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薛相倒台当夜,灼玉深夜穿一袭单薄寝衣去了太子的书房。


    见太子在批阅竹简,灼玉一言不发,跽坐案边为他秉烛点灯、红袖添香,反常的恬静。


    太子卷起一卷竹简,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怎么这时候来了?”


    灼玉纤柔身姿被单薄寝衣衬得似弱柳扶风。她垂着眼帘,狡黠眸子被长睫遮住,只看出欲说还休的哀愁。


    她犹豫稍许:“殿下蛰伏一年,总算拔除奸相的势力,清除薛党,可您似乎忘了,在王宫中、您的身边……还有个奸相余孽呢。”


    容濯淡淡嗯一声:“哦,那么这位薛党余孽,又是何人呢?”


    明知故问!


    灼玉暗自骂了他一句真装,随后哀愁又内疚道:“是妾……”


    容濯清冷的眉宇微挑,好整以暇地望着灼玉,好一会才道:“太子妃想让孤如何处置你?”


    灼玉硬着头皮开始声情并茂道:“当初薛相夺权,给殿下下毒,您为了查明君后和长公子的死不得不蛰伏。可薛相让您当傀儡不说,还处处折辱您,得知妾的亡夫是您仇敌,竟将妾从吴国带过来嫁给了您!如今薛相一倒,宫里人都称说妾是您的耻辱,还说您为了名声,定会赐死妾!”


    不待容濯表态,她含着虚假的泪,继续道:“可被薛相用于折辱殿下并非妾所愿,妾难道就不无辜么?妾不想死,既然留着妾会让殿下蒙羞,不如就让一切回到正轨。”


    容濯所持竹简在手上悠然转了一圈:“回到正轨?何为正轨。”


    灼玉楚楚可怜而又不舍地望着容濯,道:“殿下还是把我送回吴国吧,我本该守着亡夫的牌位过一辈子,能阴差阳错与殿下相知已足够,妾往后守着这些回忆就好——”


    她嘴角忽地抵上一个冰凉之物,堵住了她声情并茂的陈词。


    容濯手持竹简,竹简的末端温柔抵在她的唇畔。


    他的声音亦像抵着她的竹简,清润之余沁着幽微凉意:“亡夫。灼灼如今是孤的太子妃,何来的亡夫?还是说,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只有短命的那一位,孤仅仅是个过客。”


    灼玉低着眉迟疑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又似乎是羞于诉衷情。


    容濯又低笑了声。


    “孤吻过灼灼的这一处、这一处还有,这一处。”


    他手中的竹简在她唇上辗转,轻揉慢碾,而后顺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暧昧下行,游过纤细脖颈、玲珑锁骨,最后被寝衣的衣襟覆盖住。


    “你那短命前夫可不曾。”


    他若即若离的声音把一个“前”字咬得极其意味深长。


    竹简一端暧昧地点了两下,仿佛在叩问灼玉的心:“所以,灼灼的夫婿到底是哪一位?”


    灼玉被点得微颤,长睫轻扇:“殿下,别这样,这是书房……”


    容濯又笑了一声。


    “太子妃穿着寝衣来书房,难道是来让孤自重的?”


    他手中竹简利落地一挑,月白的寝衣滑落到了灼玉的臂弯。


    灼玉嘴角一弯。


    她就知道他从来不吃装可怜那一套,他只吃醋。


    她脚上戴着一个足钏,足钏上嵌着小巧金铃铛,容濯长指轻拨,幽静书房中顿时响起铃音阵阵。


    叮,叮铃。


    夜风掠起,灼玉裙摆随风簌簌摇曳,金铃亦随风轻响,一声急过一声,搅得良夜清宵春漪层层迭起。


    平素清越疏离的嗓音在夜色中温柔喑哑:“再来。”


    再来。


    再来。


    等铃音止息,灼玉被容濯揽入怀中,她的青丝与他的墨发纠缠难分。容濯在她手心塞入一把折扇:“灼灼,孤不在时,抽空选几个字吧。”


    选字做甚么?


    自然是给未来的孩子起名,这无异于一个承诺——他不会因为她曾是薛相派来的细作而追究并遗弃她。


    灼玉满意地睡去,睡意朦胧时,容濯又吻了她额头一下。


    “等孤回来。”


    -


    翌日,容濯启程去长安同天子汇报奸相祸乱诸侯国相关之事。


    灼玉则留在赵国。


    期间她一改懒散,每日老老实实对着他留下的折扇识字、选字。


    月余后,她诊出了身孕。


    那夜的戏没白做。


    容濯素来若即若离,又因她是薛相派来的人,他待她宠溺却又戒备,即便他那夜给了承诺她也不大放心。如今有了身孕,灼玉起伏的心稍稍落定,她想,她的荣华富贵应是稳了。


    又不禁好奇:若容濯得知他们真有了孩子会是何反应?


    素来没心没肺、狡黠圆滑的女郎双颊爬满红云。


    她安心等他。


    可却等到他要送走她的消息。


    -


    “薛相虽倒,但赵国局势未稳,太子妃若是薛党细作,恐太子和赵国都会遭人非议,殿下传信让老奴把您送走,以安人心……”


    船只在江上飘荡,灼玉茫然地看着眼前威严的陈媪。


    陈媪是容濯的亡母张王后留下的心腹,整个赵宫中只效忠于容濯,待容濯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送走?”


    灼玉轻念着这二字,讥诮道:“是送去别处,还是送去死?这是容濯亲口所说,还是媪您自个杜撰的?”


    面对她的挑衅质疑,陈媪未恼,只示出了容濯的令牌。


    容濯素来谨慎,令牌不会轻易交付他人,令牌上“濯”字如冰凌雪水,直直刺入灼玉眼底。


    但她仍不敢信,会不会是陈媪自作主张?可陈媪素来古板严肃,今日她看灼玉的目光却堪称怜惜、甚至敬重,更像奉命行事而不得不狠心。


    回想过往容濯的若即若离,灼玉涩然扯了扯嘴角。


    “所以……他还是反悔了?”


    她嗤嗤地笑了几声,眼底茫然逐渐褪去,只余下固执。


    她不甘心。


    她已并非幼时孱弱的她,哪怕至亲也不能说弃就弃,即便他容濯是王孙贵胄又如何?他既无情,她不要他的情就是了,她只要他的权势。


    腹中孩子便是她的筹码。


    陈媪出去后,灼玉强迫自己冷静盘算着如何逃走。


    船舱外忽传刀剑打杀声。


    灼玉闻声骤然惊起,门被推开,陈媪踉跄地从外奔入。


    老妇捂着腹部血洞,艰难地将一块玉佩塞到灼玉手里:“拿着它,去定陶寻安阳侯……当年侯爷见过您和这块玉佩,知晓您身世定会善待您的……您听老奴一劝,别再见殿下!殿下才拔除奸相,不能再涉文姜之……”


    话还未说话陈媪就咽了气。


    而灼玉拿着陈媪塞给自己的玉佩,思绪更是大乱。


    这是她自幼随身的玉佩,走失后便一直带着,早在吴国时就不知缘何弄丢了,怎会到陈媪手中?


    来不及细思,灼玉慌忙跳船欲泅水逃走,方一入水却被人截下。


    薛相的门客仇刃把她扯上船,他身侧还有个素衫女子。


    女子全身被幂篱遮住,声音在风中亦模糊,难辨其身份。灼玉只听出她讥诮的语气:“张王后留下的人果真忠心,可惜我只告知陈媪你是谁的女儿,却还未告知她容濯是谁人之子。”


    她掀起灼玉袖摆,看到她手臂上的云纹烫伤,怪异地笑了声。


    “是了,是她的女儿。与幼时不像,难怪他们认不出。”


    女子抚摸着灼玉胳膊上的云纹烫伤,轻叹:“四年前,安阳侯在吴国查到此玉的消息,汝兄得知后匆匆赶去,却只寻回一具泡得不成样的尸体和这一块玉。若非月前偶然窥见你手臂上的这一道疤,我也没想到你竟还活着,且还凑巧回了赵国。”


    寥寥数语足以让灼玉心惊,她忙追问:“你知道我身世?能否告诉我……我的家人,当真把我弃了?”


    女子笑了:“想知道么?先乖乖跟我们的人走吧。”


    她吩咐仇刃带灼玉离开。


    活命要紧,灼玉乖乖地跟着他们走,然而他们在湍流处被追兵追上,仇刃用剑抵着她的脖颈。


    “容濯的太子妃在此,敢轻举妄动,我便杀她!”


    两方对峙不下,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朝江畔而来,身后一行玄色铁骑激起了扬尘滚滚。


    灼玉生出希冀。


    曾经他们双双被奸相挟为傀儡,虽相互戒备,但那些黑暗中相互取暖、抵死缠绵的日子真切存在过,即便容濯要送走她,但他对她也不会连半点情分都没有,他应该……会救她的吧?


    “容濯!”


    她竭力朝远处的青年扬起手,想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嗖——


    忽然一支利箭从后方飞过来,精准地射中了灼玉身侧的仇刃。


    仇刃受了伤,见无路可逃,气急败坏地骂了声,他果断将灼玉拖下水,竟是要带她一起去死!


    灼玉水性素来很好,却拗不过一个想玉石俱焚的疯子,她拼命挣扎,一次次浮起,又一次次被拖下水。


    最终她被江水扑灭,黑暗侵蚀着她仅存不多的希望。极淡的无力感如墨水滴入清池中。


    一个直觉在脑海漫开。


    这一次,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眼前走马灯似地掠过许多画面,定格在十五岁的某日。


    那时她还是吴国的舞姬,吴国王宫中,她穿着平日穿不起的绫罗曲裾,在漆盘上起舞。


    越过飞舞长袖,遥遥望见高楼之上睥睨她们的公子王女们。


    是吴王子女及前来吴国游玩的王侯子女,个个都是王孙贵胄,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气天成。


    最前方广袖飞扬、如仙鹤振翅的清冷少年,是赵王二公子容濯。


    少年公子清濯似竹上雪,矜贵出尘的气度让贫贱的舞姬注目须臾,那时灼玉便想着,有朝一日,她也要成为高楼上赏舞的人。


    而不再是漆盘上翩然起舞,任权贵赏玩挑拣的舞姬。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被送来赵国,成为他的太子妃,竟真有和他并肩而立的一日,可惜,只是从漆盘上起舞的舞姬,成为棋盘上一枚弃子。


    挣扎到头一场空,可弥留之际,灼玉念头未改——


    若是能重来,若能重来……


    她还是要从漆盘之上攀爬至高阁顶端,阅尽世间繁华。


    只是……


    她不想再遇见容濯了。


    -


    意识如江上薄雾,散了又聚。


    灼玉本已失去知觉,经历漫长的死寂,仿佛死去好多年,但忽然间察觉后颈似乎正被人用力掐住。


    水再次将她整个覆住,不,不是整个,她还赤足踩着地。


    尖锐凉意从粗糙地砖上钻出,自她足底窜到脑海。


    灼玉被凉得猛然一个激灵。


    霎时如时光逆流。


    枯木生芽,碎玉重聚。


    五感本已如蒲公英飞散离开身体,忽然间迅速聚回。


    灼玉双手恢复了知觉,她的手中似乎抓着个粗砺的东西,像是巨大陶罐的边沿。她错愕的瞬息,扣着后颈的那只手更用力地将她按入水中。


    灼玉心下一凛,长腿朝后方人高抬再狠狠地一踢!


    “啊!!”


    凄厉痛呼响彻耳际,后颈的手随之松了开,灼玉自水中抬起头,利落地直起身子并回过头一望。


    她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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