看外头的那些碳线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有方才太子殿下说的跳房子又是怎么回事,就跟你一起出去吧。”
说完,她转向其他的妃嫔,“令嫔这儿的点心一贯精致又味美,各位姐姐妹妹不妨仔细尝尝?”
佟贵妃这话一出,倒叫那些妃嫔也不好意思跟出去了。
只能站起来朝着佟贵妃服了服身子,嘴里说了一句“是”,复又重新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
李舒窈朝清瑶那儿看了一眼,清瑶没有理她,扭头正在与荣嫔说着什么话。
李舒窈只好蔫哒哒地跟着佟贵妃走了出去。
外头小太子和大阿哥正在“商议”由谁先开始,小太子是没有玩够,还想玩,大阿哥则是一次都没玩过,觉得应该从自己先开始。
惠嫔本来还在温声细语地同自己的儿子说着话,看见小太子出来了,连忙噤声站到了一边,现下看着两个孩子争论不休,她的表情满是对自家儿子的担忧。
瞧见李舒窈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眼眸霎时间一亮,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走过来拉着李舒窈的手,笑盈盈地对她说道:“好妹妹,你快去劝一劝太子殿下和保清吧。”
说罢,一手把还在懵圈之中的李舒窈推向了小太子和大阿哥那边。
佟贵妃则是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李舒窈。
李舒窈:?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陷入修罗场当中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太子和大阿哥已经一人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圆鼓鼓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对对方的不服气,奶音萦绕,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
小太子说大哥没有作为哥哥的风度。
大阿哥就说小太子不懂得尊老。
李舒窈听到这儿,“尊老,什么老?大阿哥你才五岁,是个……是个什么老?”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大阿哥倏地扭过头来,大眼睛很明亮地瞪着她。
李舒窈立马变怂,“好好好,你是五岁的小老头,行了吧?”
大阿哥点了点脑袋,正想要继续同太子弟弟对峙,忽而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正沉吟着,这时候,小太子忽然来了一句,“那我也是五岁的、不,我是三岁的小老头!”
“行行行,你们都是老头,那请问两位小爷爷,商量好谁先谁后了吗?”
李舒窈已经放弃了跟这两只小崽崽继续争执的想法,也不想试图跟他们理清楚逻辑,摆事实讲道理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解决好两个小崽子之间的矛盾,然后出门去后院,看看戴公公是怎么烤羊的……
她好像都隐约闻到柴火被点燃的气味了……
戴公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呀?
听见她的话,大阿哥忽的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我先!”
小太子就说:“不行,孤是太子,必须我先来才可以!”
李舒窈想了想,“要不然你们剪刀石头布吧。”
“什么是剪刀石头布?”两只小团子异口同声。
李舒窈便给他们比划了一下,“这是剪刀,这是布,这是石头。”
“剪刀可以把布剪破,布可以包住石头,石头能把剪刀砸坏……”
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两只小崽子很快就听懂了。
又问李舒窈是一次就决定输赢吗?还是可以热身几次呀?
李舒窈让她们自己决定。
大阿哥便拉着小太子的手,走到一边去讨论去了。
惠嫔立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李舒窈左看看,右看看,修罗场里好像已经没有了她发挥的余地,便捡起一旁椅子上的大氅,穿好之后,对佟贵妃说道:“娘娘,里头人太多了,嫔妾想要出去透透气。”
顺便想一想,今天这光怪陆离的一天,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不就是吃个烤全羊么,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后宫大团建?
而且后宫里面的这些妃子,怎么看起来都跟小说里描写的不太一样呀。
小说里面,惠嫔的人设应该是果决而又坚韧,为了除去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甚至能把亲儿子当做诱饵。
现实中呢,却听闻惠嫔一日看不见大阿哥就难受又焦躁,要不然也不会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大阿哥的身后,哪怕大阿哥不跟她说话,她也跟得乐在其中,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慈母的气息。
还有佟贵妃,小说里面的佟贵妃不是一直视清瑶为死敌么?
怎么刚才却拉着清瑶的手,与她同坐在一个榻上也丝毫不嫌弃?
清瑶……
对了,还有清瑶。
她刚刚把清瑶惹生气了,清瑶到现在都不想跟她说话呢。
所以她要怎么跟清瑶解释啊……
她之前原本是打算等戴公公烤好了全羊之后,再派人去隔壁请她过来的。
可谁能想到大阿哥和小太子会忽然跑来拜访呢?
李舒窈感觉自己都快要冤枉死了。
现在就很需要一股冷风来吹一吹她的脑袋,好能冷静下来思考,等下要怎么办?
佟贵妃本来还坐在旁边看热闹,忽然察觉李舒窈的心情有些不太对劲,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轻声问她:“怎么了?”
李舒窈表情闷闷地摇了摇头,就说自己是想去后殿看看戴公公的烤全羊烤得怎么样了。
佟贵妃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便也很快穿好了大氅,牵着李舒窈的手一起走到了后院。
戴公公和几个小太监正围着烧烤的架子忙活着。
瞧见两位主子娘娘走了出来,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调味料过来行礼。
佟贵妃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紧着烤全羊就行,不必理会她们,她们看一看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又问:“今儿就这一道烤全羊么?”
这也不够她们那么多人一起分呀。
李舒窈站在佟贵妃的身后,手里紧紧捏着一方丝帕,同时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杏花眸,心里默默在对烤全羊说再见。
……看佟贵妃这幅紧张她肚子里小宝宝的架势,不管今天来的人是多是少,她都敢打赌,佟贵妃估计只会给她吃五口,哦不,三口,也或许是一口。
然后她就只能惨兮兮地吃着别的菜,看别的妃嫔在她的长春宫里大快朵颐。
整个紫禁城还有比她更惨的人么?
没有!
*
——其实还是有的。
乾清宫,御书房。
接收到后宫传来的消息,皇上微微有些震惊地从折子里抬起了头,眼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梁九功,“你说什么?”
梁九功弯腰将之前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皇上听完,沉思了片刻,然后表情霎时变得有些玩味。
眼下他后宫里的高位妃嫔,除了皇后之外,几乎都已经齐齐聚在了长春宫里。
一只烤全羊……估计还不够她们分的。
李舒窈那个妮子,现在一定是委屈坏了吧?
又要想着怎么护食,又要维护后宫的和睦,不能吃到她喜欢的烤全羊,晚上怕是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想到这里,皇上忽然还有几分心疼。
于是敲了敲桌子,对梁九功说道:“朕记得,御膳房里有两个厨子,是江南来的吧?”
“是的,皇上。”梁九功恭谨回话。
皇上:“那就让那两个厨子多做一些江南那边的菜,送到长春宫去。”
“再弄两只烤鸭,做一些猪蹄和红烧肉什么的,通通给她送过去。”
“她才刚搬到长春宫不久,估计宫里边除了点心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的东西了,再加上年纪小,之前从未跟惠嫔她们打过交道,即便是身边有着严嬷嬷的提点,估计也很难照顾和接待好柔儿她们。”
柔儿是佟贵妃的小名。
皇上说到这儿,有些不放心地从御案之后站了起来。
“不成,还是朕亲自过去看上一眼吧。”
梁九功站在书房另一旁,听见皇上的话,有些无语地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是过去帮忙,还是过去凑热闹,皇上您自个儿心里清楚。
他暗自腹诽了一声,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只微微往下躬了躬身子,“那奴才这就去传轿。”
岂料他才刚走到御书房外头,便眼尖地瞧见有几个大臣联袂朝御书房这边走了过来,佟大人、索额图大人还有明珠大人……
嘶,难道是宫外边出什么大事儿了?
梁九功丝毫不敢耽搁,快步迎了上去,等听见他们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向皇上回禀之后,想也不想,脚步飞快地又奔回了御书房之内。
“皇上,外头有几位大人求见,说是在京城里面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
皇上闻言一惊,声音沉沉:“传!”
……
于是本欲过来凑一脚热闹的皇上,就这么被几位大人以回禀朝务之名留在了御书房中。
商讨完追捕白莲教余孽的事情之后,明珠直接往前一站,“皇上,微臣收到消息,吴三桂在衡州有称帝之心……”
御书房外陆续有收到消息的臣子赶了过来。
就这么一直从天光大亮商议到夜色沉沉。
等皇上终于清闲下来的时候,长春宫那边早已经散席了。
*
说回长春宫这边。
佟贵妃与李舒窈站在后殿的空地上,看了一会儿戴公公烤羊。
随着火焰上下翻腾,还有各种调味料的加入,一股带着木柴香气的肉香逐渐弥漫至空中。
李舒窈仰着脑袋,表情眼巴巴地嗅了几口,心里的那声再见怎么说也说不完。
她后悔了,要是没有怀上这个宝宝就好了。
可是……没有这个宝宝的话,她也不可能从皇后娘娘那儿要到戴公公呀。
这事儿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佟贵妃看她脸色有些不对,悄悄地靠了过来,问她:“怎么了这是?”
躲在屋子里面的时候不开心,出来了以后,都看见烤全羊了,怎么还是不开心呢?
……是因为李舒窈这个人比较娇气,还是世上的孕妇皆是如此阴晴不定?
佟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了。
李舒窈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答道:“嫔妾没什么的,只是在想这烤全羊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戴公公听见了,赶忙转身回话:“回娘娘话,再等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好了。”
“哦,这样啊。”李舒窈点了点头。
戴公公便笑眯眯地给她解释,什么外头的气温,火焰的温度,一刷什么酱料,二需要什么调味料……
听得李舒窈有些云里雾里的。
她看自己在这儿,戴公公始终不能专心,便伸手拉住了佟贵妃的手,后退两步,对戴公公说道:“您先忙吧,我们回殿里去等着,等烤好以后,你们送到偏殿里去就可以了。”
偏殿里面,田佳柔正在带着人布置餐桌和摆饰呢。
几乎长春宫里的宫人都去帮忙了,就连小太子和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宫人也被遣了过去,唯有佟贵妃她们身边的人……
想到这儿,李舒窈看向走在她身旁的佟贵妃,小声请求道:“娘娘,您今儿过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人呀?”
佟贵妃说:“大约四五个吧,怎么了?”
李舒窈指着不远处的偏殿,“能不能叫她们都去那边,给佳柔和月淑她们帮帮忙呀。”
佟贵妃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然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表情有些尴尬地说:“但是现在跟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一个了,其他人都被我派去了御膳房那边点菜,不如我们回去请惠嫔她们身边的宫人帮忙?”
李舒窈就乖乖地说了一声好。
等回了正殿之后,一问,才得知,她们都以为李舒窈这儿只准备了一只烤全羊,于是进门之前,纷纷都将自己身边的宫人派去御膳房那边点菜了……
“都,都去了?”李舒窈很是震惊,“这么多人,全都去了?”
“那御膳房的掌勺公公们,还不得忙坏了啊?”
佟贵妃也意识到不对了,忽然轻声说道:“本宫方才命人去御膳房那边点了两只烤鸭和八道菜,你们呢?”
惠嫔就说:“嫔妾,嫔妾也点了两只烤鸭,还有六道菜,大多都是荤菜之类的……”
荣嫔捏着帕子,表情有些惴惴地说:“这不是,听闻令嫔想吃烤羊,嫔妾想着,烤羊和烤鸭不是差不多么,就也,也跟着点了两只烤鸭,寻思着若是令嫔只能吃几口烤羊肉的话,好歹还能有两只烤鸭来解解馋……”
她们走到长春宫的门口,眼见着来了这么多人,自然会担心只有一只烤全羊不够。
于是私下里都吩咐了各自的宫女,打算自掏腰包,去御膳房那边点几道菜过来充充数。
——好歹今儿也算是令嫔第一回在长春宫里请客,她年纪轻,想不了那么周全,万一准备得不够,岂不是会无缘无故在阖宫宫人面前丢了脸面?
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呀……
只是她们没有想到,大家居然会这么默契。
李舒窈在一旁仔仔细细地听着,连震惊都来不及了,掰着手指头就开始算,“佟贵妃娘娘点了两只烤鸭,八道菜;惠嫔娘娘也是两只烤鸭,还有六道荤菜;荣嫔娘娘与惠嫔娘娘一样……”
算来算去,不加上她和清瑶的话,在场一共是九个妃嫔,共计点了十四只鸭子,以及五十二道菜!
御膳房那边接受到菜单,得知是不同的娘娘点给长春宫的,肯定不敢怠慢和偷懒,用同样的菜肴来充数。
所以,也就是说,她今儿虽然痛失了一道烤全羊,却能够获得十四只北京烤鸭和五十二道不重样的宫廷菜肴。
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这里,李舒窈忽然又开心了起来。
杏花眸里亮晶晶的,丝毫不带有一丝对御膳房掌勺公公的同情!
她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然后郑重其事地对着屋子里还在面面相觑的妃嫔们鞠了一躬,声音甜甜地对她们道:“舒窈谢谢各位姐姐们,姐姐们可真好呀!”
佟贵妃和一众妃嫔:“?”
好在哪里了,展开说说。
……
佟贵妃很快带着人将李舒窈围了起来,誓要问个明白,她们好在哪里了。
李舒窈只得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类形容词,“贵妃娘娘雍容大度,端庄高雅,就如同雪山之上美丽圣洁的雪莲花一样!”
“惠嫔娘娘面若桃花,明玉冰肌……”
“荣嫔娘娘气质温婉,皎若明月……”
“安嫔娘娘……”
“还有端嫔娘娘……敬嫔娘娘……僖嫔娘娘……”
她几乎是用尽了一生学过的所有形容词。
才叫这些妃嫔们面露满意之色地离开她身边,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然后下一瞬,清瑶不声不响地凑了过来。
李舒窈红着一张小脸,表情机敏地朝她看了过去。
清瑶顿了顿,十分体贴地没有要求她也夸夸自己,而是拿出手帕,为李舒窈擦了擦额角上溢出来的汗水。
少顷,低下头在李舒窈耳边小小声说道:“方才是我误会你了。”
对呀对呀!她真的没有主动邀请佟贵妃她们过来。
一心只想邀请的人只有清瑶一个。
清瑶明白了就好!
李舒窈心里哭唧唧地想着,她这一生,也算是从此分明了!
清瑶的眸子里泄出来一点点笑意,将丝帕放在她额角上又按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在李舒窈的身边,指着外头问道:“外面的那个,怎么跟你之前与我玩的跳房子不太一样呀。”
李舒窈就说:“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手脚协调,平衡力也好,跳房子对我们来说有什么难的呢?不过就是为了锻炼锻炼身体,出出汗,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外面的那个却不一样,那是专门为小孩子设计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清瑶拉到门口,指着外边已经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太子和大阿哥,嘴里说道:“清瑶你看,太子殿下之前刚会跳房子的时候,是不是连格子里面都跳不进去?”
“现在却已经可以指哪跳哪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还有那里,那里是不是画着两个圈圈和叉叉?圈圈代表放脚,叉叉是要把小手掌按上去,太子殿下刚开始的时候,放了手就不记得下一步是要跳脚,现在却已经能很快的分辨清楚了。”
“最直观的还是得看他们的通过时间,一开始的时候,太子殿下跳得七倒八歪,要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能从起点跳到终点,现在呢,一炷香时间,都够他跳七八个来回的了!”
清瑶眯起眼睛留心看了看,发现还真是如此。
李舒窈便拉着她走了出去。
小太子和大阿哥跳得正欢,看见她们两个出来了,连忙停下来问好。
李舒窈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声,又叫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
小太子和大阿哥便点了点头。
李舒窈拉着清瑶,小声对她说:“你看,刚刚我们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单脚站得多好啊!”
一开始还摇摇晃晃的呢,现在都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单脚站立,甚至同时捏起几根小手指给李舒窈鞠躬问好了。
“这个真的这么神奇?”李舒窈身后忽然传来荣嫔的声音。
李舒窈回过头去,发现屏风之后又站了好几个有子的妃嫔。
大约是之前听到了李舒窈与清瑶的对话,也跟着对外边地上的碳条起了几分兴趣。
荣嫔很快叫了人回她的钟粹宫,去将二哥哥和长生小阿哥抱过来,而纳喇贵人和布贵人也相继派了人回去。
长春宫里很快又多了几个小萝卜头。
荣嫔所生的二格格如今四岁,是个看起来很文静腼腆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旗装,盘着头发,发髻上装点了几根粉红色的簪子。
小长生现在将近两岁,大约是因为从小身子不好的缘故,与只有一岁半的万黼放在一起,两人的体型看起来居然差不多大。
三格格和四格格现在都是差不多三岁的年纪,与小太子是同一年出生的。
三格格是张庶妃所出,八月底大封后宫的时候,圣旨上根本没有她的名字,于是到如今还是屈居在庶妃之位上,与敬嫔王佳氏一起同住在启祥宫中,平日里深居简出惯了,今儿也没有跟着敬嫔一起过来。
四格格则是布贵人兆佳氏所出,她与荣嫔一起住在钟粹宫中,大约是因为钟粹宫里只有两个小姑娘的缘故,四格格打小就喜欢跟着二姐姐一起玩。
此刻被布贵人派人抱了过来以后,看见屋子里面有这么多庶额娘,害羞的四格格一下子便躲到二格格的身后去了,只露出一小节嫩黄色的裙摆和衣角。
然后下一秒就被二格格牵着手手拖了出来。
二格格小表情很严肃地教她:“把手搭在这儿,然后膝盖微微往下压,给额娘们行礼,知道吗?”
四格格有些怯怯地点了点脑袋,然后转向李舒窈她们,精致可爱得像是个小手办一样,学着二格格的动作,有模有样地给在场的各位娘娘们行了一个礼。
李舒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两个小姑娘萌化了。
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女孩子!
接受完两个小姑娘的行礼之后,李舒窈开开心心地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在妆奁台上的一个小盒子里摸索半天,最后拿出几个绣着小动物的小荷包,往每个荷包里面放了八十八两。
一下子支出了七百九十二两。
然而她表情里却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和不舍。
直接兴冲冲地拿起其中六个荷包,风风火火地冲到外间,给外面的六只小崽崽手里各塞了一个荷包,然后语气十分雀跃地对他们说道:“拿着,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说罢,不等几只小崽崽反应过来。
飞快地又走回自己的寝殿,拿着剩下的三个小荷包走了出来,一个塞进敬嫔的手里,托她替自己把这个荷包送给张庶妃膝下的三格格。
又把另一个荷包塞给荣嫔,说是今儿胤祉没来,没能看到,她有些遗憾,只能劳烦荣嫔这个做额娘的亲自转交给胤祉啦。
最后一个荷包则是被她塞入了严嬷嬷的手中。
严嬷嬷拿到荷包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娘娘?”
“老奴可不是小孩子啊。”
李舒窈就说:“我知道,知道的,但是那不是因为大格格在寿康宫里,我进不去么?”
“严嬷嬷好歹是从慈宁宫出来的,多少也认识几个寿康宫的人吧?就劳烦您帮我将我的一点点心意转交给大格格啦。”
屋子里的几个妃嫔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只欢快的花蝴蝶一样,从寝殿走到外间,又从外间跑回寝殿,拿了几个荷包出来就跟散财童子一样到处发荷包。
待她说完这句话,佟贵妃好奇地走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捏了捏严嬷嬷手中的荷包,隐约能摸出来碎银馃子的形状,于是问李舒窈:“你包了多少两啊?”
李舒窈比了一下手指,“每个里面是八十八两。”
佟贵妃又算了算紫禁城中的皇嗣数量,七百九十二,倒也不多。
于是大手一挥,很是大方地对身边伺候自己的宫女说道:“浣莹,你也帮我准备九个荷包吧,每个里面封一百八十八两就好,不必太多。”
李舒窈遽然瞪大了眼睛,一百八十八两,九个荷包,这还不算多?
等下,一共是多少来着?
□□七十二,□□七十二,七百二加七十二……
因为超过了三位数的缘故,李舒窈一时之间有些算不太过来了。
而敬嫔和安嫔几个人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想着后宫里头要和睦,于是想也不想地效仿了李舒窈的举动。
就依着李舒窈的荷包数额,每人拢共也包了九个荷包出来,就当做是自己的一点点心意。
于是这一日,在后来很多年里面,陡然成为了几个小崽崽记忆之中难以忘怀的快乐时光。
过年都没有这么开心的——又能跳房子玩,又有烤全羊吃,还有各位庶额娘们自掏腰包提供的几十道精美菜肴和烤鸭……到最后,居然还能收到来自庶额娘们的荷包心意。
他们可太想天天都待在长春宫里了!
第74章 第74章用完就丢啊?
这日一起吃过烤全羊后,李舒窈就犹如一颗小水滴,顷刻之间便融入了后宫这片汪洋大海里面。
时光飞快流逝,眨眼又是新的一年。
康熙十七年的二月初,坤宁宫里忽然传来皇后娘娘的病情骤然加重的消息。
听说宫里的妃嫔都前去探望了,还要侍疾,李舒窈便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过去看上几眼,表达一下对皇后病情的关心?
……要不然也太不像话了吧?
她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侍疾这种事情应该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不过就是去坤宁宫送点礼品和药材,再稍微表达几句关心。
李舒窈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想到这儿,她直接从榻上起身,将田佳柔从外间叫了进来,让她去开开小库房,拿两只人参什么的补品出来,等下她要亲自给皇后娘娘送去。
田佳柔清秀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担忧,“娘娘,坤宁宫那边……”
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李舒窈就已经很机智地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劝自己不要去嘛。
可是现在中宫皇后娘娘病重,她却还躲在自己的长春宫里悠哉悠哉,万一传扬出去了,前朝那些拥护皇后的臣子们肯定是要上折子参她的!
李舒窈表情认真地把其中道理给田佳柔说了一遍。
田佳柔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于是便很听话地去拿钥匙开库房了。
没一会儿,端着两只人参和一些补药送到稍间请示李舒窈的意见。
而严嬷嬷知晓此事后,则是立时回到自己的屋子,不知是拿了些什么工具过来,对着田佳柔手里的补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将它们全都放进了一个雕刻着艳丽花纹,造型很别致的木盒里面,又当着李舒窈和田佳柔的面,给木盒的四周都贴上了封条。
一边贴,还一边对李舒窈介绍,她手里的这个封口纸条是她特意命人从内务府那边定做的,两面都有着独特的花纹,外人仿制不了。
李舒窈听得直接“哇”了一声。
然后便眉眼弯弯地赞叹道,还是严嬷嬷有经验,做事和顾虑都十分周全。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她现在就十分感激两位老祖宗,给她送来了两个大宝贝!
——夸得严嬷嬷和赵嬷嬷都是老脸直接一红。
在宫中这么些年了,也从没有见过这样……这样直白夸人的主子呀。
还什么“宝贝”不“宝贝”的……
羞死个人了。
严嬷嬷贴好封条之后,肃着一张老脸,直接将早早穿好了大氅的李舒窈扶上轿撵,又冷声吩咐抬轿的宫人务必要仔细一些,莫要颠着了她家娘娘。
看着轿撵逐渐远去。
严嬷嬷站在长春宫门口不放心地眺望着,直到看不见李舒窈的轿撵,才缓缓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
坤宁宫这边的中药味比之前李舒窈来过的那次还要重上好几倍。
李舒窈到的时候,发现坤宁宫的门口站了好多人。
有她认识的,一起吃过烤全羊的惠嫔安嫔等人,也有一些眼生的,大约是常在答应之类的。
看见李舒窈过来,几个高位的妃嫔对视了一眼,皆面露焦色地朝她走了过来。
不等李舒窈行礼,安嫔就很是自来熟地伸出手将她一把扶正,然后语气有些凶凶地对她说道:“你还怀着身孕呢,过来做什么?”
李舒窈现在才不怕她呢,闻言弯起精致的眉眼,朝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然后声音甜甜地说道:“听闻皇后娘娘病重,我来看望一下皇后娘娘呀,顺便送些药材过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力所能及的。”
她说完,四下又环顾了一圈,“怎么没有看见贵妃娘娘?”
惠嫔就捏着手帕说:“知晓皇后娘娘病重*之后,贵妃娘娘就把自己锁在了承乾宫的小佛堂里,说是要为皇后娘娘诵经祈福。”
李舒窈:“……”
她悄悄靠近惠嫔,同时将声音压得很低,问她:“贵妃娘娘,是真的在祈福么?”
惠嫔脸上的焦急之色一顿,飞快划过几分不自然。
李舒窈就觉得自己大约是懂了什么。
下一瞬,惠嫔表情恢复如初,斜着眼睛嗔了她一眼,“贵妃娘娘说是在祈福,那必然是在祈福的呀。”
李舒窈就问:“那贵妃娘娘一次也没有来过吗?”
安嫔道:“其实也是来过的,消息传出的第一日就来了,只是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坤宁宫的嬷嬷请了回去。”
哦,这样。
李舒窈又点了点头。
继续问:“其他人呢?”
她是指僖嫔、端嫔和敬嫔几人。
还有清瑶。
这回给她做回答的人变成了荣嫔,她先叹了一口气,“她们几个昨儿在坤宁宫守了一宿,今早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回去休息了。”
“这不,就轮到我们几个人过来侍疾了。”
嫔位以上的娘娘还尚且能两班一换的轮流侍疾。
底下的贵人常在和答应们,却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李舒窈正与惠嫔她们说话的间隙,不远处就有一个常在还是答应的妃子因为过于寒冷和困倦,身子虚弱的一摇晃,很快就在身边宫女“小主”“小主”的连声呼唤中,被坤宁宫的宫人抬了下去。
吓得李舒窈抖了一抖。
惠嫔安嫔和荣嫔几人赶忙扶住了她。
李舒窈对着她们笑了一下,说自己没事,方才只是不小心被吓着了。
惠嫔便垂眸看向她微微鼓起来的小腹,说:“你现在,快五个月了吧?”
李舒窈点点头,“到月底就满五个月了。”
五个月的宝宝就有小南瓜那么大小了,好像手手和脚脚也长出来了吧?
李舒窈有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隐隐还能感受到身体内部传来的,一股很小,很微弱,却不属于她的心跳声。
也是头一回知晓了“母子连心”是个什么体验。
还挺神奇的。
安嫔听见她俩的对话,眸底飞快泄出一抹淡淡的羡慕。
荣嫔没有顾得上同她们说话,径直走到坤宁宫的门口,朝着里面看了几眼,然后转身同宫人交代吩咐了些什么,等宫人转身离开之后,她才重新回到李舒窈几人的身边。
迎着李舒窈好奇的目光,她语气淡淡道:“皇后娘娘不许我们几个进殿去侍疾,也只好如此了。”
啊?
李舒窈顿时有些惊讶。
不知想起什么,结结巴巴地又问:“昨儿,昨儿晚上,清瑶也是这样,守在坤宁宫的宫殿外面,守了一整夜么?”
惠嫔就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皇后娘娘虽然对我们心生防备,但到底不是苛责之人,若是她真敢让宜嫔她们守在殿外侍疾……”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
但李舒窈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寒冬腊月的,皇后娘娘要是真敢让清瑶她们守在坤宁宫的外面……
莫说清瑶她们了,只怕是连她们身边伺候的宫人都不会答应的。
更遑论她们宫外的家人。
也就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才敢叫惠嫔她们守在殿外侍疾。
李舒窈想着,走上前摸了摸她们几个的手指,发现虽然没有冻得跟胡萝卜一样硬邦邦,但手背和手指关节都有些泛青泛白,入手的触感很凉很凉。
李舒窈连忙把自己手里抱着的汤婆子递了出去。
谁知却被惠嫔她们几人推了回来,惠嫔笑着说道:“我们几个人已经习惯了,早就不觉得冷了,你还怀着身孕,还是自己抱着吧。”
李舒窈摇摇头,“我今儿过来,也是想给皇后娘娘侍疾的。”
“这儿哪里需要你呢?”惠嫔道。
李舒窈却十分倔强:“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几位姐姐。”
她现在觉得皇后有些太霸道了,坤宁宫里面那么大,哪里不能待呢?
怎么就非要惠嫔她们几个在殿外守着了。
李舒窈说完,拢了拢肩上的大氅,将手里的汤婆子往田佳柔的怀里一塞,径直走到坤宁宫的门口,对着守在外面的宫女说道:“你去回禀一下,说我来给皇后娘娘侍疾。”
惠嫔和安嫔几人回过神来,连忙过来拉她。
却被李舒窈一一躲了过去。
她一边躲,一边对愣在原地的宫女说:“要么,我就跟各位姐姐一起在坤宁宫外守着,要么,就请皇后娘娘给几位姐姐另寻个有地龙和炭盆的偏殿。”
话音刚落,惠嫔几人同时停下了抓她的动作。
然后那个宫女也白着一张小脸回过神来,脚步匆匆地往坤宁宫里面跑了。
不多时,她重新出来,身后跟了一个表情看着有些凶神恶煞的老嬷嬷。
那个老嬷嬷一出来,看见李舒窈之后,板着老脸,将两只浑浊的眼睛一瞪,“令嫔娘娘怎么过来了?”
李舒窈被她瞪得忽然有些害怕,身子悄然往惠嫔的身后躲了躲。
惠嫔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还是站着没动。
她们几个到现在,已经明白了李舒窈的用意。
——这是在为她们几人鸣不平呢。
惠嫔几人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扯李舒窈的后腿,当下就声音冷冷地说道:“如嬷嬷,你刚刚好像还没给令嫔行礼请安吧?”
如嬷嬷?
哇,原来这就是那个如嬷嬷。
李舒窈遽然瞪大了眼睛,
那她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嬷嬷是皇后的奶娘,也是她身边最坚实的军师和打手。
皇后入宫以后,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如嬷嬷在私下里为她出谋划策。
自然也包括这最后一件——
坤宁宫里面,皇后娘娘此时应该早已经昏迷不醒了。
是以坤宁宫内外的大小事宜,应该都是交由如嬷嬷在打理。
如嬷嬷一直便看不惯后宫里的这些妃子,得知自家小姐即将不好,大约是存着将所有人一起拉入地狱的想法。
于是便假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命前来侍疾的妃子不许靠近坤宁宫一步,而只能在殿外一日日的守着。
小说里面有写过,安嫔早年因为承受不住苦寒而伤了身子,之后不论喝下多少补药,都没能顺利怀孕。
……大约就是指的这一次?
也就难怪,如嬷嬷会在皇后薨逝之后,被皇上处以极刑而亡了……
李舒窈想了想,十分大胆地探出一颗小脑袋,颇有些狐假虎威地对着如嬷嬷喊道:“是呀,你都没有向我,向本宫行礼呢!”
如嬷嬷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朝着李舒窈屈了屈膝盖,然后又问她:“令嫔娘娘怎么过来了?”
“本宫说了呀,本宫是来给皇后娘娘侍疾的。”
“但是却不知,坤宁宫里居然是这么个规矩,也不知是皇后娘娘面慈心苦呢,还是有人胆大包天地篡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才叫这么多姐姐妹妹们守在冰天雪地里给皇后娘娘侍疾。”
李舒窈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她这颗心脏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像是打鼓一样“咚咚咚”的呢?
要有气势!
知不知道?
李舒窈想到这儿,还是大着胆子从惠嫔的身后又挪出来小小一步。
惠嫔几人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安嫔拿起丝帕,捂住口唇,然后无声地笑了一下,很快恢复成平日里端庄肃穆的模样。
“令嫔所说,可是实情?”
令嫔?
哦,指的是她。
李舒窈猛然回过神来,慌乱地摆了摆手,“不是我说的,我只是猜测,皇后娘娘得知宫中的姐妹过来给她侍疾,当不会那么严苛才对。”
安嫔却没有理她,还在目光冷冷地盯着如嬷嬷。
她身边的荣嫔也是少见的没了好面色,同样板着一张秀丽的脸,一眨不眨地看向如嬷嬷。
李舒窈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很快就与安嫔她们统一战线。
双手叉着小腰,目光凶凶地瞪向了站在坤宁宫门口的如嬷嬷。
如嬷嬷面对着四人不善的眼神,面上却丝毫不露怯色。
“自然是皇后娘娘亲口说过的,若是几位娘娘不信,大可亲自进去问一问皇后娘娘。”
“只是不知,娘娘们敢不敢进去啊?”
惠嫔几人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表情一怔。
就见如嬷嬷从善如流地让开了坤宁宫门前的位置,伸手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然后神情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
倒叫惠嫔她们迟疑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皇后娘娘说的?
还有,如嬷嬷这幅期待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后娘娘得的是会传染人的疫病?
在场几人里,唯有李舒窈镇定自若。
她毕竟是看过原小说的人,自然知晓,皇后娘娘得的才不是什么传染疾病呢。
那可是癌症。
癌症怎么会传染人呢?
于是直接从惠嫔的身后走了出来,杏花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如嬷嬷,“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们进去,亲口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不是?”
如嬷嬷面色不改,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是老奴说的。”
李舒窈想了想,“皇后娘娘现在还在昏迷吧?”
“不过也没事,皇后娘娘总有清醒的时候,对不对?惠嫔姐姐,还有安嫔和荣嫔姐姐,要不然我们就进去等一等?”
她说着,就要抬腿往坤宁宫里面走。
惠嫔几人哪敢让她做这个出头鸟啊?
当即就想伸手将她拦下来。
只是在惠嫔出手的一瞬间,安嫔眼尖地察觉到如嬷嬷的瞳仁飞快变了一下。
看起来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于是安嫔伸向李舒窈的手直接一拐弯,搭在了惠嫔的手上。
旋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着惠嫔亲昵地说道:“令嫔说得不错,我们几个就进去等着皇后娘娘清醒吧。”
荣嫔也跟着点了点头。
惠嫔虽然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想着安嫔向来聪慧,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注意到的细节呢?
于是犹豫几秒后,也跟着点了点头,“自是应该如此。”
说完,又朝着坤宁宫外面色惨白的几个常在和答应们看了一眼,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她们几个也请进来,一起去向皇后娘娘,亲、手、侍、疾。
如嬷嬷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表情了。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朝着几人看过来,当看见李舒窈是真的一脸无惧地迈腿就要朝坤宁宫里面走时,她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霎时间崩断。
想也不想,就直接大步上前,张开双手,用身体拦住了李舒窈的去路。
“坤宁宫乃是皇后娘娘的居所,若无皇后娘娘的召见,谁敢擅闯?”
李舒窈这会儿才不怕她呢。
如嬷嬷就是个纸做的老虎,一戳就破了。
还能金贵得过她肚子里面的小宝宝?
于是李舒窈直接理都不想理她,伸手把她搞搞举起来的手臂往下一拍,身姿十分轻盈地就迈进了坤宁宫的大门门槛,然后站在里边,对着惠嫔几人招手呐喊,“惠嫔姐姐,你们快进来呀。”
“里头好暖的!”
——说得好像她们就是为了取暖,才来给皇后娘娘侍疾的一般。
惠嫔她们几人有样学样,很快就把如嬷嬷推到了一边,跟着步入了坤宁宫的正殿。
李舒窈站在里边,东看看,西看看,见啥都十分稀奇的模样。
而安嫔则是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了皇后娘娘的寝殿门口,掀开帘子往里看,只觉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皇后、咳咳,皇后娘娘便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养病的?”安嫔一边咳,一边厉声问向坤宁宫的宫人。
宫人还未答话,荣嫔和惠嫔就眼疾手快地将李舒窈往后扯了扯,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好像这样子做,就能阻挡住那股浓郁的药味扑到她面前一般。
李舒窈直接被推到了几位常在和答应的身前。
她们几人顿了顿,两只手搭在腰间,屈膝给李舒窈行了一个礼。
李舒窈便朝着她们笑了一下,态度很是温和地一一问了她们的姓名,又是住在哪个宫殿。
几位常在和答应一一回答了。
李舒窈仔细想了想,没有在原小说中发现她们几人的戏份,说明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便干脆同她们几人聊了起来。
她先问道:“你们几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有个娃娃脸,姓林的常在低声回道:“回令嫔话,奴婢几人是前儿晚上过来的。”
“那你们就一直守在这儿,没有回去休息过?”
“皇后娘娘情况不好,奴婢几人哪敢回去休息呢?基本上,白日里就在外头守着,晚上入夜之后,就跟着几位嫔娘娘一起到旁边的偏殿中去守着。”这次回话的,是一个相貌清秀,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的,姓扎斯瑚里的小答应。
她的名字实在拗口,李舒窈脑子转了好几圈,都没能叫出来她的名字,只能略有些尴尬地朝她又笑了一下。
然后继续问:“那你们这几日吃饭是怎么吃的呢?”
她想了解一下这几日清瑶都受了些什么苦,回头好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告上如嬷嬷一状!
几位常在和答应看出来她是想要了解侍疾的经过,便一一回答得很是仔细,几乎精确到了每一刻钟都要做些什么。
越听,李舒窈越是心疼清瑶这两日的经历。
难怪清瑶会瞒着消息不肯告诉她呢。
清瑶这是害怕她得知了消息,也跟着过来侍疾的话,就会跟她一样吃苦受难了?
可是……
这个笨清瑶,也不想想,她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金宝宝呢!
如嬷嬷便是折磨谁也不敢折磨她的。
刚才不就是这样?看见她伸手去打自己的胳膊,如嬷嬷可是连疼都不敢叫一声呢。
最后还不是被她们几个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还说什么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
哼,就算皇后娘娘真的说过这些话,那又怎样?
她现在可会恃宠而骄了!
在她肚子里的这个金宝宝生下来之前,就算她想拆了乾清……
哦不行,乾清宫还是不能拆的,换一个换一个。
就算她想上房顶拆了长春宫的瓦片,皇上只怕也不会说个不字的!
另外一边,安嫔和惠嫔几人已经审问完了坤宁宫的宫人。
然后转身就命人去太医院将所有的太医请过来,她们需要再确认一下皇后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转身的时候瞧见李舒窈还在跟几位常在答应聊天说话,安嫔心情有些不虞地将眉头一皱,“行了,这儿不用你了,你回你的长春宫好生待着去吧。”
李舒窈嘴里的话只说到一半,脸上骄傲的小表情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呢。
便猝不及防听到了安嫔赶人的话。
她很是不敢置信。
啊?
用完就丢啊?
第75章 第75章“你说,小阿哥?”——……
李舒窈就这么被安嫔和惠嫔几人“赶”回了长春宫。
后面的事都是听严嬷嬷转述。
——听闻惠嫔她们几人当天就将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请去了坤宁宫,誓要将皇后娘娘的病情问个清楚。
最后只得到四个大字:药石无灵。
——听闻那天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也赶去了坤宁宫。
正好看见那位如嬷嬷在对着几位太医撒泼打闹、恶毒咒骂,然后就被皇上皱着眉头,派侍卫拉了下去。
第二日,宫外的钮祜禄家就派人进宫了。
坤宁宫前侍疾的妃嫔都被各自遣散,各自回了自己的宫中,不得随意走动。
那几日,后宫里头的气氛都凝滞极了。
李舒窈守在自己的长春宫里,也不敢随意派人打听消息,也不敢再说要吃大鱼大肉。
甚至还想跟承乾宫的贵妃娘娘一样,搭个小佛堂,请一尊观世音像回来,有事没事就去诚心地祷告几句。
……至少要把姿态做足吧?
她将自己的想法与严嬷嬷一说。
严嬷嬷满眼都是无奈,叫她只需顾好自己,顾好肚子里的小龙胎就行。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自有高个儿的去顶着,又关她什么事呢?
然后又问她,是不是受到了孕中多思的影响,才会这样神思不属的?
李舒窈略一沉吟,发现还真是如此。
明明已经知道了皇后在书中的结局,可是等到她真的身临其境时,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底下宫人紧张的状态所影响。
李舒窈拉着严嬷嬷问,她要怎么办,才能不东想西想呢?
严嬷嬷就说会给她找些事情做。
李舒窈便安心地等了两日,等来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宫女。
小宫女说她是去年年底才经过小选入宫的,甫一入宫便被分到了绣房里面做事,大约是因为天赋和运气都还算不错,到了绣房之后,只花了两个月时间,便成为了绣娘里面的翘楚。
然后就被严嬷嬷一眼瞧上,派她这几个月过来长春宫这边做事,顺便教一教令嫔娘娘,如何给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宝宝缝制小衣裳。
李舒窈先前听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有些漫不经心,等听到她说要做自己的老师,小脸上的表情登时就不乐意了。
待听到最后,说是要给小宝宝做小衣裳……
李舒窈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那副画面,觉得,好像,还算不错?
于是有些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然后又问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说:“奴婢叫做荷花。”
李舒窈:?
她歪着脑袋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你自己的名字,还是内务府的人给你取的?”
小宫女想了想,“奴婢的本名就叫这个。入宫之后,内务府的掌事公公听了觉得有趣儿,就将奴婢这一批人都用花的名字来命名了,奴婢还是叫做‘荷花’,其他的人里,有人叫茉莉,有人叫莲花,还有叫牵牛的呢……”
李舒窈大为震撼。
……
荷花来了之后,便开始一点点教导李舒窈刺绣。
先从最简单的布料缝合开始。
李舒窈其实学得有些吃力,因为她太坐不住了,总是缝几针,听见窗户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便下意识想要出去瞧瞧都是谁,又在说些什么。
好在荷花的性子沉稳,每当她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时,就会及时出声,夸赞李舒窈的针脚封得又细又密,假以时日,定会绣得比她还要好。
夸得李舒窈自己都信了。
于是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等她再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安安稳稳地坐足了半个多时辰,还缝出了好几个“小口袋”。
李舒窈看着那几个袋子,“这些都是我缝的?”
荷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继续夸她:“娘娘的手其实挺稳的,只要每次落针的时候,再注意一下每个针脚之间的距离就更好了。”
这时候严嬷嬷走了进来,拿起李舒窈手边的小口袋仔细看了看,然后跟着荷花一起夸她,“娘娘绣得真好!”
一抹红云就这么悄然攀爬至了李舒窈的脸颊,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微微发烫的脸,眼眸亮晶晶地问严嬷嬷,“真的很好么?”
严嬷嬷点头,“真的,您看,至少它不会漏。”
漏?
李舒窈脸上欣喜的表情一僵,顺着严嬷嬷的手看了过去。
可不是不会漏么,她每一针的针脚都距离得极近极近,不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是密密麻麻的一条长条,就跟长了两百双脚的蜈蚣一样……
属于是,实用性很强,欣赏性和可观性则是一点儿也没有。
李舒窈有些心灰意冷地耷拉下肩膀,然后朝着荷花和严嬷嬷腰间系着的荷包看了几眼,不死心地问道:“我要是想绣出这样的荷包,需要学多久呀?”
荷花沉吟着,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两年,三年?
但严嬷嬷却比她有经验多了,面不改色对李舒窈说道:“娘娘不需要学会绣荷包,只需要学会绣几双小袜子,几件小衣裳就可以了。”
李舒窈一愣,对哦,她本来就是为着给小宝宝绣小衣裳,才开始跟荷花学习的。
于是很快将之前的不开心都甩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又问严嬷嬷,“那我现在可以开始学绣小袜子了么?”
严嬷嬷手指搓了搓那几个小口袋,对李舒窈摇了摇头,“娘娘还需再练习几日,将平针学好了,再开始绣制袜子,如何?”
李舒窈便乖乖地点了一下脑袋,忽然之间又想起来什么,“嬷嬷,咱们宫里还有没有棉花呀,有的话,能不能拿一些过来,塞进这几个小口袋里,做成靠枕那样的。”
严嬷嬷自是无忧不应。
很快就叫人抱了一大袋棉花进来。
李舒窈便很有动手欲.望地将那些棉花都填充到了她缝合好的小口袋里,再由荷花将最后一条边给缝上。
缝好之后,荷花想了想,继续拿起针线,背对着李舒窈上下走针,也不知她是如何藏针的,居然很快就在光秃秃的靠枕表面上绣了几道花鸟图案。
李舒窈“哇”了一声,将其他几个靠枕也推了过去。
这回荷花没有绣图案,而是将靠枕捏了起来,像是捆绑什么东西一样来回穿线走针。
李舒窈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四四方方的靠枕在她的手里头,变得立体了起来。
这个是小狗玩.偶,那个应该是小马玩.偶,还有兔子……
荷花也太厉害了吧!
这一刹那,李舒窈对荷花的佩服之情达到了最高点,也不再抗拒学习了。
就这么跟着荷花安安分分地学了几天刺绣。
……
康熙十七年二月十六,坤宁宫里的钮祜禄皇后于梦中病逝。
整座紫禁城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景象。
皇后的一应丧仪都是由太皇太后操持主办的。
李舒窈跟着其他人一样,面上做出沉哀之色,于钮祜禄皇后的坤宁宫前跪了几日,之后便回到了自己长春宫中。
后来就听说内务府的人将钮祜禄皇后奉移去了个什么地方,然而却皇上很不满意,又等几日之后,下令将钮祜禄皇后的梓宫移到了武英殿。【1】
一整个二月底和三月都是吵吵闹闹的。
李舒窈安静如鸡,丝毫不敢在这个时候犯错。
虽然她犯了错,也没人会苛责她就是了。
同一年的闰三月,上完钮祜禄皇后的谥号,这场丧仪才算正式结束。
只后宫的妃嫔还是不敢穿戴艳色的衣裳和首饰,生怕会在这个时候被前朝的官员拿住什么把柄,再扣上一顶不敬先皇后的大帽子。
李舒窈自然也不敢再拿着各类颜色鲜艳又华丽的布料给她肚子里的小宝宝绣小衣裳。
时间一晃而过,待到紫禁城彻底沉寂下来,已是四月中旬。
还有两三个月,李舒窈便要生了,得提前找好稳婆和小宝宝出生之后的奶娘。
内务府这几日往长春宫送了不少的宫人。
李舒窈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好在佟贵妃和清瑶对她的事情一向上心,知道她要挑选稳婆,便第一时间赶到了长春宫给李舒窈坐镇。
李舒窈十分感动。
但还是有些不满,脸颊微微鼓起地说道:“可是,贵妃娘娘和清瑶,你们两个也没有生育过,也没有找稳婆的经验,凭什么就说我选的人不行呀?”
佟贵妃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挥了挥手,命她面前站着的几个稳婆退下,再换一批人上来。
清瑶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实在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便从佟贵妃的身边离开,坐到李舒窈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叉子插了块蜜桃送入口中,咽下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李舒窈的小肚子上来回摸了一圈。
李舒窈肚子里的小崽子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地在清瑶的手掌心上踢了一脚。
李舒窈瞬间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表情很是不敢置信地低头朝着自己的肚子看了过去。
清瑶则是表现得比她还要激动几分,“他他他,他刚才,踢我了,踢我了是不是?”
清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到李舒窈的身前,一手将她牢牢地扣在圈背椅上,另一只手在她柔软的肚皮上摩挲,嘴里还柔声说着:“好孩子,你再踢我一脚呢?”
听听,这是多么小众的语言啊!
李舒窈从被小崽子踢了一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清瑶对着她肚子说的话,想也不想,伸手将她推离了一些。
然后表情很不高兴地说道:“他踢的是我呀,才不是你呢。”
“而且他踢我的时候,有点儿痛,还是别让他踢了吧。”
她肚子里的小崽子似乎听懂了些什么,接下来,不论清瑶等了多久,都没有再等来他的反应。
清瑶颇有些失望地收手起身,重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不知是忆起什么,忽然又问李舒窈,“刚刚那一下,真的很疼么?”
李舒窈摇摇头,“就是一点点儿不太习惯,倒没有到疼痛的地步。”
不远处,还在甄选宫人的佟贵妃许是留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忽然扭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舒窈的脸怎么变白了一些?”
李舒窈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小崽子踢她的动作吓的。
清瑶却直接将方才的事情如实告知给了佟贵妃知晓。
佟贵妃登时也来了几分兴趣,从椅子上站起走了过来,微微弯腰看着李舒窈的肚子。
她刻意地将声音放得很轻,对着李舒窈的肚子说道:“好孩子,你额娘怀你的时候可辛苦了,你在里头乖乖的,不要闹她好么?”
听听,听听,这才是一个好人该说出的话!
李舒窈忙不迭嗔了一旁的清瑶一眼。
清瑶眯起眼睛冲她笑了笑。
李舒窈原以为,她肚子里面的崽崽听见了佟贵妃的话,多少会心疼自己一些。
可谁能料到,佟贵妃的话音刚落下几秒,小崽崽就在她肚子里面跟开了趴体一样,忽然手舞足蹈了起来。
踢得李舒窈忍不住冒冷汗。
李舒窈捂着肚子,嘴里呜咽了几声。
佟贵妃和清瑶也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她,害怕她从椅子上面滑落下去。
严嬷嬷在不远处看见,立时就转过身,命人去请太医了。
田佳柔几人也凑了过来,合力将李舒窈扶回了寝殿的床上。
佟贵妃有些心疼地用手帕擦了擦李舒窈额角上的汗水,轻声问她:“你怎么样了?”
还不待李舒窈开口,她肚子里面的小崽子又是一拳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李舒窈疼得闭了闭眼睛。
清瑶只得慌乱无措地冲着她肚子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额娘都疼得不行了。”
“你这个坏宝宝!”
也不知是不是清瑶的话起了效用,李舒窈肚子里的动静渐渐停歇了下来。
李舒窈虚弱地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委屈巴巴地扯着清瑶的袖子,还有心情调侃她道:“他,你还要他踢我么。”
“不要了不要了,再也不要了。”清瑶连连摇头,竟是直接急得哭出了声音来。
呜呜咽咽地,瞧那模样,与床上有气无力的李舒窈差不多是一个凄惨程度了。
佟贵妃看了她一眼。
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人都半大不小了,不过遇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怎么就能慌成这样呢?
还好她今日过来了。
佟贵妃想着,继续开口,“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没看舒窈都疼成这样了,也没落下过一滴眼泪么?”
她对着清瑶说完,将目光看向床上的李舒窈。
就见李舒窈早已经不知在何时哭得一双杏花眸红彤彤又水汪汪的了,小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佟贵妃有些震惊,这令嫔怎么哭起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
她只得又凑过来,一边给李舒窈擦汗擦泪,一边安慰她:“好了,你也别哭了……”
她话还未说完,李舒窈的肚子忽的又鼓起了几个小包包。
然后李舒窈又被疼得“哎哟”叫了两声。
显然是肚子里面的小崽子又不太老实了。
这时候,趴在床榻边沿的清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她用手背一抹眼泪,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对佟贵妃说道:“娘娘,娘娘您往后退两步,说句话试试?”
佟贵妃迟疑不定了片刻,依言照做。
就见李舒窈的小腹安安静静。
佟贵妃又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在李舒窈的肚子上方,语气缓缓地说道:“好孩子?”
下一秒,一个小包包差点鼓起,打到她的脸上。
李舒窈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然后佟贵妃便飞快往后退了几步。
她反复测试了几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距离李舒窈过近,只要是在一步之内,李舒窈肚子里的小崽子但凡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便会激动得手舞足蹈的。
也不知是太过于高兴了,还是些,什么别的情绪。
李舒窈和佟贵妃发现这个认知之后,皆是心情十分复杂。
佟贵妃觉得自己大抵是跟这个孩子有缘,只是什么缘还不太好说。
——若他是因为高兴才手舞足蹈的话,那这缘便是能令人高兴的缘了。
而若他是因为生气听见她的声音,才这般折腾李舒窈的话,那就是孽缘了。
李舒窈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算了算,如果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崽子生下来,能顺利活到成人的话,排行……说不定会是第四个。
也就是说……
李舒窈想了一半,忽然又反应过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肚子里的崽崽是男是女呢,怎么就能认定生出来的一定是排行第四,是那一位了?
别瞎想,别瞎想。
再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舒窈稍微定了定神。
外边,严嬷嬷派人去请太医的宫人已经回来了。
佟贵妃和清瑶便连忙让开李舒窈床前的空地,站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太医把完了脉后,得到一个令嫔安然无恙的结论。
清瑶觉得李舒窈今儿大概是遇到庸医了,气呼呼地指着李舒窈对太医道:“张太医,你看看令嫔,她都疼成什么样子了,你居然还敢说这叫没事?”
张太医游刃有余地摸了几把胡子,摇头晃脑地扯了一堆“气”啊,表象内里的用词,最后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大字:确实没事。
张太医说完之后,看了一眼佟贵妃,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阿哥身体强健,手脚有力,这是好事,微臣总不能因为小阿哥太过于活泼了,便强说令嫔娘娘的身子有恙吧?”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李舒窈倚靠在床头上,表情虚弱地点了点头,她觉得太医说的话没错。
然后下一瞬,她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倏地一下抬起小脸看向那个太医,“张,张太医,你方才说什么?”
张太医弓着身子转向她,将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舒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说,小阿哥?”
她眼前几乎要一黑,不会真的是那位吧?
张太医不知她心里的纠结,认真点了点头,“微臣把出来的脉象确实如此,娘娘若是不放心,可叫太医院的其他太医过来一起看看。”
叫,必须叫!
今天不能确认这个娃娃的性别的话,李舒窈觉得自己只怕是要睡不着觉的了。
佟贵妃和清瑶不知她为何忽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执念,有些担心地走了过来。
清瑶斟酌着用词,小声劝道:“其实,是个阿哥也不错呀,你忘了之前我做梦的时候,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了?若是个小格格的话,将来可是要抚蒙的。”
佟贵妃不敢靠得离李舒窈太近,只能站得远远地对她劝慰道:“宜嫔说得很是,而且是男是女都是长生天赐下的福分,令嫔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她发现自己有些看不太懂李舒窈了。
这宫里,谁人不盼着能生下一个身子强健有力的阿哥呢?
偏偏李舒窈却表现得像是撞见了鬼一样。
难道她当真这般喜爱女儿?
佟贵妃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宫人齐齐下跪行礼的动静,“奴婢/奴才见过皇上。”
是皇上过来了。
佟贵妃原本有些惊讶,皇上怎么会知道长春宫的动静?
然后转念一想,她们刚刚是在外头甄选宫人,然后令嫔就于众目睽睽之下,被肚子里的小宝宝踢到满头是汗,不得已,被宫人几乎是抬着送回了寝殿之中。
将上百号内务府的人遗留在了长春宫的院子和外头,乾清宫那边会得知消息,再正常不过的了。
想通之后,佟贵妃先宽慰了李舒窈几句,叫她在床上躺好就行,自己则是带着清瑶从李舒窈的寝殿走了出去,去迎接圣驾的到来。
岂料她们的人才刚刚走到外面,便被皇上劈头盖脸问了一句,“听闻令嫔腹痛不已,可是要生了?”
第76章 第76章骗人的吧?
皇上连梁九功的话都没听完,便心急火燎地从御书房跑了出来。
一路上脸色黑沉,脑子里转悠来转悠去都是梁九功说的什么“稳婆”,什么“腹痛不已”……
然后转头又想起,令嫔现在才七个月左右的身孕吧?
若是这个时候生,岂不就是早产?
不仅令嫔要受大罪,多数早产生下来的胎儿也极难存活……即使是顺利活下来了,身子骨也必然没有足月生产的孩子那般康健。
……不过这都是日后要担心的事了。
是以这般念头只在皇上的脑海中转悠了一瞬,很快就被其他的担忧所取代。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令嫔这会儿,应该已经吓坏了吧?
想着,皇上屈起几根手指在御撵上敲了两下。
梁九功随行在御撵一旁,也不敢搭话,只得一路催促着抬轿的宫人,这才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长春宫。
皇上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脚下甚至还踉跄了一步,吓得梁九功险些魂都飞了。
走进长春宫,皇上的步伐丝毫未停顿,等看见佟贵妃和宜嫔的身影后,皇上的声音都在轻颤:“听闻令嫔腹痛不已,可是要生了?”
佟贵妃和宜嫔脸上同时呆了呆。
生了?什么时候的事?
佟贵妃看向皇上身后的梁九功,他们就是这样给皇上传话的?
佟贵妃想了想,没有继续行礼,而是从地上站直了身体,然后走到皇上的身侧,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搀住皇上的臂弯,低声同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皇上拧着眉头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黑眸看向还蹲在他跟前的宜嫔,心情甚好地扶了她起来,抛下一句“朕去看看令嫔”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长春宫的寝殿。
留下佟贵妃和宜嫔二人站在外边,面面相觑。
……
因着小崽子忽然之间的叛逆,李舒窈顺利从皇上那儿又要来了许多好东西。
看着摆满了整个稍间的红木盒和红托盘,李舒窈仔细想了想,然后小手一挥,“全都收到我的库房里边去吧。”
严嬷嬷闻言一怔,“娘娘刚刚不是还说,这些都是皇上给……”
李舒窈摇摇头,“但是我看完之后,突然之间又不想给他了,因为他对我又打又踹了一下午,我想着我也不能白白受罪,他很应该赔偿我一些什么东西,严嬷嬷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严嬷嬷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李舒窈这话有什么问题。
于是从善如流将已经登记了一半的册子直接撕掉,又从书房从新拿了一本册子出来,将皇上送来的珍奇物件重新登记过一遍。
李舒窈此刻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怀里抱着荷花之前给她做的小抱枕,腰下是一条绯色绣石榴纹的薄被。
花朵一般精致的小脸蛋上还有些苍白,杏花眸湿润,眼尾泛红,而唇瓣上还有些几个浅浅的齿印——这些都是她一下午自个儿咬出来的。
没办法,谁叫小崽子太会闹人了呢。
踢她就跟踢仇人一样。
听见佟贵妃声音要踢她,听见皇上的声音后,便踢得更厉害了。
一时倒也叫李舒窈捉摸不透,她肚子里的这只崽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等两个多月后生完再看一看了。
另一边,内务府送来的稳婆和奶娘,则是在佟贵妃和皇上的联合筛查之下,很快确定了人选,只待她们回家去跟家里人交代一下情况,明儿就能搬到长春宫里来了。
李舒窈又打了个呵欠。
荷花这时候走了过来,“娘娘困的话,要不要去床上再睡一觉?”
李舒窈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蔫哒哒的,声音听起来又委屈又沉闷,“不睡,我还在等清瑶过来呢。”
荷花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都这么晚了,宜嫔娘娘还会过来吗?”
李舒窈又点了一下脑袋,“会的,她说了会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我要等她一起睡。”
“……好吧,那奴婢再去给娘娘倒杯牛乳过来?”
“两,两杯吧,清瑶应该很快就快到了。”李舒窈微微阖着眼,还不忘记给清瑶也要上一杯。
荷花伸手为她掖了掖身上的薄被,转身离去。
不多时,便端着两杯牛乳回来了。
她将琉璃杯往李舒窈手边的牙桌上一放,外头忽然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宜嫔娘娘。”
“娘娘,宜嫔娘娘过来了。”
荷花看见李舒窈阖着眼皮没有反应,便大胆地扯了一下她的薄被。
一连扯了好几下,李舒窈才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嗯?”声音里竟是已然带上了朦胧的睡意。
荷花语气急促地重复了一遍,“娘娘,是宜嫔娘娘过来了。”
“哦,清瑶来了呀,”李舒窈抬起手用手背在眼尾处抹了抹,然后又打了一个呵欠,“那就,那就去把床铺一下吧,我们要睡觉了。”
李舒窈正语音含糊地交代荷花时,清瑶已经走了进来,水光粼粼的眸子将稍间里的场景一打量,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略带几分心疼地走到李舒窈的身边,弯下腰来,伸手在李舒窈颇具肉感的脸颊上捏了捏,然后轻声问道:“是在等我吗?”
李舒窈只觉得自己快要困死了,清瑶却还在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于是坐起身来气呼呼地踢开了被子,板着小脸说道:“没有呀,我是在等贵妃娘娘呢。”
谁不知道李舒窈肚子里的宝宝现在听不得佟贵妃的声音?
清瑶听完以后没有生气,反而是好脾气地搂了一下李舒窈,成功熄灭她脸上的怒气后,才拉着李舒窈的手,同她一起走到了寝殿里间,将身上披着的外裳一拖,两人直接躺到了床上。
严嬷嬷连忙带着人将所有的木盒托盘都送到了外面去继续清点。
田佳柔与月淑几人则是快步走入了寝殿,将里头的烛火熄到只有三两盏,又检查了一遍窗子,才将李舒窈床前的帷幔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今儿值夜班的人是闻梅和若兰。
她们猜到自家娘娘可能有话要跟宜嫔娘娘说,今儿便没有靠在李舒窈的床尾处打盹,而是各自拿了一床被子出来。
正要往外头的稍间走时,忽然听见自家娘娘在床榻里冲着她们两个遥遥喊了一句:“闻梅若兰,你们两个去榻上睡觉吧,不要在地上蹲着了,多累啊。”
闻梅和若兰同时愣了愣,然后很是感激地朝着李舒窈的方向应了一声,才走到外面。
寝殿里骤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微弱的噼啪声时不时响起。
李舒窈躺在床上,望向清瑶的杏花眸很亮很亮。
——她不过是被清瑶拉着在地上走了几步,脑子里的瞌睡虫就不知怎的,忽然之间全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现下躺在被子里,只觉得比白日还要清醒呢。
她都想跟清瑶说说话了。
于是便抱着被子将身子一侧。
旁边躺着的清瑶顿时紧张兮兮地朝她看了过来,一边轻声说着“你动作小些”,一边抬手虚虚地护住了李舒窈微鼓的肚子。
李舒窈扁了扁嘴巴,说:“严嬷嬷在我的床上加了三层厚厚的被褥呢!你都没有发现,躺下来的时候,我床上格外软吗?”
清瑶闻言一愣,她还真没发现。
李舒窈:“……”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为着我这个肚子来的,若是没有了他,你才想不起我来呢,是吧?”她故意学着林妹妹的语调说话。
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看见清瑶脸上原还算沉稳的表情霎时间慌乱了起来。
“不不,不是的,我没有为着他来的,我其实是担心你多过于他的。”清瑶无措地抿了抿唇,又说:“我刚才,不是,不是害怕你动作太大,万一把他吵醒了,他再折腾你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
李舒窈神色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点点地磨蹭过去,下巴抵在清瑶的肩头,声音很软地说道:“好,这个理由我是接受的。”
仔细想一想,她不接受也没办法呀。
她都是一个大人了,还能跟没有出世的小崽崽吃醋不成?
她一点儿也没吃醋!
李舒窈开始试图转移话题,“下午哦,你和贵妃娘娘走了以后,他在我的肚子里面又折腾了我好久好久呢。”
清瑶闻言有些担忧地问:“太医就没说什么?”
李舒窈摇了摇头,“太医说没事,是他太过活泼了,皇上听完以后很高兴,也趴下来跟他说话了。”
“但是说着说着,他好像,好像就变得越来越生气了?因为皇上每说一句话,他就要踢我好几下……”
“啊?”清瑶有些傻眼。
李舒窈便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很确定自己的感觉并未出错。
“就是这样的。”
“那,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清瑶心里有些痒痒了起来。
舒窈肚子里的小宝宝,听见佟贵妃说话会动,听见皇上说话也会动,唯独到了她这儿,却变成了只有她不说话的时候,舒窈的肚子才会时不时的凸起几下。
是因为舒窈肚子里面的小宝宝不喜欢她这个干娘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呀?
清瑶正在自我怀疑时,李舒窈躺在她的身边,忽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猜测啊,大概是皇上说的话,让他比较生气吧。”
清瑶霎时间更疑惑了。
李舒窈就道:“因为皇上说,他还在我肚子里面的时候,就这样活泼好动了,将来生下来一定是个身体健壮,孔武有力的小阿哥,还幻想着他会不会天生神力,说等他满周岁了,一定要在抓周宴上放一把九力的弓箭给他抓。”
李舒窈说完便拧起了眉头,表情看起来稍微有些愁苦。
只因为皇上下午说着说着,一时过于得意忘形,竟还不小心说出了他给小宝宝拟定好的名字:“阿哥的话,就叫‘胤禛’,格格的话,就叫‘宁楚克’好了……”
胤禛!
看来她猜测的没错,自己果然是取代了原书女主的剧情。
要不然她肚子里崽崽为什么会取这么一个名字呢?
思及此,李舒窈又叹了一口气。
清瑶还不懂她为何这般烦忧,嘴里劝着:“皇上对你肚子中的小阿哥有期待,这是好事呀。”
好什么好啊。
李舒窈继续叹气,“我是觉得,皇上的期待未免也太高太高了,九力的弓,对于一个才刚满周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过于沉重了一些呢?”
清瑶便笑着嗔了她一眼,“皇上只说放进去让他抓,又不是立时就要他拉弓射箭,你现在就开始烦恼,岂不是有些杞人忧天?”
李舒窈不悦地鼓起了颊腮,她发现,清瑶根本没有办法体会她的心情。
她担心的是这个么?
她明明担心的是,万一这只小崽子长大了,也,也拉不开九力的弓,该怎么是好啊!
太宗四力半,太宗四力半……
历史上的小崽崽都当上皇帝了,也才只能拉四力半的弓,而他老爹呢,却能拉十五个力的弓,听说清朝一些刚成年的小孩子,也基本能拉七到九力的弓了。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成年胤禛的这点子力气,就该去坐小孩那桌。
所以,也难怪他在自己肚子里面,听见他汗阿玛那番话的时候,会那样生气了……
给她,她也生气呀。
李舒窈想到这里,默默拉高了被子,掩盖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冲着清瑶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清瑶便凑近了过来,以为是她有私密的话要对自己说。
岂料李舒窈却只是用低低的气音对她喊道:“我要睡觉啦!”
说罢,也不管清瑶是个什么反应,直接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把被子往自己的脖子下面一压,紧紧地阖上了眼皮。
睡觉,多睡觉,她肚子里面的崽崽才能长得又快又好。
说不准,将来就不止能拉四力半的弓了呢!
*
这日之后,后宫的妃嫔很惊诧地发现,承乾宫与长春宫的往来少了一些。
她们便猜测着,可能是因为太皇太后想让佟贵妃执掌凤印,主持六宫事务吧,这才没有时间去看望李舒窈的。
佟贵妃不来,其他的妃嫔倒是常往李舒窈这儿跑,要么陪着说说话,要么指导指导她刺绣的小技巧。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李舒窈便缝好了三十多双小袜子。
这些小袜子的优点是:针脚很密,哪怕是穿上十年,估计也不会残破。
而缺点呢,则是因为落针太多,又不会藏针,所以导致小袜子的缝合处摸起来很是粗糙,根本不适合刚出生的婴儿穿戴。
李舒窈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该快些放弃幻想,早日改行。
严嬷嬷笑眯眯地劝说她道:“等阿哥再大一些的时候,便能穿了。”
李舒窈摇摇头,“再大一些,他自己也会嫌弃的。”
严嬷嬷:“怎么会呢?这都是娘娘对小阿哥的一片慈母心肠啊,小阿哥定然不会嫌弃的。”
李舒窈想着,刚出生的小娃娃,哪里懂什么慈母心肠不心肠的呢?他只会管自己舒不舒服。
舒服了就笑,不舒服了就哭,若是觉得袜子硌了脚脚,说不准还会觉她是来害他的……
不过李舒窈也能猜得出来,严嬷嬷这几句话里还是宽慰的成分居多一些,等到她肚子里面的宝宝真的生了下来,即便是她坚持要给宝宝穿这样的袜子,只怕严嬷嬷自己也是不肯的。
……哦不,还有一个可能。
等会儿严嬷嬷将这些袜子拿下去之后,便会叫人偷偷缝制几双好的,来个李代桃僵……
这样既全了她的面子,也能让小宝宝更好的感受到她的心意。
李舒窈叹了口气,哎。
严嬷嬷也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李舒窈想到这里,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长春宫的宫人增添麻烦好了。
于是自觉放下了针线,将竹篮往严嬷嬷的方向一推,借口道自己已经绣了好多好多双袜子了,足够小宝宝用的。
她现在不想在跟这些针线活缠斗了,想要玩一些别的东西。
严嬷嬷便问她,“娘娘想玩什么?”
李舒窈想了想,“我想听海鸥的声音,嬷嬷能给我找几只海鸥过来么?”
严嬷嬷一愣,海鸥,只听名字,就知道这是海边特有的鸟类,京城这边,也,也没有海呀。
严嬷嬷想了想,“京城中有一些擅长口技的艺人,不若娘娘招他们进宫来,表演给娘娘听听如何?”
不如何。
李舒窈摇了摇头,心情霎时间低落下来,她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可是等她说完以后,却是真心实意地想听了。
不仅想听海鸥的声音,她还想要听小火车,就是那种很古早的小火车经过铁轨的时候,发出来的那种呜呜呜的声音。
还想听汽车鸣喇叭的声音,还想吃小时候吃过的那种,穿街走巷叫卖的芝麻糊。
想着想着,李舒窈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瓣,问严嬷嬷:“咱们宫里,有没有芝麻糊呀?”
严嬷嬷是一愣又接着一愣,不懂娘娘怎么忽然就从海鸥的声音转移到芝麻糊上面了。
不过能不惦记着海鸥的声音也是好事,于是当机立断地点了下头,“有,有的。娘娘现在想喝么?”
“想,想喝那种纯手工磨出来的芝麻糊,还有藕粉桂花糖糕。”
严嬷嬷笑眯眯地将针线篮往怀里一抱,对着李舒窈说了声,“娘娘稍等,老奴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李舒窈摆了摆手,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稍间里头转悠了两圈,实在是不知道玩什么好了,干脆走到院子里,吩咐田佳柔她们搬个摇椅出来。
她就这么坐在屋檐下的摇椅里面,一边摇扇,一边看着长春宫的宫人忙忙碌碌地干活。
五月的天儿正好,阳光不骄不晒,风儿从远远的地方吹过来,是很舒适的温度。
李舒窈还没有等到严嬷嬷做好芝麻糊,便看着宫人忙碌的身影,看睡着过去了。
田佳柔几人赶忙去里间拿了一块毯子出来盖在她的身上。
然后三三两两地围在她的身边,一边给她打着扇子,一边时不时瞅两眼娘娘的肚子。
等李舒窈一觉醒来,已是金乌西斜。
早前儿还金灿灿的阳光霎时间变成了一地橘色。
李舒窈咂了两下嘴巴,忽然开口:“馋了,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娘娘想吃什么?”旁边传来严嬷嬷的声音。
李舒窈回过神来,就见严嬷嬷端着一个托盘,正站在摇椅旁边好奇地看着她。
李舒窈想了想,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西红柿吧?
于是抬手挠了挠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梦到自己在吃好吃的东西。”
“是芝麻糊么?”严嬷嬷将托盘端了过来。
李舒窈忙不迭点头,“就是芝麻糊,就是这个味道。”
她拿起托盘上的调羹,又伸手试了一下汤碗的温度,然后舀起来喝了两口。
入口是一股绵密的芝麻香,味道不甜也不腻,可不知怎地,等喝到一直心心念念的芝麻糊后,李舒窈却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李舒窈又喝了两口,才将调羹往碗里一丢,她不太想喝了,感觉也不太像她小时候喝过的味道。
旁边的人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几颗心脏同时又提了起来,“娘娘?”
李舒窈朝她们看过去,然后露出来一抹清浅的笑容,说自己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食欲还没有回来,有些不太想喝了。
然后又有些歉意地朝着严嬷嬷看了过去,“嬷嬷,对不住啊,要不然,把它再放一放,我晚些时候再喝怎么样?”
严嬷嬷心中想着孕妇口味变化频繁也是常有的事儿,是以根本没有朝心里去,而是对着李舒窈说道:“娘娘若是现在不想喝,便不要勉强自己了。”
她将托盘又举了起来,然后随口吩咐田佳柔几人:“外头风要大了,先扶娘娘回屋里去吧。”
田佳柔几人点了点头。
李舒窈便跟着她们回去了。
坐在屋子里想了想,觉得自己这几日,很有可能是……想家了。
于是抱着鼓起来的肚子长吁短叹了一会儿。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李舒窈好奇地探头往外看了过去,月淑立时放下扇子,嘴里说道:“娘娘不要着急,奴婢这就出去看一眼。”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出去了没一会儿,外面那阵喧闹的声音一点点朝着李舒窈的正殿方向移了过来。
月淑带着满脸笑意,像只小兔子一样三两下蹦了进来,然后语气十分雀跃地对李舒窈说:“娘娘,您快猜猜,是谁来了?”
“谁呀,清瑶吗?”
还是皇上呀?
月淑很是神秘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都不是,是江南的李夫人,您的额娘来了!”
李舒窈:“?”
啊?这个时候?
骗人的吧?
第77章 第77章“去给祖宗烧香吗?”……
现在都已经是黄昏了,宫门即将下钥,她额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入宫?
李舒窈第一直觉是不信,觉得月淑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是故意讲笑话逗她开心。
然而还不到一分钟,从屏风后面悠悠转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淡蓝色团荷花纹的旗装,盘着两小把头,钗环萦绕,满脸带笑。
她看见李舒窈,先是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小窈”,随后视线落到她微微挺起来的圆肚子上,眼眶霎时间一红。
旋即朝着李舒窈快步走了过来,表情很是感伤,声音轻颤地说道:“小窈,你、你受苦了……”
说完,似乎才想起来李舒窈的身份一般,仓促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眼看着要对李舒窈屈膝行礼下去。
被李舒窈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手臂。
李舒窈目光探究地看着她,盯了一会儿后,发现原主“李舒窈”的额娘,和她现代的妈妈居然在长相上有三两分相似。
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她对自己妈妈的思念之情。
于是也跟着红了红眼眶。
“小,令嫔娘娘……”李氏反手拉住李舒窈的手腕,而后靠近了过来。
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李舒窈忽然抱住了她,然后柔嫩的小脸蛋在她腰间蹭了两下,甜软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孺慕,“额娘。”
李氏顿时就泣不成声了。
李舒窈:?
她这一声呼唤有这么大的威力么?
奇怪,她怎么记得,原主还在家中的时候,就是经常这么跟她额娘撒娇的呀。
可是每回她额娘的脸上都是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
就跟她穿越之前,她还待在家里的时候,她妈妈嫌弃她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李氏拿起帕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说道:“叫令嫔娘娘见笑了。”
什么令嫔娘娘,还没有小窈来得好听呢。
李舒窈鼓了鼓颊腮,扭头看向一旁的严嬷嬷,严嬷嬷瞬间会意,转身将稍间里伺候的宫女都赶了出去。
李舒窈这才拉着李氏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嘴里说道:“什么令嫔不令嫔的,额娘还是叫我‘小窈’好了。”
“小窈听起来要更亲切一些,令嫔娘娘听着就太生分了,好像我不是我们家人一样……”
“呸呸呸,令嫔、小窈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李氏眨眼之间皱起了眉头。
脸上的表情和神态看起来,跟李舒窈现代的妈妈倒有五六分相像了。
不过还是依着李舒窈的意思,口中改变了对她的称呼。
李舒窈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凑近到李氏的身边,姿态很是亲昵地靠在她的肩头,旋即深深嗅了一口。
真好,李氏身上的气息也跟她妈妈的是一样的。
就好像她在这里有了第二个妈妈一样……
啊呸呸呸,不对,这是原主的妈妈,不是她自己的妈妈,她自己妈妈才是全天底下最独一无二,最不可替代的。
李舒窈掩着眼睑,很认真地自我反省了一番。
最后才在心里说服自己,一个时代一个妈。
反正她妈妈又不可能穿过来揍自己一顿……
反正李氏也见不到她原来的妈妈……
反正,反正她就是个妈宝女。
想到这里,李舒窈又往李氏的肩头蹭了蹭。
下一秒就被李氏毫不留情地用手指抵着额头推开了一些。
李舒窈:?
这就开始嫌弃她了?
她记得自己大一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她自己的妈妈好歹还坚持了三天呢。
怎么这个妈妈就……
“我这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身上风.尘仆仆地脏死了,你还怀着身孕,怎么就敢往我身上靠呢?”
李氏把李舒窈推开之后,很快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脚步不停地在稍间里巡视了一圈,旋即走向她的寝殿,不知在里头又做了些什么,不多时,拿着她床上的几个布偶娃娃走了出来,嘴里还在问李舒窈:“你这几个玩具放上.床之前,洗过没有?”
李舒窈想了想,好像没有。
荷花一做完,她就开开心心地丢到床上去了。
哪里还记得要洗要晒呢?
李舒窈不答话,李氏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直接嗔了她一眼,“你小的时候,有一阵子经常咳嗽,请了好多个郎中来看都没用,吃药能好点,不吃药就咳得连睡觉都睡不好。”
“最后查了一圈,发现就是你床上的这些东西里面藏了许多的尘埃,这才累得你咳嗽不止的。”
“你入宫之前,额娘是怎么交代你的,都忘记了?”
还真忘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就像是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
她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把木盒打开,看几眼原主的经历,然后重新把木盒锁上。
她……她又不是什么偷窥狂,没事就翻找原主的*记忆做什么呢?
再一个,李舒窈也担心自己翻阅太多原主的记忆,会不会导致自己对于现代的记忆出现偏差,万一哪一天忘记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怎么办?
那她就要被这个书中的时代给同化了!
想想就可怕。
另一边李氏还在喋喋不休,怀里很快抱了许多“违禁品”。
她看了一眼静静坐在榻上的李舒窈,有心想说教几句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却转瞬又想起来,自己的这个女儿如今身份可不一样了。
小窈现在是有品级的宫妃,若是自己还保留着从前对她想念叨就念叨,想斥责就斥责的习惯,万一哪天一不小心在底下的宫人面前暴露了……岂不是让她没有面子?
于是李氏把那些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边。
默默地抱着那堆“违禁品”走到外面,将大门一拉开,很快就有几个模样清秀的宫女围了过来,态度里带着几分小心谄媚地对她叫了声“李夫人好”,又问她,有没有什么能让她们代劳的?
李氏指着桌上那堆“违禁品”,“把这些拿下去清洗干净,放在大太阳下暴晒一日,再给你们家娘娘送回来吧。”
她一说完,立时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进去,争抢一般将那堆“违禁品”搂入了怀里,退了出去。
而另外几个留下的宫女呢,则是继续问她:“李夫人可要下去梳洗一番?”
李氏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她们去偏殿梳洗时,似乎想起来什么,拎着裙摆重新走入稍间,声音很是温柔地对李舒窈说:“令嫔娘娘,我先去隔壁梳洗,等晚些时候回来了,给你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松鼠桂鱼好不好?”
她一副哄小孩的姿态,直接将李舒窈吓得不轻。
李舒窈坐在原位,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闻言愣愣地点了一下头,倏而才似意识到什么一样,伸手一把拉住了李氏的手腕,对她摇摇头,说道:“额娘从江南而来,一路奔波辛苦,现下到了我的宫里,合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能叫额娘去下厨呢。”
“还是改日吧,改成后日或者大后日,等额娘休息好了再说,行么?”
李氏霎时欣慰地笑了一下,眉眼看起来也更温柔了,对着李舒窈说了一声“好”,然后手掌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才转身离去。
李氏去偏殿梳洗期间,严嬷嬷走进来给李舒窈端了杯温水。
她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忽然对着李舒窈满脸严肃地说了一句:“娘娘想吃松鼠桂鱼的话,大可随时吩咐老奴去做。”
李舒窈喝水的动作一顿,然后连连摇头,“没,没有,我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
她肚子里面的崽崽月份逐渐大了,或许是挤压到了身体里面什么别的器官,导致她这段时间以来,食欲一直不太好,点心都少吃了很多。
用膳的时候也是,平日里能吃两大碗米饭,现在一碗就很饱了。
要不然也不会拒绝李氏刚才的提议呀。
严嬷嬷拧着眉头又想了一下,“好吧,那娘娘这段时间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就是。”
“好,我会与嬷嬷说的。”李舒窈手捧茶杯,朝着严嬷嬷弯了弯眉眼,笑容很是可爱。
*
李氏那边很快就洗漱完回来了。
李舒窈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晓,之前她被封为官女子的时候,林嬷嬷曾代她往江南李家送过一封信去报喜。
当时就将她阿玛和额娘都急坏了。
觉得依着她这个长不大的性子,怎么好,怎么好去伺候皇上呢?
万一哪天把皇上给惹恼了,可怎么办?
熟读过原小说的李舒窈听到这里:“……”
她默默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温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实则虚到不行。
然而李氏还在喋喋念叨着她们一家对李舒窈的担忧,说着说着,还拿“李舒窈”小时候做过的事情来举例。
好在严嬷嬷她们几个人不在,要不然,李舒窈现在只怕就要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李舒窈喝完了水,轻咳两下。
李氏就跟骤然清醒过来一般,讷讷地住了嘴,然后做贼一般打量了一下四周。
等看见稍间里头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她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道她这管不住嘴的毛病,确实该要改一改了。
李舒窈却浑不在意。
还十分好心情地给李氏倒了一杯水,问她:“那后来呢?”
李氏把水接过,喝了两口。
放下茶杯时,跟着叹了一口气,“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你被皇上封为了令嫔,还有了身孕,你阿玛当天就带着人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李舒窈闻言,眼睛一亮,“去给祖宗烧香吗?”
是不是觉得她很有出息呀?
李舒窈喜滋滋地想着。
下一秒就听见李氏长吁短叹地说道:“确实是给各个祖宗都烧了一柱高香,让他们在天上的时候能够多保佑保佑你,不要遭小人陷害,不要惹皇上不快。”
“为了你,你阿玛和你弟弟可是在祖宗的牌位前,接连跪了小半个月呢。”
……
第78章 第78章差点被气到当场生崽…………
啊?
李舒窈忽然之间就笑不出来了,一双好看的杏眼变得有些呆滞无神。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中捧着的茶杯,半晌,若无其事地转移开话题:“那额娘怎么会过来了呀,是皇上传了圣旨,招您入宫来陪我生产么?”
李氏点了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是呀,原是想着过完年就带着你嫂嫂一起入京来的,谁知宫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李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李舒窈就知道了,她指的是钮祜禄皇后薨逝一事。
可是钮祜禄皇后的一应丧仪是在闰三月的时候办完的,她额娘就算是从四月份开始走,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快两个月的时间吧?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同李氏问出她心里头的疑惑。
李氏便又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出发之前,你嫂嫂也被查出来,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么?”
“她才大你三岁,也是人生第一次有孕。额娘就想着,你好歹是在皇宫大院里,怀孕之后,身边定然有很多人伺候和照顾,还有皇上和太皇太后的照拂,可能一开始会手忙脚乱一些,但是估计很快就能适应下来。”
“可你嫂嫂就不一样了,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逝了,而她阿玛呢,没过多久又重新娶了一个……这全天底下当后娘的,能有几个是好的?”
“若是我这个时候也把她丢在家里不管,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这才多耽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之后的过程不必她说,李舒窈也能想象出一二。
大抵就是因着担心她这个女儿,一路上极少休息,大多都是在赶路,这才会在黄昏时刻,将将抵达紫禁城的附近。
想着,李舒窈又问:“可是,今儿都已经那么晚了,额娘怎么不先去找个客栈歇着呀,万一门口的侍卫不给你开门,不让你进来的话,紫禁城附近又没有客栈,那额娘你要怎么办……”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笑眯眯地打断了,“说来,还要感谢宜嫔娘娘和郭络罗家呢。”
“是他们提前派了人在城门口守着,这才能在宫门落钥之前把额娘送进宫来……对了,还有佟贵妃,宫里的规矩额娘也是懂一些的,皇后仙逝,宫里便是佟贵妃为最尊是不是?”
“按理来说,额娘入宫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去给佟贵妃请安,可是才走到御花园,便遇到了贵妃娘娘的人,说是时间紧迫,请安一事可以过后再补,这就把额娘送到你这儿来了。”
原来是清瑶和佟贵妃呀。
她们人可真好!
哎,说来也是她太过迟钝了,都没想过还能派人去城门口接应……
是她太不称职了。
李舒窈抿着唇,露出一个小小的懊恼神情。
下一瞬,她的脸颊就被李氏十分温柔地抚摸了两下。
李氏的眼底似乎泛着水光,看向李舒窈的时候,神色又是感伤又是遗憾,“额娘的小窈啊,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你出生的时候还只是个小雪团子呢,躺在襁褓里面,拉直了都没有你阿玛的手臂长,却如今,也是要当额娘的年纪了……”
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李舒窈原先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当中,听见她口中说的,什么“拉直了都没有她阿玛的手臂长”的话,心底泛出的那点儿感动很快就像地鼠一样被弹回了地底去。
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好。
*
翌日,李舒窈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她额娘已经从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回来了。
听说贵妃娘娘赏了她额娘不少好东西。
李舒窈抱着圆圆的肚子,慢慢地走过去,凑上前一看,大多都是满周岁之前的孩童会感兴趣的小玩具,什么小老虎,小拨浪鼓之类的。
这哪里是送给她额娘的呀,明明是送给她肚子里的小崽崽的。
显然她额娘也是想到了这一茬,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同严嬷嬷说着话,一边细细检查托盘上的玩具。
等到确认这些玩具没有异常后,她将托盘上的红绸布一盖,转身吩咐月淑先把这些东西送到后院,再提两桶水过去,她要亲手一一洗过了,才会放心给李舒窈肚子里面的小崽崽用。
——此时距离李舒窈生产,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因着李氏的到来,李舒窈霎时间变得异常乖巧,丝毫没有了从前任性的小模样。
生活也变得极规律起来,每日早睡早起,少食多餐,夜里睡觉之前,还要被她额娘来回按摩几遍腹部和小腿,说是这样子做,能有利于她之后的生产。
等她怀孕进入九个月的时候,长春宫里所有的宫人都将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紧紧绷了起来,不论是外出办事,还是日常干活,都是一副风声鹤唳,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有几个少不经事的小太监,紧张到生生将一双眼睛都给熬红了。
李舒窈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得了红眼病。
派了严嬷嬷过去一问,才知晓,他们是因为过于紧张和害怕,导致连做了好几日噩梦,现在已经是不敢轻易入睡了。
干脆半夜起来给她做祈祷,祈祷她生产的时候能够诸事顺利,母子平安,小阿哥身体康健。
李舒窈对此,只有六点要说:“……”
然后便干脆让严嬷嬷给他们放了几天假去好好休息。
至于其他人呢,也通通交由田佳柔几个去做了思想工作,长春宫里的紧张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时间一点点悄然流逝,距离太医掐算出来的预产期还有五六天的时候,皇上那边已经不再翻牌子了。
而是每日下午都会来到李舒窈的长春宫,要么陪她用些点心,要么陪她说说话,散散步,等到宫门即将落钥,才怀揣着一颗恋恋不舍的心,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御撵,回乾清宫里去独自歇着。
因着是令嫔即将生产的特殊时期,几位高位的妃嫔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唯有几个低位的常在答应什么的,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抱怨了几句,说什么令嫔太过霸道,明明身子不便,没法伺候圣上,偏还要将人强留着,一点儿也不大度。
——然后不知怎的,就被佟贵妃知晓了。
佟贵妃一气之下,直接派人把她们几个一一请到承乾宫,不知过程是如何惩戒的,总之几人从承乾宫出来的时候,明明衣冠齐整,可每个人都仓惶极了。
回到自己宫中,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主位娘娘的正殿之前,言辞恳切地认错了不说,还自请禁足半年,说是要在宫中为李舒窈抄经祈福,以示她们的忏悔之心。
李舒窈得知消息的时候,只感慨了一句“贵妃娘娘好生厉害呀”,下一秒就被清瑶拉出去走路了。
这还是太医交代的,临产之前多运动,到时候才能少受些罪,也更有力气将肚子里面的崽崽快快地生下来。
李舒窈自己也不想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在产房里面“哎哟哎哟”的,一叫就是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那会疼得神经都要断了吧!
还是速战速决好一些。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异常听话的原因。
不听前人言,吃亏在眼前。
……亏哪里有点心好吃呀。
总之听话就对了!
这日,太阳下山之后,李舒窈又被清瑶拉着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路。
此时她的肚子已经鼓到有大西瓜那样大了,看起来沉甸甸的,导致她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双手托住肚子,呼呼地喘出几口气,再擦一擦额角留下的汗水,才能继续往前走。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这样负重走路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呀……
下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她肚子里面的崽崽听见了她的心声,忽然在她肚子里面活动起来了。
田佳柔几人见状,连忙轻车熟路地搬过来一把圈背椅,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这样的场景之前也发生过。
清瑶捏着手帕,正想上前安慰几句。
李舒窈忽然说道:“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是哪里不太对劲?
几人的眼光倏地朝李舒窈看了过来。
李舒窈拧着柳眉,神色有些虚弱地感受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语气迟疑地对清瑶说:“好像,好像,就是我的裤子,好像湿了?”
湿了?
田佳柔几人险些被她这话吓得坐到地上去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掀开李舒窈身上的旗装,然后就看见她身下的裤子果真被什么水迹洇出了几团深深浅浅的痕迹。
不像是血,所以这是……
清瑶很快醒过神来,“是羊水,是要生了!”
要生了!
生了!
田佳柔几人很快打起了精神,颤声传唤一旁的小太监将担架抬了过来,乌泱泱一大帮人把李舒窈送进了产房。
大约是因为之前有过训练,长春宫的宫人此时倒也算得上临危不乱。
烧热水的烧热水,煮面的煮面,还有的则是往乾清宫和慈宁宫走,显然是去报信的。
这头,李舒窈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对床边还紧紧拉着自己手的清瑶说:“你,你出去,你不能看。”
生小宝宝的画面可血腥了,清瑶怎么能看呢,万一吓到她,留下心理阴影了怎么办?
清瑶却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她不走,她就要在这儿陪着李舒窈。
李舒窈差点气得连呼吸都喘不顺了。
清瑶见状,连忙用手帕在她脸颊上擦了擦,对她道:“我不会害怕的,你放心……这样,我给你说个秘密吧,其实……”
“我,我也有了,都快两个月了,之前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你担心……”
李舒窈躺在床上,遽然瞪大了眼睛。
清瑶,清瑶之前居然瞒了她这么久……
什么担心,她差点被气到当场生崽好嘛!
第79章 第79章这还叫没受苦???……
清瑶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跟她现在要生小宝宝,之间有什么必要关联吗?
清瑶怎么可以瞒着她呢?
李舒窈深吸了一口气,就想找清瑶算账,孰能料到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时不时“嘶”上两声。
密密麻麻的汗水从她额头上留下,挂在浓密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使劲地眨了眨,眼中很快泛起一阵酸涩,这下就连瞪着清瑶也做不到了。
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像是一条被人从水里捉上岸的鱼,胸.脯随着喘息声剧烈而又没有规律地一起一伏,疼得她想要干脆死过去算了!
“怎么回事?令嫔这是怎么了?”清瑶看她面上这般难受,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紧张。
当即就站了起来,厉声喝向床前正在给李舒窈掰腿的稳婆们。
几个稳婆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手里的动作不停,嘴里对清瑶解释说:“回宜嫔娘娘的话,令嫔娘娘这是正常的反应。”
“这女人生孩子,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这还只是个刚开始呢……”
“不过令嫔娘娘发送的速度是快了一些,也许是她肚子里的小阿哥也在盼着能早日出来见一见皇上和令嫔娘娘吧。”
“这也是好事,虽然疼了一些,但是就会生得比较快,可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生完了,倒不像旁的人家,一生生一天一.夜的都有,疼得那产妇啊撕心裂肺的……也容易大出血,或者出现一些什么别的症状,影响以后行房……”
李舒窈慢慢习惯了那阵强烈的疼痛之后,回过神来,便听见几个稳婆在跟清瑶说这些话。
她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都沉重得很,只感觉身体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她有气无力地想着,这只小崽崽日后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之前踹她踹得那么厉害就算了,现在到了要生他的时候,他还这么着急……
早一天晚一天出来,不都是一样的嘛。
她在心里对着小崽崽念叨道:你要是把我给疼死了,将来就是黄土地里一颗没人要的小白菜,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再之后就会被人一岁开骂、两岁开打……
哦不,不对,这里是皇家,哪怕是再不受宠,也没有随意殴打皇子的规矩。
那就爹不疼后娘不爱好了……
李舒窈念叨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她肚子里面的小崽崽感应到了什么,她的肚子忽然又鼓起来一个小包包。
只是跟身下的疼痛相比下来,小崽崽落在她身上的这点儿“拳脚力气”就跟蚂蚁挠大象一样,根本就不痛不痒。
倒是清瑶担心坏了,很快又扑了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小小声地安抚了几句什么,他这才听话。
李舒窈的耳边嗡嗡嗡,有时候能听到汗水从她额头上滑落的声音,有时候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属于另一只崽子的快速心跳声。
“砰砰。”
“砰砰。”
“砰砰。”
一下一下的,跳得可快可有力气了。
还有的时候呢,能听到稳婆们趴在她身下低低私语,以及粗糙的手指在她皮肤上摸来摸去的声音;田佳柔和月淑在屋子里一边忍泪,一边指挥宫人办事;严嬷嬷在产房的外边调度宫人,里应外合;清瑶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她床头,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话。
什么话呢?
哦,她肚子里面的小宝宝。
两个月,应该比豆子还小吧?
这些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不知道回响了多久,最后虚浮飘渺地一点点远去。
正在李舒窈被疼得即将晕倒之时,忽然有人掰开她的唇齿,将一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放在了她的舌头下边。
李舒窈这时候已经感受不出来那东西的味道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巴,然后用舌尖抵住那块圆圆的薄片,把它勾了起来,正想咬上一口的时候,她的脸颊又被人捏了一把,然后有两只手探了进来,将那块薄片重新塞回了她的舌头下边。
李舒窈模模糊糊地恢复了些许意识。
看见眼前是严嬷嬷的脸。
不止严嬷嬷,还有清瑶,她额娘,以及苏麻喇姑,和几个眼生的嬷嬷,都围在床前很关心地看着她。
旁边几个稳婆这时候重重地松出一口气,然后拍拍胸口,“令嫔娘娘醒了可真是太好了,您可万万不能晕倒过去呀,要是晕倒了,身体使不上来力气,这孩子要怎么生?”
生不出来,就只能在里面憋……
咳咳,后面的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吉利。
那个稳婆把话咽了回去,然后招呼着几个老姐妹重新回到了李舒窈的身下。
李舒窈眼神很迷茫地看着严嬷嬷,“嬷嬷,我,我这是……”
她嘴里还含着一块人参片,说话有些吞吐不清。
严嬷嬷此时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只肃着脸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旋即说道:“娘娘,皇上正在外边候着您呢,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佟贵妃,惠嫔安嫔她们,全亲自都过来了。”
“他们都盼着您能母子平安,然后再抱一抱小阿哥呢。”
“所以娘娘您可得撑住了才行啊。”
李舒窈:“……”
她深吸了一口气,懂了。
她从把严嬷嬷挑到自己身边那一日起,就知道严嬷嬷是一个多么务实的人。
刚刚她居然还想着,严嬷嬷能够软声安慰一下她,说几句什么“太疼了我们就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这一类的话。
……
怎么可能呢?
这可是严嬷嬷啊。
她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李舒窈虚弱无力地点了点头,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弯弯缠缠地贴在她面颊上,杏花眸幽黑,泛着水润的光芒,而唇.瓣却干涸又苍白,怎么看怎么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柔弱小白花模样。
李舒窈低头问稳婆:“还,还有多久。”
稳婆把手伸进被子里,不知是在摸些什么,然后抬起头跟李舒窈说,“娘娘的宫口开得很顺利,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开始了。”
也就是说,小崽子现在还在她身体里爬呢。
李舒窈又点了两下脑袋,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严嬷嬷,“嬷嬷,我,我想吃些东西。”
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生孩子之前要吃些东西,之后才能更好地用力。
至于要怎么用力……
她还不太懂,但是没关系,等她吃完之后,自会有人告诉她的,她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积蓄体力,然后保持清醒。
严嬷嬷很快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正想把李舒窈口中的人参片取出来时,却看见她家娘娘舌头很是灵活地将那块人参片一卷,然后脸颊一鼓一鼓地嚼了几口,很快把那块人参片吞咽下去了。
李舒窈吃完了没滋没味的人参片,杏花眸水汪汪地看向严嬷嬷手中那碗一看就好吃的鸡汤面。
因着身上没有力气,腹中又时不时传上来一阵疼痛,李舒窈只得躺着,让严嬷嬷一勺子面,一勺子汤地喂给她吃。
这可真是李舒窈穿越以后吃过的,最慢条斯理的一顿饭了。
等她吃碗面,转头再一看,发现清瑶和她额娘早不知何时被苏麻喇姑给劝了出去。
现下整间屋子就只剩下她和严嬷嬷,几个稳婆,还有以苏麻喇姑为首的慈宁宫老嬷嬷队伍。
李舒窈在其中还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忽的一下瞪圆了眼睛,“梁嬷嬷?”
严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表情颇有些奇怪地问李舒窈:“娘娘认识梁姐姐?”
李舒窈面色僵僵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瓣,“认,认识的。”
梁嬷嬷可是个坏人,以前还跟乌雅氏勾结在一起呢。
她怎么过来了?不会是听说了乌雅氏一族的下场,专门跟过来,想要偷偷害她吧?
她现在正是生小宝宝的关键时期,很容易就一尸两命的,梁嬷嬷难道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李舒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中想明白这些的,她很快捏住了身上的被子边沿,手指用力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下一瞬就被几个稳婆联手拉了回去。
稳婆还很义正言辞地告诉她:现下有时间休息就多休息,不然等她的肚子发动起来,可就晚了……
李舒窈这头的动静很快惊扰了不远处还在做准备工作的几位嬷嬷,她们一齐朝着李舒窈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都很一致,担忧、紧张,只有梁嬷嬷,表情不明地眨了眨眼睛。
李舒窈便火速移开了视线。
然后伸手扯住严嬷嬷的袖子,“嬷嬷,能不能,把佳柔和月淑她们叫回来啊?”
严嬷嬷说:“她们几个年纪还太小,没有伺候人生产的经验,加上容易一惊一乍的……”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娘娘若是非要她们进来也可以,只不要打搅几位嬷嬷干活,不要出声,待在一边陪着娘娘就可以了。”
李舒窈忙不迭点头,不知想起什么,又问,“还有林嬷嬷,乾清宫的林嬷嬷,也劳烦严嬷嬷帮我一起叫进来吧,我,我想她了。”
严嬷嬷怀疑地眯起眼睛,心里有些奇怪,她为何不叫李夫人,反而是要叫乾清宫的林嬷嬷?
不过她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
田佳柔和月淑进来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
看得苏麻喇姑和几个老嬷嬷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而林嬷嬷则是走在两人的后头,进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十分关切地朝李舒窈看了过来,见她躺在床上,虽然面上有些狼狈,但却不像是出事的样子,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松了下来。
林嬷嬷先走到李舒窈的床前给她请安。
李舒窈立时如法炮制地拉住了她的袖子,看得林嬷嬷身后的严嬷嬷霎时就是一皱眉。
李舒窈却顾不上这许多了,她用眼神暗示林嬷嬷低下头来,旋即在她耳边低低地用气音说到:“嬷嬷,那个梁,梁嬷嬷在这儿,我有些害怕,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她调出去啊?”
“不然我就会因为害怕,而没办法专心生宝宝的。”
林嬷嬷闻言便是一惊,下意识想要扭头,好在宫中多年的经历和沉淀,叫她养出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极佳耐性,故而只是缓缓地直起了身子,然后温言对李舒窈说道:“娘娘放心,您的额娘还有宜嫔娘娘她们,眼下正在外间候着您呢。”
“还有,方才老奴进来的时候,皇上说是有话要让老奴转达,他说上回您问他的问题,他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保大。”
最后这两个字,林嬷嬷是重新弯下腰来,附在李舒窈的耳边小声说的。
在场只有李舒窈和林嬷嬷本人听清了。
李舒窈难得有些怔愣,怔愣过后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
她觉得皇上可太不容易了。
这可是封建制度下的大清朝呀,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正想着,李舒窈身下又是剧烈一痛。
仿佛是小崽子听到了她的心声,想要迫不及待地出来跟她……
跟她做什么呢?
李舒窈有些茫然了,她现在只能感觉到,小崽子好像是真的很着急要从她肚子里面出来,可她却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
李舒窈收起猜测,看着林嬷嬷转身跟着慈宁宫的老嬷嬷一起忙碌。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个梁嬷嬷便忽然摔了一跤,然后就被皱着眉头,表情有些嫌弃的苏麻喇姑赶了出去。
李舒窈这头刚松了一口气,肚子上的疼痛霎时间攀升至顶峰。
她只能听见稳婆们语调高昂的声音,“开始了,开始了,娘娘,用力!”
“用力啊,娘娘!”
“……”
“快快快,看到头了!”
“娘娘,再用力,再使劲一把!”
“……”
“出来了,出来了。”
李舒窈被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心里头都快要慌张死了。
她们这些人,怎么都只光顾着喊啊,怎么都没有一个人来教她怎么用力?
李舒窈只能捏住拳头,咬着唇.瓣憋住了呼吸,然后吸紧肚子一遭胡乱用力。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耳边“用力”“用力”的声音开始变成了什么“看到头”……
李舒窈就知道自己大约是用对方法了,于是憋着一口气继续努力。
最后。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天际。
李舒窈只觉得自己那几根捏住被子角角的手指都快要掰骨折了。
她连小宝宝的面都未来得及见上一眼,意识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黑暗里沉.沦。
朦朦胧胧之间,只听见有个稳婆说了一句,“小阿哥可太懂事了,这还不到两刻钟时间便自己出来了,叫令嫔娘娘一点儿苦都没受呢……”
这还叫没受苦???
第80章 第80章不,他没有!
李舒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静静悄悄,好像没有人在守着她,大约是全都跑去看小宝宝了?
她正想着,动了动几根手指,发现手指因为昨天过于用力地捏住被子,到现在还有些酸痛呢。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旋即又很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好像很是干爽,一点儿也不闷热潮湿,即便是裹在被子里,身上的温度也很舒适宜人。
亏她之前还在担心,六七月份坐月子会不会格外遭罪呢。
现在一看,倒也还好?
她又转头朝着床外看去,发现自己的床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两个架子,每个架子上各挂着几片风扇叶一样的东西,正在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地来回晃动。
所以这是古代版的风扇?
李舒窈有些好奇,那这个*风扇的动能是怎么来的呀?
她脑海中刚浮现起这个念头,下一瞬就被架子后面的宫人解了惑。
原来是两个架子的旁边各坐着一个小宫女,小宫女的手中握着风扇架的把手,利用最简单的杠杆原理组成了这两台简易版的人力风扇。
李舒窈略有些艰难地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放在床沿边上轻叩两下。
两个小宫女随之被惊动,“娘娘醒了?”
她们连忙放开手里握着的竹棍,一个跑到屋外去报信,一个则是走到李舒窈的床前,给她倒了杯温水。
随即就用一团打湿的棉花在李舒窈的唇.瓣上轻轻沾了两下,等到李舒窈的唇.瓣没有之前看起来那般干涸了,这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李舒窈喝水。
李舒窈一边喝一边舔唇,她实在是太渴了。
嗓子里头跟有火焰在燃烧一样,恨不得小宫女立时就把整杯水都倒进她嘴巴里,打湿了被子也没关系。
她不想再被这样子一点一点的喂了。
养鱼呢这是?
李舒窈喝到一半,“你都,都倒到我嘴巴里吧。”
话音出口,她都要被自己呕哑嘲哳的声音吓了一跳。
于是忙不迭张开了嘴巴,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般,水汪汪的杏花眸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小宫女。
小宫女一时有些犹豫,嬷嬷交代了,娘娘初醒,不可一下子喝太多水,担心她吞咽之间会惊动到身下的伤口,回头就该被疼哭了。
小宫女捏紧杯子摇了摇头,声音弱弱地说:“娘娘,严嬷嬷之前有过交代……”
她低声把前因说了一遍。
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还是如之前一样,用拇指大的小勺子一点一点把水送到李舒窈的唇边。
李舒窈便也只能忍着不耐,一小口一小口地汲取着勺子上的温水。
足足用了好几分钟,才止熄住了喉咙深处的燥意。
喝完水后,李舒窈又问:“她们人呢?”
她问的是严嬷嬷她们。
小宫女却误会了,以为她问的是皇上和佟贵妃等几位娘娘。
开口便说道:“昨儿万岁爷一直在外面守着,等娘娘生完之后,万岁爷足足看了小阿哥好几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乾清宫。”
“对了,万岁爷还当场给咱们小阿哥赐了名字,宫中能有此殊荣的,也就娘娘您一个了……”
小宫女喋喋说个不休,李舒窈就躺在床上静静听着。
听说昨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来了,给她生下来的小宝宝送了一枚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和一个金项圈,还说小宝宝的洗三礼会交由佟贵妃娘娘亲自操持。
佟贵妃娘娘当即就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而她生的宝宝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听到佟贵妃的声音,便闭着眼睛,使劲将脑袋往佟贵妃的方向伸。
喜得佟贵妃直呼这孩子同她有缘,然后便出手很是大方地送了他许许多多的金银和奇珍,塞满了他五分之一的小库房。
宜嫔娘娘也不甘示弱,同惠嫔和安嫔她们几个,一出手,便塞满了小崽崽五分之二的库房。
剩下来的那些空间呢,则全都交由两位老祖宗负责填满。
“今儿万岁爷派梁公公送了东西过来,才发现小阿哥的库房里面已经放不下了,故此严嬷嬷又赶忙带着人重新收拾了一间出来……”
李舒窈听到这人,遽然瞪圆了杏花眼,“库房……已经塞满了?”
小宫女点点头,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是的呀,娘娘。”
李舒窈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之前给小崽崽收拾出来的库房,可同她的小私库差不多规格大,如今小崽崽的库房已经塞满了,开始开辟第二间库房了,她的却还只有……三分之一满。
她都有些羡慕了。
小崽崽的新手礼包未免也太过于,丰厚了一些。
不知道能不能偷偷拿一些到她的库房里去……
李舒窈正幽幽转动着坏念头,那边严嬷嬷已经带着田佳柔几人进来了。
进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领着所有人跪在李舒窈的床前,口中喜不自胜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李舒窈歪了歪脑袋,“什么喜?”
生产之喜么?
那应该对着小崽崽去说呀。
严嬷嬷笑着对她说:“皇上今儿早晨下了圣旨,道是娘娘您生产有功,已经给您抬旗了,从此之后您的娘家便是李佳氏……对了,皇上还封了您的额娘为诰命夫人……”
李舒窈:?
她表情僵僵地听了半天,发现——
小崽崽刚一出生就拥有了比她还多的财富。
而她的娘家呢,也因为她,被抬成了上三旗;她的额娘成了诰命夫人,阿玛得了一个爵位,哥哥嫂子啊,大姐大姐夫啊,以及她那个还在读书的小弟弟,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赏赐。
那……她呢?
怎么都没有人来夸她啊?
她可是!
可是造出了辣么大,辣么大一个胖娃娃啊!
她难道不应该是第一功臣么?
*
李舒窈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她的隔壁,也有一个人在郁闷地踢着小脚丫。
晦气,真是太晦气了!
上辈子被圈禁至死,眼睛一闭又一睁开,胤禛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奇妙黑暗又封闭的空间里。【1】
周身被潮湿黏滑的液体所紧紧环绕,胤禛本以为自己会窒息而亡,孰料伸手却抓住了一根柔软的管子。
还有很朦胧的声音时不时忽远忽近地传来。
胤禛安静地待了几天,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可能是回到了额娘的肚子里了。
那个……从小就抛弃他,后来又将他视作仇人,为了他能给他亲生的弟弟让路,不惜派人纵火毁了他容貌,最后还一直将他圈禁在宗人府的……额娘。
这个认知叫胤禛茫然了许久。
最终决定,与其再来一遭,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
于是等手脚都长出来之后,他试图用那根管子缠绕住脖子,只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做到在娘胎里自尽。
后来便开始恶向胆边生。
踢踹了几次之后,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唉哟”叫痛声,小胤禛的心里半是快意半是难过。
后来,后来便听见了贵额娘的声音。
他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又能再见到贵额娘了。
前世,贵额娘的仙逝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可恨他当时还被人故意调离了京都,等他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连贵额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也罢,就当是,圆了一场前世的梦吧。
想到这里,小胤禛逐渐安静下来,开始陷入了沉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容置喙的挤压之力。
他便知道,自己这是要降生了。
而肚皮外面的声音相比两个月之前,却要清楚了不少。
他一边顺着挤压之力往外移动,一边听着外面的人在喊他的额娘——令嫔娘娘?
……好像有哪里太不对劲。
他记得,他额娘在生他的时候,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贵人。
怎么今生却不一样了?
小胎儿只有核桃般大的脑仁根本容不得他思考许多,随着身上传来的挤压之力越来越大,周遭的狭道也越来越小。
他身上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也不知是如何使出来的,忽然一下子,周围都开始变得辽阔。
小胤禛被人提着双.腿吊了起来,一只手拍在他的屁.股上。
他“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生了生了,是个哭声洪亮的小阿哥。”
“嚯,小阿哥的身子骨可真健壮呀,我只是提了这么一会儿,手就酸了。”
“健壮些才好呀。”
“可不是么?”
稳婆的声音乱七八糟地传来,生下他的女子却久久未有动静。
小胤禛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福晋生弘晖的时候,哪怕是身体已经力竭,那个柔弱的女子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高声呼唤着稳婆和嬷嬷们将弘晖抱过去给她看一眼。
看过弘晖之后,她才彻底陷入昏迷。
而他的额娘却……
哼,原来是这样,从他一出生起,他额娘就甚是不喜欢他,要不然怎么会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呢?
难为他上辈子还以为是贵额娘的原因,是他贵额娘先对他额娘不住,这才……
小胤禛两只拳头紧紧地捏着,还粘连着羊水的眼皮紧闭,情绪一瞬间翻涌了起来。
他有些委屈地想要再哭一场,但是又觉得这样子做不太值得。
他自诩已经是重新来过一场的大人了,怎么能如同一个真正的婴孩那样没志气?
他的额娘不喜欢他。
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大不了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况且,大约也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人抱到贵额娘那里去抚养了。
何必为此伤神呢?
想是这样想的,可是婴孩的身体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很快就有低低的呜咽声从嘴角流溢出来。
听见他低泣的稳婆叹了一口气,“令嫔娘娘晕倒了,小阿哥这是在心疼娘娘呢!”
小胤禛:……
不,他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