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慕义
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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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十月初深秋,天空如只倒扣的灰青色汝窑花瓶,雨滴从瓶口淌下,断断续续下了三日,给京市笼上一层潮湿朦胧。
午后,容微月画完设计稿最后一笔,抬头见窗外又下了雨。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去后区车间,学徒和老艺人们正各自忙碌着,捶錾声、焊接声和降温的鼓风声呼呼交织。
她一个个看去,指点着:
“敲打节奏和力道要均匀,这里用c型曲口再复錾一下。”
“有杂质,点蓝前没酸洗干净,注意釉料不要溢出边框。”
“花丝都烧哭了,来,起来。”
学徒忙给她让位,容微月扯高口罩,点起焊枪,拿起镊子:“小火先转几圈,等硼砂黑了再用大火,注意时间……”
学徒们过来观摩,打趣说这火格外听她的话,旁边的老艺人笑:“熟能生巧,咱们小月总八岁就会用皮老虎了,闭着眼睛都能焊。”
容微月利落关掉火枪,说:“重做吧。”
学徒忍泪点头,这时助理舒槿走过来,头疼道:“微月姐,那位宋老板又来了,他说看到你车在外面,非要见你……”
员工们探头往外看去:“这人连续来七天了,可真有毅力。”
“追人就得持之以恒,俗话说,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容微月含笑看向他们:“我看今晚加班,你们也插翅难飞。”
几人连忙埋头。
那位宋老板追来了后车间门口,容微月只好走过去,摘下口罩,一张澄澈温软的脸露了出来。
琥珀瞳柳叶眉,黑茶色长发被鲨鱼夹随意夹起,脖颈纤细,睫毛弯弯,配着鼻尖那抹的胭脂红,乖中带了点媚,像是只高贵的布偶猫。
她皮肤格外白,像是落了春雪的羊脂玉,在灯光下光泽盈盈,清冷的脸上此刻细眉轻浅蹙起,带了点被打扰的不悦。
男人看到她都呆了:“容小姐,下午好,我就说你在。”
他连忙把花递过去,容微月手仍旧插兜:“我手脏,就不碰您的花了。”
“没事儿这就是送你的,容小姐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不好意思我有事。”
“那明天呢?我都有空。”
她抬起温和的眼看去:“宋先生,您找我做生意我很欢迎,但其他恕我不能答应,别浪费时间了。”
“我追你怎么叫浪费时间,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容微月不解:“宋先生,您没有工作吗,大白天为什么不工作?”
“……”
“人没事业心是很可怕的,您反思一下自己吧。”
“……”
拒绝得很彻底,中年男人第三次失落离开,车间里看着的员工们唏嘘:“咱们月总的眼光真高啊。”
“那是因为微月姐本来就很优秀啊,当年艺考第一,文化课成绩全市艺考生里也是状元,中国美院高材生,大学时的作品就能进入拍卖行,她又不缺人喜欢……”
容微月走去办公室,舒槿跟上来:“姐,这人挺坚持的,我以为他死缠烂打你会有所动摇呢。”
她敛眸:“更死缠烂打的又不是没见过。”
都不及当初那人一半。
回到办公室,容微月拿了瓶冰水坐下,打开电脑。
如今她只想搞钱,没心情谈恋爱,一年多前她创办了这个花丝镶嵌工作室,虽然这项手工艺品是国家非遗,但市场小众,订单量不稳定,每个月还要养活十几号员工,吃了这顿就怕没有下顿。
谁知正想着,噩耗突然传来。
“《霜雪吟》剧组怎么突然变卦了?!”舒槿看到微信震惊,连忙把手机递给她看:
【和贵工作室的项目要求有变,合作暂缓,我们和导演制片那边需要再确认。】
电视剧《霜雪吟》是部s+大制作,下个月开拍,最近在找花丝镶嵌的道具制作方,容微月之前都和他们谈得好好的,离签合同就差临门一脚,对方却突然变卦。
舒槿去问,才得知有个竞争公司搭上了领导人脉,通过压价截胡。
手工艺行业创业难,守业更难,他们如同沧海一粟,很容易被市场的浪潮冲得粉碎。
喝下的冰水慢慢缓解心头的毛躁,容微月沉吟片刻:“我今晚再和负责人打个电话,结果还没定,不急,还有机会。”
舒槿点点头:“我们月底先把和乐禧福那一千件联名款项链赶工出来,还能维持工作室的运转。”
容微月应下。
傍晚,她看了眼时间,关上电脑,先行离开工作室。
室外寒意见缝插针袭来,梧桐树落下一地黄叶,绵绵的阴雨让人心情也发闷。
今晚她要去参加一个大学男同学的婚礼。
大学时他们有一起做过作品参赛过,关系还不错,对方毕业后来京市工作,现在在做画展策划,女方是他六年恋爱的女友,感情令人羡慕。
容微月压了压思绪,驱车前行。
迟些时候开到市区,手机进来闺蜜殷绿的电话,接起就是一阵熟悉的哀嚎,“这破工作我真不想干了!!”
容微月眼尾浅弯:“怎么了殷老师,又是哪个学生惹你了。”
殷绿说她气死了,“现在这些学生家长都什么人啊,孩子在体育课上摔了一跤,都能打电话说我没照顾好,拜托我是老师又不是保姆,谁有空天天跟在学生屁股后面啊!”
殷绿是所公立小学的语文老师,自打今年被安排当班主任后就没过过消停日子,一周想辞职五回,容微月帮她吐槽了几句,哄她:“要不今晚来我家,我们一起看电影?”
“改天吧宝,我男朋友说等会儿来接我吃饭,我还有教案和一大堆狗屁材料没写……”
容微月说没关系,车里屏幕上又显示“表姑妈”的来电,她没管,可对方坚持不懈再打来,她轻叹了声,让殷绿等一下。
接起,那头姑妈的大嗓门传来:“月月哎,下班了没?姑妈上回给你介绍那男生怎么样啊?他说你有点儿冷淡,都不怎么跟他聊天,你这样不礼貌啊,主动一点多聊聊嘛。”
孟秀热衷做媒,动不动在外帮她吆喝,容微月拧了拧眉,声音温软却很淡:“我不喜欢为什么要聊天。”
“接触一下才知道喜不喜欢啊,你都不去了解,以后年纪大了只能捡别人剩下的!月月,你谈恋爱不能好高骛远,这男孩子虽然比你大了五岁,但是自己做老板,有车有房,性格也好,这条件配你绰绰有余,要我年轻的时候早就嫁了,你说说你挑三拣四什么,为啥不行?!”
“他早/泄。”
容微月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姑妈声音突然卡壳:“……啊?!”
“上次相亲他包里掉出了个治早/泄的药,我对性/生活有要求,这点基本的快乐都给不了,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见面就说以后要响应国家政策生三胎,哪来的脸,姑妈您要嫁也行,反正姑父走了,您可以迎来个第二春。”
姑妈脸气得又红又黑:“你、你这孩子!”
挂了电话,那头还在保持通话的殷绿得知这事,大笑:“不愧是你,这话都敢说!”
她知道容微月是个有脾气的,打趣:“这个人我们就不考虑了,不过其他的你都没想法吗?这么多年一段不谈,是因为……放不下傅蔺征?”
许久没听到的名字敲击心头。
容微月目光微顿:“你哪得出的结论。”
“因为初恋都挺难忘的嘛,”殷绿轻声叹气道,“我听说现在傅蔺征可牛逼了,前段时间我弟还让我帮忙抢明年日本大奖赛的票去看他。”
车子停在红灯前,窗外是人声鼎沸的商圈,容微月无意间抬头,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那一整面巨幅电子屏。
上面正播放着一则他代言的顶奢腕表广告。
画面里他一身黑色西装,随意地坐在一辆跑车的车顶,长腿弯曲,带着腕表的手搭在膝上,眉骨锋利,唇线冷硬,线条分明的腰腹肌肉若隐若现,厌世又桀骜。
短短几秒,一股刺感从她视觉蔓延到神经末梢。
如今傅蔺征二十六岁,就已成为最炙手可热的顶级赛车手,驰骋在世界顶尖的方程式比赛上,车迷无数。
国内影视行业巨头的太子爷、玩转投资界的野心家、不要命的赛车疯子等等,许多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经年而过,他站在巅峰,早已风光无两,几乎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
——“容微月,我是第一次追人,你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尽量往那边靠靠成么。”
桀骜不驯的大少爷半蹲在她面前,含笑低哄的声音仿佛还落在她耳畔。
失神两秒,后方传来喇叭声,她连忙踩下油门,殷绿问:“你毕业后回来,都没和傅蔺征遇到吗?”
容微月暗了眸,轻声言:“京市那么大,遇不到很正常。”
没有缘分,相遇是很难的事。
重逢更难。
……
十分钟后,到达一家五星级饭店,新人在宴会厅门口迎宾。
容微月走过去道贺送礼金,她今天一身栗色斜肩针织毛衣配着扎染的新中式半裙,锁骨上的红痣若隐若现,清冷温柔,身段纤柔曼妙。
新郎徐成光看到她,热情给周围人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容微月,我们专业第一,她现在自己开工作室,可厉害了!”
周围人询问,容微月微笑递去名片:“晴月阁,我们是做花丝镶嵌的,欢迎您来定制首饰。”
“人美做出来的首饰肯定也美哈哈哈。”
聊着天,这时一个男生走过来问新郎:“光头,你说征哥什么时候到?”
“他刚给我打电话说快了,他昨天才回国,见他一次不容易。”
这名字瞬间激起千层浪,“征哥?你们说的是傅家那位爷,傅蔺征吗?!”
“是啊,他我初中同学,铁党。”
容微月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怔愣间,有人指向门口:“你们看,那是傅蔺征来了吗?!”
酒店外,从远处传来一阵低沉咆哮的超跑引擎声。
如猎豹追击猎物时发出的嘶吼,破开空气,瞬间夺人耳目。
众人循声望去,霓虹夜色中,一辆布加迪chironsupersport300+驶来,墨色碳纤的车身低矮流畅,像是蛰伏的暗兽,尾翼升起,两侧led灯头配合着红色线条,如同流星烈焰。
贯穿式的尾灯亮起flz的英文喷涂,是bugatti在其二十二岁生日时为他设计的专属定制款,全世界仅此一辆,车牌号反着光——
京a·x0831。
0831,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钟爱这串数字,但这是他专属,看到就代表是他。
车灯耀眼,车轮急速碾过路面积水,激起水花四溅,许多车见此不自觉靠边,像是自知身份地位的差距,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张扬,轻狂,不带一点低调。
像他本人,耀眼至极。
布加迪停在酒店门口,外摆式车门打开,侍者迎接间,男人下车走了进来。
身高逼近一米九,黑夹克外套,工装裤勾勒得两条腿颀长,马丁靴慵懒踩地,腰身比和肩膀宽度卓越,压迫感拉满。
身后是连绵雨幕,头顶璀璨的吊灯在他身上洒下灯光,男人黑色短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冷白皮漆黑瞳,五官线条凌厉锋利,右眼皮上有颗小小的黑痣。
曾经奠定他世冠的f1赛场上,他驱车冲过终点,人声鼎沸间,他摘下头盔朝镜头扬眉一笑,黑痣随之撩起,帅得火遍全网,说是夺人命的痣。
比大屏广告上那张脸更加具有攻击性。
像是上天把心血都倾注在他一人身上。
“卧槽卧槽真的是傅蔺征!!帅爆了!”
“京市顶级豪门的傅家的长子,玩赛车最疯的那位爷,咱们今天竟然能碰上!”
“卧槽这布加迪也太帅了,落地得五千万,这是太子爷来炸场了啊!”
大厅里早已沸腾,容微月看着他,大脑突然宕机。
傅蔺征早已褪去了青涩,带上了成熟。
六年未见,却还能看出年少的恣意狂妄。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即便在心里做过千万次预演,傍晚还和人聊起过他,可此刻的重逢还是猝不及防。
男人漆冷的眼眸随意朝这个方向看来,她心脏如被人重重捏紧,挣扎得飞快跳动,掌心被名片的边缘硌得生疼,想逃脚却仿佛被黏住。
傅蔺征走到面前,一群人恭迎围上去,徐成光笑:“你昨儿说还在意大利,我以为你不能来了,连夜坐飞机赶回来,这说明我太重要了。”
傅蔺征懒散抬眉:“你倒还挺会给自己贴金。”
“不然呢,你这不是为我婚礼回来的啊……”
许多人给傅蔺征递名片,徐成光给他介绍周围的朋友,最后看向面前的容微月,笑道:“这是我大学隔壁班同学,容微月,之前跟你讲过,我们那届的校花,好多人追!”
徐成光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记得你俩好像高中都在澜高啊?还都在六班,那你俩不是同班同学吗?”
容微月面色滞凝,徐成光打趣:“那可是同窗的老同学啊,我们先进去,你俩要不要聊聊天叙叙旧?”
宴会厅外灯光浮动,人声熙攘,空气里都裹着热闹的温度。
容微月站着,恍然一瞬,只觉世界都微微失焦,抬眼却见傅蔺征与她目光正面相撞。
他眼神像冬夜里的深海,扯起唇角,漫不经心的懒倦嗓音落在她耳畔,却宛若尖刀划破冰面:
“不必。”
“我和容小姐之间,没什么旧可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