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院子里,姜纪才想起忘记和张丽发信息这回事,吃完饭后,张丽也没再打来电话。
客厅的灯亮着,黑夜中显眼,离门越来越近,谈话声逐渐清晰可闻。
“还在医院吗?”张丽的声音的确带着很明显的鼻音。
不知道在说谁,但姜纪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不管谁,医院都不是个好地方。
“等安排手术,然后化疗,听医生的吧。”
是个男的,姜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
随后是阵很轻的哭泣声。
“哥,妈她怎么能…”
“小丽,别太难过,如果不是两天前从容城赶回云和,我根本想不到*妈会得这种病。”
太多称谓夹杂在一起,答案却呼之欲出。
姜纪推门进去。
“小纪…”
沙发上坐着张丽和姜林远,以及很久没见的大舅舅。
她胸廓剧烈起伏着,心里压了块石头,问:“谁在医院?”
“外婆得病了?”
“什么病要手术化疗?”
三个人面面相觑,没人先开口。
“小纪,你先…”
“你们倒是说啊!”顾不得听是谁在讲话,姜纪打断,声音拔高。
光在摇曳,耳边是过于安静的鸣声,大舅舅开口道:“是你外婆,胃癌。”
“到哪个阶段了?晚期?”
她有一点常识,早期治疗及时的话,恢复健康的可能性很大,而晚期大概连一年都撑不到,怕事情真的往最坏的阶段发展,姜纪先问出口。
“没有那么严重。”
深呼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姜纪说:“我也要回云和。”
外婆出这么大的事,她笃定张丽会回去。
姜纪没有十八岁,但她早就长大成人了,父母都越来越清楚,最后他们答应下来。
出行突然,第二天早上打电话向刘鹏飞请假,出乎意料的容易,姜纪请了一个星期。
姜林远留在家照顾姜意和姜叶博,大舅舅开车带张丽姜纪一起回去。
清晨时分,他们开始赶路,姜纪坐在后排,头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假寐,眼皮却酸涩得厉害。
外婆的病,姜纪没告诉姜意,只说回去有别的事。
昨天她查了很久的资料,知道如果胃癌前中期治疗的好,还能够有好几年的生存时间。
几年也好。
至少多留一会儿再陪陪她。
姜纪一早起来收拾行李,蹑手蹑脚,叠着衣服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却不敢大声引来姜意怀疑,到最后呼吸都困难。
赶到医院,已是下午,进了病房,姜纪看到外婆缩在床边变成个小人,只剩花白的头发露在外面,脸上已经布满皱纹。
她一下子老了那么多。
那几天,姜纪脆弱好多,也心软好多。
张丽不陪护的时候,会去家里做些饭菜,装到保温盒里带到医院去,吃到她做的饭,外婆胃口稍好一些。
姜纪大多时候帮着她打下手。
这天,她们在准备晚饭。
“妈,外婆的病,你是不是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了。”姜纪边洗着青菜边问。
“你大舅下午打过招呼。”张丽试着锅里的油温,她套了个围裙,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着切好的葱姜蒜。
顿了顿,姜纪开口道:“其实我有听出来一点。”
“刺啦”一声,配料放到热油里,劈里啪啦响起来。
张丽扭头看她一眼,用眼神去抚摸她后脑那处疤痕,会心一笑,“我那时候也会有心慌意乱的感觉。”
家炒小青菜的味道,从小到大,这道菜姜纪吃了好久。
她笑,眼前却模糊一片,大约是烟雾迷眼。
姜纪忽然开始相信母女连心这件事。
当人与人之间的牵绊达到一定程度,两副感官相通又怎么能称作怪谈?
待在医院那几天,小舅和小舅妈常会来,或许和张付阳说过的话有关,在姜纪眼里,曾经恩爱无比的舅舅舅妈开始闹矛盾,会拌嘴会吵架,不见印象中事事和睦的样子。
张付阳使眼色让姜纪看,小声俯在她耳边:“一地鸡毛。”
家庭似乎就是这样。
一地鸡毛又母女连心。
最后一天晚上住在外婆家,夜很静,姜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哪个睡姿都不舒服。
夜晚人静时分,大脑比白日里活跃许多,情绪也满,总有一种冲动。
她想说点,写点什么。
她起身,从书包里翻出周迢给她的那个没来得及往外拿的本子,展开新的一页,落笔一个名字。
周迢:
你那天问我,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后,是否会产生这世界上少一个自己也没什么的想法,那天没来得及仔细回答你,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是不会的。
如果说地球是圆的,人和人总会再次相遇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一个人当然也会在自知以及不自知的情况下,循环一般地对另一个人,甚至许多人都产生无法用语言具象化的各种意义。
一双眼睛拥有的视野有限,就像一颗心终究是有些片面的。
胚胎时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每个阶段的擦肩而过都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超表面上的复杂,需要或不需要都不能简单的为一个人下定义,找到一份恰当且平衡的适宜和自得其乐会有些困难,但未尝不可能。
不知道我的回答对你来说是否有用,但无论如何,希望你会喜欢将要去到的新环境。
姜纪
做完手术,外婆执意要姜纪早点回去。
她手上扎了输液管,手指屈起,“我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哪需要你陪我,听话,回学校好好学习,外婆还等着你考个好大学呢。”
医生说,局部切除后,化疗与药物还可以支撑五六年光阴。
抚上外婆血管蜿蜒的手臂,姜纪朝她笑道:“好,那您要看着我大学毕业,然后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姜纪在周四那天回了学校。
月考成绩出了,各科卷子都已经讲解完,落了几天功课,姜纪本想问周围同学借笔记和纠完错的卷子,找空闲时间补回来,没想到有人会贴心地送来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陈言将整理好的卷子和笔记本放到她桌子上,说:“你请假这几天,老师讲过的都在这了。”
“谢谢班长。”姜纪实在惊喜,对他道谢,略微翻了一下,发现卷子上几乎每道题都有解析,觉得陈言这班长做的未免太过用心。
就这么接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改天请你吃饭吧,或者喝饮料。”
她歪头,头发又长了,遮住大半起伏的肩胛骨。
“好,等你看完,不急。”陈言表面风平浪静地握紧拳头,不再看她灵动的眼睛。
有了一份及时的资料,加上姜纪基础打得好,进度便跟的很快。
上课依旧听讲,遇上自习课便抽时间补进度,有时候正在看,她会走神,想到周迢那个还在她手里的笔记本。
像封面一样空,只有两张写了字,第一张打着草稿,写的随意,公式代入数字,潦草地缠绕到一起,快分不清形状。另一张是填空题的解法。
偶然发现藏在中间的一页,正中央贴了蜘蛛侠贴画,再往后又变成空白,像是专门给它留出个地方。
后来日子进到五月,周迢的生日月,那时姜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
离立夏还有四天,办公室悬顶风扇开始应季运作,刘鹏飞桌子上的教案被吹起一角,姜纪在他工位边,站姿乖顺。
“最近感觉怎么样?我看你成绩蛮稳定的,可以试着冲刺一下京大。”
这是刘鹏飞一贯的谈心环节,时间次数依心情而定,上次月考四班在四个实验班里排第一,刘鹏飞高兴,一个接着一个来的谈话就拖到现在。
姜纪回答说挺好的。
半学期下来,刘鹏飞大概对她有所了解,让她继续加油。
这是象征性谈话结束的征兆,姜纪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出门,走了没几步拐角碰到林之庆,他怀里抱一摞练习册。
“姜纪?”
“林老师。”
林之庆如释重负,“刚好遇到你,实验一班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吧。”
姜纪解释道:“一班在二楼,这是三楼。”
想了想,她主动说:“老师,要不我帮你送到一班吧。”
姜纪接过东西毅然决然地往反方向去,到了一班门前,赶巧见到何彤彤。
对于她俩忽然间碰面,何彤彤有些讶异,视线落到姜纪递到跟前的练习册。
“我们班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何彤彤接过来,说:“我去放讲台上。”
姜纪后退几步等她,往班里瞅了一眼。
不知道一班最近有没有调换位置,周迢的位子没人在,不仅没人,桌面也干干净净。
“姜姜你怎么来给我们送练习册?”
何彤彤拍一下她,出来问。
姜纪老老实实讲原委:“遇到老林,帮他送过来的。”
谈话间,两个人走到新刷漆的扶栏处。
“最近好累。”何彤彤说着把头靠在姜纪右侧的肩膀上。
姜纪站着不动,任由身边人动作。
何彤彤上次月考考砸了。
其实不能算很糟糕,但怪就怪在她们是实验班的,同学个个是年级前二百的佼佼者,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一次发挥失常就尤其显眼。
要升高三了,每个人都紧绷成弦。
“一会儿一起吃饭?”姜纪想让她放松放松,提议道。
何彤彤叹口气,话都有气无力:“我得看看,不一定。”
以为她要去找钟文玺,加上周迢也不在班里,姜纪问是不是要准备国赛了。
这句话放在她们平时的谈话很是正常,但何彤彤听到霎时直起身子。
“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们俩没怎么见过。”
他们状态都不佳,又在这个紧要关头。
何彤彤心里很明白。
下学期升入高三,她成绩不够稳定,钟文玺要参加各种重要考试,即使准备这么长时间,前功尽弃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少见面对谁都好。
姜纪听了,没追问别的,她一向不是那种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她想的是:如果这样过完剩下的高中时光,大约很多事会偏离设想。
但她都想得到,当事人未尝不懂。
察觉到气氛不对,何彤彤换了点别的讲,语气故意带了抱怨:“我们班主任这几天看班里人特不顺眼。”
老师们最在乎的不外乎是学生成绩分数,实验班四个班,一班常倒车尾,也难怪。
何彤彤继续说:“不过换我也不会多开心,班里少了个年级第一诶。”
姜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太阳穴猛跳了下。
少了?
是哪种少了?
“周迢他,怎么了吗?”
“姜姜你不知道吗?”何彤彤一脸震惊,随即想起姜纪中间请了假。
“周迢转学了,就是你请假那几天的事,特别突然,他没来学校,连书本都是他爸爸收回去的,听说是转到美国那边的高中了。”
何彤彤话说得那么快,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突如其来,姜纪来不及消化消息,忘了自己回答的是什么。
应好,又或许沉默着一句话讲不出。
回到教室,姜纪有些浑浑噩噩,课上的心不在焉。
但她还是问了那句为什么?
因为什么?
是家里出事了吗?还是他被提前录取了?或者说,他怎么了吗?
何彤彤只是摇头。
姜纪没坚持打听。
谁都知道这消息太过突然,但它既能重到像山,也能轻得似羽毛,掀不起什么波浪。
许多人奇怪,却并没过多人探究。
她无法得知,没人会解答她的困惑。
何彤彤最后强调周迢离开的话是:“连钟文玺都不知道。”
连钟文玺都不知道。
她和周迢最初的,最持久的交集断了。
又一次毫无预兆,迅速缩短本就所剩不多的时间。
脑海中总反复浮现近来这些事,姜纪简直要怀疑是上天借此教会她时间不等人的道理。
她想说点什么,对着周迢,或者只是说点关于他的,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这个人还在身边。
远也好,再不回来也好,她仅仅不想要他没留下一丝一毫音讯地消失。
仿佛从没出现过。
翻出本子,工整的墨水笔迹早已干掉。
发愣许久,打开电脑,找到q.q,抱着或许存在一丝一毫联系得上他的可能性,她犹豫片刻,点击不会随着设备更换删掉文字记录的邮箱。
空白的页面占了大半个电脑屏幕,孤零零两个字悬在第一行,她继续往下写。
周迢:
今天是立夏,还有五天就到你的生日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顺便想问你一句,新的环境,你会不适应吗?
他那天是这么问她的。
南雨街那条路的樱花都败了,地上落英缤纷,眼前海市蜃楼,它盛到要漫山遍野呈在人眼前的好似只是梦,算不得真。
姜纪踩在上面,心缺了一块。
第32章
过了立夏,进入六月,七号八号那两天高考,一中要作考点,给高一高二放了三天假。
离开学校前一天,姜纪在小卖部还了账,买两瓶饮料,递给陈言一瓶。
“只喝这个吗?会不会有点亏?”
听她这样开玩笑,陈言笑了笑。
姜纪注意到他的书包放在一边,下意识问:“竞赛班舍得放假了?”
问完看到陈言脸上带着疑惑,好像是没懂她在说什么。
“上学期…”
她说了个开头便停下,不再讲下去。
细微的蝉鸣声中,想起冬夜奇迹般的偶遇。
“听刘老师说,你竞赛很有希望。”姜纪换到别的话题上,主动问起关于陈言的事。
“只是希望,并不确定。”陈言收笑,指腹抹掉瓶身的水珠,反过来问:“如果你能选,会选哪个大学?”
“我选?”姜纪眉毛微挑,抿了抿嘴唇,当真是一副思索的模样。
“可能会选京大吧。”
话里有两个不确定的赘余。
她说:“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不好进,只能在假设的条件下选一选。”
陈言听出她的意思,眉头皱了皱,问:“国内那么多知名大学,没有喜欢的?”
“还真没有。”姜纪喝了口饮料,茶花淡淡的香气浮在感官器官周围,她盯着脚尖出神,“倒是国外有个好奇的。”
“就是离我太远了。”
后两句近似呢喃,声音小,本就是无心之谈,姜纪没打算深入。
但相似的人会在某些地方同频。
更何况,是陈言站在姜纪旁边。
他习惯了,习惯发现细节,习惯侧耳倾听。
几乎下意识,他不必多想便知道她说的是哪所大学,又是在说谁。
再入口,满是余味的苦涩。
升入高三,生活没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姜纪成绩起伏不大,更稳定,稳定到刘鹏飞每次在谈心环节都会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可以冲一冲京大的啊”。
他重复太多遍,以至于姜纪有点恍惚,总觉得时间过得像没过。
十一月份末,钟文玺要去参加考试。
决定保送资格的考试,学校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包括何彤彤。
那场考试前一天晚上,姜纪无牵无挂,晚修过的和以往没区别,写写卷子看看错题,离高考越近,她心反倒越平静。
一直到自习结束放学,收拾完书包出门,遇到陈言。
姜纪觉得很巧,他从竞赛班回了教室,正好和她碰面。
“你回来拿东西?”她问。
陈言点点头,没有立刻走,姜纪便脱口而出:“考试加油。”
“谢谢。”
陈言看着她的眼睛。
她一句真挚的祝福,便不枉他特意等那么久,所以说谢谢时也格外认真。
姜纪笑了下,借过离开,一边下楼一边盘算着何彤彤会不会去找钟文玺。
后来才得知何彤彤那天晚上跑去找钟文玺,对他说了一句加油。
很简单的话,可经由不同口不同人,携带不同含义,在那一刻就不仅仅是祝福。
新一年的除夕,年夜饭吃完,没看春晚,姜纪直接回到楼上。
房间很安静,她是在数学公式和物理大题中迎接新年到来的。
互相发送祝福已经成了传统,姜纪照例收到好几条,包括远在临川的柳明月,难为她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不过今年柳明月没有立刻回消息,姜纪也不再费心卡点为周迢送上一句新年快乐。
钟文玺从父母口中得知周迢的确转去美高,之后仍然会在那边上大学,姜纪因此得到有关他的一丝消息。
她写了新的一封邮件。
周迢:
今天是除夕,你在美国有过年吗?我上网查到他们的新年比我们的要早,还会举行篝火晚会,我没有参加过,很想看看。
可能你现在假期都要过完了,那就对我的祝福将就一下吧。
周迢,新年快乐。
发送完毕,姜纪又去翻q.q,她每次都会点开周迢的对话框,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改都改不掉。
黄色小人依旧黑白,聊天记录最底下的时间停留在一年前。
是了,他连电话都没打回国一次,怎么会登之前就不常用的软件。
不过姜纪最后仍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好像只有这句话,这个时间点,她才能如此理所当然,毫不顾忌。
二月份开始,可以在网站上陆续查询到结果,姜纪从何彤彤口中得知钟文玺拿了铜牌,虽然没达到最理想的目标,但他依旧可以去所不错的大学。
“他要和几个一起集训的朋友吃饭庆祝,问我能不能去。”
走在教学楼走廊上,何彤彤挽住姜纪胳膊,单从力度姜纪便感觉得到她是开心的。
所以姜纪故意思考了下给她分析利弊,问:“那你能去吗?”
“应该可以的,吧。”
何彤彤停顿一下,看到姜纪打趣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有些恼,“但我最近吃了好多,都胖了。”
她挽着马尾,微黄的头发在阳光下泛金,脸颊比起之前多了点肉,但看上去并不显胖。
“没事,他肯定会说‘胖点好’。”姜纪话说一半,凑到她耳边笑着说完剩下的。
“啊啊啊钟文玺要是这么说我真的会打他!”何彤彤脸红半边,松开手。
两个人边笑边往前走,直到何彤彤开口。
“陈言?你不是京大稳了吗?”
眼前正站着何彤彤口中的人,上次她没认出来陈言,但记得他的脸,因为认为他瘦下来蛮帅的。
见陈言没什么反应,姜纪以为何彤彤听错了,其实他并没发挥好。
“只是听说,你要是…”姜纪出口安慰的话只说到一半。
“我保送京大了。”
没等她说完,他就开口,眼睛里闪着急切期盼,像要求得一句表扬。
“真的?”姜纪眼中露出讶异,又很快被习惯性的笑意取代,“那恭喜你。”
何彤彤在一旁附和道:“学霸呀,厉害厉害,沾沾喜气。”
陈言该笑,却笑不出来,他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想第一时间告诉她,而当真的站在她面前,即使明知道她会作何反应,他依旧忍不住失落。
是他痴心妄想,妄图得到相等的反馈。
一瞬间忘了单恋者的身份。
高考前夕,实验班四个班聚在一起,开了一次经验交流会,带过高三生的老师们轮流上台,一遍遍告知注意事项并嘱咐他们不要紧张。
不仅如此,每个在场的学生都被发了印着“金榜题名”的木质竹签,老师说在背面写上理想的大学,再上交收回学校留做念想。
找了个位置,何彤彤一手拿签,一手拿马克笔,利落地写上几个大字。
何彤彤大方一笑,展示给姜纪写着香港大学的竹签,说:“就是个愿望嘛,有句话不是说目标定的高点才好,万一我一不留神考上了呢。”
也是那时候,姜纪才知道何彤彤最终没能吃上和钟文玺的那顿饭。
本来时间定在周六,结果不凑巧,像老天故意戏耍他们,在一班班主任又一次发火之后,占用了全班同学一天的时间来上自习,何彤彤没能按预想时间出发。
“虽然是先告诉了钟文玺,但我当时想了不少办法,还准备提前溜走的。”何彤彤苦笑一下,深吸气道:“结果呢,人家只回我一句知道了,别的什么都没说,我想想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
她把头低下,眼尾落在旁人眼里是红的。
姜纪心底莫名升起一股躁意,后来她把那称为醒悟“智者不入爱河”的前兆。
“姜姜,你写了什么?”
何彤彤干什么都有点要强,所以即使在姜纪面前倾诉掉眼泪,也很快调整过来。
“不知道要写什么。”
理想的大学?
说实话,她直到现在也并没想好。
只是一直往前走,边走边想先到终点就好。
最后上交之前,姜纪在“金榜题名”后面写了四个字:心想事成,混在一堆大学名里倒与众不同。
考试前一天晚上,张丽怕姜纪睡得少休息不够,十点一过硬是给灭了灯,姜意知道姐姐要高考,很重要,识相地不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小睡眠越好,没一会儿姜意就进入梦乡。
姜纪鲜少睡这么早,生物钟使然,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最后爬起来坐到电脑前,小心地扭开台灯。
仿佛那封邮件已经成了她的必需品。
周迢:
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分,明天要高考了,如果你没转学,或许我还能讨来一句加油。
你有收到录取通知吗?
假如有的话,我那句祝你心想事成的祝福也算变了现。
如果可以,希望你也能让我心想事成。
周迢,晚安。
那一年的高考,是很平常的高考。
警车护送,家长成群,保驾护航的人们围在各个学校的考点,声势浩大。
有人丢了准考证,有人差点赶不到考场,有人超常发挥,有人失利。
众人百态,姜纪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两天考试结束,估分,之后是放纵,等着正式的分数下来。
何彤彤本来要姜纪陪她再去一次香港,但港澳通行证办理下来差不多要一周时间,她们俩各有其他的安排,只能先作罢。
姜纪按照早想好的计划先回了趟云和,在外婆家住了十来天。
做了手术,一直有在吃药,加上几次化疗,医生说外婆恢复的不错,她在姜纪来之前就出了院。
云和这种小地方娱乐活动不多,姜纪的手机又是没什么功能的通讯工具,就此断网一段时间。
周末张付阳常来找她,但如果有小舅妈同行,他会拉着姜纪去其他地方玩。
网吧,或者请她吃饭。
第三次来到馄饨店,姜纪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有钱?”
“一碗馄饨而已,哪里贵了,你要是腻的话,下次带你吃别的。”张付阳脸上写着“哥请你哥有钱”几个大字,问道:“吃甜的还是咸的?城东有家甜糕,或者附近面店?”
停了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开口:“还是说你想去网吧?姐,你网瘾这么大?”
……
居然是这么个形象。
姜纪无言以对。
“别破费啦,你不就是不想听小舅妈唠叨,下次不吃饭,去你们学校看看算了,这个最便宜。你身上没点钱的话,怎么追喜欢的女生,还是花在她们身上好。”
说了一大通,姜纪不再客气,掰开筷子。
张付阳还是年纪小,立马否认:“我没有。”
“这么肯定,那就是有了。”
姜纪头都没抬,看不到对面表弟的表情,张付阳在想:搬去林泽就会变得这么,
洒脱吗?
吃了几口,他反应过来:“姐,你高中又不在我们学校上,去那里干嘛?”
张付阳去年考上了当地的高中,虽然云和没给学校分类列级,但他考上的那所,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当地的重点中学,毕竟是不多的几所里家长们都认同的好学校。
“劝你好好珍惜高中时光。”
姜纪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查成绩那天晚上,用的是外婆家新的笔记本电脑。
大舅舅买来的,主要用处是让外婆解闷,说这么说,但外婆很少用,
夏夜,棚下凉意足,外婆乐呵呵道:“听他们说,这台上网速度快,刚好小纪你用来考大学。”
“姐,外婆对你也太好了。”
张付阳嚷着过来凑热闹,此刻坐在小板凳上,手上拿扇子扇风,话也不停,说完后撇着一张嘴。
看张付阳这样,姜纪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问:“你希望我考得好还是不好?”
考得好,小舅妈一定会唠叨,拿他们两个人来比,少不得教育他好好学习,考得不好,不管怎么说也没了底气。
张付阳当真在她的注视下思索起来。
最后说:“那还是考的好一些吧。”
“真心话?”
“当然,毕竟你是我表姐啊,考得好说出去有面儿,不好的话,总觉得有点丢人。”
……
怪她,不该起这个话题。
页面在姜纪笑着的时候弹出来。
674分,算是发挥正常,但照京大往年的分数线,就算进大概也只能擦边进。
每次考试都这样,的确应了刘鹏飞说的那句冲一冲有希望。
好在姜纪并不是志在京大,她坦然接受,能稳定平时的成绩已经算运气好,每年都有那么多落榜的人,她该知足。
过了两天回到林泽,一家人商量着填报志愿。
虽说是商量,但张丽和姜林远都默契地没怎么插足姜纪报考的过程。
倒是姜意,总嫌她报考的大学都太远,以后姐妹俩见一面会很难。
“林大也是很好的大学,姐姐你真的不考虑填一个吗?”
姜纪自知她在想什么,看着姜意耷拉着的脸开口:“意意,我每年都会回家的,节假日也会找时间。”
“林大确实很好,但我想出去看看,你不是喜欢大海吗?以后我接你去玩,好不好?”
过了快十年,姜纪依旧没能留在姜意身边,而这不能叫丢下,更贴切的词是成长。
巴巴地又劝了好几句,姜意终于松口,嘴巴撅得老高,“那好吧,我会去找你,你说的也会回来看我。”
“好。”姜纪答应下来,去摸她的头。
不管怎样,她们两个永远都会是最亲的亲人。
这点,姜纪一直相信。
填完志愿后,照例要再回学校一次。
找完刘鹏飞回来的路上,姜纪碰到了陈言,不穿校服才发觉他明显瘦了许多,尤其是脸,线条锋利不少,快叫人认不出来。
“遇到高材生了。”姜纪笑着说客套话。
她的头发更长了,夏天披着难受,姜意今天自告奋勇把她上面的头发扎了起来,换花样给编了一下,拿发卡固定住。
小跑几步后,那发卡总扎头皮,她不自觉甩了一下,脸上漾着笑意,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
陈言稍别开眼,“你呢,不考虑京大吗?674有希望的。”
像在劝她。
“使劲凑说不定可以。”姜纪摇摇头,“但我不喜欢,还是不往里凑了。”
陈言眼神暗了暗,“我听说你报了临川的大学,离林泽挺远的,好适应吗?”
“其实我不是林泽本地人,气候什么的,适应速度还算快。”
“那你家乡是哪儿?”
“云和,但你应该不了解,云和离林泽很远,地方偏面积也小。”姜纪想了想,说:“不知道很正常。”
陈言很高,大概有周迢那么高吧,这会儿和他并肩走着,却没觉得步子太快。
似曾相识的对话。
只是人不同了。
最近事情多,很少想起他,但一提到名字,她的心仍旧习惯性地泛起淡淡波澜。
取走的毕业照是标准的照片尺寸,崭新而冰凉,姜纪摸了摸卷边,记起家中不甚正式的另一张。
那会儿初秋时节,照片是夕阳西下的背景,左下角的位置,姜纪在右,眼睛明亮,微微笑着,身子倾向另一侧,周迢在左,微眯着双眼,笑出好看的卧蚕,仔细去看,他的头同样向她的方位歪了一点。
就好像,是他们的单独合照。
“姜纪,拿到通知后的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高中三年看着很长,现在却一下子告诉我要结束,还是挺不敢相信的。但我想……”
陈言语气的郑重,使得他们俩都停下脚步。
天边晚霞泛红,颜色漂亮得像马卡龙,姜纪本来直视着他,听到这里发尾一晃,转过脸,给他留下秀丽的侧面轮廓。
她抿了抿嘴唇,特别轻微,该是在琢磨着要说些什么。
陈言的话更快。
“但我们朋友之间,还是可以常联系吧。”
陈言太熟悉姜纪的表情了,惊讶之后是笑。
“当然。”
“那我先走了。”
陈言对她笑,眉毛稍微扬起,漫不经心地咧开一点嘴角。
其实他很少这样笑。
“再见。”
他轻声道。
希望能再见。
七月份证件齐全,姜纪和何彤彤去了香港,郝怡涵本来也要一起,但临行前改了主意,她打算去参加一个唱歌比赛,对方声称是超级女声的制作方。
怕她被骗,姜纪提醒了几句,人到机场还在担心会不会出问题。
后来看到郝怡涵传回来的消息和图片。
先是抱怨的几句话,接着出现个露天舞台,场地上只站着一个摄像师,甚至没有评委,观众倒不少,都是来往的路人。
笑了一会儿,她俩便不再管了。
逛了两天,姜纪觉得何彤彤那么喜欢这里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简单通俗的原因:每一顿吃到的食物,都特别好吃*。
“那是因为我来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懂么。”何彤彤对姜纪这个理由不太满意。
“而且我这次来更喜欢它,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来不了了。”
何彤彤没能录取到港大的主要原因是她英语没达到要求,但姜纪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最后填报了离香港极近的大陆城市,也算是圆梦。
翻开云吞面,姜纪吃了口云吞,虾肉入口很鲜,这是一家开了很久的老店,何彤彤大力推荐,只是面条汤底有点甜,姜纪没吃多少,剩下半碗。
听何彤彤这么说,她看向窗外,想了个贴切的句子,形容:“可望而不可即。”
之后网上出现了个更简洁的名词,叫白月光。
年少时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白月光。
正如张信哲那首歌唱的: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要回去的前一天,她们才去了著名的维多利亚港看夜景。
那是个海港,港阔水深,灯光璀璨,起起伏伏间沉入静谧的大海,漂亮至极。
姜纪顺手拍下来几张照,她的新手机像素依旧不高,但要比以前那个好得多了。
拍好照片,她没别的事干,不存在想分享美景的人,便专心欣赏美景,晚风拂过脸颊,周围游客多,心却渐渐静下来。
何彤彤即使第二次来,仍旧兴冲冲地拍了两张自拍照,喊姜纪一起合影,把手机移到她面前。
姜纪不怎么照相,镜头前只会比耶,因为闪光灯不在,她没有眨眼。
何彤彤不太满意她呆呆的样子,说让她换个手势,姜纪不知道该怎么比,干脆全权交给何彤彤安排。
可显然这个指挥官平常做的动作也只是嘟嘴,所以最后照片上出现她们俩一起嘟嘴卖萌的幼稚模样。
还有一张,边嘟嘴边比耶。
回到酒店,何彤彤翻看,觉得好笑。
“我要发给……”
话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分享那个人的名字。
姜纪躺在床上发呆,瞬间回过神,她坐起身,看到怅然若失的何彤彤。
“我发给我妈妈看。”
没两秒,何彤彤已经恢复正常的表情,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几下。
何彤彤曾把憋在心底里的想法告诉姜纪。
“就算我那天去了,我们应该也不会在一起。”
“不过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高二同班那年不那么别扭,现在是不是会有不一样。”
没在一起时,有很多不该的理由,比如他们都是高中生,高考最重要。
高考结束了,他俩却没在一起。
放在很久之前,大概没人会想到。
那天何彤彤说要去和钟文玺一起吃饭时,姜纪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半句话是—
“我喜欢。”
“我喜欢你。”
但是到毕业,到毕业后好多天,她们都没能听到那句话。
有时候,觉得以后近在咫尺,有时候,又觉得以后只是以后。
八月,姜纪收到了临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柳明月得知消息,在q.q上面连番轰炸她,打来电话。
“真的假的啊,你不是开玩笑吧。”声音惊讶,却一如既往的甜。
很亲切,躺在床上,姜纪不由自主地笑道:“我跟你开这种玩笑干什么。”
“我完全没想到咱俩会去同一个大学,你不会是……”
“放心,不是因为你。”
“我可没这么想。”
柳明月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更熟一点后,姜纪知道柳明月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家境好学习好性格也好的小公主。
心情好,眼睛弯得厉害,像姜纪在书店遇见那两次。
心情不好,从不遮掩,哭也不含糊。
要说她俩的缘分,姜纪想。
似乎越狼狈的时刻,人心就靠得越近。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掉电话。
退出通讯录界面后,手机随手扔到一边,翻了个身,姜纪将脸朝向天花板。
盯到眼睛失焦,她下床穿拖鞋,天气热,她下身只套件牛仔短裤,双腿笔直匀称,走几步到电脑前,对着放在桌子上通知书的名字出神很久。
最后又翻开邮件。
周迢:
我要去临大了。
出成绩之后我时常会想,如果你没出国,正常地参加高考,然后填志愿报考京大。而我的分数又够不到,那我会不会选择回去复读。
想了好多天,最后我觉得是不会的。
因为你离开太久,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可我还是想问。
周迢,你还好吗?
空调主机运作的声音盖不住窗外蝉鸣,凉爽的冷气打转在四周,姜纪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关节一点一点缩回,看着“你还好吗”那四个字,一股无力感突然包裹住她。
腹部有痛感袭来,姜纪这几天生理期,以往同样会有这种感觉,每月一次,平时都习惯了的,眼下只疼了一阵,眼眶却湿了。
何彤彤总说她自己在这个时间段里情绪不会太好,易躁易怒,还脆弱,遇上一点儿芝麻大的事也想哭。
这天,姜纪终于在周迢无缘无故消失后的第十六个月,忍不住哭出声来。
游览完维多利亚港,回到酒店,姜纪毫无目的地看手机、翻相册、最后打开q.q,想选一张拍得不错的照片发给他。
挑着挑着,姜纪发现她所有的途径就只有这些。
发不出去的邮件,得不到回应的消息,还不回去的本子。
再去看图片。
远处的建筑楼久了仿佛开始闪动,倒影在海中变成歪扭的样子,弯月映到其中,遗世独立,不染半分浊。
她总是谨慎知微。
太喜欢,所以小心翼翼。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地上奔跑的普通人,注定是去不到云端的。
—上卷完
第33章
临川的十二月,温度仍在十度以上。
姜纪从初来乍到不适应临川的天气到回家不适应林泽的天气,用了快六年。
这会儿,她收拾妥当,临出门时扫一眼手机上的天气,上面显示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会开始下雨。
这个季节的临川不处于雨季,雨滴自天而降,虽突如其来,但向来不会大,持续时间短,打把伞是足够的。
姜纪从最近的柜子里面翻出把伞。
透明伞面并没捆到一起,伞带坠到一边耷拉着,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
这间房子的主人一向如此,姜纪心知肚明,熟练地圈起捆住,再粘到一起,拿钥匙出门,她一手提包一手找到微信发语音。
“我准备出门了。”
“咻”地一声发送。
消息弹回来地很快,接连两条。
—太好了,爱你!
—我工作完请你吃饭!
看一眼打车软件上的车牌号,姜纪的视线移到自己刚刚填到打车软件上的目的地。
商河国际酒店。
哪怕是在临川市众多五星级酒店之中也完全排得上号。
能帮柳明月采访上这种人物,这趟铁定不算白跑。
车来得很快,姜纪打开车门,坐到后面那排。这几天她的睡眠都很充足,难得没在下午三四点这个时间段里犯困,过只靠一杯咖啡续命的生活。
开了几百米,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注意到她把胳膊放在车窗边,悠闲地撑着下巴,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便开口问她是不是来旅游的。
毕竟工作日,时间点又不对,没有哪个打工人会慢悠悠打个车往返,看不也看手机,只顾着望向窗外。
想了想,姜纪回答:“算是吧。”
司机大叔一听,兴致立时来了,话里话外都在讲那套姜纪大学时就听过好多遍的旅游攻略。
但姜纪没否认,只这样听着,时不时做个捧哏。
那些飘过耳边,累积重复不下数十次的景点与小吃,她在临川待了八年,依旧没能体验个够。
大学四年,前两年忙学习,后两年忙实习,后来留在本地工作,从公司实习生干到项目核心人员。
每每想起,姜纪往往觉得那时太累。
也不是她生性要强,只是总有杂七杂八的事情交织在一起。
有时候很想得到一些机会,无法选择,有时候处在洪流之中,不得不拼。
然后过着过着,就很多年。
“姑娘,前面过红绿灯就到了。”
被提醒一句,姜纪仿若梦醒。
下了车,她还在感慨自己最近真是要闲出病来了。
似乎大脑一旦不保持长时间的高强度运作,思考便自动跳转到人生感悟的区域。
例如方才的她。
从前哪有时间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姜纪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不算苦,却也没理由开心,意味难明。
好歹自己现在算是在休假。
想到这儿,她朝不远处那栋高楼走去。
进了酒店大堂,自动旋转门,三百平以上的面积,略带夸张的假树水池坐立一边,立了个木质牌子写着碧华小潭,大厅金碧辉煌,连天花板都闪光。
略微一看,发现坐在白色皮质单人沙发上的柳明月。
柳明月抬头望过来,她其实没怎么变样,让人感到亲切的柳叶眉和笑眼,牛仔褂配短裙的元气穿搭,语气依然甜甜的。
柳明月冲姜纪笑,“还好你在家,不然我要完了。”
三个小时前,姜纪躺在床上琢磨着下午要干点什么好的时候,接到了柳明月打来的电话。
她下午有场采访,忘记带记者证。
姜纪本就闲着没事干,干脆替她跑了一趟。
“你本来打算下午去玩什么的?”
柳明月接过证件往头上一套,好奇问道。
“没想好。”小跑几步,出了点汗,姜纪顺手脱掉身上那件黑色薄西装外套,柔软质地的白衬衫露在外面。
“不急,你慢慢来,就是再多住半年也没事。”
柳明月会这么说,要归结于一年前她俩终于找到时机能合租,却不顺利地只住了半年。
临大那几年,姜纪和柳明月不一个专业,课表不同,宿舍楼不近。虽说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校区,但只在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聚一聚。
四年后毕业,姜纪要找工作租房子,柳明月出国留学,错过同住的机会。
后来合租室友回老家,姜纪早对之前的房子不怎么满意,觉得离公司远了点,想着搬去柳明月的两居室,和她平摊房租。
“刚好啊。”柳明月答应地很爽快:“我正觉着一个人住太空旷了。”
柳明月的房子是柳妈妈给她找来的。
房子最初租下来的时候,姜纪便听柳明月说过:“我妈也真是的,非要给我搞一个两居室,不是浪费钱嘛。”
来临川读大学之后,姜纪才知晓柳明月高二转学的原因—
爸妈离婚。
原因的确像学校里传的那样,是柳爸爸出轨。柳妈妈在临川出生,离婚之后她带柳明月回了家乡。
柳明月家境好被宠着,自然不只包括父亲。
自然能理解柳妈妈一口气租下两居室是由于爱女心切。
好不容易合租快半年,年前姜纪却被调去纽约那边的分公司,调任时间是两年,得知消息后,柳明月倒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她之前一直一个人,只觉得不凑巧。
至于这次来临川,是因为姜纪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待在这里。
思及此,姜纪扫了一眼四周,问:“你什么时候结束?”
“采访估计要一个小时,我们定的是四点。”柳明月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三点三十九,指了指示意,“里面正开交流会呢,他们还没结束。”
说到这里,柳明月顺口提起她今天的这个采访对象。
一家新锐公司,最近以人工智能和医疗健康结合的几个项目为主要研究对象。
“他是创业初期核心人物之一,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六岁,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
二十六岁算是她们的同龄人,能做到这程度确实算得上成功。
“虽说规模不大,但势头很猛,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我争取很长时间才拿下,如果没有这个,前功尽弃。”柳明月举起记者证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柳明月一直都让姜纪觉得她没什么变化。
面对熟人,三句里有一句是在撒娇,待人如从前一般,投机会多讲点话,不感兴趣就把脸色摆在脸上。
柳爸爸那件事,算是柳明月前二十多年遇到的最不顺的坎坷。
可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父亲,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心里最崇拜的大人物,教她读书认字,把她扛在肩上,买给她很多礼物,甚至愿意舍弃那份为人父的威严,开车追在女儿身后。
大约正是如此,柳明月更不敢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情。
“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柳明月搬到临川后第一次回林泽见柳爸爸,是因为他突然的住院,柳明月早上赶飞机,晚上也赶飞机。
半夜姜纪接到她的电话。
说来真的巧,姜纪哪阵子忙着答辩还要找工作,晚上熬了通宵,这才能第一时间接通,和柳明月见了一面。
一直到清晨阳光照进,柳明月说她感觉自己像在被撕扯着。
不过好在她仍然有很多爱,就连暂时被摒弃的,来自父亲的那份,也随时都在。
眼前,柳明月在继续讲着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
“其实我对他这个人挺好奇的,作为采访记者,我快把网上信息翻了个遍,但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网上没有?”
“没有,他负责技术创新方面,谋利那几个项目都主要靠他,又是首次露面,不然我们杂志怎么会接下来给做专栏。”
柳明月挤了挤眼睛,“以我的经验来讲,很不好说。”
姜纪哦了声,“怎么说?”
“这种理工男,格子衫黑框眼镜,不是标配吗?那肯定帅不到哪里去。”
和柳明月一样,姜纪的专业方向不是纯粹的理科,工作要求里,比起逻辑分析,也更看重口头和写作的表达能力,这些年接触不多,她俩对此的理解都停留在浅显的层面上。
真要说的话,或许只能追溯到高中……
这时,柳明月的手机“叮”地跳进条消息。
“要到了,我先上去摆设备。”
姜纪点点头,“去对面那家咖啡店等你。”
看柳明月走进拐角,她掏出手机。
三点五十分。
蛮准时。
抱着这偶然冒出来的想法,姜纪笑着歪了下头,很快转身。
大片玻璃窗使得视野透明,外面似乎正如天气预报所说的在下雨,对临川这个城市来说,雨天从来不是稀奇事,姜纪停下脚步,从左到右观察半圈,穿过淅淅沥沥的雨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不多时,有行人路过进来避雨,一时间大堂内人来人往,入耳的声音变重,姜纪重新迈步,她的视线随着偏移,霎时正过脸,看清几步之外的人,似有一瞬间的耳鸣。
那是个很熟悉,却又陌生得让她不敢认的人。
被称为碧华小潭的水池一刻也不停地响着水流到石头上的滴落声,像按上发条的时钟,忽然间回溯至九年前。
或者说,是十年前。
潮湿的雨天,升旗仪式下的少年,落到腕骨上的温热感,青绿色汽水,大片樱粉。
记忆闪回。
然而此时此刻,周迢着一身熨帖的灰棕色西装,领带发型都正式,耳边架一副金丝边眼镜。
清冷变成冷峻,扑面而来的距离感添了份矜贵的气质。
姜纪曾看过一篇报道,讲的是一个心理学现象。
名词解释是语义饱和。
指人在长时间重复盯着一个字或者一个单词后,会发生突然不认识该字或者单词的情况。
当时她边看边想,如果是一个人呢?
看了他很久,也会变陌生吗?
实际上那是个解释不通的问题。
最后那段日子,她见到他的次数太少,难怪快要记不清他的样貌。
那年她大二,关于周迢仍一概不知。
一年换一年,时间过得快而久,她却一次都没能见到他。
后来是怎么打算要辅修英语双学位的,姜纪记不清楚了。
为出国做准备?为追上他的脚步?或者只因为那是他们多次产生交集的汇点所在。
四年来,她成绩在专业里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同样顺利拿到双学位证明。
散伙饭多喝了几杯酒,江边,姜纪围观同班的一对情侣,男生向女生求婚,讲述他们自高中同班相识到大学同班毕业,缘分使得他们捆绑一生。
女生感动,说我愿意时忍不住流眼泪,身边的同学也都感慨万千。
而那刻的姜纪恍了神,她忽而觉得,十六岁第一次偶然遇到周迢,后来又同一所高中,高二分到一个班,借着朋友和他多相处了几次。
大概是把他俩的缘分都用尽了。
所以再想见到一面,是很难很难的。
自那之后,她很少想起他。
以至于临川酒店大堂里的这一眼,让姜纪觉得周迢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旦靠近就会消散。
可他并非是她身处沙漠的希望。
她分明没在想他。
似乎是为了印证姜纪这念头,周迢注意到了她。
刚开始他投向姜纪那一眼,很淡然。
像落了雪的月光。
随即出现一闪而过的讶异,他肩膀那处西装面料因高低起伏产生的褶皱不见。
周迢脚步停下,隔着几十米回望。
衬衫料子薄,似乎有穿堂风吹起,挂在姜纪小臂上的黑色西装颤巍巍地晃了两下。
她听到他开口说:“好久不见。”
心存侥幸的时候,姜纪不是没想过找机会主动和他碰面。
同学聚会,林泽一中,南雨街巷口。
还有呢?
想不出了。
这些曾经有过交集的地方,太少了。世界那么大,她能想到范围的这么小,概率低到看不到。
后来出于工作原因在纽约,到加州只需要一张四个小时的飞机票,一天往返时间也绰绰有余。
她却没再动过那心思。
有时睡不着,姜纪会想如果她真能见到周迢,要对他说些什么。
仍然装作不经意遇到吗?
或者用不着假装,只是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措辞过的话便会被堵住,喉咙酸涩到发不出音。
又或许是最糟糕的那种结局,他不记得她。
如果周迢早就忘了姜纪是谁,她仍贴上去打招呼,那样岂不是太尴尬。
所以,她想,她要先等周迢开口,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那样才好演一出偶然遇见的戏码。
现下他只说了好久不见。
但姜纪不在乎了,她笑得大方自如。
那六个字从她喉咙滑的顺畅。
“好久不见。”
“周迢。”
第34章
咖啡店里,姜纪点了杯拿铁,在窗边选定位置,坐了快一个小时。
面前的桌子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满屏的招聘信息,以及她的简历。
这就是姜纪为什么能在工作日悠闲的原因——
她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今年年初,她提前几天去纽约分公司报到,搬去安排好的公寓,熟悉周围设施适应饮食。
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过得顺利。
因为距离远,一直到十月份的国庆节,姜纪只回去了两次。
一次回林泽,是六月份姜叶博高考出分数,他成绩没两个姐姐好,只读了个外地的一本学校。
一次回云和,是看身体状况日况愈下的外婆,离她查出胃癌已经过了七年,七年的概念,姜纪心里多少明白,她只想在噩耗之前再多陪陪外婆。
十一月末,一年到头,临近感恩节,下班之前,姜纪被关系不错的同事邀请一起共进晚餐。那是他们的传统节日,她怕融入不进去辜负热情,便婉拒说自己还有工作。
冬季气温不分地区的低,晚上从公司大楼出来,姜纪紧了紧围巾和身上的大衣,看了眼时间,七点整,换算一下时差,国内太阳刚刚升起。
附近常去的快餐便利店还开着,她进去买了块不踩雷的三明治,又点了杯热饮。
公寓离得不远,姜纪一般带回去吃,除了觉得坐在店里不舒服之外,还有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是她总抱着回到公寓自己就会去厨房做点什么的想法。
事实上,喝掉最后一口热巧克力,任谁都只会生出躺到床上的想法。
姜纪一直不喜欢甜的,咖啡大多点美式。
冰美式,热美式。
一开始只喝单品,后来会加牛奶,或者是糖。再后来凑巧喝了杯热巧克力,一来二去便逐渐没那么讨厌了。
毕竟太苦。
毕竟时间悄无声息。
那天晚上快九点,姜纪接到电话——
外婆病危。
其实她早想过,连时间地点都想过,所以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手机那头的话。
只是声音颤。
姜纪边上网订机票,边打电话给主管请假。
主管问她要请几天,她回答说一周。
实则她并不确定外婆到底能坚持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要缓多久才能恢复至工作状态。
临近关头,显露原形,不再淡定自若。
请假并不顺利,主管是纽约本地人,做事有些古板,作风也强硬,他再三强调一周时间太长,会耽误跟进的工作进度。
直到坐在机场,姜纪仍在发信息与人不断沟通。
凌晨时分,飞机将起,交流无果,陷入僵局。
她一心飘回云和担忧外婆,一遍遍将噩耗告知给旁人,将近三个小时马不停蹄,精力耗尽,情绪渐渐不可控,坠入无底洞。
最后不管不顾,直接编辑辞职短信发送,将手机关机。
早就不想待在那地方了。
自己委屈,才会流泪,绝对不是因为外婆要出事。
姜纪的眼睛红了一片,东西乱七八糟地摊在行李箱里,这会儿连眼罩都忘拿出来,歪头靠着的座椅靠背慢慢模糊在视线边际里。
咖啡店里,拿铁喝到一半,姜意打来电话。
这些年来,姜意很少拨姜纪的手机号,现在微信语音通话更方便,可以随时转成视频。
接通后,姜纪“喂”了一声。
安静了几秒,姜意哽咽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抽抽嗒嗒开口:“姐姐,我梦到外婆了。”
姜纪后来觉着当时辞职是正确的选择。
跳槽的想法一早存在,原本打算调任期满回来看形势,请假一事不过是加速她换去新环境的催化剂。
此外,她第一时间赶回去,满打满算在云和待了半个多月,包括参加外婆的葬礼。
姜意在殡仪馆抱着她哭,怎么也不肯撒手。
事情全部结束后,姜纪跟着父母回林泽,她没了工作,临近春节没想着立刻找,闲在家里两天,气氛压抑,各人脸色都不好。
柳明月给姜纪打来电话,让她来临川散心,“就当是补上咱俩没能合租的那半年嘛。”
姜纪第二天便拉着行李箱去了临川。
一直到今天,快一个星期,她无所事事,柳明月却忙得不行。
仔细算算,她们也就周末两天相处时间多一点,哪怕加上下班后一起吃的几顿饭,对比起来,还是家里时钟陪她的时间要更多。
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姜纪心里明白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远离,忘记,反而是好事。
至少给她点时间先忘记。
日薄西山,玻璃窗投到墙角上的光影落在棕褐色壁纸上两道线中间,映出的颜色漂亮,似日光又杂着淡薄的雪白。
正对面的门后风铃响了几下,有道靓丽的牛仔蓝身影闪进来。
姜纪坐的位置在挨门的那一列,她被吸引注意,脸转回,和柳明月对上眼神。
“猜我遇见谁了?”
柳明月急不可耐地拉开椅子坐下,表情出卖了一切。
“周迢?”
对于这份不假思索的回答,柳明月脸上有点儿不可置信。
姜纪实话实说:“我在大堂里见到他了,你走之后没一会儿。”
“这么巧?你们俩见面聊什么了?”
“打了个招呼。”
“然后呢?”
然后,姜纪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周迢并不是一个人,他旁边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瞧长相有些像外籍人士,意识到他们认识,那男人看她一眼后,适时开口提醒周迢时间。
于是姜纪让路道别,很是贴心地解围。
显然周迢同样没想过再和她进行其他交流,象征性地点点头,两人错过身。
“手都没来得及握啊?”柳明月撇撇嘴,不太满意的样子,“联系方式呢?也没加?”
姜纪没应,算是承认。
服务员端上一杯焦糖玛奇朵,是柳明月刚进门点的。
“我真没想到是周迢,三分钟还大言不惭格子衫黑框眼镜呢。”
柳明月喝了口后感慨:“他倒没怎么变,和高中那会儿一模一样,够帅够优秀,但还是那么不好接近,我坐他对面采访半天,到结束他也没有要认出我和我叙旧的样子。”
“不好接近吗?”
柳明月说当然,“博物馆志愿者做了快一年吧,他一共只找了我三次,还都是因为公事不得不找我,高中的时候,柳明月这名字难道不是挺招人喜欢的吗?”
最后那句在反问姜纪。
可姜纪和柳明月认识快十年,知道她那话可不是问句。
“柳大小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纪故意奉承她一句,沉默了会儿又说:“他确实不像能记住很多人的样子。”
“倒是记得你,不然我怎么会说佩服你,高中那几年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样。”
姜纪笑笑,不反驳她。
的确义无反顾,但不全是,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不然怎么会飞蛾扑火地奔向结局。
柳明月知道姜纪高中暗恋周迢这事,是在两年前。
早在高中,柳明月就曾经猜到过,她们都有点聪明,看得见心思,也听得懂暗示。
柳明月以第三者描述姜纪暗恋的模样:“博物馆那次简直不要太明显,你看他的时候,感觉周围有粉红泡泡在飘。”
“有那么明显?”
“必须有。”
“可彤彤就没看出来。”
“不止那个,我还发现你在他面前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说的不好听,就是笨笨的。而且你在我面前不会设防,你绝对没想到我会注意你,对吧?”
确实如此,姜纪不能否认。
有关那个问题,柳明月也问过:“那你现在怎么想?万一某天又遇到了,还会不会喜欢他?”
已拆封的蔓越莓饼干放在一旁,焦黄夹着酸甜果肉,姜纪随手拿一块,从中间掰开,断处冒出些些碎屑。
她回答道:“太累了,那时候我不勇敢,现在更是。”
仔细想想,认识周迢那两年,她和他的相遇、相处、谈话、连同喜欢上他的过程,无一不像这些饼干碎屑。
断断续续,不够完整。
在少女时期的她看来,偶然是幸运,她能因此回想一整天,喜悦一阵子。
但对于周迢来说,那仅仅是小插曲,无关紧要的,第二天他就忘掉。
回忆入口,只姜纪一个人觉得有味道,那样义无反顾的年纪,已经远离她很久了。
因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柳明月没接着继续讲下去。
“你之前说周迢高二转学了,而且转的悄无声息,连他那些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现在他都回国了,该不会还是没人知道吧?”
“没听说过。”
高中分过几次班,大家交情都不深,所有同学里面,姜纪唯一保持着频繁联系的只有何彤彤。郝怡涵虽然有联系方式,但没怎么聊过,也没见过几次面。
大学毕业那年,何彤彤和钟文玺恢复了朋友关系,一直到前两年,兜兜转转,终于算是在一起。
“我就是觉得高中那会儿挺遗憾的,说不准我们俩就这么错过天赐良缘了,试试嘛,反正不要钱。”
之后何彤彤再打电话给姜纪,期间总不可避免地提起许多高中往事。
姜纪听着,不可避免地想起周迢。
一捧水,不管搅多乱,只要过得够久,都可以恢复成平静薄面。
工作使然,姜纪出差至各个国家的次数很多,有机会与不同人不同环境打交道,第一次到新加坡,新奇的语言和风俗,她想第一个分享的是周迢,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他是她喜欢上不断体验类似新环境这种感觉的第一个理由。
可后来,哪怕到加州,泛起的波澜都轻微。
以及偶然听到何彤彤随意问她:周迢那会儿好像也在吧,你记不记得?他的名字自旁人出口的那一刻,姜纪自心底升起的回声很轻地响了一下,也就一下,而后极速消失。
她以一种提及他面对他都从未有过的极其诚实的口吻,对别人回答说记得。
她喊周迢的名字,语气自然,像那只是一位对她而言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同学。
不知名的岁月里,每一次开口,每一次升起又落下,都像卸下一桩沉甸甸的心事,装满水的气球持续减轻重量,飘向空中,逐渐恢复如常。
直至今日。
第35章
冬季热闹的节假日多,其中包括元旦。
公历新年是值得庆祝的时节,临川市靠海,难得有海边烟花可看,人们出行的热情水涨船高。
关于作息,姜纪近来规律了些,春节无论如何是要回家的,倘若赖在床上到日上三竿,张丽绝对会唠叨她。
今天一大早,柳明月便在隔壁“叮叮当当”,姜纪倒也没机会睡觉。
翻了个身,下床出房间。
玄关处,柳明月正探身在柜子里翻着什么,听到动静头没回,问:“你起了?”
姜纪嗯了声,“最近在调生物钟,该起了。”
洗漱完,姜纪出来,看到柳明月仍站在原地,皱眉毛思索着。
“找什么呢?”
“我上个月新买的项链不见了。”
想了想,姜纪摇头,“帮不了你,那时候我还没来。”
求助无果,柳明月果断放弃,“算了,又不是见什么特别重要的人。”
姜纪正热牛奶,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嘴上说不是特别重要的人,但柳明月依旧没有放弃地翻找了会儿,为了约会,她化了个全妆,身上一条鹅黄色裙子到膝盖,下面穿了条长款的白色绒袜。
今天元旦,同行看烟花跨年这么浪漫的事,当然是男女朋友排在前列,其次才轮到同为单身狗的朋友。
不巧的是,柳明月有男朋友,而姜纪单身。
前几天说到这事,柳明月本打算抛弃她那刚谈两个月的男朋友,来陪姜纪。
她这么说,姜纪心领了,但没真的接受。
毕竟习惯了,元旦是否出门对于她来说没有太大差别,而且外面人太多,赖在家里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吃完早饭,顺手打开电视,遥控器按来按去,最后选了个国产青春剧。
男主角的人设是常见的高冷学霸,演女主角的演员很可爱,演员大概都是新人,不眼熟,剧本略显潦草,有些情节看着别扭。
姜纪一边看一边按快进,一上午跳到大结局。
最后男生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和女生考到了同一所大学,理所当然地表白亲吻在一起,男二女二不负众望地修成正果。
即使猜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但不得不承认,姜纪看到时仍然下意识地觉得这结局不错。
偏爱大团圆结局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现实往往不同于影视,生活里那些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能够稍微在非现实的剧集中圆梦,也算很好。
她希望付出可以得到回应。
屏幕自动跳回选集页面,缩在沙发里的姜纪抬起眼,视线移到墙上挂着的钟表。
快十二点了。
摁掉开关,她起身进房间,再出来,已经换过衣服。
格子衬衫牛仔鱼尾长裙,脚上是双鞋底很薄的小白鞋,偶然买到后,因为舒服,几乎成了出门首选。
既然要恢复正常作息,就不能一直窝在家里靠点外卖填饱肚子,姜纪准备去楼下找家小店吃午饭。
至于吃什么,没有特别要求。
之前工作忙,中午随便塞两口,常常尝不出味道就咽到肚子里了,她一直都不是挑剔的人。
米粉面,碳水主食来一样就能撑五六个小时。
外面阳光好,人也多。
进了家去过的店,点完餐,姜纪找了个空着的位子坐下来,等待间隙划开手机。
点击微信图标,删掉乱七八糟的工作群后,瞧上去比以前干净整齐了不少。
收到几条何彤彤发过来的消息。
—姜姜我回林泽啦。
—你什么时候回?
—回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哦。
大学毕业后,何彤彤找到的那份工作在林泽毗邻的城市,回一趟家高铁不到两个小时,很方便。
元旦过完,离春节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姜纪算算时间回复她。
—差不多再待十天我就回去了。
没立刻弹出消息,想来何彤彤应该也在吃饭。
服务员上了餐。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青菜点缀着红油,围在中间的几片肉在面的热气中被衬托得更珍贵美味。
从手腕取下皮筋,姜纪随意挽了个低马尾,几根碎发掖到耳后。
筷子沾到里面拌几下,突然听到有人过来搭话,喊她的名字。
“姜纪?”
是个女生的声音,蛮耳熟,循着声音来源,姜纪侧眼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
是她的大学室友。
说起来,姜纪和三个大学室友相处的不算愉快。
天南地北又性格迥异的女生们聚在同一个宿舍,相亲相爱度过四年是不可能的,吵架拌嘴的次数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之前扮演过太多次和解低头的角色,习惯使然,大学刚开始那段日子,姜纪依旧如此,第一个破冰,第一个主动缓和气氛。渐渐的,她发现不是所有场合都需要这样一个她,更重要的是,姜纪发现自己并没有多愿意干这种事。
失了那份惯来的自觉,她只随着心意来。
宿舍关系很是一般,姜纪没觉得有什么维持的必要。毕业后大家互相以大学室友身份见过的面屈指可数,如果不是今天遇到其中一位,她都忘了联系人列表里还躺着这几个名字。
吵架归吵架,不满归不满,关系虽如此,但怎么说没有撕破脸,两人坐下闲聊,谈及姜纪七月份还在美国的事,室友问她是不是调回来了。
“辞职了。”
姜纪回答干脆,不掺半点假。
室友没想到这答案,问:“辞职了?为什么?我记得那公司待遇不错呀,有下家?”
“没有。”姜纪否认想含糊过去,她不愿意一五一十地解释什么,也不愿意继续聊工作,记得这位室友在临川工作,随口道:“你放几天假?”
“该多少就多少,一分钟都没多出来。”室友忽地想起什么,“对了,今天是大学同学会,你好像都没参加过,反正假期没事,和我一起吧。”
毕业后这几年,姜纪的确一场聚会都没参加过。
一来其中她没有要好的同学朋友,二来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她没有意愿把时间浪费在那上面。
“还是说你有约了?”
姜纪摇头,她没有安排,硬要说的话就是待在家里。
“具体时间?”
“晚上七点,大学时去过的至阳路那家餐厅。”
得,时间地点都打听出来,是真的要去了。
饭后,室友又问姜纪要不要先一起逛逛,到时间顺便向餐厅出发,也方便。
这个她婉拒,是因为知道答应了一定会后悔。
中午更适合午睡一点。
躺回房间,姜纪刷了会儿手机,各种app来回切换,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想起自己下午还有约,瞬间少了些虚度时光的罪恶感。
睡了会儿起床,洗澡化妆换衣服。
这次来临川,姜纪带的衣服都偏休闲,挑来挑去,选了灰色打底衫米白色半身裙,中间系条黑色腰带。
她的风格大多偏随性。
离七点还有一刻,她准时到达餐厅包间,里面坐了十来个人,凑了两个半桌。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出现,众人见到姜纪有点认不出,几位室友坐在一起,邀请她来的那位主动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一提名字就都清楚了,毕竟是专业排名前几名的同班同学,脸对得上,很快大家就开始互相寒暄。
等人来的差不多,开始陆陆续续上菜。
这样的场合,姜纪和几个室友离得近,聊到各自男朋友,她没有话题可交流,低下头,注意力全放到吃饭上。
正吃着,有个男人坐过来攀谈,他自我介绍说叫盛名德,姜纪记得这名字,是当时班里的学习委员。
“听说你辞职了,有想过去哪儿高就吗?”
期间有几个人来叙旧,盛名德能知道她辞职不奇怪。
同学之间,聊来聊去无非薪资、工作待遇、恋爱结婚等话题,姜纪今天听到太多次关于辞职的事情,耳朵都要起茧子,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
“没,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后面那句,真的是她漫不经心一提。
但盛名德也是真的在热情列举,甚至大力夸赞他自己所在的公司,邀请姜纪来做他的同事。
盛名德的话又密又杂,姜纪记得上学那会儿他也是靠嘴皮子才能在班委选举会上成功。
不得不说,盛名德能成功名副其实。因为说话很有艺术,只讲框架不深入,用“画饼”形容再贴切不过。
到后来,姜纪终于受不了,找了个机会开溜,说:“不好意思,我出去上个洗手间。”
然后头也不回地带走包和外套。
离开吵闹的环境,出了餐厅门,终于有风把刚刚那些话一鼓作气地吹出她大脑,思绪一瞬间变得清晰。
这时候又觉得还不如躺在家里看偶像剧呢。
缓口气,她沿路往前走。
至阳路这一片餐厅成群,都是有些格调的店,平时公司聚餐或团建也会来这里,她对路格外熟悉,知道哪个地方好上车。
不打算再回去,姜纪滑开手机,找到室友转了钱。
同学会,又不是慈善会,哪次不需要AA。
退出微信界面,点开打车软件。
"姜纪!你等一下!"
盛名德居然追了出来。
"工作那事,我是认真的,而且老同学,大家在公司好互相照应。"
姜纪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拉人进群的kpi在。
不想再应付,姜纪晃了晃手机,说:“快到了,违约要赔钱的。"
她指的是打车。
"这好说,我补给你。"
他在笑,姜纪却格外不舒服。
再想想,她都快忘了,这人还有别的黑历史。
比如联合院里其他学生干部修改奖学金规则,修改加分项,确保自己最后的排名稳居前列。
她如今世界观的建立,处事方法,待人之道,估计都和大学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脱不了关系。
姜纪学他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还有信用分。"
都这么说了,假如盛名德还贴着脸向前,那她真的要佩服他的功力又精进一层。
"那算了,还有下次,下次再说。"
果然,进化的还不够。
然而下一秒,盛名德哈哈笑了两声,“咱俩是不是没加联系方式?不然趁现在加一个,之后万一有什么工作的机会好交流。”
姜纪很少主动加人,大学班里的同学只有一半在她联系列表里。
她不太想答应盛名德,又不好直接了当地拒绝这个不过分的要求。
原本要等他识相地先一步打消念头,但显然她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安静地对视了十来秒,姜纪无奈接受,拿出手机。
本来心情就一般,加了又怎样,回去就把盛名德拉进黑名单。
总觉得今天晚上不该以这样烦心的方式结尾,但确确实实是结束了。
还未迈步,忽而听到风里响了自己的名字。
回头,姜纪没扎头发,眼前被抚乱,暗色交接中望见颀长的身形,仍是一袭黑,披着墨色朝着她走来。
这次周迢没带眼镜,于是那双曾经记了很多年的眼睛,也追随回忆而来。
他说:“又见面了。”
第36章
其实周迢看到姜纪有一会儿了。
今天元旦,难得的假期,他却不得停歇,仍旧要处理一些公司里的事情。
三年前,周迢大学毕业回国,马不停蹄开始创业。
创业开公司这事对于他来说并不算突发奇想,毕竟创立公司事件重大,只靠说无法办到,拉投资拉人都格外重要。
加州那几年,他参与过创新创业项目,因而结识不少人,有些好奇,也不乏感兴趣想要尝试的。
大二那年,一次大赛里,周迢遇见个美籍华裔的男生,叫江重,是隔壁商学院的,虽没去过几次中国,但他中文英文都说得流利,对国内的创业环境很感兴趣。
偶然的聊天,周迢提到家乡是林泽,本来好好坐着的江重听到后,拍手感叹“amazing”。
江重解释说自己妈妈出生地是林泽,五六年前跟着回去了一次。
二人就此加上联系方式,大学期间周迢与江重一直保持着联系,不算频繁,也不至于忘掉彼此。
那时周迢还没想过本科毕业回国创业这件事,他的计划是先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定居地以及工作,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后来改了主意,毕业决定直接回国,江重约他喝酒,从南聊到北,唯独不提找工作这事,几杯鸡尾酒后,微醺之际,抵着不算浓墨重彩的灯光,周迢听到江重问他:“想没想过做点好玩的,开家自己的公司。”
酒精感少见地使周迢心情愉悦,他不语,脸朝向另一边,嘴角扬起很大的弧度,举起手中的酒杯,答非所问:“我没投简历。”
江重怔了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碰了杯,他俩都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迢和江重准备了一个多月,国内国外两边跑,找到空场地,组成初步团队。
启动资金那块,除开他俩拿出的,政府申请一部分,江重个人又往里投不少钱,他家里有些底在,父辈也会做投资方面的生意。
刚开始磨合出现不少问题,但进程仍要比周迢预料的顺利。
李戴言加进来是半年后的事。
最初听说周迢要自己创业,李戴言便想着辞职加入。
“可以啊你,有没有什么职位留给我的。”
周迢在电话另一边,没立即回话。
他一早知道,告诉李戴言就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刚毕业,李戴言却已经熬了四五年,年近三十,过不了多久,凭资历就能升职加薪,显然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正确的选择。
周迢明白,所以他并不打算让李戴言掺和进来。
毕竟公司只是刚起步,未来几年,它是继续下去,或者不得不消失,风险太大,都不好说。
“况且,你和嘉雯姐也要结婚了,之后…”
思考很久的回答说到一半,被另一个女声打断。
“阿迢,你要创业啊?”
程嘉雯的声音。
“创业多好玩,给我也听听。”
呲啦呲啦的杂音在响。
“我说你蹲到阳台来干什么,刚刚你不…”
“等等等…手机音量大,你别抢啊。”
杂音后,周迢听到手机那边断断续续的声音,过了会儿清楚起来,像是开了免提。
“弟弟赚大钱,带我一个呗。”程嘉雯兴趣似乎比李戴言还强些。
程嘉雯:“实在不行,我们俩结婚也能缓一缓,不碍事。”
……
两端,三个人,安静。
李戴言:“对,结不结都一样。”
……
程嘉雯:“李戴言你要死啊!”
……
那通电话跨洋通了半小时,有二十分钟周迢在听他们俩讲话。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看形势。
简单来说,发展得好跳槽做副手,不好就算了。只是后来夫唱妇随,两个人强势入驻,没按约定履行罢了。
所幸两年内,公司稳步前进,靠着几个产品小有名气,不算无人问津。
但往往越到后面,越觉得吃力艰难。
去年没过一半,周迢深刻意识到人工智能这方面的飞速发展,知识更迭速度太快,他本科那四年的学习,与行业内其他大佬比起来,只能算有限,并不够用。
他想赴美留学再深造一年,和江重商量过后,两人达成一致。
八月份,周迢踏上往剑桥麻省理工学院的飞机。
期间,他会抽时间参加公司内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是在学习,一直到今年十月份,才算彻底完事回国。
人工智能和医疗健康结合的概念就此提出,先是寻找合作方,之后商量过方案开始实行。
新产品上市,需要各种资金,顾及到宣传作用,接了采访,连带着见了一些投资人,李戴言和江重去的饭局会更多,周迢便在下班时间处理不少滞留的事务。
直到今天放假。
江重几天前被周迢赶回旧金山过节,他父母正在家里等他辞旧迎新。李戴言和程嘉雯出去约会,给加班的周迢打去电话,催促他下班吃饭。
听是听了,但情绪与胃相通,又一顿食之无味的饭。
走出餐厅,声波削弱,毫秒间嘈杂退散,似水波纹路远离,周迢心中的湖顷刻便恢复成毫无波澜的往常,一潭死水的平静。
附近灯光都亮起,路灯,店内灯,一同打成金碧辉煌的样貌。
恍眼望去,走在其中,像个影子。
项目告一段落,算是尘埃落定,有段时间会不怎么忙,周迢心情却一般。
他像一颗随风飘摇,该要停下来的芦苇。
高中时,他抱着一种寻找锚点的想法想要去到新环境,想要抛掉无法带给他眷恋的一切以此寻求新事物,然而近来,他越来越发现,就连锚点,期限同样不会是永恒。
他渐渐明白这个道理,不执着寄托于具体事物,却也没有放弃。
因为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哪怕错误的对立面也不一定会是他所希冀的正确答案。
黑白未必分明。
周迢扬手,带起黑色夹克衫的帽子,遮住头顶的视线。
这是他高中常做的动作。
垂下双臂,晃着不舒服,两手闲散地揣进裤兜。
类似于今天这么休闲的穿搭,工作以来,他很少穿了,太年轻的伙伴,对合作对象来说往往不是绝佳选择。
这么想着,抬眼一瞥,周迢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她站着,身子微微侧向马路那边,一手拿手机,低头,另一只手臂搭着外套,上身只穿一件灰色打底衫,勾勒出良好的曲线。
他视线移到上面。
头发比起记忆里要长些,大约烫过,肉眼可见挂在最下面的有卷发,夜色中的灯光使得以往黑到发亮的颜色变得柔软。
不远处有人边跑过来边喊着她的名字。
是个男的,一路追过来,呼哧呼哧喘着气。
距离不算近,对话的内容对于周迢来说很模糊。
他往前走了两步。
"说实话,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像推销的?
"订单都发出去了,违约要赔金的。"
她摇了摇手机示意。
"我照价补给你。"
"还有信用分。"
……
不管是谁,这都是种很委婉又不留情面的拒绝,还带几分幽默。
反应过来,周迢愣了片刻,接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周迢忽然开始盘算他俩的渊源。
高中那会儿,钟文玺喜欢何彤彤,何彤彤的好朋友是她,而他和钟文玺关系不错。
因为相交的关系见过几次,大家在一起闲聊,她总是话最少的那个,他也不健谈,因此两个人并没说过几句话。
倒是分班后遇到的次数多,楼道里不巧撞见别人正在谈恋爱,雨天看到她离家出走,顺路捎人回家,办公室里她目睹自己被教训的场景说了句安慰的话,以及离开林泽前的那个晚上,他们有一场超出他预期的谈话。
最后她问他喜不喜欢要去的那所大学,记得答案,那时不知怎么,他脱口而出从未说出的心底想法。
此刻,周迢理所当然地想起她要考京大的事情。
话少,要考京大。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纪在他心里的印象都是一门心思想着学习的三好学生,还有点青春期常见的叛逆。
周迢一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无关痛痒的过往记得清楚,毕竟他俩的交集就只有那些。
前不久再次遇到,时隔快九年,赶着去采访,他甚至不能保证姜纪认不认得自己,却依旧下意识朝她走去,和她打了个招呼。
姜纪转身回头时,周迢看到她只着简单的白衬衫。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却很是深刻。
对面的男人又一次开口,要加联系方式,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来不及再多想,他开口叫住她。
拉开帽子,周迢整张脸展露在姜纪面前,线条更硬朗些,气质冷了几分,此外几乎同记忆里无差。
“你怎么—”
“吃过饭了?”
虽然知道这附近都是餐馆,但周迢仍不清楚她有没有吃饭。
这话略过寒暄,像是常见面的熟人意料之中的碰面。
顿了顿,姜纪点头:“吃过了。”
确认之后,周迢问:“要回去吗?我送你。”
他往盛名德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纪立即应下,摆出被打断忘记要做什么事的模样,对盛名德示意自己不得不先离开。
顺利逃离现场,周遭空气都清爽不少。
近十年后的并肩同行,为做出熟稔样子拉近的距离无意间碰撞彼此肩膀,又恢复至安全线外。
姜纪将右肩的挎包往上提了提,在道歉和道谢中选择了前者。
周迢说没事,提起酒店大堂那面:“上次酒店遇到,我在赶工作。”
“采访吗?明月告诉了我。”
“是,不过我刚开始没能认出她。”
想起那天柳明月说的话,姜纪笑了,并没透露一句,说:“毕竟时间太久,没认出来也正常。”
最后一个字刚离口,她便想收回。
距离高二他忽然离开已然过了九年,这么久,他们却能在第一面彼此道“好久不见”。
她情绪松的太快,不比以前,常字字斟酌。
好在周迢没注意字眼,他已经换了别的问题。
“柳明月在做记者,你那天是和她一起?”
“不。”姜纪先是否认,随即解释:“其实我也不在临川这边,只能算暂住。至于工作,我不久前辞职了,所以—”
“现在是无业游民。”
每次说出工作没了,旁人总很伤感惋惜,但姜纪自己不觉得,所以常在后面加上这么句话。
周迢倒是没做出那些表情,只表示了然。
姜纪能想得到,他的外在波动一向稳定,尤其是在不熟的人面前。
但下一句令她意想不到。
“没有男朋友?”
姜纪有些不知所以然。
“我看刚刚那位是你的追求者。”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盛名德,姜纪摇头,“不算吧,我们同学聚会,他追出来非要给我介绍工作,我说不需要,他又想和我加个微信。”
周迢开口的语气淡淡:“可能这才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他们性别相同,并不难琢磨这一反常行为。
“什么?”
姜纪没听清楚。
周迢也没有重复,问:“大学同学?”
姜纪说是,“我们高中好像没聚过,分班太多次了,大家感情不深。”
其实大学同学也没有很深,还没说这句,包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订单司机打来的电话,说要到了。
姜纪应好后挂掉,下拉滑回那个软件里,手机屏幕亮着,在不够显眼的夜色里引人注目。
周迢瞥到一眼,依稀认得出那是打车软件的界面。
“我以为是套话,真要回家了?”
姜纪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那并不算家,她只是暂时住在柳明月的房子里,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她省去,道:“你叫我之前,打了车,就要到了。”
如此巧,又如此不凑巧。
“好,本想着顺便送你回去。”
公司总裁来送吗?
不知怎么,姜纪竟然下意识想到偶像剧里那些霸道总裁的桥段。
她杏眼弯弯,故意开玩笑:“会有专人司机吗?”
停了一瞬,周迢哑然失笑,表情生动。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来做。”
如柳明月所说,周迢没怎么变,经年累月使得十七八岁的少年气褪去,夜深时分的疲意以及二十六岁独当一面的倦意没有给他带来颓废之感,反而真像身处云端,有种脱离地心引力的孤离美。
更好看,却也更疏离。
所以姜纪特意说出那样一句玩笑话,让他捧场地笑了,仿佛这刻他才松下劲,站立在地面上。
车已到了跟前,姜纪拉开后座车门,朝他告别:“假如有下次,可以试试。”
她声音很轻,一出口便会揉进夜里。
再回过神,周迢身侧只剩飘着的尘埃,触不到摸不着,仿佛刚刚那股清香气味并没出现过似的。
他垂眸,又抬头,瞥一眼有红绿灯亮着的十字路口,转身走去停车场。
系上安全带,车内显示快要十一点了。
周迢顺手拿起放在扶手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将要往下滑时,食指停在反着光的触屏上方。
过了几秒,连同修长的中指抵住眉尾,张开的手掌遮住周迢大半个上扬的嘴角。
他是在笑,笑自己。
哪有人家的联系方式可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这下是真在做梦。
第37章
推开门,姜纪意外发现客厅亮着灯,柳明月坐在沙发上,换了睡衣卸了妆,看上去起码回来有半个小时了。
听到动静,柳明月回过头,有些疑惑,“你出去干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中午吃饭遇到大学同学,她们拉我去聚餐。”
“不是说关系不好吗?”
“是不好,但也不算差。”换了拖鞋,挂起外套,姜纪走到沙发上坐下来,问:“这么早回来,没看烟花啊?”
柳明月躺到沙发里,边刷手机边回答:“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没意思,我们俩点了几根仙女棒就溜了。”
“你呢?聚会怎么样?”
“就那样吧,不过我遇到周迢了。”
柳明月的手指停到半空,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他不是在美国上的大学吗?也来参加你们大学聚会啊。”
……
“开个玩笑嘛。”柳明月笑嘻嘻把手机移开,开始八卦:“这次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也就常见的寒暄和工作,你上次采访说他现在在做人工智能方面?”
“想知道啊,自己问他不就好了。”柳明月怂恿道:“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转学啊?你不是也想知道吗?现在发条微信答案不立刻呼之欲出了。”
见姜纪没反应,柳明月拿她手机便顺手得很,“至少看看他朋友圈。”
随便滑了几下,表情从兴奋转为疑惑。
“怎么没看到?”
“不是吧,又没加?”
柳明月失望得很,泄了力,重新躺回去。
姜纪说:“我也是坐上车才反应过来的。”
反应过来他们并没有各自的联系方式。
聊天的契机不对,总时间又不长,之后还有辆车按了加速键,两个人便都忘了那句礼貌性的询问。
到了洗漱睡觉的时间,姜纪起身进房间。
“话说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一个月内只靠偶遇就能见两次,这概率很小啊,你真没想过再续前缘?”
虽然姜纪曾经说过高中那时暗恋很累,但这并不代表她和周迢就不能在一起。
周迢可以反过来追她的嘛。
更何况,口头是一回事,真正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柳明月悠悠地开口,等着听回答。
周迢追她?
姜纪笑了。
“不太可能,洗洗睡吧。”
“怎么不可能啊。”柳明月不服气,“大学那会儿又不是没人追你。”
他不一样,他是周迢,何况——
“我也没喜欢过那些人。”
姜纪关上屋门,说:“我先睡了啊。”
“扑通”一声趴到床上,光滑脸颊蹭上被子,清新的茶花香弥散开来。
春节回林泽,假期过完便开始找工作,独自一人去过许多地方,因此对于工作的城市,她并没有独特的要求。
林泽,临川,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
那么这样,在网络通信如此发达的如今,只靠缘分,她能与周迢再见上一面的概率,大概要比酒店大堂里时隔九年的第一次碰面更小。
至于他到底为什么没告诉所有人便突然离开林泽。
在柳明月没提到之前,她甚至忘了曾经有段时间,自己因为这个疑惑睡不着觉,因为他杳无音信哭泣,还因为想念,几年内断断续续地写了一封又一封早已落尘的邮件。
工作有统一的邮箱账号,那个堆满少女心事的邮箱很久没打开过了。
那时姜纪便明白,拥有一个像样的联系方式多重要。
元旦后两天,姜纪订了十五号回林泽的飞机票,是除夕前十天左右的时间。
之后待在临川那两个星期,一切照常。
出去吃饭、逛街、游览景点、去到很多地方。
都没遇到周迢。
十五号,林泽市下午五点,姜纪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
方才还未落地,她就已经感受到寒意。
气温与几个小时前相比实在大相径庭,提前看过天气,这会儿的温度应该在两到三度,姜纪早早把行李箱中那件从林泽穿过来最厚的衣服翻出来裹在外面。
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她听得到,却不太想拿出来。
姜意在她登机之前说过来接她,想着这会儿是发消息来问位置。
挣扎了会儿,解锁,点击。
果然有姜意发来的微信,五分钟前,姜纪刚下飞机的时候。
—姐姐,你到了吗?
—我在车里面,你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姜纪顺手拨开语音通话,两人确认位置,很快见到彼此。
“你会开车了?”姜纪问姜意。
“当然,我一个人从家开到这儿的。”
姜纪没记错的话,姜意开来这辆车好久没见过,虽然性能都良好,但自从姜林远买了新车后,就没人开了。
姜纪怀疑地拍拍车身,“这车,没坏吧。”
不怪她这么谨慎,姜意考驾照考的太辛苦,平时那股聪*明劲在考场实操上一点都显现不出来。
还是坐在副驾驶,她接到电话,是同样好久不见的郝怡涵打来的。
“姜姜,你什么时候回林泽了?”
“就今天,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提前回来了。”
“太好了!正好要同学聚会,你来吗?”
郝怡涵大学毕业后,没有按专业所学找工作,听何彤彤说,她刚开始试着去清吧酒吧驻唱,没什么起色后开始在短视频平台发唱歌视频,几年下来,现在已经有十几万粉丝了。
看朋友圈,她过的很不错。
至于同学聚会……
前些天刚说过因为高中分过好几次班,高二上学期那次算是大家待过时间最短的班级,所以感情不深,不知道郝怡涵是怎么突发奇想要组织的。
临近年关,倒是各种聚会都赶上了。
“我…”姜纪掖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犹豫着。
郝怡涵劝道:“去吧去吧,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放心,何彤彤也会去的,你就当是给我这个组织者点面子。”
“什么时间?”
“除夕那天,六点就能结束。”
最后姜纪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将包放到后座那排,解开围巾,因为暖气,整个人自高空飞行的疲惫中放松下来。
姜意手握方向盘,抽出空来和她搭话:“要去聚会吗?”
“嗯。”姜纪随口问:“姜叶博放假了没?”
“早回来了,三天两头往外跑,在家见不到几面,不知道瞎忙什么。”
姜叶博高中毕业,考上外地一所学校,姜意现在大三,在读林大的计算机专业。
或许和男女有别有关,包括学校在内的很多事情姜意都会主动告知姜纪,相比之下,姜纪和姜叶博的联系就不多,所以她并不清楚他的动向。
说起这个,姜意当初填志愿时,姜纪有问过她想去哪里,姜意说她第一选择就是林大,即使凭借分数,她完全可以去到其他名牌大学的计算机系。
反转一般,姜纪离家甚远,反倒姜意留在本地。
“爸妈都不知道你辞掉工作的事情,前几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得跟着纽约那边走,没具体和他们说。”
“机灵。”姜纪表情松动,对她竖起拇指。
“年后我们要回趟云和。”
“好。”
“还有,前两天又有人和妈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
姜纪哦了声,“妈怎么说?”
“就那些呗,说没有,你忙着工作,然后那阿姨就开始介绍他侄子,说个子高长得帅工作又好,总之夸到天花乱坠,但你猜猜说的有多高?”
“多少?”
“175!我看最多170,要真有175恨不得直接拉高到180吧。”姜意撇撇嘴。
姜纪不禁笑出声。
余光中看到她的表情,姜意欲言又止,“姐姐,那个…”
“什么?”
“你要去的聚会,是高中同学聚会?”
姜纪点头。
“那——陈言哥哥会去吗?”
久违的名字,使得姜纪略一愣,她说:“不知道。”
停顿两秒,姜意试探道:“姐姐,我觉得陈言哥哥可能喜欢你。”
红灯刹车,姜意转头看向不作回答的姜纪。
她正视前方,神情不见波动,可能因为疲意所以看上去又瘦了,宽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丝毫不显臃肿,此刻素颜也不会为外貌减分。
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姐姐,姜意一直认为该是坚韧。
坚定而柔软。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她,她伸手拉自己,到最近一次外婆去世,她明明颤抖,依然抱住自己。
然而相距天南地北,姜意希望除了自己,还会有人能陪着她,对她很好,让她多多呈现出柔软的那一面。
不过前提是——
“好吧,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好感了。”姜意无奈叹气。
“怎么突然提这个?”姜意见过陈言的次数寥寥,姜纪好奇问道。
“你不喜欢就算了,那天妈妈非要和我打听你身边有哪些走得近的男生,我突然想起来几年前他来南雨街给你过生日,随便提提而已。”
“晚了,估计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很久没联系了。”
“那他太没福气了。”姜意振振有词。
说话间,车子开进小区。
在外漂泊七年,林泽市内布局同印象中大不相同。特别是近段时间,姜纪回来那几次,最多待上两三天,了解仅限于活动范围附近。
姜意很熟,拐来拐去依旧熟练。
前几年,南雨街那片又画下来一片拆迁区,本来家里没抱什么希望。在他们搬进南雨街的巷子前,林泽市便已动过不少地方,新区建的七七八八,大概轮不到最里面那片。
没想到的是,等真正下发通知,姜家那座老院子赫然在列。
没做准备,临时装修房子有些赶,姜林远和张丽看了不少二手房源,大半积蓄拿出来,交了这套小区房的首付款。
那时姜纪已经大学毕业,她没有回来的打算,林泽房价不便宜,三居室显然比四居划算,但张丽坚持要给她留一个房间出来,最后在一套三居室和另一套不大合适的四居室间纠结。
说不合适,是因为其中一个房间占地面积不仅过于小,还高上四五万的价格,三居那套好歹房间宽敞,她也习惯了和姜意住一起。
张丽犹豫好些天,姜纪倒很痛快,于是难得回一次家,她便和姜意睡一起。
这会儿,姜纪已经换好衣服,和何彤彤在微信上聊天。
何彤彤:回来了什么感受?
姜纪:这话好像我几十年没回林泽了。
姜纪:可以说吗,没什么感受。
何彤彤发来个斜眼的表情包,问:听郝怡涵说你也去同学聚会?
姜纪:嗯,好久没见她。
何彤彤:嘿嘿,等我放假,除夕见。
回了一个”OK“的手势,姜纪返回,本打算关掉屏幕去厨房看看,还没碰到右侧按键,多出个别的红点。
来自陈言。
—刚下班,看见你发的朋友圈。
—回林泽了?
点开对话框,看清楚出现在顶端的这两条消息。
姜纪加上陈言微信的时间很早,他算是她列表里最先的那批人,近些年聊天记录却几乎为零。
很久没联系,其实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姜纪知道陈言喜欢她。
高三那会儿只是怀疑,直到毕业回学校那天,又一次碰巧遇上,他开口说了那几句话,她听到一半便有隐隐的直觉。
但陈言最后没透露或暗示任何,以至于姜纪当时无法确定,怀疑是否自作多情,毕竟这种事从来都不能只靠她一个人的感觉下结论。
就像陈言说的,他们还是朋友。
说是这么说,姜纪并没觉得他们的朋友关系会维系很久,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比如距离比如时间,况且她原本便没和他到特别熟的地步。
之后两年,他们却真的算联系频繁。
临大和京大,地图上一个在南一个偏北,但一个学期,陈言总会莫名出现在她面前几次。
有时是学校活动,有时是他自己有别的安排。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上大学后第一次见他,也是姜纪来临川后度过的第一个十二月份。
当时她在教室听英语听力,收到陈言的消息,他说自己现在在临川,问她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见面吃个饭。
姜纪有些意外,摘掉耳机,看了眼时间,刚下午三点,她回复说好。
没来得及问些别的,他说那到时候联系。
想着他估计有事要忙,她便没再继续对话。
等姜纪从大串英文阅读中解脱,看向表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拿起手机,顾不得看消息,背起书包往外走。
电话接通很快,她脱口而出对不起。
“我没注意,不小心过点了,我现在往校门口赶,你在哪儿呢?”
“不要紧,你慢慢来,我没什么事的。”
自习这栋教学楼离大门很近,教室又在一楼,没两分钟姜纪就到大门口。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有些比较火的店要提前排队,我们先商量一下,好直接往那边赶。”她围两圈围巾,往前走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个正在打电话的人,“陈言?你是在我们学校门口吗?”
那边嗯了声,“看到我了?”
姜纪步子快起来,刚开始小跑着,越到他跟前,反而越慢下来。
她的身影背光,却像倾泻而来的颜料。
看清楚眼前人,姜纪反应了下才开口:“你怎么直接来了?”
陈言示意她看手机,“我给你发消息了。”
姜纪这才仔细看了看聊天界面他发来的两条消息,她拍了拍脑袋,说:“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我发现过了点就直接给你打电话了。”
陈言笑说没事,“走吧,想好吃什么了吗?”
“我来决定?”
“初来乍到,我的确不太了解临川。”
姜纪摸了下脸,“其实我也不太了解。”
她刚来半年,平时不怎么出去玩,吃过的餐厅屈指可数。
“那就随便转转。”
走了两步,陈言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背包。
姜纪婉拒,扯了扯脖颈的布料,说不重。
多看了两眼,陈言说:“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有一条红色的围巾,经常戴着。”
“有经常吗?特别冷的时候会戴。”
“我见过的次数比较多。”
姜纪调侃自己,“可能有点扎眼,所以你记得深刻。”
陈言摇头,“皮肤白的话,亮色会很衬人,比如你。”
姜纪笑了笑,“那我接受你这句夸奖,谢谢。”
最后他们去了家新开的烤肉店,理由是开业大酬宾,双人餐八折优惠。
饭桌上,大多是陈言服务,姜纪负责陪聊以及挑起话题。
闲谈中,她知道他这次是跟着老师的研究课题组来参加交流会,地点在另一所临川本地大学内,交流会合作的大学不少,是以她顺便问了句:“会有临大吗?”
“当然。”
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
姜纪抬头看他。
陈言问:“来临川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还行。”
不痛不痒,不咸不淡。
想到什么,陈言说:“上次和陈老师聊天,他提到你了。”
“真的?说我什么?”
姜纪没想到陈鹏飞居然记得自己。
“他说看不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能这么稳,好像高三最后一段时间你的排名几乎没有波动。”
笑了下,她恍然想起赵鹏飞的那句“冲一冲京大有希望的啊”。
来回翻着五花,陈言专心盯着滋滋冒气的烤板,“寒假要不要回学校看看,我看同学群里你没发表意见。”
姜纪说可以。
她知道群里有同学提议回林泽一中,虽然在各个群她几乎都扮演着潜水的角色,但稍显寂静的群聊忽然有天冒出消息,让人无法注意不到。
“我看到一些,但当时你们已经讨论完了,就没再回。”她点了下头,去拿未开封的饮料,手还没摸到边,被陈言接过。
他拧开,重新递给她。
注意到眼前女孩的表情,陈言笑问:“做什么这么看我?”
被提醒,姜纪收回视线,抿口西柚味果汁,“感觉你变了一点。”
今天第一眼看到陈言时,她就这么觉得。
上次见面还是高三毕业,虽然那个时候的陈言比起印象里已经瘦了很多,但这次再见他,似乎不止是瘦,要描述现在的他,不能用开朗外向之类单纯的性格形容词来显示转变。
“哪方面?”
摇了摇头,姜纪具体说不出来为什么。
“看来上大学真的变化很大。”她只好总结到这上面。
之后这个话题草草结束,快要吃完,姜纪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拿了片生菜,正准备伸筷子。
有个不认识的女生来打招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陈言空着的位置,“可以问你一下你和对面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吗?”
姜纪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两秒。
女生以为自己判断失误:“如果是情侣的话不好意思…”
“不是,我们是同学。”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姜纪特地多问了句:“等他回来,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贴心到女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谢你啊。”
那天最后,女生加到了陈言的微信,刚巧那会儿姜纪收到几条消息,注意力都在别处,因而对具体对话没印象。
一直维持朋友关系很好,可之后…
姜纪回忆着,深吸一口气。
之后大二的七夕,她在图书馆准备双学位的考试,接到陈言的电话。
与他往常做事风格不同,他一上来便问她在哪儿。
姜纪如实回答自己在图书馆。
陈言说:“今天七夕。”
“好像和我没关系?”
姜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
另一端好久没回答,假如没有断续的嘈杂声,姜纪会以为是他挂断了。
她站在远离座位的窗边,正打算再“喂”一声,陈言开了口,嗓音低哑:“其实可以有关系。”
当下姜纪心中升起和高中告别那天她听他讲话一样的情绪。
有些慌。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更多是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因为线上线下交流变多,比起刚毕业,他们那会儿对彼此熟悉不少,姜纪不想错失一位朋友,她拒绝的话带了着急的否定,用词确切。
“不会有关系,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陈言急促地呼吸两下,而后一阵无言,他再传来的语气冷静异常。
“是吗?”
“你还喜欢他?”
第38章
那样平常,连具体的名字都不曾出口,仿佛他刚刚说今天七夕,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图书馆开着空调,冷气包围放着桌椅的区域,明明穿着外套,已经走到接水的窗边,脚上踩着靠近阳光但不够明亮的地板。
姜纪却觉得冷。
要怎么回答。
不喜欢,没有可能的追逐还要继续下去吗?
还是喜欢?
依旧喜欢吗?
像几年前和张亚冬说过的,她那时候明确自己的心意,确认自己喜欢周迢,所以告诉他:“把花留给你真正喜欢的人吧。”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未出口便已堵到嗓子眼。
两端沉默之际,陈言和她说对不起,姜纪没有犹豫地按下挂断键,没等到回答,陈言没追问,也没再打过来。
可他连名字都没提到的那句话像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像在告诉她:周迢高二就消失了,不是有商有量,有告别,有归期的离开,几乎可以称为消失。
你连他到底在哪儿,到底有没有去加州都不知道。
那些邮件有必要吗?把本子保存那么好有什么用?辅修英语学位是为了什么?
姜纪提前回了宿舍,半夜收到陈言的消息。
又一次向她道歉,说自己多喝了几杯,说话不过脑子,都是他的错。
她没回复。
再后来,他们联系少了许多。
陈言发过很多朋友圈,姜纪从偶尔刷到的图片和文字来得知他的生活,去年硕士毕业,进了上京的研究所。
回过神,姜纪打字。
—是,今天刚回。
照理说这个时间打工人还在上班,等几天才会放年假,她的朋友圈除了今天回来刚发的那条,上一条是七月份在美国的定位,隐藏在仅半年可见的范围内。
陈言大概没途径知道她已经辞职。
他没接着问她为什么,只回了句好。
姜纪没有多想。
除夕当天下午,姜纪三点出了门。
张丽趁她在玄关处换靴子,多问了句:“晚上回来吃饭吧。”
“回来。”
答完,她推门出去。
地点很早就由郝怡涵发到了手机上,打过车,没一会儿到达目的地。
不知道郝怡涵从哪儿借来的宴会厅场地,水晶吊灯悬顶,各种甜点酒水摆在自助柜台上,还铺了红毯,阵仗搞得像来参加什么知名酒会。
姜纪来的不算早,进去一眼看到郝怡涵,和她的长裙相比,自己身上那件大衣实在显得笨重。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姜纪得知场地是她借用几个网红朋友的,而今天聚会的目的是——
“想多认识点人嘛,而且咱那个班学霸那么多,肯定要有几个混的不错的,万一就有人开传媒公司呢。”
“你没签公司?”
“签了呀,但随时可以跳槽。”郝怡涵认真道。
姜纪觉得她同样一点儿没变。
接着聊了几句,郝怡涵告辞,继续寻找下家。
大厅里暖气很足,没一会儿便觉得热,姜纪脱掉大衣,坐到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眼神游离着,从一边转向另一边。
想着问何彤彤到哪了,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低头的瞬间,长发顺流而下,视野受阻,姜纪不自主把头往上抬,她里面穿了件宽松的白色毛衣,为了舒服,一把挽起头发,绕几圈绑成个丸子头。
挽发时,她视线停在地板上,离脚尖几米的地方出现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愈来愈近。
她手上动作没停,眼神往上移,一张五官熟悉的脸,棱角分明。
是陈言。
发丝垂在耳边,头发扎好。
姜纪和眼前人对视一眼,没急着开口。
陈言说:“刚进来,看有人坐在这,感觉像是你。”
她笑答:“你也回来了?”
“很久没回来了。”
也很久没见了。
说这话时,陈言仍然注视着她,尽管她望向别处。
姜纪问:“待几天?”
“初三走。”
“你倒是很早就回林泽了。”
想到他会问这个,姜纪说:“辞职了,几个月前。”
即便想到过,但真正确定时,陈言依然有些吃惊,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别处,他接着问下去,“那新工作呢?打算去临川,还是会考虑其他地方?”
姜纪摇头,“不知道啊,看薪资待遇吧。”
她是个很现实的人。
“想过来上京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或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认识的人。”
陈言语气诚恳,一句简单的话,放在口袋里的手却握紧成了拳头。
他眼睛深处藏着忐忑。
姜纪不知道,当初他给她拨通电话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们有共同点,算是同病相怜,或许她比陈言要聪明,懂得及时止损,不像他,坚持无谓的东西太久会变得傻气。
她有些不忍心。
即使得承认,陈言将那句“你还喜欢他?”问出口,反应过来后,她是生气的。
“不用,我已经在看了。”姜纪拒绝,她将话听完,向他道谢:“但多谢你。”
“高中同班那一年,也谢谢你。”
谢谢你及时送来的资料,谢谢你的喜欢,谢谢你告诉我。
但也只能谢了。
陈言料想到回答,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前些天,他还在上京的时候,有人联系,邀请他在除夕那天参加高二二班的同学会。
他回复说假如有时间会参加。
本来没有要去的打算,可转念间,陈言意识到这是高二上学期那个班,而那个联系他的女生,名字叫郝怡涵,是姜纪的朋友。
所以他最终来了。
至于目的,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许是种习惯性的执念,总想来见她,然后自以为有些事情存在转机。
陈言低头苦笑。
很多时候,陈言会后悔自己打了那通电话。
太鲁莽。
只是醉意上头,关系方才拉近一些,听到室友们起哄,他就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去打扰她。
倘若他循序渐进,让她对自己再多点了解,等她不再喜欢别人,再去决定心意,可能结果会不一样。
一时没人开口,等来了铃声。
何彤彤打来的,姜纪接起电话。
“姜姜你到了吗?人呢?。”
略一歪过身子,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之中。
“我看到你了,现在就来。”
挂断,姜纪拿着大衣起身,指了下方向,告别道:“我先过去了。”
陈言说好。
转过身,姜纪没有再回头。
陈言方才进到大厅,寻她时,只用了一眼便发现她正在角落的沙发上坐着扎头发。
那一眼的感受是:时间悄无声息。
仿佛上一秒是高考后班里人聚在一起吃饭,她坐在他边上的位子,拿一个相似的发圈,随意挽了几下,整个晚上都只是在安静地夹菜,听大家讲话时捧场地翘起嘴角。
高中毕业将近七年,她气质依然柔和,但从眉眼和谈吐中又让人觉得,性格锋利洒脱了几分。
就像刚刚说出来的那番话,得体又从容,看不出前些年急着反驳他的慌张。
陈言为自己以前的踌躇不前而遗憾。
仿佛错失一整个春天。
何彤彤站在原地没动,四处张望,直到姜纪走到她面前。
怔了两秒,何彤彤一把抱住姜纪,呜呜两声,“好久不见。”
“有那么久吗?”姜纪被她的力度逗笑。
何彤彤收回手臂,不乐意道:“当然,自从你出国之后就没见过了,你过生日我们俩都没一起。”
这么算,她俩确实有快一年没见面,彼此相隔太远,时间又凑不到一起。
看到姜纪笑意盈盈的样子,何彤彤松了口气,表情带着担忧,“看你脸色还好,我就放心了。”
对于外婆去世这件事,姜纪无意逢人便告知,但因着和何彤彤联系频繁,没法不告诉她,而且有时多一个人分享痛苦并没什么不好。
“郝怡涵人呢?怎么不见她?”
“刚刚还在的。”视线绕了一周,姜纪注意到何彤彤一个人,问:“钟文玺没一起来?”
“来了,在酒店外面等人。”
“等人?”
“周迢,记得不?”
为了让姜纪有印象,何彤彤往周迢身上加了好些限定词,企图激活她的记忆库,“钟文玺发小,高二转去美高的年级第一,男神程度的,当时好多女生喜欢他。”
他名字出现得猝不及防,姜纪一时做不出反应,依旧保持着刚刚的表情,何彤彤以为她这是不记得,说:“算了,高中毕业那么久,你估计忘了。”
高中时期,在忙着和钟文玺以及英语拉扯的何彤彤看来,姜纪压根不爱关注这些。
“没,我前段时间在临川见到他了。”
“这么巧?”
“可能吧,碰上两次。”姜纪简要提了提。
“我也是刚知道钟文玺和他还有联系,他转学那时候,你是不是刚好请假不在学校?”
想到当时听到周迢离开后的心理活动,姜纪认同道:“有点突然,很吃惊。”
“钟文玺说他也这么觉得,直到前几年接到周迢打来的电话,对电话那头反复问了几遍才确认是他。”
“所以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我不清楚,好像是因为家里的事吧,钟文玺没具体和我讲。”何彤彤琢磨道:“照姜姜你说的,他现在是公司总裁啊,果然那种人中龙凤都不会为别人打工。”
这句话一下子让姜纪想到元旦那天,街上张灯结彩,他仍一脸倦意,十有八九是为了不成为打工人。
过了会儿,何彤彤说要去洗手间,姜纪一个人闲着,留意到吃的,走向自主柜台,端着盘子东选西挑。
路过装盘精美的纸杯蛋糕、马卡龙、各种巧克力,最后只拿走几块饼干。
早已没那样讨厌甜的味道,但多年来养成的口味使然,姜纪依旧很少尝,所以比起甜品,更乐意喝饮料,尤其是酸甜口的青苹果汽水。
“还是喜欢喝这个啊,口味一点都没变。”
一片阴影投过来,掩住杯子里的气泡。
姜纪听出是谁,不慌不忙地抿一口,再抬起头,仍讶异一秒。
高领毛衣遮住脖子,两只手放在黑色大衣口袋内,高中时他穿一身黑就不会有沉闷感,现下气质已然成熟稔的冷。
但戴了口罩,只剩一双眼睛了然。
“知道我会来?”周迢声音闷着,不似平时清晰。
“彤彤告诉我了。”姜纪注视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开口:“你生病了吗?”
“还好,嗓子有些不舒服。”
他们两个为数不多的见面,开头总在问这些琐事,在这之后,才会展开正常的寒暄。
姜纪问:“你怎么也会来参加?”
“想着很久没回来了。”
“创业之后一直在临川吗?”
周迢将头转向一边,手背遮住口罩,咳嗽了两声。
“算是吧。”
姜纪注意到他大衣前面两排扣子没系,敞着怀。
室内不算冷,但她依旧想提醒他,不过最后没开口罢了。
周迢接了杯热水,问她需不需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便自己拿在手心里了。
安静了阵儿,喝水的间隙,喧哗声中,他问:“春节结束后,还回临川吗?”
姜纪想了一会儿,回答:“不好说。”
第39章
掌心的暖意缓解了会儿寒冷,周迢咽下一口水,喉结微动,看向姜纪。
不扎眼的白色毛衣,挽着松松垮垮的丸子头,化了淡妆的侧脸清丽。
她在思索,嘴巴撅起很小的弧度。
回林泽前,钟文玺出差到临川,于是和周迢两人约着吃了个饭,聊了许久,到对面人都半醉,周迢随口说起他遇到姜纪。
“你说姜纪?上次见她是在朋友圈,样子倒没怎么变。”钟文玺滑几下手机,将屏幕伸到他面前。
何彤彤的朋友圈配文是:我最爱的姜姜生日快乐,远在异国他乡,只能用合照代替/(ㄒoㄒ)/~~
下面那张相片,画面模糊,灯光照的脸泛白。
两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都摆着剪刀手嘟嘴的姿势。
周迢认出左边那个穿着简单白T的是姜纪。
齐肩短发,脸上有未褪的婴儿肥,杏眼弯起,嘴巴小巧,恬静可人。
高中同班那会儿,因为话少,他总觉得她沉稳内敛些。
未曾想过,会很可爱。
譬如现在。
正前方矩形平台上,郝怡涵拍拍话筒,喊大家入座。
她有段发言的插曲,毕竟今天带着工作任务来,有广告商务要中插在这条追忆同学情的视频里。
先感叹时光荏苒,配上煽情的背景音乐,虽老土,但这招很奏效,周边几个同学都开始闪泪花。
郝怡涵接着公布说在大家来之前,她和金主霸霸已经联合准备好了一份惊喜,惊喜的所属者是座位上贴了爱心标志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台下都跃跃欲试。
没有人是不想获得一份幸运的。
于是姜纪随意低下头往椅子反面看了一眼。
不是空空如也,也与何彤彤的不同,那贴得不算正的爱心贴画出现在她视线内。
姜纪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的情绪中走出,何彤彤却比她兴奋得多,连连向镜头喊着这里,这里。
稀里糊涂地被推到台子上,纷纷让她作“获奖感言”,有束光打下来,姜纪不自觉眨了眨眼睛,黑色话筒立在面前,按理这会儿她应该说点什么。
追忆高中,感叹幸运。
可一时间开不了口,身处的场面像是荒诞的梦境。
正中央、灯光、台下、以及手中名牌护肤品的触感,都让人不可思议。
姜纪的运气向来一般,凭借抽奖实现心愿所想这类小概率事件上,她永远是做分母的观众角色。
不抱希望的无意之间,得到回应与幸运原来会是这种感觉。
“我一直没有得到过什么幸运,这应该算第一次,所以实在没想到抽到奖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但很开心,今天不仅拿到份礼物,还和很多好久不见的同学见了面,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眼神扫过一圈,最后停在周迢那儿。
他只露眉眼,却不减出众,仅仅坐着,旁人的捕捉或停留对他而言都太过平常。
目光离开他的瞬间,忽地想起什么,她接上一句:“心想事成。”
插曲结束后没多久,郝怡涵宣布同学会到这儿先告一段落,剩下其他活动自行选择,可以继续也可以回去。
姜纪看了眼手机,已是六点。
拿起大衣,她朝郝怡涵扬扬手,示意离开,又去何彤彤那里,说了声要走,都打好招呼后,往四周望了几眼,却不见周迢。
滑开微信,新验证通过的联系人对话框出现在最上面。
昵称仍旧是“z”。
方才周迢说加个联系方式,她便去扫他二维码,看到黑白图案上方的字母,愣了一瞬。
仿佛什么都没变。
可再抬眼,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记忆中潇洒的少年。
轻晃两下,姜纪抛出那些旧心思,按下添加朋友,也是这时候,周迢注意到她的昵称叫云和鱼。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q.q你还用吗?”
姜纪开口,很自然地自一个延伸至旁的联系方式。
周迢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这个,回答:“不用了,其实之前也不怎么用。”
姜纪点头,想起她给他发的那句,时隔十几*个小时才得到回复的新年祝福。
既然这样,后来那几年的信息他大概同样没收到过。
不想让思绪跑得更远,她又问:“所以头像一直是系统默认?”
黄头发的像素小人。
周迢眉梢染了几分笑意,“嗯,没换过。”
手指点在屏幕上,给她备注“姜纪”后,会话框理所当然地弹到最上面。
“上次说好送你,什么时候回去?”
“六点左右吧。”
周迢会意,只是这会儿六点了,姜纪却没看到他人。
打字框里字母连成字。
—你人呢?
没发出,她回头,视线绕过人群。
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重新落回聊天界面,手指悬在回车键上,迟迟没按下发送。
瞥一眼时间,六点七分。
姜纪直接关了手机,推门出去。
人才刚迈出脚,凉气就争先恐后围在她身边绕,几圈围巾挽在胸前,长筒靴敲在地面上,因为平底没什么声响。
她按下电梯按钮,注视着数字变化。
双手放在口袋,稍微动一下便摸得到手机,因为开了静音,她怕漏了消息,拿出来看一眼。
没动静。
呼口气,手缩回去。
安静的走廊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
“先到这儿吧,我有些事,改天再讲。”
而后是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纪歪半个身子,不经意与门后出现的男人对视,她大半张脸被格子围巾遮住,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大衣捂得严严实实,眼睛带点茫然。
周迢怔了下,边解释边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不好意思,刚刚在打电话。”
面前的电梯门正向两边拉扯。
姜纪迈脚进去,右手挡住,让它保持打开的状态。
慢她几步,周迢也进来。
没了阻力,门合上,留下封闭空间。
一时间没人开口。
姜纪脸埋在阴影之中,忽而发觉自己不该一言不发就进电梯。
现在这气氛,有些不对。
她试着回答:“其实我也可以打车回去的。”
话闷在布料中,小声的,似乎带着不情愿。
好像更不对了。
机器运作,电梯一层层往下降,气流涌动。
为避免扩大这层不对,姜纪干脆不再提,转向别的话题:“我家从南雨街那片搬走了。”
这句周迢回的很快:“听钟文玺讲了。”
“彤彤说,你们是前几年联系上的?”
“是。”
他答得利落,姜纪转头看。
时光好似回溯到前几年,曾困扰多时的疑问几乎是一瞬间冲到她嘴边。
“当初你转去美国,还挺突然的。”
“确实想不到。”周迢的回答像困在胸腔中。
那样的话和语气,让姜纪觉得他和她同为未知者,会转学出国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一路上,姜纪跟在周迢身后,随他去停车场。
寒意刺骨,周迢身材高挑,她倒借此挡了些风,每一步都踩在他背影上,直到上车。
系上安全带,姜纪说出小区名字,周迢点头,开了导航。
车里有暖气,姜纪靠在一边,眼神投到窗外。
驶过一条大路时,她依稀看到林泽一中的大门,周遭设施大变,那扇门仅仅一闪而过。
她不自觉伸头,脖子扭向后面。
注意到她的动作,周迢看了一眼导航的路线,“是一中。”
姜纪坐回去,感叹了句:“都快认不出学校了。”
“林泽这些年变化大。”周迢正视前方,“没想到你会去临大,当初听钟文玺说你的理想大学是京大。”
听到这话,姜纪身子侧了侧。
记忆里柳明月也问过她类似的,当初说她拒绝张亚冬是因为要考京大的谣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
察觉到她的动作,周迢看她一眼,问:“难道没有这事吗?”
姜纪笑了笑,没接着往下提,问了问韩天近况,“他在做什么?”
“在林泽一家辅导机构教素描。”
“没想过他会去做老师,不过离家近的话倒也挺好的。”
一抹红出现在视野内,周迢手臂松下来,“你呢?毕业这么多年,一直在临川吗?”
姜纪姿态放松,眼睛落在红绿灯上,说:“算是吧,上完大学又工作,除了去年三月份调去美国,几乎是一直待在那里。”
周迢的思绪有一瞬间阻滞。
“美国?芝加哥或者纽约?”
他先提出最有可能的两个城市。
“纽约。”
绿灯亮起,他神色如常,踩下油门。
“当时我大约正在麻省理工进修。”
姜纪本来维持着头靠在座椅上的姿势,听到他这话扬起眼,往驾驶位上望。
周迢的侧脸,因为遮挡物只显给人眼尾与鬓角,似近又似远。
三年里,他们居然近乎重叠。
先是在临川,绕了大半个城市未曾遇到,后来去到同一片土地,但仍像隔了几千公里。
说不上是有缘还是无分。
她收回视线,头靠回椅背。
车子一路驶到小区附近街道,吵闹鸣笛声以及警示红灯提示今日这里不同寻常,姜纪拿起躺在膝盖上的包,往前凑了凑。
用于通行的路有些窄,两辆车碰撞导致小型车祸,交警还没有出现,五大三粗的两位车主吵得面红耳赤。
不能继续往前开了。
姜纪开口道:“停这儿吧,剩下那段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公里,周迢看向前方,眉头紧皱,方向盘往回打,车子原路返回,他说:“我送你到楼下。”
姜纪刚要说不用,先被周迢截断:“至少送过这段路,不太安全。”
周迢找了个地方停下,姜纪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刚伸出脚那秒,因为温差,她不自主“嘶”了声。
哈几口白气,姜纪将自己闷在围巾之中,往前走了段,拐出这条窄街道,她的视线掠过周迢,发现他不止站在路沿,也站在风口,使她免于更为猛烈的寒意。
与多年前那把倾斜向她的雨伞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像不管过多久,他都没变,从来这样熨帖。
两人步子迈的都大,没两分钟到了小区,姜纪指了指,对他说:“谢谢你,我到了,你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的确,外面很冷。
周迢想说些什么,一向思维敏捷的他却无法在即刻反应过来,脑子只能描述最浅显的温度,但他仍遵从下意识的想法,叫住她。
“姜纪。”
她转头,温暖留在脸上的小片红晕未完全退却,眼睛扑闪,如泉水潺潺,与两个小时前,他在台下看到她讲话的样子重叠。
一瞬间他脱口而出:“新年快乐。”
他们重逢的第一个新年。
人间烟火热闹非凡,耳边却寂静,姜纪停在原地呆滞两秒,同他对视。
冰天雪地之中,她背对着雪松,将要离开时忽地听到一捧雪脱离青绿落地。
她看不到覆盖之下的景象,只觉得他眼睛很亮。
他若不提,她都要忘了今天是除夕。
姜纪对他笑道:“嗯,你也是,新年快乐。”
第40章
年夜饭过后,照常是一家人聚在一起。
打开电视,春晚作背景音,姜纪回房间翻出两个红包,工作几年后,她已成为分发压岁钱的那个人。
姜意先凑到跟前,笑嘻嘻地说好听话。
“姐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赚大钱!越来越漂亮!”
姜叶博难得一见地没立即过来,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觉得奇怪,姜纪喊他。
听到声音,姜叶博直起身子,头没抬,手指敲在屏幕上,飞快。
“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没等来回答,倒是姜意瞥一眼那方向,随意道:“交女朋友了呗,笑成那样。”
“别胡诌。”
这次姜叶博视线转得很快了,他倏地站起来,拖鞋及地发出不好听的响声,直到走到面前,姜纪反应过来,挑挑眉,问他:“真谈恋爱了?”
“没,姐你别听她瞎说。”
几乎是瞬间的回答。
姜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从红包里抽出两百块钱递给他。
姜叶博去看一旁五张百元大钞在手的姜意,一脸疑惑。
“留给你女朋友的,到时候给她。”
“姐—”
他无奈地拉长尾音,还没继续下去,被姜意打断:“少对姐姐撒娇,你多大了啊姜叶博,恶不恶心。”
“而且你的反应非常可疑,前几天妈喊你去买酱油,闷在房间里半天不出来,不会是打视频电话呢吧。”姜意一脸正义地指向他,说完朝张丽开着的房间门喊了声,找证人去了,“是吧,妈。”
张丽“哎”了声,走出来,听完一遍,赞同:“是有这么回事。”
姜意有点得意地吐了吐舌头,朝姜纪笑,露出两边的梨涡。
“姜意!”
姜叶博直接喊她名字,像是忍无可忍。
“干嘛?”
姜意叉腰,不甘示弱。
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越大吵得越凶,都幼稚得很。
姜纪坐在椅子上,抱臂,一副看戏的姿势。
最后争吵没能进行下去,姜叶博先投降了,毕竟那是他姐姐,忍不了也得忍。
不过这场戏算是把张丽引过来了,她拿刚接完热水的杯子给姜纪,问她是不是出去穿的少了所以打喷嚏,接着加入聊天局。
“其实你们俩还在上学,都不急。倒是小纪,一直没听你说交个男朋友什么的。”
说到一半姜纪自觉不妙,本来松着的脊背绷直。
姜叶博跟着起腔:“是啊姐,咱们家里有一个已经指望不上了,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姐夫?”
“姜叶博!我谈不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姐姐谈不谈恋爱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姜意一个刀子飞过去。
没想好要怎么糊弄过去,姜林远也出现在姜纪视野里,她急于转移拷问对象,“爸,你降压药吃了吗?”
人至中年,身上毛病多,前几年姜林远查出有高血压,打那之后开始服药控制加节制饮食,年纪大容易不听话,凡事喜欢倔着来,或许有常不在家的原因,姜纪竟然成了包括姜意在内不多能劝得住他的人。
张丽摆摆手,“吃了,我给他倒的水。”
“是不是要求太高了?我们单位老陈的女儿下个月都要二婚了,咱们虽然说条件好,但总得给别人留点机会是吧。”一向鲜少插这些话的姜林远竟然颇有些催促的意思。
眼看话题渐渐要发展得无法控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适时振动了下,姜纪瞅准时机,起身离开,一鼓作气,“我有电话,先进去了。”
身后传来一阵听不清楚的嘀咕声,合上门松口气,她滑开看了一眼。
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来自“z”。
z:下午抱歉,有突然打进的电话,没把握好时间。
卧室里顶灯柔和,绕了一圈光影,渐变到消失。
姜纪半个身子靠在门后,棉麻质地的睡衣忽凉忽热。
两手握住手机,她打字说没事。
只回了两个字,是因为她觉得越解释越乱,不如不提。
云和鱼:吃过饭了吗?
z:嗯。
z:你呢?
云和鱼:在看春晚。
走几步坐回床上,床垫一塌陷,倦意就上来了。
z:好看吗?
姜纪仔细回忆了下,发红包前节目单似乎已过一半,刚好轮到那位今年凭借偶像剧大火的男星唱歌。
她照实评价:唱的还不错。
躺下翻了个身,脸朝向墙那侧,没有灯光,不太亮。
周迢没立刻发回消息。
抬起眼皮看,顶部的名字仍是“z”,她没改备注。
右手不好操作,姜纪用不熟练的左手点开设置备注那栏,二十六键,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按。
提起他的次数太少,输入法不记得有周迢这个人。
翻了会儿,点错一个,全乱了,全删掉,重新从周开始,这次跳出来了对的姓氏,姜纪选下来,再找到迢字,就此完成。
做完这事,眼皮更重了,手机被扔到一边,她阖眼,捞起被子,打算眯一会儿。
没定闹钟,没让人喊醒,困到十二点是不可能的,至于醒不醒得来都无所谓,一觉睡到第二天更好。
这一觉,姜纪如愿睡到早上七点。
身边没躺人,她伸了个懒腰,起床去洗漱。
一开门看到沙发上有个人,盖条被子缩成一团。
走近细看,姜叶博皱着眉头,做的梦该是不太踏实。
姜纪当下了然,昨晚姜意回房间看到自己睡着,十有八九去他房间了。
拍了两下,见他睁眼,她指指房间,说:“去里面睡。”
姜叶博一翻身,穿着拖鞋往那边小跑。
十八九岁,都有一米八了,小白杨一样挺拔,有女朋友也不奇怪。
忽略有点傻的卡通图案睡衣。
昨晚手机没充电,这会儿电量大约很危险。
边找充电插头边打开的瞬间,有几条消息弹出来,新年快乐占了一半。
何彤彤的,郝怡涵的,以及陈言的。
周迢那两条独树一帜。
第一条,是她睡着后十分钟发来的。
我刚刚看了,确实不错,喜欢听红歌?
第二条,五分钟后。
晚安。
心口有点痒,像有樱花花粉洒在上面,甩不掉,留下芳香,悠长地,保有余味地发酵。
云和鱼:昨晚睡着了,没看到。
云和鱼:不算吧,只是觉得唱歌好听的话红歌应该也能唱出味道?
选了个挠头不好意思的表情包。
充上电,没来得及关上屏幕,她那条不好意思飞到上面。
z:睡眠质量不错。
z:最近有安排什么事吗?
云和鱼:可能要回趟老家。
姜纪取下手腕的皮筋,高高扎起个马尾,垂下手搭到沙发上,看到周迢的回复。
z:云和?
盯着那两个字,眼里泛起细微的波。
什么时候告诉过他的?
高二最后一次见面,他问她家乡在哪儿,她回答说云和,是个很小的城市,所以那时候他不知道。
不过现在知道了。
她回了一个是。
姜叶博这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睡眼惺忪地绕着客厅转了一圈,跟梦游似的。
姜纪视线被他掠取,问:“睡不着吗?”
“不是,口渴,想喝点水。”
仿佛被人提醒,他才记起自己的目的,朝厨房那边走。
“鼻音怎么这么重?”姜纪听出他说话的腔调不同。
“起太早的原因吧。”
想起昨晚夜色中的那身黑和几声咳,她不解,自言自语般:“这个季节容易生病吗?”
“不知道啊,姐你因为穿的少生病了吗?”
正想着别的事情,她含糊道:“啊没。”
姜叶博打了个哈欠,揉两下头发,“哦,我回去睡了。”
流动的阳光洒到姜纪身旁,她屈起双腿,捧起手机,向网络那边的人发去一句关心—
你嗓子好些了吗?
一时没立刻的回复,姜纪咳了两声,总心理暗示地感觉嗓子有异物感,她起身去添了件衣服。
周迢回了她一条语音,播放出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哑意:听着奇怪吗?
耳膜呼呼震动,他的尾音好像拖着隐约的笑。
比起可经修饰整改的语言,人的各项身体反应往往更诚实,像此刻,哪怕知道时过境迁,他们都不是那时的他们,姜纪的心脏依然本能地加大了跳动的力度。
华茂江区的家中,周迢看着聊天界面,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刚刚收到姜纪的消息,她问他嗓子有没有好些。
周迢的咳嗽是从回林泽前几天开始的,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忙了些,作息饮食不太规律。
公司刚刚立稳脚跟,新项目的进行至关重要,元旦一过,周迢便连着许多天都在赶进度,若没有李戴言及时提醒他吃饭,说不准胃病犯了要在医院过除夕。
之后临近新年,周迢并没有回林泽的想法,他自认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以前在国内不热衷,之后出了国,有关新年的记忆更淡些。别人是为了团聚,为了久违的见面,为了想见的人,他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理由,失去初衷,年过得没意思。
决定回林泽,是钟文玺出差到临川来,他因此得知有场高中同学会,理所当然般,钟文玺问他:“你呢?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周叔在我爸面前念叨的次数可不少。”
是好久了。
暗黄的灯光迎着黑色大理石,他们坐的位置靠里,募地,周遭好似没声响。
周迢眼眸暗下去,不动声色地对准手中的杯子。
倒影歪曲,他想起略显寂寥的午夜月光,夹杂着断断续续耳边可闻的风声,四周不熟悉的气息叫他有一瞬间难捱,猛然想起十八岁那年。
“不是吧,才喝几杯,你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文玺出声,一把将周迢拉回来,眼前变成可触的实物,周迢抬眼,瞥见正说着别人喝醉的男人视线已经不聚焦,酒精缀在皮肤过白的脸上,显色的不得了。
“嗯,说不出。”
应他一句,周迢懒得同一个醉鬼理论,只是敷衍着他的话。
“韩天前几天嚷嚷着要和我一起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临时放我鸽子,说要给他们班上那个姓宋的姑娘补习,见色忘友,还是你比较讲义气。”
……
周迢冷哼一声。
钟文玺这人酒品实在一般,稍微一喝多就和以往的性子差得远,平时他哪会说出来这种话?难怪何彤彤会不让他喝。
要说周迢为什么会知道,不外乎钟文玺坐在对面,一句不停地说着关于何彤彤的事情,想听不到都难。
“她这个人,跟高中那会儿一模一样,整天乐呵,偶尔犯点傻,跟人生气没两句就自顾自哄好了,脾气好得很。”
脾气好?
周迢挑挑眉。
在他依稀的记忆里,总是钟文玺追着何彤彤跑,而何彤彤爱答不理。
运动会差点连着跑够四千米,费尽心思打探考场,想尽办法搭话……印象最深的那次是钟文玺过生日,破天荒搞了次聚会,请了几个好久没见的初中同学。
原因不用想就知道。
结果到最后,钟文玺和何彤彤打赌,故意少写题这隐情不小心被她知道了,又惹一顿生气。
想着想着,有张熟悉的脸忽地闪现在脑海中。
倘若没记错,那天姜纪在。
逻辑是对的,毕竟何彤彤在。
但纹路打乱,模糊似一副晚秋的水墨画,只剩轮廓,并不具象。
周迢紧盯着一处,心头有点空,浮现不知名的遗憾。
遗憾再想不到一点儿关于那天后来的事。
走了神,他随口道:“嗯,确实好。”
“不,阿迢,她倔得很。”话刚开口,钟文玺迫不及待地反驳:“高中毕业之后,我一直以为我俩没机会了。”
他苦笑,手肘支到桌子上,仿佛这句话用了许多力气。
“你那会儿不在国内,不知道我状态有多差,竞赛班压力大,感觉自己上也上不去,退不甘心退。也是那个时候,彤彤告诉我她想去香港,要抽出时间补英语,我们很久都没见面,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到我终于争取到个保送名额,想和她分享,临到头又搞砸了,当时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
“后来高考结束那几个月,她一次都没联系过我,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好像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
似乎人的意识越抽离,越会吐露心声,只是常分不清楚,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到底是不愿讲,还是总撑着持续叠加,到最后如倾倒大厦一般。
周迢对他俩的具体经过知之甚少,唯一明确的是钟文玺喜欢何彤彤,所以前几年联系上钟文玺知道他单身且很久没与何彤彤见面时,略微讶异了几秒。
周迢语言有些匮乏,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原来不止钟文玺生日,自己之前对摆在眼前的事物大多都不够敏感,高中时候几度迷茫,能让他投以关心的事和人都有限,对于那时的许许多多,他都记得不太清晰了。
爱情这回事,以前是父母与哥嫂,现在是好友。
见过的正面反面例子都不少,却讲不清楚。
不过看得出来钟文玺和何彤彤目前感情不错,不存在兜兜转转最后错过一生的悲剧结尾。
周迢拿这个来劝慰钟文玺,收到个似懂非懂的眼神,像在说你这什么破回应,不过钟文玺无力和他争辩,眼皮睁了睁,“也没说错。”
停了两秒,周迢开口,语气很轻,无关紧要一般:“我前几天见到了姜纪。”
钟文玺半眯着眼,先反应几秒,然后恍然大悟般拿出手机,给他看朋友圈。
瞧清楚的那一刻,他终于将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同晚秋水墨画拼凑到一起。
缺的那块补齐,心也落地。
微微扬起的眼睛是种柔和的漂亮,和前些天见她那面如出一辙。
钟文玺好奇问了句,周迢谈到两次偶然碰面。
“那个同学会,她俩都会去,毕竟是郝怡涵组织的,我记得高中那会儿她们仨关系挺好的。”吃完饭,钟文玺又问了一句他要不要回林泽,周迢犹豫了一下。
没有非回不可的理由,但或许是因为遇到姜纪令他回忆起那段高中生活,包括一些事和一些人。
周迢忽然就产生想回去看看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