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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兄长被认回东宫后 70-80

70-80

    第71章


    薛嘉宜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 自己病了。


    那日婢女战战兢兢地传完他的话后,一直不敢抬头看她。


    薛嘉宜没有迁怒谁,只平静地道:“我明白了, 你放下吧。”


    这件轻侮的衣服,意在限制她的自由。


    她耳闻过他从前治军的作风, 也知?道在他手中, 叛徒会是什么下场。相?比她预想?中, 事情败露后他的反应, 谢云朔如今的表现, 几乎可称温和。


    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的怒火,她理应承受。


    相?比自己,薛嘉宜更担心其他的事情。


    自那日的婚宴结束之后,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她无?法?不为被她牵扯进?来的人而担心。


    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状态,本?身就变成了一种?折磨,可是无?论她如何与被安排服侍她的婢女搭讪、套话, 她们始终都?缄默不言,不曾向她吐露分毫。


    薛嘉宜日益惶恐,连做梦都?会梦到季淮惨死在她面前。


    而梦里?梦外的她都?能够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那她就是那个最大的凶手。


    昼夜都?变成了一场熬煎,被看守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更让她惶恐的是, 那夜之后,谢云朔再没有来过这里?。


    那日他说要她在这里?乖乖等他,想?来只是一种?调情的玩笑。


    他像是发泄过了, 已经把?她放下了,又或者……


    薛嘉宜想?到了另一种?更难堪的可能。


    既然他对薛永年?的盘算,从头到尾都?不是毫无?所觉,那薛永年?所述的,另一种?有关她和他身世的可能,也许……他已经知?道了。


    这种?说法?,似乎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再来找过她。


    她担忧的事情,一件件发生了,薛嘉宜心神恍惚,很快便觉脑子沉沉、手脚发轻。


    然而那件纱衣虽然可以蔽体,却实在不体面,这些日子,她没有允许哪个婢女近身过,只自己窝在寝屋里?。


    她整个人都?钝钝的,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沉重,直到那日傍晚,她写好了一封想?转交给他的信,正要站起,却摇摇晃晃地跌倒在了地上。


    外间侍候的婢子听到响动?进?来扶她,触摸到她滚烫的体温后,方才仓皇变色,意识到情况不对。


    四四方方的冷清小院里?,似乎变得热闹了起来,薛嘉宜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渐渐闭上了眼睛。


    喝下的汤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她睡了很久。


    光影昏沉,一室寂静。


    薛嘉宜连做了好几场梦,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只觉喉咙里?的水分,都?像是被身体里?灼然的热意给蒸干了。


    “渴……”


    她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在软枕上扭了一下,就要转过身去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却突然托住了她的后颈。


    “张嘴。”


    仿佛有人在对她说话,她意识朦胧,糊里?糊涂地就照做了。


    清凉的水液洇润了她的唇边,她抿了几口,被呛了一下,还没有咳嗽出来,喂她水的这人就反应了过来,在她背上捋了捋。


    这道抚摸很轻缓,带着一种?叫她安心的熟悉感,薛嘉宜渐渐从梦境的余震中苏醒,缓缓撑开了眼帘。


    黑咕隆咚的床帐里?,那道熟悉的影子就坐在她身边,不知?来了多久。


    昏暗的夜色不改他侧脸明晰的轮廓,恰到好处的阴影,却刚好掩饰掉了他瞳底的阴翳。


    薛嘉宜烧了几日,脑子里?时间的尺度本?就有些模糊,她虽认出了是谁,却没有辨明自己身处什么情景。


    她少时常常生病,他也常常陪着她、守着她,没有哪里?不对。


    她几乎没有犹豫,拦腰抱了过去,依循本?能唤他:“哥——”


    声音沙沙的,带着点儿?上扬的雀跃。


    可过了好一会儿?,叫她抱着的兄长却没有一点反应,迷蒙间,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正想?直起身看他一眼,却忽然听到了一句冷冰冰的问话。


    “抱够了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薛嘉宜怔然一瞬,意识彻底回笼。


    “我……抱歉、我……”


    她慌忙坐正了,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那一瞬间,她浑然忘了,她和他早不是从前亲厚无?间的兄妹了。


    谢云朔把?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勾唇,淡淡地笑了一声。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从床沿边站起,就要转身出去。


    冷热两股感受在身体里剧烈地交织着,看着他的背影,薛嘉宜只觉脑海中一片嗡鸣。


    他明明未置一词,她的心却突然慌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这一次离开之后,再不会回来了?


    心口突突地跳着,这种?没来由的恐慌瞬间弥漫了全身,她瞳孔微颤,哑着嗓子叫他:“哥!”


    然他没有回头,更未驻留,薛嘉宜再顾不上许多,掀起被子就下了床。


    她身体本?就虚乏,这两日更是烧得厉害,手脚都?是软的,还没走出两步就跌倒在地。


    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继续追他,很快又跌了一跤,膝盖砸出了“咚”的一声。


    这一声听得谢云朔皱了皱眉,他终于还是停步,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却已经爬了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哥哥……”她把?脸埋在他后心,哽声道:“你别走……”


    谢云朔垂下眼,本?该把?她环在他身前的小臂解开,眼底却叫她又细了一圈的手腕给刺痛了。


    他动?作一顿,收回手,任她抱着,却只闭上眼,道:“薛嘉宜,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冷漠异常,薛嘉宜早就洇湿了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松开了手。


    ……


    谢云朔到底还是没走。


    他把?她重新抱回了床上,正要去叫人进?来,衣摆处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


    薛嘉宜缩在床头,抱膝坐着,埋着脸不敢和他说话,只伸着一只手,固执地牵着他的衣角。


    谢云朔垂了垂眼:“放开。”


    她不说话,也不肯缩手,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他近乎无?奈地道:“不走,我去拿药油。”


    兀自纠缠着他衣角的手指这才释开,谢云朔很快拿了药油回来,对上那双依旧在看着他的眼睛时,有一瞬失神。


    不过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心下那一点波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床尾点了两只蜡烛,不明不暗,但?也够照亮彼此的表情。谢云朔侧坐在床沿,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胫骨,淡淡道:“腿伸出来。”


    几天没见,她实在是消瘦得有些可怜了,抱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他甚至怀疑,那一跌就能把?她的骨头摔裂。


    薛嘉宜抿着唇,把?细白的腿伸直了。


    谢云朔卷了她的裤腿儿?,看见那已经淤红得很吓人的膝盖后,眉头一皱。


    他用拇指的指腹,抵着胫骨往上推了一段,确认了骨头没事之后,才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搓了搓,轻轻地揉了上去。


    草药的芬芳勾得薛嘉宜有点想?哭,她偏开头,抹了把?泪,谢云朔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问道:“怕成这样,又为什么要挽留?”


    他方才看得很清楚,看清床边的是他之后,她的脸色,没比看到鬼要好多少。


    现在的他对她而言,确实该是噩梦才对。


    闻言,薛嘉宜的眼泪更是吧嗒吧嗒地掉。


    “我不知?道……”她哽咽道:“可我不想?就这样看着你走。”


    谢云朔揉她膝盖的动?作一顿,既而自嘲般轻笑一声,反问道:“薛嘉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蠢到会被她骗一次又一次。


    薛嘉宜懵懂地抬头看他,便听得他道:“这次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你的……”


    他锋利的眉梢皱了下,到底没有把?“丈夫”二字说出来,“你不必说好听话哄我,我没有做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情。”


    薛嘉宜想?解释说,她不是因为这个而挽留他的,可听到后面那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急切地问出了口:“季淮他……”


    这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谢云朔的神情平静很多,不是装出来的平静,像是真的心无?涟漪。


    “不相?信我的话吗?”他一面说,一面屈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胫骨,示意她别乱动?,“你在意的人,这次的宫变里?,都?好好的。”


    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薛嘉宜本?该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下去,然而她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却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把?头又低回去了,只偷眼看他用那宽厚的手心,给她红肿的膝盖推着药油。


    “我知?道,他帮过你许多次,在我错过的、叫你日夜悬心的三年?。”


    谢云朔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上,只客观地评判:“这段时日,我时常在想?,你选他,总是逃不开这个缘故。”


    “我也知?道,你宁可受人胁迫,也有信不过我的原因,这不怪你,是之前我消失的那几年?,叫你没了安全感。”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怅然,薛嘉宜听着,脸却惊得都?白了。


    她倾身往前,握住了他的手腕,不住地摇头,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哥,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你怪我好不好?你罚我吧……你怎么能不怪我呢?”


    谢云朔忽而笑了一下,抬起手背,蹭了蹭她犹在发烫的侧脸,叹道:“不是在试探,是真的不怪你。”


    “上回是哥哥不好,吓着你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你不必再作践自己的身体来和我对抗。”


    “在这儿?安心养病,我会再来看你的。等病好了,我放你走。”


    第72章


    心底的?恐慌, 蓦然成真了。


    他真的?要?走。


    薛嘉宜想开口,嘴唇却抖得厉害,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此时此刻, 她终于意识到,他之?前?对她的?评断是正确的?。


    在他面前?, 她确确实实总是在有恃无恐。爱也好恨也罢, 她其实很清楚, 她对他而言, 是抛不开手的?那?种重要?。


    “哥……”她红着眼圈叫他:“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她像讨饶的?小狗一样, 挪蹭着往他身边靠, 谢云朔笑了一下,本想摸摸她的?脸,想想自己一手药油,还是算了。


    “你还发着烧,不要?多想。”他淡淡道:“先好好休息,什么事情?,都等你好了再说。”


    他已经问过给?她看诊的?医正了, 那?老头说,她的?病是心病。


    谢云朔的?语气?很温和,可薛嘉宜完全听不进去?。


    她胡乱地摇了摇头,攀着他的?手不肯放, 泪眼婆娑地道:“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哥哥, 你给?我机会, 叫我弥补好不好,你别不要?我……”


    “你不是叫我乖乖等你回来吗?我会的?……我再不会惹你生气?了,别不要?我……”


    她是真的?怕了, 整个?人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所笼罩着,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泪水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谢云朔没有回答,只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饿不饿,我叫人煮点吃食进来?”


    薛嘉宜呼吸一窒,眼泪突然也掉不下来了。


    她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攥着身前?拢着的?被子,好一会儿,才朝他努力扬起个?笑来,应道:“有点饿啦。哥,我想吃小馄饨。”


    ……


    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很快被送了进来,薛嘉宜捧着碗,吃一口,就透过升腾的?热汽看他一眼。


    谢云朔没有走,寝屋的?毡帘打了起来,他就站在稍间?的?屏风旁,似乎是在与那?侍候她的?婢女问话。


    大?概是因?为她病了,婢女看起来很是战战兢兢。


    薛嘉宜竖着耳朵听着,可惜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她听不真切。


    情?绪波动的?人,总是从肠胃病起,她也不例外,一碗小馄饨吃了几只,就有些顶得难受。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吃两口,婢女得了谢云朔的?示意,正好走进来。


    “姑娘。”婢女看出了她在和馄饨较劲,柔声道:“还吃吗?不吃奴婢就把它撤了吧。”


    薛嘉宜抿了下唇,视线还是落在屏风畔,她小声道:“还能吃一点,但是再吃的?话,一会儿就吃不下药了。”


    她其实,刚刚有偷偷在想——如果这病一直不好,她是不是就可以?……


    但只是偷偷这么一想罢了。


    她很清楚,这只是钝刀子割肉而已,叫他知?道了,怕是会更?生气?。


    她清减许多,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更?是大?而圆,婢女难免心生怜惜,柔声道:“殿下方才说得对,灌了一肚子药,一口饭都吃不进去?,能好起来才见怪呢。姑娘若是还想吃,就再吃几口,不必管什么药了。”


    碗底的?热意似乎顺着手心,一直熨进了心窝里。薛嘉宜又有点想哭,她眨了眨眼,勉强忍下,捧起碗又吃了几口,再抬眼时,便见稍间?的?那?个?影子,已经离开了。


    ……


    薛嘉宜一夜好眠。


    她原以?为自己心事重重,是睡不着的?,但这晚睡得意外的?还可以?,大?概是因?为他来过。


    醒来之?后,已是天光大?亮,只是如意料之?中那?般,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收拾停当后,薛嘉宜忍不住问婢女道:“你们殿下……现今可还在府中?”


    婢女大?概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四平八稳地答道:“殿下这几日都在王府中,不过他的?意思是,姑娘现在还病着,别急着出门,受了风就不好了。”


    分明是不想见她,薛嘉宜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打定的?主意,若是能叫谁三言两语就改变了,那?就不是他了。


    以?后的?打算以?后再说,至少眼下,他还没有赶她走……


    趁这个?时间?,她也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做。


    薛嘉宜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确实也不该过去?,省得还过了病气?给?他。”


    婢女闻言,却是抿着嘴笑了。笑完她大?概觉得不合适,又低声道:“姑娘若这么说,那?就错了。”


    “殿下哪在意什么病气?呀,昨晚……他守了您一整夜,天亮了,实在是该去?朝会了才走的?。”


    见薛嘉宜神色微怔,婢女垂着眼,继续道:“不管姑娘信与不信,这些话,不是谁让奴婢来跟您说嘴的。”


    薛嘉宜确实也很难想象,谢云朔会吩咐这种事情?下去?,抿着唇也跟着笑了一下。


    笑完她却又觉得心里难受——


    他并不是不在乎她了,可这比他不在乎她了还让她难过。


    她略定了定神,没有再想下去?,转头问起了这段时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婢女大?概已经得到了授意,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再瞒着她。


    ——


    仲夏,京城雨丝连绵,然而所有人的?心头,却都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


    谢云朔也难以?免俗。


    才经历了一场宫变的?皇城暗潮汹涌,他亲自督查、捉办了许多叛党,平抑了京畿防务中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以?外,朝堂上,事务繁冗、千头万绪,老皇帝坐了几十年龙椅,尚还做不成一言堂,他如今“代为”监国理政,自然更?会有所掣肘。


    不过,已经品尝到了权力顶峰的?滋味,再说些伤春悲秋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了。


    只一桩,如今勉强算是他的?烦心事——


    他的?后院空虚,莫说正妻,便是姬妾也无,有许多人眼不错珠地盯着,希望自家能分一杯羹;还有人刻意播散谣言,言道他并不喜欢女子,所谓洁身自好,不过是在暗地里断袖分桃。


    荒诞的?谣言,他身边的?人自是不会信,不过宗尧之?还是来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回。


    “王侯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是俗人,为的?不过是封妻荫子、拔宅飞升。殿下若无后嗣,许多人的?心里,只怕是都要?打鼓,不能死心塌地地追随。”


    道理谢云朔其实很清楚。


    只是很好笑的?是,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身边会出现她以?外的?人。


    这份感情?的?排他性?,强烈到连他自己也无法掌控。


    所有隐晦难言的?旧梦里……浮现的?,也只有她浅浅的?轮廓,也只有她,能牵动他大?喜大?悲的?情?绪。


    妹妹、妹妹……他有时几乎会想,如若那?一层血缘真实存在,她和他,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的?地步?


    真实存在的?血缘,是无论她多任性?,也无法斩断的?羁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一起生长缠绕了许多年,踏出了那?一步之?后,却再无退路,覆水难收。


    那?天,其实他傍晚时分就回了王府,直到深夜。


    她睡得很沉,眼睫紧闭,浑然不察有人坐在她身边。


    安静的?帐帷内,谢云朔听着她的?呼吸声,想了许久,该怎样待她。


    母亲的?遗命,像一个?小小的?包袱,平时背着它行走,不觉得如何,直到此时,方知?沉重。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眼尾处依旧泛着红,不知?悄悄哭了多少回。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能给?她带来什么。


    是梦魇吗?还是阵痛?


    而这一点怀疑,在她醒来后看到他骤然大?变的?脸色后,似乎也得到了印证。


    占有她本身,仿佛,并不足以?让他快乐。


    朝会结束后,谢云朔亲自去?京畿巡查了一趟,回程的?路上,听得廖泽来报。


    “殿下,逃窜的?薛永年……已经捉拿到了。您看,该当如何处置?”


    环节越多,越难成事。薛永年其实未必不知?,那?是一个?很容易出纰漏的?计划。


    然而他汲汲营营半生,大?概无法接受自己自此再无寸进的?官途和人生,还是选择冒险一搏。


    不过,他也为自己留了后路,宫变那?日,其他逆党大?多伏诛,而他竟真的?趁乱逃掉了。


    京城依旧在戒严,抓到此人不过是时间?问题。谢云朔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心情?,随口道:“处置了吧。”


    他对痛打落水狗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敢利用她来威胁他,那?如今什么下场,都是应得的?。


    “是,殿下。”


    廖泽抱拳应下,随即却有些为难地道:“不过……那?姓薛的?一直在叫嚣,说有要?事,要?见您一面。”


    还真是垂死挣扎,谢云朔一哂。


    他其实已经查清楚了,薛嘉宜是因?为什么被生父胁迫,也已经打算好了,等到权力顺利过渡,就为朱家平反,到时她的?身体大?概也养好了,便让她自己主持、为母亲迁葬。


    “垂死挣扎而已。”谢云朔道:“一样的?花招,他想要?玩几遍?”


    廖泽挠了挠后脑勺,道:“属下本也不想来搅扰殿下,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属下怀疑他还憋了什么坏招,故来禀报。”


    听到这儿,谢云朔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淡淡道:“去?提醒他,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和他你来我往。”


    “薛家上下的?性?命,如今都捏在他自己的?手里,任他自己斟酌。”


    ……


    绝对的?权力面前?,薛永年那?边很快就服软了。


    谢云朔自然没亲自打算往牢里走一趟,只命人将这个?便宜爹提了过来。


    不大?不小的?书房内,案牍等身,谢云朔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卷宗上。


    有侍从押着薛永年跪行了大?礼,随即便退下了。


    薛永年曾经能被朱家榜下捉婿,也是颇有些清正的?好颜色的?,然而连日奔逃,又在牢里走过一遭,即便被送来之?前?,王府侍从担心他的?尊容有碍观瞻,为他稍作整饬,此刻他的?形容,也依旧难称雅致,与这清逸典雅的?书斋,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了。


    “景王殿下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


    “你有半炷香的?时间?。”


    谢云朔没有回应,他面沉如水,视线自书案旁的?香炉边浅浅掠过。


    和预想中的?场景完全不同,他没有任何情?绪,给?出的?反应可称漠然,薛永年自知?不妙,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开口。


    “殿下如今从没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吗?”


    谢云朔看了一眼簌簌而落的?香灰,淡笑了声:“你可以?继续卖关子。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仓皇出逃时,大?概顾不上安排家小,安排谁奉养你的?亲娘。”


    薛永年瞳孔微缩,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以?人母胁人子,岂有此等天理!”


    谢云朔方才抬眼看向他,“以?眼还眼罢了,父亲大?人……有何见教?”


    这声“父亲大?人”,他喊得极为戏谑。薛永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也很快明白了,眼前?这位大?概已经知?道了他之?前?全部的?算计。


    薛永年咬着牙,从喉咙底挤出了之?前?和薛嘉宜所说的?那?一套,然而话未过半,谢云朔便单手支着额角,出声打断道:“不得不说,你的?说辞,很有些意思。”


    夫妻一体,当年他若察觉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这几年,谢云朔对于过去?,并不是一无所知?。


    见薛永年还想开口继续说下去?,他淡笑了声,道:“你不必编了。”


    “叛徒,是最不希望旧主还有起复可能的?,薛清纪郎,你说我说得对吗?”


    右春坊清纪郎,是当年薛永年受岳丈提携,进入詹事府的?官职。


    薛永年的?脸色勃然大?变,谢云朔却是失笑。


    “你若早早察觉,我是东宫的?血脉,只会早早斩草除根,何必玩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所谓旧事,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受岳家提携的?郎婿不肯受制于人,起了为自己走动的?心思。


    只是那?时薛永年入仕尚浅,自视尚高,并不知?道自己在旁的?势力的?眼中,只有这一重身份是有价值的?。


    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走上了叛主的?路,无可回头。


    谢云朔的?语气?很平常,和谈论天气?也没什么两样,薛永年的?后颈却是都凉到发麻了。


    “殿下如今踩死我,和弄死一只蝼蚁也无甚分别。”薛永年瞳光一闪,飞一般转过了话题,道:“既知?道如此仇怨,却还是要?召我这一面,说明,还是有想从我这儿知?晓的?东西,不是吗?”


    不得不说,他脑子转得也很快,谢云朔未置可否,只屈指在桌案上叩了一下。


    “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她的?生身父亲。”


    “你到底与她说过什么,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本王。”


    第73章


    命人押走?薛永年?后, 谢云朔独自在书房中静坐许久。


    许多意料之外的话,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夜色顺着远山悄然爬升,书房内没有点灯, 一点点暗了下来,静得可怕。


    若非他的侧影投映在窗纸上?, 来通传的仆下, 几?乎看不出屋内有人。


    “殿下。”仆役在门外, 小心翼翼地扬声?道:“有人求见。”


    寻常的客人, 没有这个时辰来登门的。谢云朔似有所察, 在淤积的夜色中缓缓抬眼?, 问道:“谁?”


    “是薛姑娘。”


    果然是她。


    谢云朔闭了闭眼?,声?音微哑,没有犹豫:“让她回去。”


    他暂时……不想见她。


    仆役恭声?应是,很快退下。


    谢云朔甚少有这样心绪不定?的时候,他独坐许久,直到月落中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从书房起身。


    这两日,京城下了点濛濛的雨,雨花石铺的小径有些?湿滑,他踩了过去, 穿过月洞门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靠近。


    除非出门在外, 否则他身边是不留人伺候的, 谢云朔立时便听见了这个声?音,扬眉扫了过去:“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月洞门后的树影里走?了出来,鹅黄的裙衫, 微垂的眉眼?。


    薛嘉宜似乎很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走?到他跟前,才抬起头,小声?唤了一句:“哥,是我。”


    夜色虽浓,但王府上?下,他会走?的地方,总是有人添灯油的,是以这条回寝屋的必经之路并不算暗。


    她等在这里,百无聊赖,便躲在后面数叶子去了。


    谢云朔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京城的夏天虽热,但架不住前夜里下过雨,这会儿还是凉飕飕的,她却穿得很轻薄,只?拢着身轻烟似的薄衣,勾勒出细细长长的一抹影子。


    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吃了多久冷风。


    薛嘉宜抿了下唇,有些?不敢直视他,只?低低地回答道:“哥哥,我煮了百合莲子羹,想给你送一点。刚刚你在忙,我就想着……在外面等一会儿你。”


    谢云朔这才注意到,她正双手拎着一只?食盒,伶仃的一双腕子露在衣袖外,显得有些?苍白。


    他探手摸了过去,果然是冷的,眉心皱得更深。


    ……怕是让她回去那会儿开始就等着了。


    薛嘉宜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不过在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朝他露出了一点讨好的笑,甜甜的。


    “哥,要不要尝尝?我自己尝过了,味道还不错的。”


    一个很朴拙的理由,朴拙到薛嘉宜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好在话音未落,他便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食盒。


    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得谢云朔冷冷开口,道:“不是让你好好养病吗,乱跑什么?”


    察觉到他的不愉,薛嘉宜低下眼?帘,骤空的手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衣角。


    “我好许多了,已经不烧了。郎中说,我可以到屋外走?走?。”


    “所以……”他黑沉沉的眼?瞳看着她:“你是特来提醒我,该让你走?了?”


    有风吹过,薛嘉宜的眼?睫一颤,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未待她把?解释的话说完,谢云朔便已转身,提着食盒走?在了她前面。


    他语气淡淡:“过来。”


    这里离安置她的院落还有些?远,离他那儿倒是近。


    薛嘉宜下意识“哦”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跟上?他。


    脚步里,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


    寝屋里,薛嘉宜鞋尖对鞋尖地站着,很有些?局促。


    谢云朔把?她带回来后,丢了件厚衣服过来,就没管她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即使不刻意沉着脸,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更别?提她现在本就有些?怕他。


    见他坐到案前,开始整理公文,薛嘉宜拢了拢虚披着的外衫,鼓足勇气,又唤了他一声?:“哥……”


    谢云朔眉梢微动,却未抬眼?,仿佛才注意到她还在屋子里一样,随口道:“东西既已送到,怎么还不回去?”


    这话很明显是在赶她走?,薛嘉宜又泄了气。不过她很快便咬了咬唇,假装听不懂,上?前把?他随手搁在一旁的食盒打开了。


    她其实?不太擅长庖厨之道,从前在严州府时,灶间的事情有洪妈妈操心,需要打杂的时候,他也都干了,没让她往烟熏火燎的地方去过。


    食盒里除了莲子羹,还有几?样简单的糕点,都是她向身边的婢女请教的,勉强做得像点样子。


    谢云朔一动不动,唯有黑眼?珠若有似无地瞥着她。


    薛嘉宜没有察觉。


    像是怕被他再?次拒绝,她的动作飞快,可等打开食盒后,却不免有些懊恼:“冷掉了。”


    食盒的保温有限,莲子羹都不匀了,底下积了一层。


    闻言,谢云朔方才抬眼?看她,明知故问:“等了很久?”


    薛嘉宜忙摇了摇头:“没有,只?等了一会儿——我去找人热一热”


    她想把?莲子羹撤下,谢云朔却突然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只?瓷盏。


    他拿了汤匙,慢悠悠地舀着这羹,问她:“为什么来找我?”


    瓷器碰撞的声?音很清脆,他没看她,语气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轻嘲。


    薛嘉宜抿了下唇,没说话。


    那晚他明明说,会时常来看她,这段时日,他却再?没来过。她实?在很想见他,如今也没有人拘束她,便主动来寻他了。


    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知,自己能?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讲这些?仿若撒娇一般的话。


    这些?日子,她从婢女的口中,得知了外头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适才明白,喜宴那天为什么会听到那样轰然的响动,也终于知道,薛永年?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让她在他酒中下那令人昏睡的药。


    有的时候,差了一步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明白。


    这段时日,她感到后怕,愈加愧疚。


    薛嘉宜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今日来……是想向你好好地赔个罪。”


    “赔罪?”谢云朔似是轻嘲:“赔罪的话,只?这些?,似乎不是很有诚意。”


    薛嘉宜微微一窘,还来不及反应,却听得嗒的一声?,是他把?羹碗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案上?。


    “薛嘉宜。”


    他掀眸看她。


    薛嘉宜现在一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就鼻酸。


    她低下头,小声?应了句,却又怀着一点期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哥。”


    谢云朔轻哂一声?,却是道:“你凭什么以为,我还敢吃你送来的东西?凭我命硬吗?”


    闻言,薛嘉宜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也变得苍白。


    “我……”她慌忙解释:“我没有……哥,你信不过我的话,我可以先……”


    早冷掉的莲子羹突然变得很烫手,她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忽然却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她现在能?自不自证的问题。


    他也并不是觉得,眼?前这碗莲子羹下了毒。


    薛嘉宜放下了羹碗,嘴唇翕动。


    “对不起,哥哥。”尽管她很想忍住,声?音里还是带了哭腔:“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是……”


    可是……她还是想见他。


    最后这一句,薛嘉宜没能?说出口。


    她垂着眼?,忍泪把?桌上?的碗碟一件件地又收起来。


    谢云朔注视着她,目光幽深,直到食盒的盖子也被重新扣上?,发出咔哒一声?,他方才开口道:“我说过,我没有怪你,等你病好了,随时都可以走?。”


    “现在,又为什么要这样惺惺作态?”他站起身,朝她逼近:“离开我,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第74章


    薛嘉宜没有回答。


    她只不住地摇头, 任凭眼泪簌簌而落。


    谢云朔闭了闭眼,大概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不必说了。你?回去罢, 好好将养。”


    “等再好些,我便着人送你?离京——回严州府, 或者哪里……只要你?想, 我会安排好一切, 给你?庇护。”


    他话音平静, 不似有气, 端的是一位清正友爱的好兄长。


    薛嘉宜目光怔怔, 见他抬袖,真?的要喊人送她出去了,她慌忙回过神,扑上前抱住了他。


    “哥哥……”薛嘉宜紧贴上他,声音发颤:“我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愿意为我做的错事付出任何代价, 你?怎么惩罚我都好,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哥哥、哥哥……我不想离开你?……”


    谢云朔顿足,良久, 却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悬在半空的手也落下?,轻轻掠过了她的鬓边。


    他话音静静:“你?想留下??”


    薛嘉宜泪眼朦胧:“我……”


    这段时日, 她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做有关他的噩梦——


    有时梦到那酒中的药, 被人换成了真?正的穿肠毒药,他七窍流血,死在了她面前;而更多的时候, 她会梦到一片空茫、再找寻不到他的未来。


    她咬了咬唇,心一横,把脸彻底埋进了他怀里:“是,哥哥……”


    她想留在他身边。


    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永远的,留在他身边。


    叫她抱着的男人似是轻叹,旋即,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熟悉的温暖感受,直叫薛嘉宜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她无?意识地抬起头,那只落在她发间的手忽又下?移,扼住了她的下?颌。


    “即便……”谢云朔掐起她的下?巴:“即便我像之前那样对你?,你?也愿意?”


    一些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薛嘉宜想要别?开视线,然而扼在她下?颌上的手指却愈发用力,强行扳正了她的脸。


    他说着狎昵的话,语气里却不带玩味,只有冰冷的评判。薛嘉宜叫他瞳眸深处的寒意冷得一激灵,眼睫颤了颤。


    “回答我。”他的目光自她眼底一寸一寸审视过去,扼在她下?颌上的长指也愈发用力,“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薛嘉宜垂了垂眼,没有回答,只是合握住他的手腕,然后侧过脸,用湿漉漉的脸颊,在他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哥哥。”她不敢看他,只小声道:“你?教教我,该怎么留住你?,好不好?”


    ……


    谢云朔从前,怕看到她的眼泪。


    她有点儿娇气,但不多,偶尔真?的难过了,才会悄悄在他面前,掉一点金豆子。


    那时为她拭泪都会感到心尖一揪的他,一定?无?法想象,现?在,他会让她有这么多眼泪因为他而流。


    床尾的烛光半明半昧,她衣衫半解,仰在他双臂支起的小小的空间里,眼尾积蓄了一点未及淌下?的泪水,像一泓晶莹的湖泊,随着呼吸轻曳。


    她努力仰起脸,似是想要主动亲吻他,他明明察觉,却偏开了,只俯过去,轻轻啄吻她颊边的泪痕。


    许是这段时日哭得太多,眼泪都有些稀释了,舌尖尝到的那一点味道并不咸涩,只有些凉凉的。


    “为什么哭?”


    他拢了拢她逸散在枕面上的发丝。


    薛嘉宜以?为他是不喜,咬唇,忍下?眼底湿意,“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坏你?兴致。”


    她果真?不掉眼泪了,只把眼眶憋得更红,谢云朔皱了皱眉,却就着这个俯身的动作,往她耳廓上咬了一口。


    “为什么哭?”


    他贴在她耳边,复述了一遍,声音愈发低沉危险。


    其实谢云朔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执着这样一个没用的问题。


    答案其实昭然若揭不是吗?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她视作依靠一般的存在,如?今在对她用强,她自然该感到委屈。


    果然,她还是没有回答。


    谢云朔没有再追问,他垂下?眼,正要勾开她那件鹅黄色小衣的系带,她的手,忽然环住了他将要沉下?的腰。


    “因为,你?看起来好不开心……”薛嘉宜低低地啜泣着,侧脸贴向他的心口:“我好难过,我可以?做什么让你?开心一点吗?”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明明得掌大权,明明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更多了,但她看进他眼底的时候,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似乎低估了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又似乎高估了这些简单粗劣的报复能?弥补的程度。


    谢云朔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嘲道:“现?在说这些甜言蜜语,有用吗?”


    床帐内,馥郁的暖香氤氲,鹅黄的织物被他轻巧地解开了,他抵在她身前,屈指轻蹭她的鬓边,悠悠地问:“一会儿,要不要看着哥哥?”


    薛嘉宜直觉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却还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要……”她小声说着,主动攀住了他的脊背:“我要看着你?。”


    谢云朔没有回应,只顺着她的眉梢,慢条斯理地吻了下去。


    起先,这个吻很温柔,像是春风拂过,皴起湖面阵阵轻漪,可渐渐的,随着他的气息下?移、坠落,直到彻底陷进去,薛嘉宜才发现?,她大概是不吃软也不吃硬的。


    灯火虽不算通明,可也足够照亮这方?床铺,薛嘉宜本能?地偏过了脸,想要把自己缩进枕头里。


    神情依旧凛漠的男人察觉了她的逃避,他扣住了她的膝窝,几乎将她提了起来。


    “不是说好,看着我的吗?”谢云朔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怎么在躲?”


    未待她回答,他的声线便冷了下?来:“看着我。”


    这无?疑是一个命令,薛嘉宜小口小口地抽着气,强忍着赧意,垂着眼睫看他。


    “哥……”


    她又快要哭出来了,语露祈求。


    只可惜他今天没有那么轻易被打发,即便她已经依言照做,那些小小的、一闪即逝的走?神时刻,也被他尽数捕捉,报以?或轻或重?的拍打。


    疼以?外?的东西越攒越多,却始终漫不过对岸。一次又一次,放大的感官变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小声啜泣着,以?期获得他的怜悯:“哥,你?别?……”


    谢云朔抬眼,眸底却是一片清明,不见慾色。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不是在体贴你?,怕你?会和之前一样痛吗?”


    说话时,他下?颌微扬,一滴清沁的润泽顺着他鼻尖坠下?,正中她的心口。


    明明是凉的,薛嘉宜却觉浑身都烧了起来。


    见她一点都不敢再看他,又快要哭出来了,谢云朔方?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可以?吗?”他问她。


    他今天的轻和缓根本不是一种温柔,只是另种形势的报复。薛嘉宜没有力气讲话,只朦朦胧胧地抬起头,像小鸡啄米一样去亲他的脸。


    没有亲到。


    因为谢云朔的肩膀已经沉了下?来,紧紧地拥住了她,没留一丝空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闭上眼,摩挲着她的后心。


    “不过……我倒是希望,它可以?成真?。”——


    作者有话说:改了几天,这版应该对味点


    再不对……再不对我也没办法了,刀架我脖子上暂时也只能写成这样了_(:з」∠)_


    第75章


    帐帷间浮动的春情, 又过了许久才堪堪消散。


    薛嘉宜裹着毯子,抱膝缩在床头,把脸也埋了起来。


    谢云朔披衣起身, 去叫了水,回身到?床边, 捏了捏她的脸。


    “睡着了?”他?随口一问。


    她稍抬起脸, 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摇头。


    颊边飞红未消, 端的十分?可?爱, 谢云朔又捏她一下, 似笑非笑地道:“那怎么?还赖在床上,想再来一回?”


    薛嘉宜呆了一呆,往床角蜷:“没有,我……”


    谢云朔本就是逗逗她,当然?没有继续的打算。


    她的病还没好全,今晚若非她有意靠近,他?本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难得她主动一回, 他?难免也失了些分?寸。


    “去洗沐吧。”他?温声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明明是还算温和的神色,薛嘉宜却觉得心口咯噔咯噔地跳了起来。


    ——她现在不怕他?生气?,就怕他?不生气?。


    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 小声道:“我可?以不去吗?”


    她那点生怕自己?被提溜出去的小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谢云朔弯唇笑了一下, 旋即却又压下眉眼?道:“听话。”


    出了一身汗, 黏在身上,一会儿见风又要着凉。


    薛嘉宜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敢再挣扎, 只是她确实没什么?力气?了,刚支起胳膊,把自己?撑起一点,就又跌回了褥子里。


    谢云朔失笑,把她连毯子一起整个?端了起来。


    薛嘉宜只怔了一瞬,很快就顺从地把胳膊伸出来,攀住了他?的脖子。


    像是怕他?会对这样的亲昵再说什么?,她还给自己?解释了一句:“好高,我怕摔下来。”


    谢云朔没理她,把人抱到?暖阁后,便传了侍女进来服侍,不过薛嘉宜现在十分?不想叫旁人看到?她这幅模样,只让人待在屏风后等候。


    等她洗沐好回来时,谢云朔已经不在寝屋。


    稍间里,他?端坐案前,换了身燕居常服,重新挽了发、束了冠,大概方才去别?的地方沐浴过了,身上也氤氲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水汽。


    闹得这么?晚,睡意早就没了,他?索性处理些事情。


    直到?那一道脚步声停在了屏风外,谢云朔才略略抬了抬眼?。


    “过来,”他?朝她招手:“把这个?喝掉。”


    薛嘉宜本能?地迈开两步,才迟钝地“哦”了一声,视线触及到?桌上那碗黑糊糊的、还冒着热汽的汤药时,脚步一顿。


    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一眼?,见他?仿佛毫无所觉,她抿了下唇,没再犹豫,上前走到?他?身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谢云朔这时才抬眼?看她,眸光平静:“不担心是毒药吗?”


    薛嘉宜愣了一下,却不自觉把药碗捧得更紧:“会是吗?”


    谢云朔其实不想给她好脸色,但见她这呆样,没忍住,还是笑了一下。


    笑完,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实在太没脾气?,复又垂下眼?,看向手边的公文。


    “不是,”他?的语气?淡淡:“是避子汤。”


    薛嘉宜又哦了一声,轻轻放下碗,什么?也没说。


    屋内顿时沉默下来,谢云朔顿了顿,捏了一下手心里的松子糖,问她:“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以为她至少会觉得有点儿委屈。


    也准备了些解释的话,只要她想听——


    只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至少现在,她的身体是并不适宜有孕的。先前的那许多回,因为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提前都做了准备,故而没让她吃这些东西。


    薛嘉宜并不知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听他?这般问了,还以为是在试探,忙道:“没有,我愿意的……”


    谢云朔的眉心针扎般一皱,追问:“愿意什么??”


    他?的发难来得太突然?,她来不及思忖其中的意味,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愿意吃这药的。”


    很多事情,她还想不明白,更没有处理好。


    既如此,就不要再多对不起一个?人了。她想:一个?新鲜的小生命,不应该被当做累赘、缓冲、又或者不被期待的存在而存在。


    想到?这儿,薛嘉宜的眼?神也不由黯了黯。


    她努力提起一点力气?,眨了眨眼?道:“哥,我……方才你说……”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谢云朔已经彻底搁了手上的东西,抱臂看着她。


    “方才?”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反问她:“你说哪个方才,在床笫间的方才吗?”


    薛嘉宜的耻度很低,尤其是在床下的时候。


    他?明明没说什么?露骨的话,她的耳朵还是瞬间红了,然?而她的脑子却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他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让她愈加难为情,连藏在袖间的手指都有些发麻。


    “我……”


    她咬着唇,还在酝酿下一句该怎么说出口,面前一直好整以暇的男人,却忽然?站起了身。


    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倾向她,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叫桌案拦住了退路。


    “怎么?不问了?”他?明知故问。


    退无可?退,薛嘉宜抖着眼?睫看他?,颤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谢云朔未答,只勾着她的下巴凑了过来,状似索吻,薛嘉宜偏开脸,他?却只轻轻撩走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


    “既然?说起,我倒是也有话很想问你。”他?的声音和吐息拂在她面上,带着一股危险的意味,“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瞒着我?”


    他?的姿态仿佛是亲昵的,又仿佛不是。薛嘉宜只觉脑海里一片混沌,只剩一道声音在嗡嗡作响——他?已经知道了。


    怪不得,他?说要送她走。


    陈年旧事有无人作梗已不可?考,再微小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如今大权在握,何必给自己?留存这样一个?洗不清的污点。


    她抬眼?看他?,没什么?血色的唇难以自控地翕张着。


    可?既如此,今晚,他?又怎会放任她,做出这样龌龊又可?笑的事情……


    谢云朔低眸注视着她,把她闪烁的瞳光尽收眼?底。


    “我倒是真没想到?,你会为了这样好笑的理由对我下手。”他?声音低沉,带着点儿嘲讽:“如果不是捉到?了你的好父亲的话……不对,没准,真是‘我们?’的父亲呢?”


    薛嘉宜的唇颤得更厉害,她不住地摇头,回道:“不、不会的……都是他?骗你的。不……你既然?都知道了,一定有办法?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编造的谎言,对不对?”


    谢云朔垂下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心底竟油然?而生出一种?仿若报复的快感?。


    “为什么?要证明,这一切是假的?”


    薛嘉宜还欲后退,却发现,他?的掌根不知何时,已经托在了她的后腰上。


    “如果是真的,你又待如何?”


    “我不懂你在问什么?,”她双手抵着他?,拼命摇头,“别?说了,你别?说了!”


    谢云朔半点不退:“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像是怕她没有消化完全一般,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


    “别?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算我没有认回这重身份,你以为,我们?就能?如你所愿,一辈子兄友妹恭吗?”


    她蓦然?瞪大的双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垮塌了,谢云朔自嘲般笑了一下,松开了她。


    “你确实该瞒着我的。”他?退后了两步,身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晃,“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薛嘉宜没有回答,她仍旧圆睁着眼?睛,瞳孔颤动,像是陷进了他?的话里。


    谢云朔不想去思考,她此时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味,他?只冷声道:“好,你不走,我走。”


    薛嘉宜似乎还在状况外,她愣愣地看着他?,眉心紧蹙,直到?他?转身后撤,她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


    她闷着头,什么?也不说,只喊了一声“哥”,便掰开他?的手,像他?之前握住她时那样,与他?十指紧扣。


    这一次,她的力气?出奇的大,攥得她自己?的指根都红了。


    谢云朔低下头,盯着她与他?交握的手,只觉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把他?的真心拿起又放下,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吗?


    这样怀柔的手段,她打算用多少次?


    他?把视线压得很低,全然?没有察觉,她正?定定地看着他?。


    机会难得,薛嘉宜抿了抿唇,没有犹豫,眼?一闭心一横,朝他?直愣愣地亲了过去。


    她倾得太快,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谢云朔也未及反应,叫她扑得踉跄了两步。


    他?很快稳住身形,托住了她的腰,然?而她一点带累人的自觉都没有,趁着他?没办法?分?神推开她的间隙,竟继续撬开了他?的唇。


    先前的吻,基本都是他?主导,这还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掌控主动权,可?以说是亲得乱七八糟。谢云朔几乎分?不清楚,他?是被她亲得想笑,还是气?得想笑了。


    他?抽开手,箍住了她的肩头,薛嘉宜本就是掂着脚,吃力得很,他?真强硬起来的时候,她还是被他?分?开了。


    “薛嘉宜!”谢云朔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反正?你现在也讨厌我了。”薛嘉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也不怕,你再多讨厌我一点。”


    见他?眼?神彻底暗了下来,真的要走,她这才小声道:“不要走,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呢。”


    谢云朔没有应声,只幽幽地看着她。


    方才亲他?的时候不觉得如何,这下又对上他?的眼?神,薛嘉宜立马又怂了,只敢低下脑袋,小声喊他?:“哥……”


    “如果……”可?话一出口,她纠结的眉心却释然?般解开了,“如果我对这段兄妹之情从来都堂堂正?正?,这么?久以来,又何必要逃避?——


    作者有话说:没这么快哄好


    第76章


    薛嘉宜难以分辨, 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算什么。


    今天他所说的这?些,绝对是她最想听到的部分。


    自始至终,她都渴盼他告诉她——无论怎样, 这?段关系都是牢不可破的。


    然?而她也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现在将这?一切宣之于口, 已经太晚了。


    她顾虑太多, 注定只能在失去后?得到。


    果然?, 谢云朔看着她的眼睛, 良久, 却只勾唇一笑?。


    他轻哂道:“为了哄我, 什么话也说得出口了。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即使有所预料,薛嘉宜还是不免难过。


    眼底积蓄起泪水,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她不想显得像是在卖可怜,咬唇忍下了。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方才?的话……”她哽了一下, 才?继续说下去:“包括之前……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都是真?的。我发誓,但凡有一句假话,我……”


    她骤然?提起那晚的亲近, 谢云朔面色更冷。


    “不必在我面前赌咒发誓。”他径直打断了她的话,眸底神色晦暗不明:“别?闹了, 我不想叫人捆着你回去。”


    薛嘉宜轻轻地抽了口气, 没有再说下去,只低声应道:“嗯。那我不吵你了。”


    她垂下眼,松开了拽着的那截袖子, 朝他福了一福。


    “好晚了,我先回去了。哥,你也早些休息,别?点灯熬油得太晚。”


    谢云朔不见动容,只淡淡道:“把风衣披上。我着人给你掌灯。”


    薛嘉宜本想说,她可以自己提灯的,但对上他深沉的眸光,她抿了抿唇,没再张得了口。


    不多时,廊下便有侍女提灯而立、听候吩咐,薛嘉宜朝那点光亮处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忍住,复又回眸多看了他一眼。


    “哥哥。”她的嗓子有一点哑:“不管怎样,今天……你还愿意见我,我很开心。”


    ——


    时间?悄然?过去,一转眼,夏天的尾巴就悄悄溜走了。


    立秋这?天,该有秋祀。如?今的皇帝连床都下不了,自然?也无法主持这?样的场面。


    算起来,这?场秋祀算是谢云朔以储君身份,历经的第一场大的祭祀,里里外外不少人都是紧张的。


    谢云朔自己倒是还好,不过也顺手处理了一些意料之中的绊子,总体来说,接连三日的祭祀行?程,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算是个吉兆。


    秋祀过后?,宫中设下宴席,宴请宗亲及文武大臣。


    大局早定,这?场宫宴显得平平无奇,谢云朔非常客气地和那位宗家的老太妃互相谦让了一会儿,最后?,谁也没有去上首的主位。


    礼节性的尊重而已,没人吝啬留给那位已起不来身的老皇帝。


    宴席开始后?,她与身边的繁炽耳语两句,繁炽会意,随即拿上太妃给她的东西?,向前与谢云朔道:“殿下。”


    谢云朔有些意外宗太妃的人会来找他,挑了挑眉。


    繁炽拿出袖中的信笺,双手奉上:“这?是薛姑娘旧日的女师,请托我们太妃,想转交给您的信。”


    谢云朔伸出的手微微一顿:“从前那位陈女官?”


    繁炽垂手道:“是。”


    见谢云朔沉默地接过信,似乎只想随手搁下,没有要拆的意思,繁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殿下,奴婢斗胆问一句,不知薛姑娘她……近况如?何?”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到他面前来。


    谢云朔垂了垂眼,看向那封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内情?很多人未必尽知,却多少是能捕捉到一些的。


    横看竖看,他确实也是那个坏事做尽的恶人。


    “你们很挂念她?”他忽而问。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着承认,人就是叫他扣住了。繁炽闻言,脸色有些不好,不过还是婉转地劝了两句。


    “当年殿下从军远走,薛姑娘日日悬心,只有西?南那边有新消息送到太妃这?边时,知殿下无恙,方才?稍能展颜。后?来……”


    繁炽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谢云朔知道,这?个“后?来”是怎么个“后?来”。


    事到如?今,他几?乎有些回避,不愿去细想,他的死讯传抵京城后?,她的心绪是如?何飘摇。


    他垂了垂眼,指腹在信封的火漆上缓缓摩挲,“放心,我还不至于狼心狗肺到,要外人来提醒我们兄妹之情?的地步。”


    “她近日只是病了,在我这?个兄长?的府上将养。病好了,自然?不会久留。”


    这句的语气不怎么好,繁炽听了却松了口气。


    她屈膝一礼,道:“殿下重情?守诺,奴婢岂敢置喙。只是……太妃娘娘也有些想她了,还盼殿下到时,可以让她入宫来请一请安。”


    ……


    繁炽点到即止,没有多言。


    谢云朔看着那封陈筠的信,心里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这?段时日,他没有再见薛嘉宜,也没有拘着她,想来她是给老师去信报平安了,只不过可能适得其反,反而叫陈筠愈加担心起她的情?况,辗转都找到了太妃这?儿来。


    拆开信一读,内容与他猜想得大差不差。这位当年与他也有恩的女官,在试图劝说他,也想见一见自己的学生。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爬上心头,谢云朔自嘲般笑?了一下。


    他把信重新折好,交给了随侍的仆从,吩咐道:“回府后?,送到内院去。”


    叫她自己想想,该怎么回老师的信吧,他就不掺和了。


    因?着这?茬事情?,谢云朔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可耻地逃避。


    逃避见到她,更逃避去分辨……那晚她主动亲吻后?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宴席散后?,谢云朔匆匆离去。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虽然?宵禁这?种东西?,如?今已约束不到他的头上,他还是快马往回走了。


    快到王府时,他途径一处巷口,却意外瞥见了一个有点儿熟悉的身影。


    蓬头垢面的,像是个女乞丐。


    谢云朔记性很好,他留意多看了一眼,立即便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人感到熟悉。


    这?个流落街头的乞丐,竟是先前治水时遇到的那何家兄妹的妹妹何翠。


    当年她的兄长?何山与他交易,用搜集的当地刺史的罪证,换来他的“高抬贵手”,联系故友游侠,在进京途中救走了自己的亲妹。


    当然?,何山自己的下场,也如?之前所料那般,很是不好。


    老皇帝需要杀鸡儆猴,把怒气加倍的发泄在了何山身上,凌迟三千刀只是个虚数,但是痛楚,却也无法准确计量。


    谢云朔在暗处稍作停驻的功夫,就要开始巡夜的武侯也发现了这?个乱糟糟的身影。


    脚下就是达官贵人们聚集的地方,武侯们自然?不会容许她待在这?里,就要把人提走的时候,谢云朔下了马,朝他们走了过去。


    “且慢。”


    武侯们即便不是都见过他,也看得出他身份不同。有灵光的认出他、拱手叫了声“殿下”后?,几?人齐刷刷地见了礼。


    说不上是恻隐还是如?何,谢云朔开口道:“巡夜要紧,你们且去。这?流民既出现在我的王府附近,本王自会处理。”


    武侯们没有置喙,很快退下。


    谢云朔本没想与这?何翠交谈,只打算让侍从把她带回去,但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何山最后?的那一叩。


    多少是一场因?果,索性送佛送到西?吧。


    脚下的步子偏转了方向,谢云朔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先停下,独自走了过去。


    那何翠一直缩着墙根下,刚刚吃了排头的武侯两脚也没站起来,可看清是谁在朝她走过来的瞬间?,她那双似晶亮又似混沌的眼瞳中,陡然?就有了亮点。


    她搀扶着自己,像一棵枯树一样一点点站直了身,嗓子哑得比破风箱还不如?。


    “我记得你……景王殿下。”


    朝堂上虽已改弦更张,但是她的逃犯身份还在,不知怎地混进了京城。


    造反这?样的罪名,可不是皇位上换了人就好一笔勾销的,最好还是要赶快把她送出去。


    谢云朔皱了下眉,他还没开口问上一句,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女人,忽然?爆发出了石火电光般的速度。


    袖底寒光闪现,她死死攥着一把短刀,用尽全身力气朝前刺了出去。


    情?势急转直下,谢云朔瞳孔骤缩,毫无防备的他堪堪侧身,抬臂格挡,然?而穷途末路之人的这?一刀,还是自他肋间?,深深刺了进去。


    第77章


    秋意渐深, 京城狂风大作,入夜时,还下起了雨。


    床帏里, 传来一阵翻来覆去的动静,守在矮榻上值夜的婢女听见?了, 探声问道:“姑娘可是又心口疼了?”


    闻言, 薛嘉宜复又躺得笔直, 一双黑眼?珠圆睁着, 看着床顶。


    昨日起, 不知为什么, 她?心口有些坠坠的疼,夜里勉强闭眼?,也怎么都睡不安稳。


    “没事?,”她?回道:“你去外间歇着吧,不必值夜了。”


    婢女自是担心,不过薛嘉宜坚持,她?也没再说什么, 应声退了出去。


    等到脚步声离开,她?这才坐起来。她?撩起床帐一角往外望去,见?外间的灯也灭了,小心翼翼地猫着身下了床。


    如果方才的婢女去而复返, 一定会发现,薛嘉宜穿得齐齐整整, 压根没换寝衣。


    这段时日以来, 谢云朔没给她?弥补的机会。


    她?再找他,每每都会被仆役拦下;旁的一些微末心思?,煮的甜汤编的手?绳, 更是都被原路退回;陈筠的信,昨天也被转交到了她?的手?里。


    怎么看,都是铁了心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相伴多年,薛嘉宜清楚他的脾气,他不是在和她?闹着玩儿,他大概是真的想通过这种方式疏远她?,等他彻底冷静下来,估计真的要?让她?离开了。


    她?越来越心慌,只想见?到他,再见?到他。


    然而正经的办法,显然已经没用了,薛嘉宜无计可施,只好想了个歪招。


    延绵不绝的雨声,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屋内细碎的动静,她?推开窗,从背阴面翻了出去。


    ……


    谢云朔的状况有些不好。


    肉.体凡躯,这样意料之外的一刀,不会好受。


    那何翠有些武艺在身上,刹那间,他虽然闪躲开了,没让那短刀刺入心口,但刃锋却还是没入肋下,扎得又狠又深,伤到了肺腑。


    更要?紧的是,他受伤的消息,还不能传扬出去。


    当时宫变夺权,他利用的无非也就是几方信息差之间的窗口期。


    眼?下他手?中?的权柄,还未牢靠到可以松懈的地步,若叫其他或观望、或虎视眈眈的势力察觉,他受了伤——甚至还不轻,恐怕不是好事?。


    好在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随侍的也都是他的亲卫。谢云朔摁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令亲卫将意图自尽的何翠押下,回府后,又传廖泽去把事?情告诉了信得过的宗尧之,请他稍作主?持。


    做完了这些,他方才卧下,匆匆赶来的府医跑出一身大汗,马不停蹄地开始为他止血、处理?伤处。


    谢云朔没有折磨自己的癖好,服下了一剂草乌汤。


    这草药有麻痹、止疼的功效,自然也会让人神思?昏沉。最近他身心俱疲,索性趁着这药劲,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他对周遭的环境有些朦胧的意识时,已经是又一个黑天了。


    谢云朔没有睁眼?。


    失血让他的身体很?冷,他只想闭上眼?,再休息一会儿。


    所以当那道自以为很?轻的脚步声靠近时,他立时便清醒了过来。


    是细作、还是刺客?何翠那毫无征兆的一刺,难道只是其中?一环?


    不过很?快,这些与阴谋有关的念头,俱都消散了。


    ……因为他听出了是谁的脚步声。


    谢云朔支着肘,缓慢地斜支起了半边肩膀,而那道踟蹰着靠近了的影子,见?他似是已经醒了,立马被吓得一瑟,扑通一声,跌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今晚外面下了雨,无星无月,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薛嘉宜做贼心虚,慌忙低下了头,没看见?他过分冷郁的脸色。


    “哥哥,是我……”


    她?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手?却紧紧地扒在床边,像是怕他立马就把她?提溜起来丢出去一样。


    “对不起,哥,我不该这样来找你的,可是我太想……”


    她?虽胆怯,但还是连珠炮似的开了口,然而话还没说完,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哪来的血腥气?


    薛嘉宜恍恍惚惚地仰起脸,正对上谢云朔幽深的目光。


    “哥……”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看清他现在的情况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受伤了?你怎么受伤了!”


    他嗓子发哑:“谁许你来的?”


    她?身上湿漉漉的,裹着层水汽,看起来很?狼狈,估计是从哪处翻进?来的。


    得亏是他受伤了,谢云朔心想,若不是怕走漏消息撤去了许多仆役,她?大概没办法悄无声息地进?来。


    薛嘉宜听了他的声音,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疼。


    他真的受伤了,连声音都没什么力气。


    来之前,她?想了好久,要?怎么和他撒娇卖乖,却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对不起,哥……你怎么受伤了?伤得很重吗?我……是谁伤了你?”


    她语无伦次了起来,还直起腰,伸手?向他,像是想查看他的伤处,谢云朔却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斥道:“出去。”


    薛嘉宜没有听出他话里色厉内荏的意味,只哭得更厉害。


    “求你,哥哥,我求你,不要?赶我走?,你……你让我留下,只留一会儿,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等你好了,你再把我赶走?也不迟,求求你,现在让我留下吧……我不会惹你烦心的,你只当我是仆婢就好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谢云朔不知自己该提起怎样的心情。


    是高兴吗,高兴她?这份绝非作伪的关切?还是该憎恶她?,在他这样狼狈的时候闯入。


    不想了。


    他有些累了,不想思?考了。


    谢云朔闭了闭眼?,松了她?的手?腕,道:“外衣脱了。”


    薛嘉宜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很?快身上就只剩一层中?衣。


    谢云朔看着她?,又丢过去一块干净枕巾:“头发。”


    薛嘉宜后知后觉地一愣,她?接过枕巾,脱了发簪,把发间沾染的雨水潦潦草草地揩了一通。


    等她?擦过,谢云朔伸手?让她?过来,随即便一把把她?捞进?了被子里。


    薛嘉宜完完全全地呆住了,眼?泪也不流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把她?往自己没伤的那半边臂膀上摁,只淡淡道:“太晚了,睡觉。”


    浓墨般的夜色里,她?懵懵地眨了眨眼?。


    感受到她?的手?开始乱动,像是想查探他的伤处,谢云朔把她?掖紧,不太客气地往她?身后软肉招呼了两巴掌。


    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帐帷间响起,薛嘉宜的耳廓瞬间涨红,她?想躲,又怕压到他伤口,只弱声弱气地问道:“你、你干什么……”


    谢云朔却不说话了。


    他只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好一会儿,薛嘉宜才听到他略带威胁的声音传来:“病人需要?休息,睡觉,不许乱动。”


    第78章


    虽然贴得很?紧, 但其实没有什么旖旎的意味,只是单纯的拥抱。


    薛嘉宜原本还僵硬局促着,可被窝里热热的, 和他?裹在一起的感觉温暖又宁和,没一会儿, 她便抛开了所有的念头, 沉沉地睡着了。


    再睁眼, 已经是第二天。


    半梦半醒间, 薛嘉宜侧过?脸看去, 惊觉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后, 蓦地就清醒了。


    她双手撑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难道,昨晚是在做梦吗?


    她立马慌了神,胡乱扯来件衣服披上,就趿上鞋子?,往外间跑。


    天光还未大亮,谢云朔起得比她早, 不过?早得不多,这会儿正坐在外面的矮榻上换药。


    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后,给他?换药的府医扭过?了头。看见屏风后跑过?来的人是谁后,老头儿吃了一大惊, 好悬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


    谢云朔循声看去,眉心亦是一跳。


    “后面是有狗在追你吗?”他?摁住了跳动的眉心, 把虚披的外衫扯正了, 方才尽力平静地道:“衣服穿好了再过?来。”


    看到他?在,意识到昨晚并不是做梦之后,薛嘉宜神色一松, 不过?等?她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之后,眼睫蓦地抖了一下。


    方才一时?情?急,她没有仔细看,把他?的夹衣穿上了!


    薛嘉宜的颊边瞬间红霞弥漫,她张嘴想要解释,但看到有外人在,她怔了下,赶忙转身跑了回去。


    谢云朔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她的背影离开,那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是挂在他?的唇边。


    府医之前也为?薛嘉宜诊治过?,即便不知内情?,也多少知道一点她和谢云朔的关系。


    方才见她突然出现,他?便很?自觉地转过?了身,等?人走后,他?才重新拿起药酒,委婉地与谢云朔道:“殿下有伤在身,务必节制才是……”


    谢云朔眉心又跳了起来。


    个中缘由不好一一解释,他?只好背下了这口黑锅,敷衍回道:“我?知道分寸。”


    他?转移话题,问起薛嘉宜的身体,府医答道:“比先前确有起色,不过?薛姑娘是不是从前有些先天不足?她的底子?不太好,日后还是要慢慢调养。”


    谢云朔心里大概有数了,府医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转身去盯着药童抓药熬汤去了。


    内间里安静异常,谢云朔抬步走了进去。


    薛嘉宜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不过?他?这儿没有女子?用的妆奁,她只给自己随便梳了两条辫子?。


    见他?进来,她立马就从杌子?上站起身,追过?去道:“哥,你的伤……”


    谢云朔自顾自往衣桁边走,没有搭话。


    他?没什么表情?,薛嘉宜却无端觉得他?的神色很?冷。


    昨晚相拥的温情?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她脚步一顿。


    谢云朔瞥她一眼:“过?来。”


    薛嘉宜精神一振,旋即便见他?侧过?身,朝她展开双臂。


    她懵了一下,略歪了歪脑袋看他?:“哥?”


    他?挑了挑眉,反问她:“不是说,要服侍我?吗?”


    她昨天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薛嘉宜没有不认账。


    事实上,听到他?对她提要求,她心里甚至是有一点儿窃喜的。


    不过?很?快,这点窃喜就烟消云散了。


    她为?他?脱下肩上披着的外衫,一低头,便瞧见他?缠得严严实实的侧腰。


    虽然处理?过?了,但是伤口远还未愈合,药草的味道都盖不过?血腥气?。他?方才展臂抬手的时?候,动作也很?明显是受限的。


    薛嘉宜紧抿着唇,忍不住想伸手,轻轻触碰一下。


    谢云朔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一把握住了她,问道:“做什么?”


    薛嘉宜蜷起手指,小声道:“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


    她虽然没有直接看到他?的伤口,但方才瞥见了换药时?的一角,看到了府医手边一张张染血的巾帕。


    是在京城,又不是在战场,他?如今已是储君,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云朔轻哂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


    会遇到刺杀不算稀奇,但是来刺杀的人……确实也出乎他?的意料。


    见她眼眸低垂,似是还想再问下去,谢云朔别开头,板着脸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别多想。”他?稍顿了顿,话音低沉:“暂时?留下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消息一时?不能走漏,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我?身边。”


    薛嘉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整个人显得都很?沉闷。


    谢云朔见状,勾了勾唇,自嘲般问道:“怎么,不开心吗?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要留下?”


    她把唇抿得发白:“我是想留下,可是……”


    可是如果这个机会是因为他受伤而?来,她高兴不起来。


    薛嘉宜没有说下去,她朝他?扬起一点笑,道:“哥,你既要保守消息,想来不方便留太多人在身边侍候。这段时?间,不如就让我?来照顾你呀?”


    谢云朔偏开视线,神情?依旧冷然:“……随你。”


    ——


    到底有伤在身,谢云朔推掉了大部分需要外出的事宜。


    当?然,即便如此,很?多公事也是脱不开手的。


    战场之上,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受过?,虽然呼吸间还有些掣肘,时?有疼痛,但对谢云朔而?言,一切都在可以忍受的范畴。


    让他?真正难以忽略的,是她的存在。


    她遵守着自己的提议,安安静静地随侍在他?身侧,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有存在感。谢云朔本该享受着这份她主动献上的体贴,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愠意。


    如果不是他?横插一刀,如果她顺着她选择的路顺利地走下去……


    谢云朔缓缓抬起眼帘,看向一旁正在为?他?磨墨的薛嘉宜。


    天色已暗,暖意盎然的烛光映照在她的侧脸,愈发显得她小意温柔。


    只是该消受她这份温柔的人,原本已不会是他?。


    谢云朔忽觉眉心一紧,他?抬起手,往眉梢捏了捏。


    薛嘉宜以为?他?倦了,忙放下墨条,道:“时?辰不早,也该睡下了,我?去整饬床褥吧。”


    他?闭着眼,淡淡道:“不用。”


    薛嘉宜微张了张唇,正想劝他?去休息,谢云朔却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到身前,按坐在了他?的腿上。


    不知重要与否的案卷,被她哗啦啦带倒了一大堆。薛嘉宜被唬了一跳,还没回过?神,他?的薄唇竟已覆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吻住了她。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顾及到他?的伤,生生忍下了。而?她的这份顺从不知怎地,仿佛又惹恼了谢云朔,叫他?抵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仿佛惩戒。


    “为?什么不躲?”


    又凶又急的一个吻结束后,他?方才轻抚着她的侧脸,喑声问道。


    怎么不躲他?还生气?啊!薛嘉宜真的有些委屈了,她别扭地在他?两臂间的桎梏里扭了扭,别过?头道:“你受伤了。”


    谢云朔晦暗一笑,把她的脸扳了回来,“原来,是因?为?可怜我?啊……”


    第79章


    “才不是!”


    薛嘉宜立时便反驳他, 紧接着却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地道:“虽然,我现在说了你可能也不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谢云朔幽幽地看着她, 并没有出言打断,她却收了声, 随即, 便低头凑了过来?, 在他唇角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


    “想告诉我什么?”


    待这个轻飘飘的吻离开?, 他才发问。


    薛嘉宜抿了抿唇, 道:“喏, 已经告诉你了呀。”


    她想要亲近他,与任何情绪都无关,只是一种本能。


    如果这样的一个吻也能算哄人的话,未免也太敷衍。但?是谢云朔瞳光微闪,仍旧克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画面。


    他在气头上的时候,和她着实度过了一些?失控的时刻。


    他承认,是泄愤和报复的成分更多。他并不会从她的痛苦里获得快乐。


    散发着旖旎气息的帐帷里, 她看向他的眼底里写满了害怕。


    可等到真的意乱情迷时,她明?知这一切都是他施予的,受不住要躲了,却还?是只知道往他的怀里缩。


    其实很傻。


    谢云朔许久未答, 但?薛嘉宜能感受到,那只原本握在她腰上、防止她往下?坠的大掌, 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一下?子又红了脸。


    肌肤相亲过的男女,对于彼此释放的信号总是很敏锐。


    “不可以,哥……”薛嘉宜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郎中都说了, 你有伤在身,需要节制。”


    倒叫她听?去了。谢云朔轻笑一声,起了点逗弄她的心思。


    “哦……”他不松手,还?反问道:“如果,我硬要呢?”


    薛嘉宜以为他是认真的,抵住他,弱声弱气地道:“不好的,养伤要紧。”


    箍在她侧腰上的手寸寸用力,她忙道:“那算我欠你一次……两次,不、三次!等你好了,我们……”


    谢云朔这才松手,却是收了笑意,端起一副冷肃的表情开?始训她:“下?去——这种话也是能挂在嘴边的吗?不知羞。”


    薛嘉宜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逗她,稍回过神,才觉出一些?不对劲。


    自从被他关到王府之后,他还?是头一回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就仿佛……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轻松自然。


    她没来?得及细想,因为谢云朔又拍了拍她,催促道:“下?来?,到点该睡了。”


    这会儿已过亥时,方?才她进来?给他磨墨之前,就是想劝他早些?休息来?着,不知怎地,反而叫他留住了。


    薛嘉宜拢回思绪,赶忙从他腿上下?来?,小跳了两步,道:“床褥已经铺好了,我再去拿暖炉熏一熏。”


    见她抬步要走,谢云朔一把提住了她的后领。


    “何必这么麻烦?”他语气淡淡:“你来?暖床就好了。”


    ……


    寂夜深深,谢云朔垂眼看着蜷在他身侧的人。


    她很怕挤到他的伤处,把自己缩得小小一团,这会儿大概已经睡着了,两手还?是在腹前结成拳,像是怕碰到他似的。


    谢云朔抬起手,把她轻轻带到怀里,确认了她没有要醒的意思之后,才加重了一点力度,把她抱得更紧。


    这样动作,肋下?的伤处当然会痛,但?很奇怪的是,这点真实存在的痛感,反倒让他感受的一切,变得更加真切。


    谢云朔侧过脸,贴在她的发顶上,呼吸也渐渐平缓。


    他自以为是地疏远她、不见她,到头来?,只叫他更贪恋她的温度。


    尽管这一点,比屈从于对她的慾望,让他更不愿承认。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如何也罢,至少?此时此刻,他只想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养伤的日子,平淡如水地过去。


    这些?天?,算是谢云朔连日来?难得闲散的时候了。


    薛嘉宜倒是忙碌了起来?,意识到他没打算再拒绝她之后,她有很多事可忙。


    该如何换药煎药,她都从府医那儿学了来?,除此以外?,她还?向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请教,捣鼓了些?补气生血的药膳。


    头回端给他的时候,她心里很有些?忐忑,不过他没有再翻从前的帐,照单全收了,看着她的眼睛里甚至有笑。


    这段时日,他只和她生过一回气——


    因为发现她偷偷去尝他的饮食。更准确地说……是在试毒。


    起初谢云朔并没有察觉。


    他不重口腹之欲,做事有自己的节奏,不喜欢被打断,厨房送来?的饭食,时常要在小灶上温几回,才能想起来?。


    直到那一回,他发现菜被人动过,玩笑般和她说及,却发现她偏开?头,脸色变了。


    她实在是很不会掩饰自己,尤其是在他面前。谢云朔立时便意识到不对,沉下?脸问她,她这才老实交代。


    “你不是……被人刺杀吗?”她眼神闪躲:“万一幕后之人还?不死心,想下?手毒害你……”


    如果她真的能给他挡一次,也算公平。


    谢云朔被气笑了,捉了她的指尖过来?,拿她自己之前准备的竹条,往她手心里敲了三下?。


    冒雨爬墙来?找他的那一晚,她真的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背了一束竹条来?。


    细白?的掌心里立马就起了一条棱子——这三下?抽得又狠又重,还?都落在一处。薛嘉宜疼得眼泪一下?就钻出来?了,却强忍着没缩手,也没吭声。


    还?是谢云朔先把她的手和那打她的竹条一起抛开?了,方?才盯着她道:“所以说,你是觉得有人会给我下?毒,还?要上赶着要抢在我前头?”


    “也不至于……”她嗫嚅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听?了这个答复,谢云朔怒意更甚。


    “你考虑得倒是比我‘周全’。”不受控制的言辞从他嘴里说了出来?:“看来?是因为自己做过,所以格外?杯弓蛇影。”


    闻言,薛嘉宜瞳孔放大,所有心虚抑或惊愕的表情,全都定格在了这一瞬。


    最近朝夕相处的日子太宁和,以至于……她也刻意忽视了很多东西。


    好疼。她低下?头,小小地抽了口?气,攥拢了手心。


    “也许吧。”


    她竟还?低低地应了。


    话一出口?,谢云朔自己也有些?后悔——后悔的不只是拿话伤她,还?后悔戳破了自己苦心维持的、自欺欺人的局面。


    然而他已经说了。


    谢云朔问了下?去:“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薛嘉宜咬着唇,反问他:“解释什么?”


    “和我解释,说你没想真的害死我。”谢云朔闭了闭眼,道:“说你知道,薛永年给你的药只会致人昏厥,再告诉我,你调配了驱散减弱药性的解药。”


    她久久未答,谢云朔抬眼看过去,便见她侧着脸,梗着脖子,眼底是许久未现的清倔。


    “错了就是错了。”她长睫轻颤,“都是一刀下?去,是深是浅有什么区别?”


    谢云朔竟然失笑,只是笑里的意味,大概连他自己都捉摸不清。


    “你不必担心。”他道:“来?刺杀我的人你也认识,是治水那次,遇到的山匪头目的妹妹、何翠。”


    先前没有告诉她,怕她因此困扰、内疚,却没想到她还?是多想。


    “她如今已被下?狱,掀不起什么风浪。”


    薛嘉宜微微一怔,还?来?不及问点什么,就听?得他继续道:“手给我。”


    她抿了抿唇,把手递给他。


    指稍很快叫他捏住了,虽然没打算躲,但?她还?是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谢云朔当然没打算再打她。


    事实上,看着她手心里肿起的红棱,他心下?已经有了悔意。


    竹条破空的声音没有传来?,发烫发紧的掌心里,只落下?了一记温暖的触摸,薛嘉宜飘走了的魂又飘了回来?,她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他。


    “哥……”


    谢云朔没有抬眼,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轻轻地,按揉着红痕附近还?没肿起的地方?,按理说不可能比刚才挨打时还?痛,薛嘉宜却瞄他一眼,抽抽搭搭地开?始喊疼了。


    “好痛……”她幅度很小地朝他挪了挪:“好痛。”


    谢云朔当然知道这是在撒娇,但?只看了她一眼,便淡淡道:“再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有你疼的时候。”


    薛嘉宜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和他嘴硬。


    这一出到底是捅破了之前那仿若无事的氛围,谁都没说话了。


    谢云朔给她揉着手心,良久,久到他自己的指腹也热了起来?,方?才开?口?。


    “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平静地道:“当年,为母亲接生的那个产婆,我已经派人找到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想遗漏她哪怕一分一毫的表情。


    “要不要顺下?去查清楚……不如,你来?决定。”


    第80章


    在回?答他的问题之前, 薛嘉宜先去见了何翠一面。


    谢云朔起先并?不同意,反问她:“你又滥好心了?”


    薛嘉宜猜到了他会这样想,捏着他的袖角, 认真?地道:“当然不是——哥。她伤害的是你,我有什么立场原谅她?”


    “我只是想弄清楚,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万一真?是有人暗地里?指使, 兴许我能问出来?点什么呢?”


    她担心还有人潜藏在暗处, 图谋不轨。有个头绪, 总好处理?一些。


    谢云朔沉默片刻, 最后道:“刑部牢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若真?想见她, 我命人把人提来?。”


    于是,薛嘉宜是在王府的客厢里?,重新?再?见到何翠的。


    即使谢云朔没有授意刻意磋磨,该有的讯问也少不了,何况何翠犯下的是刺杀皇亲这样的重罪。


    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仿若枯草一般, 没有一点精气神。


    薛嘉宜对于观看旁人的窘状毫无兴趣,看到认识的人变成这样,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何翠恐怕也不想见到她。被?押跪在地后,她神色还算平静, 拳头却不自觉攥到发青发白。


    “我不明?白……”薛嘉宜径直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翠未答,她轻蹙起眉, 继续道:“诚然, 景王是奉皇命治水,平定捉拿了你们兄妹二人,可这个位置不是他, 也会有别人。”


    “而我想,你也不会毫无所觉,为什么你兄长的旧友,能那么顺利地从码头救走身为钦犯的你。”


    虽然谢云朔从未和她说过,但薛嘉宜大概能猜到,他是放了水的。


    何家兄妹确实是被?逼上梁山,何翠也确实有理?由憎恶这世间,可最值得她憎恶、以至于拼上性命去刺杀的,绝不该是谢云朔才是。


    听到兄长二字后,何翠方?才缓缓抬起了头。她槁木一般的面容上,那双混沌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愠色。


    “你是不是想指责我,我是在恩将?仇报?”她声音沙哑,渐渐激动,“他放过我,不过是以此和我哥做交易,骗他手里?的罪证,要他去做那千刀万剐的事情!”


    薛嘉宜的眉心依旧紧皱,不过她从何翠断续的话语里?拼凑出了大概的经过。


    那一趟的治水之行结束后,临州府的那位知府确实没有落得好下场,积年罪行皆被?查处,被?判了流刑。


    薛嘉宜的神色忽而有些难过,她垂下眼,轻声道:“所以你猜,你兄长完成这场交易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呢?”


    何翠一怔,脸上愤怒的神情忽而就凝住了。


    “我猜,他应该知道自己会因?此被?皇帝迁怒,并?不是被?谁蒙蔽,一无所知地做出了这个选择。”


    薛嘉宜替她回?答了。


    又过了一会儿,何翠依旧无言,她方?才继续道:“而且,我猜他的愿望,也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利用、做了旁人的刀。”


    一个钦犯,背后若无人操持,进京的路引都拿不到。


    何翠似是哽住了,她大概是想哭的,但眼眶已经干涸到落不出眼泪。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她说。


    “是,这些事情,我甚至今天才知道。”


    一室寂静,薛嘉宜的声音显得很重,也很轻。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想告诉你,一个满是烂账的地方?官,还不至于让一位手握实权的亲王,非得和穷途末路的钦犯,达成什么交易,才能扳倒。”


    ……


    薛嘉宜回?到正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晓色低垂、薄暮漫天,她低着脑袋回?来?了。


    谢云朔伤好了大半,才在正厅里?公干见了两个属官,见她回?来?,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什么,她便一脑袋扎到了他怀里?。


    谢云朔不知她又在耍什么小花招,总之,抱了她一会儿,才把她分开。


    “怎么了?”他问:“问出个什么了?”


    薛嘉宜的心情很坏,坏到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她嗯了一声,答道:“是王家。皇后派人骗了她,让她误以为,是你故意害死何山,让他死得那样惨烈。”


    皇后的人当然不会把“王”字写在脸上,但是何翠也不是个傻的,几番你来?我往,她也试探出了指使她的人的身份。


    薛嘉宜说着,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圆滚滚的、闪着亮光。


    谢云朔难以理?解她的反应。


    “是皇后做的,又如何?”他屈起指节,碰了一下她颊边垂落的泪珠,奇道:“很值得意外吗,你为什么要难过?”


    薛嘉宜吧嗒吧嗒地哭了一会儿,才皱着鼻子,小声道:“算起来?,她是你的祖母啊——是你的亲人。”


    谢云朔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怔了怔。


    他捏了下她的脸,轻笑道:“天家无情,难道你是第一日晓得?”


    薛嘉宜垂下湿漉漉的眼睫,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知道。


    即便她不知道,在宫里?待了那几年,总也见识过了。


    “哥。”她唤着他,央求道:“叫我抱抱你,可以吗?”


    谢云朔扬眉:“你问晚了。”


    这句听起来?不像是拒绝。于是薛嘉宜当他答应了,闷着头又抱了过去。


    “对不起……”她闭着眼,喃喃道:“对不起,哥哥。”


    谢云朔揽在她后心的手掌稍一用力?,问道:“为什么又和我道歉?”


    眼泪渐渐洒满了他的衣襟,她小声地抽了抽气,不答反问:“你既然早知道我要做什么,那天……很难过吧?”


    这回?,轮到谢云朔沉默了。


    良久,他方?才道:“我不打算纠缠这些,不必提了。”


    薛嘉宜却没有因?为他的轻拿轻放而感到释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领口已经叫她哭湿了一大片,谢云朔无奈,只好捏了捏她的耳朵,威胁道:“再?哭……再?哭,我就把你丢出去。”


    这句威胁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她立即就收了哭腔。


    只可惜收得太快,哽得噎了一噎。


    这样好的夜晚,谢云朔不想和她掰扯这个了。他松了捏她耳尖的手,把她打横抱起。


    “实在要哭……”他满不在乎地道:“那不如换个地方?。”


    ……


    床帐内,被?扣倒在软枕上的薛嘉宜努力?仰起脸,双手抵住他的肩膀。


    “你的伤还没……”


    谢云朔把她的手摘开,径直吻了下去,好一会儿,方?才松开。


    “我不是纸糊的,”他一面说,一面又抓起她的手背,凑到唇边亲了亲,“先前说欠我的,不认账吗,嗯?”


    虽然已经叫他亲得晕头转向,但薛嘉宜仍能意识到,他身上那些微妙的地方?。


    相比索求,此时此刻,他更像是通过这种攻势,回?避掉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回?避掉她所怀的歉疚。


    不过很快,薛嘉宜便没有精力?深想了。


    伏在她身前的男人,用更加凶蛮的动作惩罚了她的走神,她只好认命般缠了上去,愈发紧地抱住了他。


    直到掌心贴在他的背肌上,她恍然察觉到他的紧绷,才确认了,她的感受,大抵是对的。


    渐入晚秋的夜里?,耳鬓厮磨的两人很快就汗湿了彼此。谢云朔放过了她,许她渐渐平抑心跳,却不料她又搂了过来?。


    他眼皮直跳,捏住她的后颈,把她提开了些。


    “别乱动。”


    他低声警告。


    今晚的她虽然配合极了,但到底有些时日没继续过,他嘴上说得凶,实际上没打算真?叫她如何。


    薛嘉宜装听不见,还是抱了过去。等到他的臂弯终究还是朝她收拢,她方?才闷闷地道:“哥,我要和你讲话。”


    谢云朔不禁开始反思——这几日是不是给她好脸色给得太快了?


    ……手却很诚实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


    “还想和我说什么?”他叹了口气,道:“如果是道歉的话,那就不必了。”


    薛嘉宜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其实……如果查到最后,我真?是你的亲人,我也会很高兴的。”


    “哥哥。”她埋在他肩上,蹭了蹭,“哥哥,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很相信我的话,但这一句,我请你务必要信一信呀。”


    谢云朔久久未答,抚摸她脊背的动作也停住了。


    薛嘉宜靠着他,慢慢地说了下去:“我之前瞒着你,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害怕。”


    他终于开口,反问:“害怕什么?”


    “我害怕,成为你的污点,”她轻声道:“更害怕,成为你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说到这儿,她不自觉抿唇笑了一下,“可我发现,你好像不怕,我也就不怕了。”


    说完这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花言巧语的本事见长,可谢云朔却仍旧没有反应。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心慌,正想支起身看着他,他却收拢臂弯,把她又摁回?了肩上。


    “是吗?”他语气淡淡:“等来?日到地府里?见了母亲,你也不害怕?”


    天呐,她简直不敢想象。薛嘉宜抖了一下,才道:“这个还是怕的……到时候,我们怕是要一起挨打。”


    闻言,谢云朔竟低低地笑了起来?,薛嘉宜有一瞬慌张,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问他怎么了,便听得他道:“你多虑了。”


    “其实问你之前,我已查清了究竟。”


    “无论是产婆,还是来?过的郎中、医馆里?存的旧案……该查的,我俱都查了个遍。”


    “所有的一切,同我再?派人去严州府与洪妈妈问来?的细节,都能对上号。我是不是东宫遗孤无从考证,但母亲当年所怀,无疑不是双生。”


    薛嘉宜瞳孔微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懵懂地眨了眨眼,问了似乎最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还要叫我选……”


    谢云朔直起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眉梢。


    “不逼一逼你,我能听到这些话吗?”


    “其实有要和你说的……”薛嘉宜努力?为自己辩解,声音越说越低:“上次是发现你受伤,被?打断了;上上次是你太凶了,没许我说完,就让我出去了。”


    谢云朔拧了下她的脸,道:“好,都怪我。”


    薛嘉宜哪里?敢应,她埋下脑袋,弱声弱气地道:“那你还是怪一怪我吧,哥。”


    “你可以不用急着原谅我,”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方?才郑重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想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心结到底有没有解开,谁也不好说。


    数日后,两人一起去了朱婉仪的坟前。


    在来?到这里?之前,薛嘉宜一直是担心的。


    ……担心薛永年在朱家垮台后,仍对当年“屈居人下”的经历心怀恨意,报复在亡者身上。


    叫她意外的是,这里?居然算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薛嘉宜站在小山坡上,愣愣地感受了下一会儿迎面吹来?的风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一旁摇曳的树丛。


    “怎么了?”


    谢云朔上前两步,问她。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薛嘉宜摇了摇头,道:“但我总感觉,这处山坡上的风,是朝严州府的方?向吹的。”


    是巧合吗?


    这种背人的地方?,薛永年会有这么好心?


    谢云朔没有回?答,也只伸出手,感受了一会儿细细的风在掌中流淌。


    “其实不必考虑那么多。”他道:“你若觉得,倘或母亲泉下有知,会喜欢这个地方?,就够了。”


    此话确实正中薛嘉宜的心思。她没再?想薛永年的事情,只静静地清扫了坟前的落叶,又重新?上了香。


    谢云朔没有打扰她,推开了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起来?很熟练,也许当年也有很多给他上坟的经验。


    想到她那三年是如何过的,他再?大的火气,也消下去了。


    也许,他和她注定是要这样互相亏欠地往下走。


    薛嘉宜没有察觉他始终落在她身后的视线,她跽跪在碑前与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大腿往下全都麻了,才舍得起身动一动。


    谢云朔过来?扶她,随即也是上香不提,又低声问道:“待来?日朱家平反,可要为母亲迁坟,葬回?严州府?”


    薛嘉宜皱着鼻子,思考了一会儿。


    母亲固然是想回?家的,可是路途甚远,又要迁动……


    她忽然有了主?意,往碑前距离最近的那棵柏树上,折了一长一短两截树枝。


    谢云朔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果然,下一瞬,便见她将?手心合握着的两根树枝高高抛起。


    落地后,两根树枝交叉得正正好好。薛嘉宜高兴地道:“母亲同意了!”


    谢云朔微微一笑,他忽而又想起件事,和她提起了:“……不如一齐问了。”


    他说的,是有关薛永年的处置。


    此人如今已被?下狱,且不论当年东宫的事情里?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就如今掺和谋逆这一项罪名?,就够砍一回?脑袋了。


    但谢云朔顾及他到底是薛嘉宜的生父,一直没有动手。


    薛嘉宜同意了他的提议。


    思来?想去,确实是请母亲的看法最合适。


    长短两根树枝复又落下,这一次,有风轻扰,薛嘉宜以为结果会有所不同,低下头,却见两根树枝,叠出了和先前别无二致的形状。


    “她没有原谅。”薛嘉宜轻声道:“她想要回?家。”


    ……


    夜风渐起,山上已经待不住人了。


    临走时,薛嘉宜一步三回?望,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与谢云朔道:“我还有件事,方?才忘了同母亲说了。你等等我,我再?回?去一趟。”


    谢云朔挑了挑眉,便见她噔噔噔地跑了回?去,又自以为动作很小的,把揣着的那两根树枝,轻轻抛了起来?。


    只可惜,结果叫她的裙摆挡住了,他看不真?切。


    谢云朔勾了勾唇,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收回?视线,侧过身,等她回?来?后,轻轻地,在袖底握住了她的手。


    “如何?”


    他忽而问道。


    薛嘉宜快把心虚写在脸上了:“什么如何?”


    谢云朔没有追问。


    又走了一程,到了山脚下时,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哥……”


    谢云朔垂眸看她:“怎么了?”


    薛嘉宜把他的手扣得更紧,硬着头皮道:“我想,去见季淮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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