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一只手在姜纪眼前晃了晃。
口袋里硬邦邦的手机震动,姜纪拿出来示意的瞬间,张亚冬就安静了。
“小纪,意意找没找你?”刚一接通,她便听到张丽异常焦急的语气。
“我刚从博物馆出来,没看到她,她来找我干什么?今天不是要开家长会吗?”
抬眼看过去,天空灰沉得像是渲染,姜纪不自觉皱起眉。
张丽解释说家长会开完被班主任留了下来,一问才知道是要和姜意班里另一个女生调解矛盾。班主任说让学生和家长打过招呼,姜意却没提前对张丽提过这事,稀里糊涂的,张丽就哄着她先道歉认错,到这儿都好好的。
结果一直到进了家门,姜意依然闷闷不乐。
“我想着表扬表扬她成绩好让她情绪高点,还没两句。”张丽声音发着颤,顿了顿,“意意就喊着我们只会送她到外婆家,接她回来也什么都不关心,要找姐姐回云和。我当时背对她,发了会儿愣,转过去人就不见了。”
信息量接受过大,姜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你说她会不会自己偷偷去车站?”
“妈,你先别担心,意意没去过车站,她连怎么买回云和的票都不知道。我在附近找找她,既然说来找我的话,应该离我不远。”
姜纪听到张丽应好,挂了电话,她匆匆收拾一番跳下座椅,对张亚冬说:“我得先走了,有点急事。”
“要不要帮忙,你…”
“不用,谢了,改天见。”
姜纪转身跑掉。
利落到张亚冬一愣一愣的,“态度怎么突然这么好?都能和我见面了。”
博物馆位居市中心,平时人流量大,在来往行人中单凭一双眼睛找到姜意显得非常困难,想了想,姜纪跑回博物馆,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问:“大爷,有没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过这儿?”
姜意年纪小,又是一个人,看到她的人或多或少会有印象。
大概比划了下身高和长相,大爷给姜纪指个方向:“有个女娃娃刚才在,还问我能不能进嘞。”
“那她人呢?”
“进馆要买票的嘛,我看她不大,就问她是不是和爸妈走散了,她也不说话,估计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了。”
“谢谢您。”
姜纪勉强挤出的笑容一点点往下落。
步入人行道,她没再急着跑来跑去,只一步一步迈着,落寞的像同人失了约定。
电话里和张丽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先安抚住她,姜纪根本没办法保证姜意是否按照她所说的来找了自己。
姜意向来聪明机灵,绝不会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可她年龄太少,身上什么都没带便冒然跑出来,万一遇到……
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姜纪不敢再想下去。
背后忽地有人喊她。
姜纪回头,路边一辆白色奥迪靠边停下,降下半面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柳明月自副驾驶探出头,“你怎么还没走?”
愣了下,姜纪回答:“找我妹妹。”
“去哪儿?让我爸送你。”
重重叹了口气,姜纪出口的话莫名带上酸意,她摇头:“我也不知道。”
柳明月懂了,解开安全带下车带她坐到后排。
简要描述一番,柳明月安慰道:“别急,你仔细想一下她可能会去哪儿,反正有车子,去哪里都很快的,肯定可以找到。”
指甲陷进皮肉,姜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姜意可能会去的地方。
既然姜意不能进博物馆,那么她应该会在周边找一个能长时间待下去的地方等着她出来。
最近的……
“叔叔您可以往市图书馆开吗?”
前头的驾驶位上,身着polo衫的柳爸爸贴心地放慢了速度,说让她们多留意沿路。
柳明月打开两侧窗户,而后拉住姜纪的手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会没事的。”
姜纪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轻微颤抖。
快要行至图书馆门口,扎着马尾辫的瘦小身影骤然暴露视野之中。
“麻烦停在这里!”姜纪下车,喊出声,“姜意!”
关上车门,她急切地弯下腰,还未来得及开口,柳明月打断:“别说谢谢了,快去!”
羽绒服的拉链和书包的拉链碰撞到一起,发出金属的响声,带起的风刮在脸上,削得生疼,酝酿许久的雨意忽地降落,有几滴打透了她的发丝。
迈过的一层层台阶承载身体的重量,空气稀薄之际,姜纪抬头,看到了姜意。
雨下得大,珠子连成一条线,汇聚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仿佛震得到心腔。
“砰”一声。
门被店内小哥关上,一瞬间耳边尤为安静,只听得见热气和温暖。
姜纪收回视线,拿了个勺子放到姜意碗里,问:“狼吞虎咽的,中午没吃饭?”
“没吃。”
姜意坐在对面,嘴里明明塞得满满的,却还拿着筷子往里送。
能看出她很饿了。
“为什么惹到请家长了?”
以姜意的性格,姜纪发自内心认为如果她不先开这个口,她是能硬生生吃完然后等到姜林远来接她们都不说一句话的。
坐在柳明月爸爸车里,找到人之前,姜纪心想见到了一定要骂她几句,问问她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危险,摆脸色冷着让她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的非常生气。
可真的见着了,话却全堵在胸口,一句也说不出。
姜纪忽然觉得张丽曾说的那句话很对。
“我一看到她那双眼睛就想起她刚生下来,那么小一个被送到你外婆那边,话总讲不出口。”
总不忍心厉声斥责。
因此她刚刚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温。
“不是我惹…”姜意下意识否认,小声反驳道:“是老师不分黑白。”
就这么一句话,然后又恢复安静。
“为什么会偷偷来找我?”
“不是偷偷,我走之前说了要来找你。”
问一句答一句,然而都是答非所问。
这样下去是撬不出来的,姜纪换了最直接的问法:“为什么想回云和?”
“回家找外婆,在这里不开心。”
面条被翻开,隐藏在下面的热气升腾至眼前,模糊了一片,姜意恹恹地拿筷子戳了两下。
“是考试成绩不够好?所以不开心?”
“有一点,”姜意的声音和脑袋一齐低下去:“我考的很差。”
“可是你上次是第三名,已经很好—”
“不好。”
姜意倏地抬头打断。
“我在云和的考试每次都是第一名,但来这里上学之后一次都没有过。外婆说,我成绩好妈妈就会少操心,但我现在的成绩不好,我有点…有点害怕。”
如果说姜意此刻在害怕,那么姜纪的心情会是无措。
作为姐姐,她应该告诉姜意第三名已经很好了,妈妈怎么会怪你,也不用害怕。
可她没有立场。
无论如何,她从小就有爸妈陪在身边,姜意却只能待在云和另一头的外婆家,塞在床头抽屉里的暗红色户口本内页没有她的名字。
尽管流着一样的血。
被丢过一次的孩子总害怕再次被抛开,所以才会生出要提早一步跑回去的想法。
十二岁的姜意好像比十七岁的她还要成熟。
姜纪心疼地摸摸姜意的头,笑道:“你害怕什么,姐姐倒数都考过,你看爸妈有对我做什么吗?”
“真的?”姜意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特别的光彩。
姜纪点头。
也不算说错,姜纪最初转到林泽时哪里都不适应,因而第一次考试的排名跟倒数差不了多少。
姜意对倒数的姜纪很是可怜,放下筷子,想了想,认真地说:“没事的姐姐,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我?”姜意正儿八经的样子使得姜纪失笑。
“我可以提前学习高中知识,前几天我写对了一道初二的物理题,老师夸我很有天赋。”
比起政治历史,今年刚上初一的姜意更喜欢理科,比如数学物理。
“没骗你,小小的物理题还是我给她讲的。”姜意的话顿住,自顾自道:“小小爸妈打工很忙,不怎么管她学习,家长会是她奶奶来。小小不爱说话,班里那个孙小可经常欺负她,我看不下去,下午就伸脚绊了孙小可一下,结果她哭着去告诉李老师,她又没摔倒,根本是倒打一耙!”
小女孩气愤得很,头发都要立起来。
“欺负人确实不对,我觉得你能够挺身而出非常好。”
看到姜意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姜纪复而加上一句:“但是不能打人。”
“其实是因为下午那会儿我心情不太好,看到她欺负人就更不好了。”姜意继续愤愤不平道:“上次研讨会我还和她分到了同一个组,所以我才告诉你一点儿都不想去。”
“而且我觉得爸爸妈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打人不关心,成绩也不关心。小小奶奶就算不识字也会问小小考试成绩怎么样,以前到外婆家聊天的叔叔阿姨都说:他们不是对谁都打打骂骂的,对别人家的孩子,还有不够亲的都是懒得管。”
倾诉的话一开口便刹不住闸,到最后,姜纪闷闷地低下头,“我想外婆了。”
外婆提到过,说姜意是心里什么都清楚的,大概如此,便会更敏感。
“那你想让爸妈打你啊?”姜纪戳了戳她的脑门,故意开玩笑。
“他们怎么会不关心你呢,刚刚我一打电话就听到妈妈的语气特别担心,她说要来找你道歉,但我没让,我说你回去会和他们讲的。过会儿等你吃完,爸爸就来接我们了。”
“是吗?”
“当然,期末还有机会,考个第一名,过年回去看外婆?”
“好。”
姜意扬起唇角,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没擦干的泪花。
姜纪笑着看向姜意的眼睛,和那时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瞳仁透着不谙世事的清澈。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这样的,也该是这样的。
第16章
周迢接到的是李戴言和程嘉雯的电话,他们正等在馆外接他去吃饭。
程嘉雯还是老样子,一上车就吩咐:“换身衣服带你去吃火锅。”
李戴言坐在副驾驶,慢悠悠道:“知道你在这边,你嘉雯姐特意拐弯来了,别不领情啊。”
他俩一唱一和,安静坐在后排的周迢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讲,他轻笑一声,忽地瞧见车窗外并肩着的两人。
男生抱了束花,嘴唇动着说了句话,一旁的女生听到略皱眉,侧过头看他。
拉宽的视野之中,他瞧见那双直视甚少的眼睛。
车子发动的瞬间,惯性使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拉,周迢回神,上半身紧贴住座椅,视线转过。
李戴言同样注意到,感叹道:“青春洋溢的,真好啊。”
程嘉雯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这个小男生知道送花,还不错。”
意有所指间,李戴言假咳两声,心虚地将话题拉至周迢身上:“怎么还在这儿做苦力,你英语都堪比母语流畅度了。”
“少来,我中文说的更标准。”
周迢不接他这句奉承,也不替他挡枪。
“你都上班了,和高中生斗聪明较什么劲。”程嘉雯呵了声,开着车不忘损李戴言一句。
“哪有啊,我十八岁。”
“你十八岁,我还十六岁。”
“是谁比我大一岁来着?我不说。”
“那是谁连高中生都比不过?”
要开始了。
周迢挑挑眉,他时常认为这对恋人的心理年龄加到一起都没有他大。
开至华茂江区,趁耳边尚未彻底响起小学生般叽喳的争吵,周迢先开门下了车,“我回家换衣服。”
门一反往常地没有紧闭,虚掩着的客厅有人在。
周山任自沙发上起身,看到他问:“周末怎么出去了?”
“嗯,是有点事。”
周迢不欲多解释,周山任向来不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事情,哪怕只是随口一问不过几秒的工夫。
走过沙发,进了房间,他打开衣柜,翻出一件被压在下面的黑色连帽卫衣,麻利换上。
再出房间,周山任看他换了衣服,怔了下,“又要出去?”
周迢侧身坐到最边上的沙发角,手臂搭在膝盖上,说:“戴言哥嘉雯姐去接我,我们准备一起吃饭。”
“戴言啊,好久没见他了。”周山任喃喃着,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什么:“太忙,平时见不到几面很正常。”
是忙,但分人。
那天晚上偶然间遇到的人和事忽而浮现在周迢眼前,他懒得再应付这些不走心的询问关心。
这会儿大约出现了罕见的父子默契,周山任没别的话讲,终于绕到正题:“小迢,出国这事你怎么想的?”
“你想的话,我不会说什么。但如果实在不想—”
“爸,你不用因为这事和妈叫板。”周迢手指屈起撑着沙发,他站起来看向周山任,话里辨不出喜悲:“一个人更容易娶到梁阿姨。”
“小迢,我”周山任脸色立时变了,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周迢会提前知晓是他始料未及的情况。
“时间不早了,他们还在等我,先走了。”
留下这句话,周迢径直出了门。
落在视网膜上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周山任眼前,他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一起生活了八年,他却离儿子很远,他看不懂已经成年的周迢,连模糊的内心都摸不着。
火锅店里,周迢倾向椅子里,两只手支在边上,他保持着一贯的放松姿势,听身边程嘉雯和李戴言有一句没一句在吵。
“什么呀你就不同意,阿迢父母都没说话。”
“我哪有不同意,上次暑假不就带他去美国了。”
“有吗?”程嘉雯扭头来问周迢。
周迢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开口:“嘉雯姐,他们宿舍还有个女的你知道吗?”
“别瞎说,那是隔壁带来的,跟我没关系。”赶在程嘉雯放刀子之前,李戴言笑得颇谄媚:“而且谁有你嘉雯姐好看?”
周迢垂下眼,饶有兴致地跟着附和两句。
“行了,你俩别开我玩笑。”
懒得再吵一架,程嘉雯转入正题:“阿迢,你要真准备出国,托福还有申请资料什么的就要开始准备了,我和你哥都有这些经验,总不会让你走弯路。”
李戴言先一步回答:“不用急,他你还不放心啊。”
“你话真多。”
程嘉雯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周迢嘴边挂了更深的笑。
与他俩在一起,常能没来由地把心情变好,而且周迢深信这将具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功效。
程嘉雯和李戴言是在大学认识的,之前听李戴言讲过,也看过相片,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是初中,李戴言带了程嘉雯回家,他那会儿正想着自己留在别人家里是不是不合适,程嘉雯主动来和他打了招呼。
自那之后,他每次都可以收到两份礼物。
在父母身上,周迢没感受到爱,但他由衷认为戴言哥和嘉雯姐适合在一起。
虽时常斗嘴,但翻过了篇他们便都不会计较,因为专业相似共同话题很多,gap那年一起去了南非,回来后随便一句话都能扯到上面然后拉着他说个三天三夜。
相比黎丹云和周山任,实在是有很多不一样。
“你衣服上这是什么。”程嘉雯忽然注意到什么,盯着周迢袖子,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像干了的墨水。”李戴言看过去。
周迢仔细在光下辨了辨。
这件卫衣去年有次下小雨他穿过,后来回家,洗完晾晒时无意发现这块洗不掉的污渍,他便随手收起放到柜子最底下去了,直到今天换衣服才拿出来。
要说怎么弄的,他还真记不清了。
再回到学校,张亚冬很是遵守承诺地没继续跟着姜纪说要和她交朋友。
郝怡涵掐指计算着是哪路神仙大发善心收了张亚冬这个祸害精。
“别算了。”
姜纪晃晃她手臂,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新出的联考成绩。
比起成绩,郝怡涵更专注于算命,她摆摆手,姜纪只好一个人走到前排。
成绩单向来白纸黑字,这次却分外醒目。
姜纪眼睛中闪着光彩。
她和周迢,只差了一个名字。
“姜姜你好高!”
何彤彤指了指最上面,说:“第三诶,好厉害!”
而何彤彤自己排在第十名,高了钟文玺一名,所以那场赌约是她赢了。
“你赢了。”钟文玺抱臂站在她边上,“所以真不考虑去我生日会?”
何彤彤看他一眼,捂起耳朵,“不听不听,说好的如果我超过你就让我自己选,你可别想反悔。”
“好。”
“你这次没考好,不会是故意让我吧。”
“没有。”
“最好是。”
“不敢。”
钟文玺的笑总是很淡,却可以包容很多东西。
姜纪转过头,分析了遍成绩,她已然找不出拖后腿的学科,只是各科都差了些,加到一起就成了飞升到最顶端的瓶颈。
“你这次考得很好。”
有人在和她搭话,姜纪往后看了看。
第一排的位子,坐着的陈言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圆眼镜。
姜纪指了指自己,得到他确认是在和她讲话的答案:“进步很大。”
她边道谢边去看成绩单,从侧面看鼻子小巧秀气。
姜纪发现陈言这次依旧是第二名,她嘴角漾笑,由衷赞叹:“你还是很厉害。”
“嗯。”
停顿两秒,陈言开口补充:“还好。”
虽应下这句夸奖,但姜纪看出他并不是很开心。
不过千年老二换谁也不会开心的吧。
周四是钟文玺的生日,他的生日会一早定在那天晚上,说的正式点叫做生日会,实际上一群朋友聚在包间里唱歌吃蛋糕,吹蜡烛许完愿就完事了。
中午吃完饭,何彤彤张罗着要去选礼物。
“我记得他以前不搞生日会的,怎么到了高中反而变闲了。”
姜纪估计着她没想自己能回答,但心里仍在说:“可能是因为你。”
“姜姜,你说我送篮球还是书?”
“钟文玺打球吗?”
“初中看他打过,高中还真没见。”
“那羽毛球呢?”姜纪背*过身往前走,为提到球类自己的脱口而出找补道:“不是说周迢打的很好吗?他们会不会一起?”
“不知道。”何彤彤没发现异样,只一脸遭遇骗局误入歧途的表情,说:“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和周迢认识,不止认识,他俩还发小。每天放学和我一起回家,我还以为他被孤立没朋友呢。”
挑来挑去,何彤彤拿了本最新的生物竞赛书。
钟文玺这次考得不比以前,但生物单科很高,进竞赛班很有希望。
听何彤彤说,他名字虽然像文科生,却最喜欢生物。
“我之前看他买过这个,但他那本好像是第二版,第三版是不是会比第二版的好点儿?”
“是吧。”
“姜姜,你也买一本呗,我付钱。”何彤彤讨好地靠在她身上,眨眼睛,“你陪我去生日会,怎么样?”
“我?你决定要去了?”
“都是同学嘛,人家几次邀请不领情是不是不太好?再说我礼物都买过了。”
没给她犹豫的时间,何彤彤继续讨好:“你不在我身边会很难熬的。”
最后点头答应,姜纪是存了私心在的。
除了陪何彤彤,她也想见到周迢。
定下的地点在离一中两条街的地方,商铺林立热闹,平时一中的学生也会去,因而不远,走路就能到。姜纪算是沾了何彤彤的光,和寿星并作一群人往前走。
她没刻意要紧挨何彤彤,显然有其他人更需要和她相处的机会。
放慢了脚步,离后面的周迢和韩天更近些。
“你也看得出来钟文玺的心思吧。”韩天和姜纪搭话,啧了声,“这小子平时一声不吭的,真没想到啊。”
姜纪眼看着韩天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事的样子。
不过联想到他平时都在另一层的文科班活动,只靠来理科班找周迢钟文玺那几次怕是很难发现。
姜纪不好表出明确的态度,并没接他的话。
“你少说点话行么。”周迢拿手肘轻微撞一下韩天,虽是问句但陈述语气不容置疑。
“操,你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事吧。”韩天幡然醒悟一般,摆出一副被背叛的样子,“周迢,钟文玺,你们俩狼心狗肺。”
他冲到前面撑到钟文玺背上拐走人,一旁的何彤彤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追着他们在后面小跑。
姜纪被惹得发笑,眼神无意间与周迢对上,撞进他淬了光的眼睛,几乎瞬间的反应,她便躲开。
轻轻的,痒痒的,有一株蒲公英吹开,毛绒触碰脸颊,心尖也猛然跳动。
“韩天他这人就这样。”他声音低,语气听得出来是在蓄意调侃。
大脑飞速运转,姜纪尽力找了个贴切的词:“很幽默。”
周迢脊背弯低了弧度,似被她逗到,煞有介事道:“这形容词不错,他听到估计要飘到天上去了。”
姜纪看向他。
周迢脸上是很少见的那种笑容,不同于平时礼貌性的回应,他笑起来很好看,虽然眯起眼睛却亮,黑白分明得澄澈,眼下卧蚕像月牙,看久了她被感染到,不自觉扬起唇。
能感觉出来他在他的朋友面前很自在,所以话也多。
周围流通着安静的气氛因子,姜纪的影子歪斜又高大,使劲靠向另一边。
她轻声开口,灯光同样温柔:“上次在博物馆,没来得及谢你。”
“耳机?”
话一出口,周迢想起那天的情形。
路过七展厅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惨白惨白的,而他恰好带了MP3。
他补充道:“当时注意到你有点紧张,但最后表现得不错。”
听到他这么说,姜纪笑了笑。
他一贯是这样的,说话体面又不失分寸。
周迢的头发长长了些,从鬓角到眉间,刚好卡在眼睛上方,一抬眼,睫毛就会擦过。
这会儿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
第17章
KTV房间是之前订好的,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概是钟文玺的初中同学或者其他朋友。
钟文玺作为寿星,被包围着坐在几条沙发正中间,一左一右都是男生,这包间里女生本来就挺少,除了姜纪和何彤彤,剩下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其中有个女生,不知道是否算作错觉,姜纪感觉刚进门时她似乎在往自己的方向盯,可往那边看过去,眼神又不在了。
等唱了几首歌,姜纪才明白那女生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周迢。
因为进来的时候,周迢和她前后脚。
除此之外,心思不在生日和钟文玺身上的也不止那一个。
她们一个换一个上台唱歌。
孙燕姿,五月天,周杰伦,林俊杰。
每首都唱得挺好听的。
姜纪和何彤彤坐在靠门的沙发那儿,活脱脱像局外人。
钟文玺有几次想往这边来坐,却都被拦下来。
“寿星的主场,你怎么能坐边上。”
“来来来唱首歌。”
……
姜纪猜他一定很后悔,明明组织生日是为了…结果适得其反。
瞧着有点可怜,她问一旁的何彤彤:“你不去唱首歌?”
何彤彤摇头:“我五音不全。”
姜纪觉得莫名好笑,忍不住问她:“那我们是来干吗的。”
“谁知道。”何彤彤斜一眼仍被夹在中间的钟文玺,脚尖对着桌子上空着的几罐汽水晃了晃,“喝汽水的吧。”
表情分明带着不满。
等到要切蛋糕了,钟文玺才抽出身,把一大块拿到何彤彤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忘了实际上有两个人在,不过姜纪倒贴心地把握好时机开溜,她站起身,往中间切蛋糕的圆桌走,“我自己拿吧,你们聊。”
大概这下才是今晚活动能顺利举行的初衷。
随手拿走一块蛋糕,姜纪找了个空地方站着。
坐太久,全身都麻了。
两根手指托在圆盘底部,插在上面的叉子没有立即移动。
姜纪对甜品一向泛泛。
或许和小时候过生日有些关系,摆在面包店玻璃窗里那些,姜纪最喜欢水果的,但奶奶只会买巧克力的。
奶奶说:“你弟弟喜欢。”
所以姜纪生日她也常买那款。
尝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奶油配上巧克力,入口黏腻。
挽起的头发下忽而钻进一阵凉意,她稍稍缩了下脖子。
姜纪讨厌这个口味。
但她仍然吃完了,就像以前过生日一样,一点儿都不剩。
“不喜欢?”
有道声音落到身边。
不用抬头,她知道这是周迢。
顿了顿,姜纪笑了下,说了违心的话:“还好。”
下一刻,大约看出姜纪心情不好,周迢转过身。
从姜纪的角度能看到何彤彤正拿出书递给钟文玺的动作。
看来还得一会儿。
放下盘子,她打算出去转转。
包间人多,又进去那么大一会儿,室内温度早就升高很多,在里面没觉得,出来时即使穿着外套却依旧感得到寒意。
大厅门刚打开就有风往脸上吹,外面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是个新世界。
有人牵一条绳子遛狗,路边小贩吆喝叫嚷,枯树霜花长在一处。
从前姜纪对新环境保持着少接触的原则,所以有些事上她故步自封,不愿迈步。
深呼吸一口,触景生情带来的坏情绪随着热气渐渐散掉,她抬脸朝向亮晶晶的夜空。
置身其中闷头迈步,抛掉一切,叫人有种身躯同灵魂分离的奇妙感觉。
但现在,她想她接受了这个新世界。
转学到林泽一中,下雨天去书店,参加志愿者招募,因桩桩件件而认识各种填充了她生命的人。
她甚至愿意去向不同的新世界,与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冷风吹够了,姜纪开始往回走。
上到楼层口,看到韩天火急火燎的样子。
“姑奶奶,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
姜纪自觉不妙,脚下步子随之快起来。
“怎么了?”
“钟文玺他俩吵起来了,特凶。”
“钟文玺?和何彤彤?”
姜纪眉头皱得更深,这个场面她做梦也难以发生。
何彤彤是个说两句气话就能自己安慰自己的,钟文玺看着便温温和和,认识这么久没见过他生气,更别提对何彤彤发脾气。
这两个人怎么能吵起来的。
一路紧赶慢赶,到包间时,周迢站在门外面,示意他们往远处走。
到离一丈远,姜纪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样了?”
起因是何彤彤不小心听到钟文玺几个朋友在说生日会是因为她才办的,本来是没什么,结果他们又提及钟文玺为了打赌输给她,这次数学考试故意漏写了道大题。何彤彤一听就急了,立马回房间找钟文玺对质问话。
最后周迢补充:“他们说要自己解决。”
韩天:“刚刚不是要翻天覆地吗?现在又瞬间熄火了?”
看到一脸焦急的姜纪,再听听韩天这话,周迢就知道他又犯病夸大了。
懒得再理,周迢反脸去安慰姜纪:“不用急,钟文玺有分寸。”
“好。”
眼下不可能直接冲到屋里,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乖乖站在这里。
等了没一会儿,门打开,何彤彤先走出来,后面钟文玺跟着,气氛并非剑拔弩张,更不像针锋相对,反倒是有点……
心照不宣?
姜纪到嘴边的话忽然问不出,只愣愣地看着何彤彤走过来挽住她说:“我们俩要回家了。”
韩天满脸问号:“不是,别急着回家啊,你们俩什么情况,这就和好了?”
两个当事人不回答,只是笑,像是多了个和在座诸位不能分享的秘密。
静默很久,最后还是钟文玺说:“喝奶茶去吧。”
除了一直叫嚷的韩天,在场的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那几年林泽有不少品牌的奶茶店入驻,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
这次男女分队很自觉,两个阵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姜纪自认为看出来点什么,不过那念头只是萦绕在她心头,于是她问:“和好了?”
何彤彤有料到她这么问,答案很快:“算是吧。”
韩天回头,在前面喊:“你们俩喝什么?”
姜纪迫切地想了解后续,随口道:“都可以!”
又走了一段路,何彤彤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姜姜,其实当时我没和你说清楚。”
“我高中升学考没考好,比起平时差了一大截,当时以为上不了一中的。钟文玺知道后,觉得我可以多交一笔钱进另一个校区的高价班,考得好了可以回正规班嘛。但我当时心里很乱,说是吵架其实就是把怨气撒他身上了。”说到这儿,何彤彤顿了顿,她的眼睛在游离,“我那时候也在想要不要回去再读一年,毕竟整个冲刺二班的人就我没考上正式生,真的蛮丢人。这么丢人,我又好面子,所以就谁都不愿意见。后来大概老天爷看我太可怜,让我卡着线过了。”
“你别看我每天没心没肺,但我在他面前很没自信,我一直都知道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因为很多人就是这么走到分岔路的。”
说着,她的话梗住,眼里闪着泪光,鼻头通红。
姜纪第一次看到何彤彤这样,下意识便觉得揪心。
也知道何彤彤在担心什么,她自尊心强,想的又多,把可能的争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更接受不了最差的结果。
“平时看不出来,没发现真还挺懂我,知道我不管打赌输没输都会去他生日会。”
何彤彤抹一把眼泪,她擅长把结尾再转为喜剧化,“有这么个朋友还是挺不错的。”
姜纪沉浸在她的讲述中,反应几秒,啊了声,“朋友?”
何彤彤倏地站起来,“敢情姜姜你一直那么想的啊,他要想进一步但准备的像今天这么仓促的话,我才不要接受。”
与此同时,韩天也失望极了,“以为你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搞半天还是朋友,真没劲。”
“我怎么可能这么仓促。”
钟文玺不以为然。
周迢抱臂不作评价。
“你不行,他不行,说实话,要不是老子转去艺术班,一定要找个姑娘谈恋爱。”
钟文玺闻言问:“决定好了?”
“是啊,成绩不好认命了。”
周迢提醒:“艺考不会是捷径。”
“我知道,但哪条路都不好走,你出国,钟文玺进竞赛班,不都得天天为了那几个奖熬大夜。”
韩天说这话时,颇有点看破红尘的感觉。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街边冷意萧条,仿佛此刻三个人便要走到分岔路口一般。
店员提醒着饮品做好了,一杯杯放到台子上,整整齐齐立了一排。
“你俩喝哪个?”
扫了一眼,周迢随口问:“哪杯没那么甜?”
“柠檬茶吧。”
韩天递给他最边上那杯。
视线移过,周迢注意到挨着的那两杯里面有珍珠。
那是钟文玺给两个女生点的。
问要什么,她们回随便,想着是冷天,便都点了热奶茶。
虎口触到杯身,忽然顿住,周迢指了指奶茶,问:“一共两杯?”
韩天:“对啊。”
“奶茶很甜?”
韩天:“对啊。”
“我喝一杯。”?
韩天疑惑:“你什么时候喜欢甜的了?”
“尝尝到底有多甜。”
周迢拿过另一杯珍珠奶茶,握在手心里。
温的。
对比起来,另一只手里的柠檬茶很是凉。
“能喝吗?”
他晃了下右手那杯,带着探究的眼神。
姜纪看得到他手中有两杯。
珍珠奶茶的组成原料包括香甜味道的牛奶,咬一口最底部的黑色圆粒会使甜度更上一层。
而正在晃动的那杯,有小颗小颗的柠檬籽混在透明液体中漂浮不定。
微风骤然涌上心头,心跳变快,她点头:“可以。”
清冽的眉眼在前,柠檬茶的清新气息在后,二者一同放到空气之中触手可及的位置。
腊月冬寒,但她站在春天里。
再往前去,有一片草地,眼前放了引诱人的艳丽菌类,踏过去会陷入沼泽。
第18章
十二月中旬的天气愈加冷,周四的课外体育课挪到了体育馆内,自由活动时体育老师临时组织二班和五班来了场篮球比赛。
一个班要派五名男生出来,最后的队员算是由他们自己推举出来的。
热身完毕,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姜纪没怎么看过篮球比赛,加上球场上的人都不太认识,她兴致缺缺,注意力全放在手机上,偶尔抬头看到有球投进去会鼓鼓掌。
何彤彤则是与她完全相反地反应激烈。
又得一分,姜纪被何彤彤兴奋欢呼的动作吸引回赛场,问:“彤彤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啊。”何彤彤不假思索,“但球是咱们班的人投进去的就对了。”
姜纪不解地歪了歪头,场上男生们没穿队服,不好分辨;弯腰弹跳动作不断,瞧不出具体身高;距离远到每张脸都像像素小人,因而长得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看出来的?
片刻后,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抱紧双膝,姜纪重新开了一局贪吃蛇。
姜纪这部手机是很早之前购入的,娱乐功能不多,只有这一款游戏。姜林远说给她换一部,想着平时在学校用到的可能性小,她就没答应。
贪吃蛇游戏她玩的次数也少,这会儿纯粹无聊手痒。
小小一方屏幕中,蛇尾巴越来越长,来到极易咬到自己的关键节点。
她死在这里三次。
专注地按准下键,瞅准时机—
忽地黑屏,弹出‘GAMEOVER’的提示。
一个没留神又触壁而亡,姜纪无奈地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死了?好可惜。”
吓了一跳,姜纪扭头。
玩得过分投入,她竟然没意识到柳明月是何时取代何彤彤坐到自己身边的。
博物馆那天后,姜纪找了个机会和柳明月道谢,阴差阳错变熟后,两人偶尔会一起去书店,还约好寒假做志愿者时同行。
柳明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中场休息,你们班长去鼓舞士气了吧。”
“我都没感觉。”
姜纪有点恍惚。
“感觉你注意力不在比赛上面呢。”
“我看不懂篮球,而且人也不太认识。”
“我也有点脸盲,不过下半场有个人你肯定认识。”
“不会说的是张亚冬?”姜纪有些忍俊不禁。
柳明月点头表示肯定,双臂撑在膝上,问:“听我们班人说,你拒绝张亚冬的理由是要考京大,真的假的?”
分不清是三人成虎的谣言或是张亚冬为自己的失败故意找了借口。
姜纪正思考是否要替他掩饰一下时,何彤彤回来了,和柳明月互相打过招呼后,她坐到姜纪另一边。
姜纪问:“换人了吗?”
何彤彤:“钟文玺替了一个。”
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姜纪不自觉往别处看,兴趣更低了点。
“我记得周迢也挺高的呀,他没参加?”
被讲出心里话的姜纪定定地看向柳明月。
假若留心观察,不难看出柳明月对周迢没有除竞争对手之外的想法。
偶然听到的流言,不过是同样优秀的一男一女相配到无意间引起的八卦讨论,
姜纪不知道为什么柳明月会突然问到他。
柳明月面朝何彤彤的方向在问,侧脸离得很近,皮肤光洁细嫩。
上个星期结束的生理期叫姜纪额头生出新的粉刺。
何彤彤摇头撇嘴,“周迢说自己不会,但他看着不像不会的样子。”
“我觉着也是。”
两人顺利达成一致。
过了会儿,姜纪揪出发顶几根黑发挡住,又一次打开手机。
再抬起头是因为她听到球鞋擦地的“刺啦”声,何彤彤喊了声“钟文玺”,人影掠过,紧接着场馆内响起喧哗声。
篮球场上两帮人之间的分界线尤为明显,二班这边全围在一起,中间坐着摔跤的钟文玺,五班那边便分散得很,不少人往钟文玺的位置望,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怎么样,疼不疼?”
何彤彤反应快跑的也快,她离钟文玺最近,左手按住他手臂,另一只去摸受伤的部位,满脸焦急。
打球满场跑,钟文玺身上衣服湿掉一角,鼻尖还挂着汗珠,何彤彤关心他,贴的过于近,钟文玺不好意思起来,推脱着后退说自己没事。
亲眼看到他摔倒在地,何彤彤本就着急,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没事!是不是他们故意的。”
何彤彤脸转到一边,指的是五班方向。
还在场上的球员都面面相觑,张亚冬率先喊:“我可没有。”
上蹿下跳的,像个猴子。
柳明月也在另一边站着。
姜纪走近时已经失掉前排位置,她站在几米外的地方,忽而注意到周迢。
人群之外,手垂至两侧,眉眼聚拢往一处去,显出冷峻。
他露出的气息,极少是这样具有压迫性质的。
切实的,疏离冷淡。
钟文玺笑,抓住何彤彤的手,他站起来:“不是他们,我真的没事。”
何彤彤顾不得其他,握得更紧,问:“真的?”
“真的。”
柳明月走过来说:“要不然还是去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何彤彤绕着钟文玺来回看了几圈,还是不放心,最后拉他去医务室。
检查结果是有轻微软组织扭伤。
虽然只是轻微损伤,何彤彤仍搀着钟文玺往回走。
周迢和姜纪陪着来看,除了他俩以外,还有作为五班代表人员前来表示关心的柳明月。
回教室的路是同一条,宽敞大路还好,三个人可以隔开一段距离,行至通向凉亭的小道,周迢忽地放慢步子,姜纪没能跟上,脚抬起又放回,身子摇晃两下,强劲有力的半截小臂伸过来勾住她校服袖口。
“前面有坡,小心脚下。”
自发际延伸往下,灼到脖颈。
姜纪迈了一大步跨过,回过头等停在原地的周迢。
自然不会是针对她的特殊照顾。
果真,下一刻周迢背过去,对柳明月说出一字不差的嘱咐。
明知如此,失落感仍自微妙心情中萌生。
舒展不开的卷边树叶,束缚着滚入下水道,浸满不美妙的气味。
柳明月没接受周迢说走在最后面的提议,问他:“周迢,你为什么没上场打球啊?”
“不太擅长。”
“怪不得,我和姜纪刚还在奇怪呢,说你个子高长得帅,可惜没能看到。”
姜纪半个身子僵住。
她没有说过那些话。
悄悄侧脸转过头,柳明月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转瞬即逝到像错觉。
回到座位,姜纪来不及细究柳明月话里的含义,林之庆就风风火火地走进班,上课前五分钟照常讲了讲班里的杂事,等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告知大家有关晚修的事情。
话音未落,引得哀嚎一片。
“提前几个月增加晚修这事是学校校领导开过会安排的,当然是他们深思熟虑的结果。”
大多数时候林之庆比起其他班主任并不算严苛,所以这会儿他尽力维持着班里的纪律。
尽管同学们依旧接受不了,但他拍板钉钉:“从今天开始实行,中午放学能回家的就回去一趟,把自习需要的资料带够。”
没提前通知的第一次晚修,各个班都兵荒马乱,上课铃响了尚且不知道进教室,更别提静下心来学习了。
走廊和班内都是乌泱一片。
好在时间不长,很快就有老师和班长维持纪律。
自习上到第二节时,陈言来到姜纪的座位边上,敲敲她的桌子,说:“该你了。”
大概与组织集训准备竞赛班有关,林之庆从第一节晚修开始往办公室叫人,现在喊的顺序是按市内联考的名次。
姜纪没做过多停留,起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第二节自习课刚开始没多久,她所经过的地方没什么人,很是安静。
快要到办公室,拐角遇到柳明月,不过半天没见,柳明月不似上午,瞧着有些失神,像被什么事困住,姜纪向她挥手,她刚开始没看到,之后回应的笑容也勉强。
想来心情不好。
不然再怎么样也不会忽略走廊上的另一个人。
林之庆没有开门见山道明竞赛班集训的事,先夸了夸她这次的成绩:“考得很不错啊,进步也大,特别是物理,你还是很聪明的,一点就通。”
姜纪嘴角轻扬,保持微笑。
接着问她压力大不大,学习有没有吃力,最后才切入正题。
“竞赛班听说了吧,你怎么想?”
“你这次排名很靠前,想进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现在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打算。”
林之庆手上拿着个本子,他身体斜对着姜纪,上面内容一览无遗,看得出都是筛选出能进竞赛班的人。
其中周迢和陈言的名字后面打了对勾。
果然,他是要走那条路的。
得知高二组织竞赛班是一中惯例那天,姜纪就猜到了。
这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老师,我不想参加。”
摆动的笔尖停下来,林之庆看着她问:“想好了?”
他原本想着做一番详尽解释,根据实际情况给姜纪分析她是否适合走这条路。
反倒是她的语气和话都十分坚决,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想好了。”
今天之前,姜纪就考虑的很清楚。
自己存在单科成绩不算突出的弊端,这次不过沾了超常发挥的光。
鱼跃龙门,飞跃至云端的故事固然诱人,但冒然离开那一方水,她会呼吸不过来。
“好,你先回去吧。”
林之庆让她回教室去通知下一个同学。
姜纪照办,再坐回去,心成了泛波的湖。
除那之外,她目前同样缺少可接受结局的勇气。
利落的拒绝,某种程度上像不肯表露出心意的自己,害怕在坦诚后,每一个白天和夜晚的邂逅都变成擦肩而过的形同陌路。
习惯性看向右后方。
黑色水笔夹在三指之间,每一次下笔,字迹都沙沙移动,扶住纸张的另一只手虚握成拳,青色血管透出若隐若现的光泽。
察觉到视线,周迢撩起眼皮。
潮湿的雨水气息猝然钻进鼻子。
姜纪回头,再度举起那把闷沉的黑伞。
贪吃蛇通关的诀窍是要有该按键迈步的果断,而姜纪几次失败,总将自己弯成回型符号困于其中。
第19章
姜纪拒绝竞赛班后的第二天,林之庆带来学校在考虑重新划分实验班的消息,因为大都有所耳闻,班里同学的反应显然不如突袭的晚修大。
往届林泽一中的实验班中,理科四个,文科两个,按高一入学成绩来分,总共收二百个人,三年间只会剔除班级倒数而不会往里加新人。
姜纪这届赶上市里新兴的教育改革,现在看改革持续的时间也就两年不到。
这件事宣布后,班里比起前段时间要安静许多。
以往年经验来看,实验班的设施、学习氛围、师资力量以及录取情况都更好,五十人的班级中有一半可以进到名牌大学,不怪大家都想挤到年级前二百名。
何彤彤这几次成绩总在二百名左右徘徊,她担心自己进不去,焦虑了好几天,假期也在补习。
郝怡涵倒是不烦心,她对唱歌有兴趣,但爸妈不同意她转去艺术班,退而求其次,他们对她能不能进实验班,成绩好坏便看得很轻。
而姜纪最在意的是—又要分班了。
这意味着,她和周迢因为同班产生的所有交集到了保质期,他们即将回归到最初的平行线。
宋临雪双手叠在一起,“这学期辛苦你们了,接下来好好准备考试,高三也要加油啊。”
她手中不会再有新的,需要和周迢分享的范文。
所谓否极泰来,因祸得福,就是在说,没有人能够永远得偿所愿。
学校在元旦当天放了一天假期。
放假前一天吃完午饭回去的路上,何彤彤叹口气,“说是市中心广场要放烟花,我们是没福气看到了。”
好不容易放了天假,却卡在分班考试前,没有人会不苦恼。
“郝怡涵说不定会去,她偏爱及时行乐,我要能像她那样就好了,也少点痛苦。”
今年的元旦晚会,高二年级几乎没人愿意报名,在每个班级至少推出一个节目的强制要求下,郝怡涵毛遂自荐获得了一次个人独唱的机会。她要彩排,因此自习课常不在。
姜纪故作思考状:“你不是要和钟文玺去市图书馆补习吗?你们俩可以一起。”
“姜姜,你怎么…”
何彤彤听到这话,应激到差点跳起来。
“开玩笑的嘛,你放松一点。”
姜纪知道何彤彤很是重视这次分班考试,连着好几天眉头不展。
“不过他们几个说不定真会去看。”何彤彤略一思索道。
“哪几个?”姜纪明知故问。
“还能哪几个,钟文玺,韩天,周迢……”
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后,后面就都是省略号了。
或许和元旦有关,自从参加学校晚修后,周迢出乎意料地在刚过下班的时间段里见到周山任。
周山任领带未解,他下班没多久,嘴里叼根没点火的烟,就那么立在那儿,和主人一起神游。
换了拖鞋,周迢往里走。
周山任募地扭过头,和周迢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戴了眼镜,疲倦的黑眼圈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却仍旧透过镜片传递着信息,反应几秒后,他拿掉那根没点火的烟,笑道:“回来了。”
这么一笑,他又有种清雅的味道,像年轻时黎丹云最喜欢的那样。
“爸。”周迢应了声,话停住,看向茶几上的烟灰缸。
周迢想提醒周山任,他早就离那个无知天真,需要父母以身作则的孩童年代很远了。
最终没说出口。
吊灯的光散满客厅,周迢一个人在家时不爱理它的开关,白光刺眼,特别是坐在那里往上看天花板的时候,光晕强得让人不舒服。
于是他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站着等待沸腾的响声。
“什么时候去美国?”周山任问他。
“暂时不去。”周迢回答很快。
“过完年也好,异国他乡肯定比不上家里。”
父子之间,近来常谈到这些,除了这些却又没什么别的可聊。
周山任性格闷,放在十年前对着牙牙学语的周迢,或许还能找些话题问他有关学校和朋友的事情。
如今和周迢聊天,周山任偶尔也会打听成绩,但这似乎变成唯一的切入点。
很多方面来讲,周山任自认为不如前妻,尤其是最近,有时会后悔:如果周迢当时跟着黎丹云去了美国,他的生活会不会要比现在好很多。
会不会长成阳光健谈的,有一口流利英文和中文的,还留有记忆里十岁孩子模样的那个周迢。
可这种如果不存在,周*山任只能怨自己。
看上去他是陪伴了十几年的父亲,实际却常不着家,错过太多,造成现在话都说不出几句的局面,他要负全责。
“我不准备转到我妈那里上高中。”周迢倒了杯热水,继续说:“我会去那儿上大学,但要走自己的路。”
热水壶中的温度不断攀升,带来的热气直直地飘至上空,隐入白瓷砖。
“得麻烦梁阿姨多等一年了,我拿到录取通知就走,戴言哥在那边留过学,他会提前带我过去适应。至于我妈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抽空去看她。”
那支烟碰到了打火机的火花,在周山任嘴边添了雾。
厨房与沙发距离分明不远,光影恍如分立两端。
“放心,不是不认你们,只是我不愿意搅进你们各自的新家庭,那种感觉很怪。”周迢的手搭在台子上,食指屈起,轻敲几下。
周山任说不出话,烟草穿入他的肺,吐到外面是发灰的烟雾,剧烈的动作使得他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眼前的画面让周迢想起自己初一那年。
黎丹云和周山任离婚没多久,他回到家后,习惯使然,仍爱躺到那条沙发上。
从前父母替换着下早班,所以他每次放学到家都有人在,在厨房在客厅或在书房,不一会儿就会叫他起来写作业。
然而那天周迢躺了很长时间,直到睡一觉醒来,抬头望到天花板和刺眼的光,身上没毯子,房子里冷冷清清。
没人来过。
青春期很多男生会在厕所偷偷抽烟,吞云吐雾,周迢不关心烟雾,他只看到火星。
点第一根时觉得呛人,但还是抽完了一整支。
没什么别人描述的爽到飞起的感觉,火星的温暖仅仅存在一瞬间,他不喜欢。
连同元旦一样,虽是传统意义上的佳节,但对于他来讲不过是普通的一天,没有祝福没有团聚没有欢度。
连一句新年快乐也没有。
“少抽点烟,多喝热水。”周迢拿起那杯水,放到周山任面前后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
水面还在摇曳,晃来晃去,倒映出正上方的吊灯,它的影子栖在里面,包着光,越发柔和起来。
姜纪上床睡觉的时间是十一点,她往常会在十五分钟内入睡,这天破天荒地熬到了十二点。
到过零点的钟声敲响,绚丽的彩色穿破窗户,映到她脸上。
她不知道这份这份等待是否会有意义。
但她依旧小声地念出心中所想:周迢,新年快乐。
姜纪记起路灯下无意窥到他身影和心情一样昏暗的场景。
你要快乐。
考试当天,何彤彤一早开始求神拜佛。
“姜姜保佑我,保佑我进到前二百吧。”
姜纪拿语文书遮住自己的脸,说:“别拜我,不灵的。”
“不灵也要拜,把你的运气都吸走。”何彤彤装作九阴白骨爪的招式,在她面前乱晃。
“去吸钟文玺吧,他肯定特愿意被你吸。”郝怡涵在一边笑,给她出关于吸星大法的主意:“周迢也行,第一哎,匀给你几十分都没问题。”
放在平时,何彤彤肯定会白一眼郝怡涵,然而当下她想了想,虔诚地认同:“好主意。”
开考前准备去考场,何彤彤感叹了句:“今时不如往日啊,我们俩考场离的好远,天各一方。”
姜纪拍拍她肩膀,鼓励道:“下次你来找我。”
“借你吉言。”何彤彤原本哭丧个脸,下句话一出口又神情大变:“考完试一定要出来玩。”
姜纪哭笑不得地应好,挥手和她道别后下楼梯。
座位呈“s”型分布,姜纪的座位在靠门那排第一个,对照完信息,她坐下来。
一中每次分考场都是按成绩来分,一考场在一楼最东边,教室平时是空着的没有人气,又遇上冬天,气温比起其他教室来说要更低。
姜纪今天特意围上围巾,穿了件更厚的羽绒服。
刚开始没觉得冷,但她坐在门边,离考试还有段时间,门一直开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每当一开一合,新的冷风就会灌进来,直吹到她额头和裤腿处。
周迢隔姜纪三列,他趴在桌子上,脸朝向她看不到的另一边。
因为寒意而小幅度跺脚的姜纪不自觉停下来。
最近竞赛班开始在晚修和自习课上集训,他不仅要复习还要准备比赛,应该是挺累的。
“你要吗?”
姜纪扭头,看到陈言,他伸一只手出来,不知道拿着的是什么。
“暖宝宝,我看你挺冷的。”
“你呢?不用吗?”
见她没立刻接,陈言直接放到桌子上,语气极其认真道:“生物书说了脂肪燃烧热量,我不需要。”
说完他就走了。
走之前她还没反应过来,围巾盖不住的那双漂亮眼睛带着呆。
“谢谢你啊。”
姜纪实在冻得不行了,撕开一个就往腿上贴。
刚刚陈言说什么?
她回想,被他逗笑了。
再仔细一想,好像比起上次见他是瘦了。
竞赛班果真是累。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象征着持续两天的考试结束,论兴奋,数何彤彤第一名。
“我们去哪儿玩啊,游乐场?还是电玩城?”
郝怡涵抱臂看向钟文玺的方向,话里故意带着酸:“你还有空和我们一起啊。”
“闭嘴!”何彤彤正色道:“竞赛班不放假。”
郝怡涵大为震惊,“真的假的,太没人性了吧,考试完好不容易放两天假,他们还要在学校待着坐牢。”
本来正在整理书包的姜纪停下动作。
何彤彤解释:“说是今年集训晚了,效果不理想,所以要赶时间。”
“保送果然不是我这种凡人能拥有的,你说以后实验班不会也这么变态吧。”
“别乌鸦嘴。”
耳边两个人叽叽喳喳,姜纪思绪飘向别处。
整个上午加下午,何彤彤都拉着姜纪和郝怡涵跑来跑去,游乐场的过山车玩了四遍,她还想着去坐第五遍。
“该吃饭了吧,我们去吃饭好不好?”郝怡涵比出个“stop”的手势。
“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何彤彤问:“吃什么?”
郝怡涵往手上哈了几口气:“烤肉吧,还能暖和暖和,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店。”
饭后在附近溜达,那家烤肉店离学校不远,不知怎么她们就溜达到校门口。
姜纪路过时想会不会恰巧遇到周迢。
其实那时候才过八点,离晚修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自知不可能,仍有淡淡的期待。
“那是不是有人出来了?”何彤彤忽然开口。
郝怡涵:“不是老师吧。”
姜纪眯起眼睛:“好像穿着校服。”
再往大门看,的确有三两人穿着校服结伴走出来。
郝怡涵指了指:“那个人看着像钟文玺诶。”
“是吗?”何彤彤急切到忽略认出人的关键在视野清晰度,转而踮起脚,“这么巧的?”
“真的是!”
漫天夜色中,何彤彤按捺不住地飞奔过去,姜纪不由得扬起嘴角。
而后她看到周迢。
他在往她的方向走,很自然地插兜回头,和身边人说着什么,姿态慵懒。
灯影渲染在她发间,在他衣角,姜纪的视线渐渐清晰,连他头顶扬起的细小发丝是如何晕开光线都瞧得清楚。
那一刻,姜纪忽地想起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喜欢一个永远也触碰不到的人,再容易不过,因为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
那用来形容他们的以前,无比合适。
可现在,周迢正真实地摆在她眼前,他是个很鲜活的人。
他不是云,不是月,只是她在这天傍晚偶遇到的,刚下晚修带些倦容的同班同学。
她离他很近。
胸腔内有什么正不受控制地软成一滩,酿出甜蜜的味道,昭示着少女的心动与沦陷。
无法忽视。
第20章
“要喝东西吗?”
何彤彤回来的时候,脸上在发光。
“你请客啊?”郝怡涵打趣道。
“我请。”钟文玺紧随其后,站到何彤彤旁边,说:“好不容易考完试,又刚好在这边遇到。”
周迢在这时绕到姜纪一侧,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地上两个人影互相靠近,吹起的一角近乎重叠。
韩天冒出来,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自钟文玺生日后,姜纪很久没有见到他,挥手算是打招呼。
倒是郝怡涵没怎么见过这人,经人互相介绍一番,都是外向的性格,话抛的快,接的也快。
聊到一半,郝怡涵突然问:“你们晚修这么早结束?”
钟文玺回答:“大家都放假回去了,所以老师特地提前一个小时放学了。”
“那你又是来干嘛的?”郝怡涵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韩天。
“在家闲着没事,就来学校找他们俩。”
十七八岁的少年,无论熟与不熟,聚在一起的时间稍微久些便像火星燎原,彼此碰撞燃烧出巨大的火焰。
似乎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每个人都毫不避讳地敞开心扉。
谈到有关学习与未来的话题。
韩天提到自己打算拾起小学兴趣班的功底去学美术。
“你要去艺术班?”郝怡涵几乎没有迟疑地开口。
消息突然,姜纪同样有些吃惊,看向周迢,他大约知情,仍旧走在一边,表情没什么变化。
得到肯定的回答,郝怡涵语气低下来,脚步放慢,“真羡慕你。”
“我爸妈根本不同意我学音乐,他们觉得是不务正业,说我就算上个普通本科也比那好。”
热络的气氛霎时间低落下来,大家理解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元旦晚会上郝怡涵的表演,姜纪不止一次听过她的排练,嗓音好听到夸奖她说快要媲美正经歌手。
每说一句,都在不经意间让她失落一分。
韩天后悔说出来这话,只能安慰郝怡涵说:“没事,你成绩比我好多了。”
“我才不和你比哦。”郝怡涵做个鬼脸故意嫌弃他,逗笑其他人,她自己也调整好心情,问:“那你们呢?有什么喜欢的,想做的吗?”
他们正站在人生篇章首页,待亲手补写的空白多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喊出心底所想所念。
钟文玺是第一个回答的。
“做和生物有关的工作吧,技术人员或者研究人员。”
说完他看向何彤彤,良久,何彤彤摇摇头,说自己没想好。
姜纪温声道:“和现在不一样的。”
她不像郝怡涵那样有特别喜欢的事物;不像韩天选择另外一条人少的路;也不像钟文玺,能早早找到擅长并乐意为之付出努力的兴趣,使其成为工作。
十七年里,姜纪很少有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时刻。
平平无奇带来按部就班。
性格内敛带来循规蹈矩。
有人是童话故事里的豌豆公主,就有人要做一笔带过的绿色豌豆。
可没人规定每一粒豌豆都该被压在下面。
它会悄然发芽。
她想做不一样的,可以长出花朵与枝桠的,豆苗遍布各处的豌豆。
只剩一个人没答案,姜纪便很正常地向周迢看过去。
“新品买二送一。”
何彤彤忽然念出横幅上的字,满脸不可思议:“今天运气要不要这么好啊。”
韩天计算着:“那刚好,买四杯送两杯,六个人,天时地利人和。”
“我看看是什么新口味。”郝怡涵进了门。
店内泛着暖黄色的灯光,周迢没跟着往里走,他只是微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保暖效果算不上好,他仍有半截锁骨露出来。
冷白与暖黄将一块地分割成两个空间,周迢站在分割线外,姜纪看向他的眼神像看展出雕塑一样自然。
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夜晚,所以才如此毫无顾忌。
大概他不会开口回答那个问题了。
即便回答,也不该只对她一个人。
半晌,姜纪迈出步子,她抬头,一眼窥到月亮,再回头去看周迢。
忽然觉得月光很是凉薄。
近在眼前却触不到。
后来回忆起那天,姜纪觉着它是裹着糖的苦瓜片。
浅浅一层糖霜褪去后,情绪波纹随即放大扩散,不断重复直至织成网困住自己。
元旦假期过完后两到三周的时间里会有期末考试,周五没有晚修,姜纪依然在教室多待了会儿才走。
下到一楼楼梯拐角,看到柳明月正站在那儿发呆,神情同上次很像。
不一样的是,这次柳明月很快便注意到她,朝她露出一抹笑,问:“要回家吗?”
当下便打消回南雨街的主意,姜纪主动发出邀约:“要不要去书店?”
没有犹豫很长时间,柳明月答应下来。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往校门口走。
“你怎么没去竞赛班?”
“感觉不太适合我。”姜纪侧脸瞧她,“你呢,肯定去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脑子转的快嘛,不像我,太笨了没底气。”
姜纪说着敲敲脑壳,无奈叹气。
姜纪很少开玩笑,在柳明月面前尤其少,但她发现柳明月与平时相比不太对劲,想尽她所能让柳明月心情好点。
果然,柳明月笑了,眼睛弯起来,她说:“姜纪,你幽默感太差了,需要锻炼。”
稍瞬即逝的笑容并不发自内心,只是在回应那个不好笑的笑话。
实在少见她这个样子。
于是姜纪很快又转移到别的话题上:“考完试你给我补补课吧,就是讲解什么的,我之前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所以很多都不懂。”
“姜纪,我…”
柳明月顿了顿,以为她依然没有开口的欲望,正想着再说点别的有意思的,却看到她脸色忽地变了,看向大门那边的方向。
姜纪还没反应过来,被一股力拉着往人群里走,每走两步柳明月就要往那边看一眼,似乎在提防什么。
不知所以然地看着紧张的柳明月,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意识到她现在不太好,于是姜纪仍旧顺从地跟着她的动作往前。
直到听见有人喊—
“月月!”
向着声音来源看,轮廓判断得出是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他身边有辆白色奥迪。
那是柳明月的爸爸,姜纪坐过他的车。
柳明月很不正常地板着脸,她力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姜纪甚至感觉得到她全身肌肉都在紧绷。
穿过大门往右转弯,速度没有慢下来。
柳明月不是没听到,她在躲。
那辆奥迪开在身后,调整速度缓慢紧跟着。
“月月,月月你停下来听爸爸说。”
“乖女儿,外面冷,你上车好不好?”
“爸爸和你道歉。”
听上去是发生在父女之间的吵架,姜纪一时间想不到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让柳明月生气成这样。
“孩子,你是月月朋友吧,先…”
柳爸爸要从姜纪入手的话说到一半被柳明月打断,她转身,像是再也忍不住地大喊:“说了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你别跟着我!”
“你自己还不够丢人吗?非要让我也在朋友面前出丑!”
黄昏的街道并不安静,汽车鸣笛,路灯照耀,红绿灯闪烁,少女在哭泣。
姜纪站在柳明月身后,看到她无力地弯下腰,捂着脸蹲在地上。
车窗原本是开着的,来自柳爸爸的声音在那刻却变成忽近忽远的模样,挡风玻璃映不真切他的表情,姜纪想不会太好。
姜纪握住柳明月的手,轻声道:“没事的。”
她惯会处理这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窗处,朝里笑了下,“叔叔,您先走吧,我晚点送月月回家,别担心。”
片刻后,柳爸爸叹了口气,说:“好,麻烦你了。”
扶柳明月起来,没去书店,姜纪带她进了学校外面小吃街的那家米线店。
点完单,柳明月终于开口:“怎么来这儿了?”
“我有次遇到你,就是在这里。”姜纪指指坐着的桌子。
柳明月歪头回忆,“有吗?我不记得了。”
“高二刚开学,学校运动会那会儿,你还不认识我。”姜纪解释说:“之前你只存在于主席台和红榜上,你是同学们口口相传的美女学霸,很难见一面的。”
“哪有这么夸张。”柳明月停顿了下,“我很差劲的,刚刚对我爸爸很没礼貌地大喊大叫。”
“但他就是做错事了。”
她眼眶又红了。
两碗麻辣米线端上桌。
姜纪递给她筷子,“吃饭吧,等会儿你可以教教我…”
“没机会了,姜纪。”柳明月抬头,挤出的笑容也好看,“下星期我就转学了。”
消息过于突然,姜纪来不及消化,一时愣在原地。
“去哪儿?”
“临川,你如果想去,可以来找我玩的。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凑巧见你一面,就是最后留下的印象不太好。”
姜纪默了会儿。
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问什么了,她不是个喜欢一探究竟的人,也无力劝阻别人已经做好的决定。
只是很可惜,她真正认识柳明月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所以那天晚上,大都是柳明月在说,姜纪在听。
最后在书店,她们各自送了一本书给对方。
写寄语的时候,姜纪想,柳明月的幽默感也不强。
于是她在扉页上提笔:
人总要有一些共同点,大概是因为这样她们才能做成朋友。
姜纪不知道柳明月写了什么,非合起来说她回到家才能看,那架势让她以为可以看到一篇一分钟内构思出的八百字小作文。
“就一行字,你可别多想。”
后来看到她留下来的是:
姜纪,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祝你喜欢的一切都有回应。
周一,柳明月转走的消息已然传遍整个校园,有好奇的,有表示震惊的,有为她可惜的,当然也不乏诸多猜测。
因为时间不凑巧,赶上实验班和竞赛班接连组建,没过多久便有人分析说她是不是压力太大,所以精神出问题了。
“分班考试没考好受不了吗?”
“那两周碰到过几次柳明月,她每次都心不在焉的。”
“周五放学我好像看到她爸爸来接她,她理都不理,跑得还特快。”
“不会真精神病了吧。”
……
闲言碎语随处可闻,姜纪听到早不像第一次那样生气。
嘴太多根本管不了,猜就猜了,影响不到柳明月本人就好。
反倒何彤彤有些打抱不平。
“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不仅乱说柳明月精神有问题,还猜到人家父母身上了。”
郝怡涵饭都没咽下去,“那个我也听到了,咱俩说的是一个吗?”
何彤彤没好气道:“说她爸爸出轨在外面找女人。”
“对对对。”郝怡涵连连点头,“咱们之前开过家长会的,我看她爸爸根本不像那种人啊,是不是有钱人都容易传出这种流言?”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没来由的捕风捉影,姜纪心里依然没忍住一咯噔。
她想起那天透过半面降下车窗看清的脸:很常见的中年男人的样貌,愧疚自责或是心疼不忍。
见过太多次,姜纪看得出那是父母自知做错事的样子。
更何况,柳明月也说她爸爸做错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