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关于饲养屑老板的那些年 35-40

35-40

    第36章 失衡


    源雅一踩着一片未化的冰树叶跃至半空, 避开燎面的赤红色火焰。


    手中咒力注入妖刀,猛地朝侧方挥出,击开一支腾烧着烈焰的火矢。


    承受两股可怕的力量相撞, 妖刀控制不住地发出铮铮哀鸣, 雪白的刀身上裂纹又多了几条。


    源雅一只是瞥了眼就没再关注。


    他的咒力属性相当杂乱, 需要比咒术师和其他咒灵更集中注意力才能做到精准控制。


    可即便是这样, 大部分咒具仍然承受不住他的咒力。


    往常都是使用一次就彻底断裂。


    这把由犬大将的家臣锻造的妖刀, 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看这样子,大概还可以再出鞘一次, 挺好。


    下次还做刀刀斋的回头客。


    质量不错啊!


    他打算改天找个机会去猎杀一只大妖,用其骨骼锻造,也许能用的更长久一点。


    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 他也很不方便。


    “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术式?!”


    两面宿傩放下握着咒具的两只手,大声咆哮。


    而上方的那两只则是一前一后搭在一起, 做了个拉弓的姿势。


    接着, 一簇火焰流窜而出,在他粗壮的手臂上环绕, 最后凝成了箭矢的形状。


    高温瞬间染红了他的皮肤,几乎要将整片空气扭曲,甚至连周围的树丛都传来了滋啦啦烧焦的气息。


    源雅一忽地笑了起来。


    “你可以猜猜?”


    他的术式顺转并不是输出类型的, 辅助当然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有亿点羡慕两面宿傩这种能造成大范围伤害的术式的,视觉效果拉满了。


    两面宿傩在放出手中火矢后, 便扣紧双拳, 闪现至源雅一身后, 砸了下去。


    源雅一侧身闪避,同时拉近距离,迅速撩起手中妖刀。


    锋利的刀刃稍稍侧斜, 天青色的咒力冲击而上,自两面宿傩腹部刮开皮肉,并朝着对方下巴的位置划拉上去。


    “噗嗤——”


    两道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


    两面宿傩的身前裂开一道可怖的伤痕,切面整齐的血块蠕动着,如菌丝般迅速粘合修复。


    而同一时刻,无形的斩击切开源雅一的肩胛骨,粘稠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还有一部分溅到了两面宿傩的脸上。


    “怎么是红色的血?”


    两面宿傩皱着眉抹下脸边的血,心下奇怪。


    但看源雅一这副类人的模样,搞不好咒灵进化到对方这种模样,也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说完,他舔了舔沾血的手指,当即嫌弃地啐了一口。


    “呸!难喝得要命。”


    本来还想尝尝源雅一的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现在两面宿傩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源雅一立刻嘲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愚蠢到生啖咒灵的血肉的?


    他自己的肉好不好吃,自己还不知道吗?


    咒灵这种存在,本就是污浊的。


    两面宿傩一记直拳冲来,来势汹汹,力道惊人。


    源雅一提臂格挡,另一只手则是提刀与对方手中那把形似降魔杵的咒具相抵,脚下踹出,借力拉开距离。


    忽然很想多长出两只手。


    两面宿傩有四只手也太方便了吧!


    不行不行,那样不好看。


    这家伙和刚刚那个妹妹头少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


    对方下手时的果决,躲避时的反应能力,对于术式的精准把控都达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程度。


    术式几乎被那个家伙玩出了花。


    起初他以为两面宿傩的术式和「斩击」有关,没想到还有控火的能力吗?


    这家伙到底多喜欢吃啊!


    术式都和烹饪有关。


    两面宿傩看出源雅一没认真起来,怒上眉梢。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用出你的术式!”


    只是单纯地咒力对轰有什么意思?


    他可是要把源雅一做成点心的。


    术师脸庞扭曲,面具上的纹路似枯木般挤在一起,连带着脸上的漆黑咒纹也变得异常可怖了起来。


    源雅一不爽地啧了声。


    找到两面宿傩一个漏洞,压缩咒力,凝成一颗咒力弹,直接将其轰飞出去。


    谁说他没有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他可是很认真的。


    源雅一只是在等,只是在找。


    两面宿傩的招式大开大合,动作范围奇大,术式也极其灵活,近可守,远可攻,非常棘手。


    平安京的术师打不过很正常,这家伙分明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


    “天灾”的名头安得不错。


    源雅一最嚣张的时候,都没被平安京的咒术师安上“灾厄”的名号,顶多被说两句“祸害”。


    他还挺乐意听到的。


    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那边的两面宿傩借着几棵大树硬生生刹停了不断倒退的自己。


    在胡思乱想间,源雅一欺身迫近到两面宿傩跟前。


    这时候该谢谢源信那个小老头儿。


    经年累月地让他抄写经书,现在他学会一心二用了。


    抄书的时候实在是太无聊了,难免喜欢想这想那。


    两面宿傩本想往边上斜身闪避,却在关键时刻被一种堪比“束缚”的力量强行禁锢在了原地。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源雅一的拳面以迅猛之势捶了上来。


    “轰——”


    天青色咒力在最后时刻转化为不祥的暗红色,狂暴地将身形比自己还宽厚两倍的两面宿傩再次掀飞了出去。


    后者直接嘭的一声撞上不远处一堵还未化的冰墙。


    源雅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即便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如今的他其实正处于弱势,而两面宿傩已然看出来他不能完整地使用自己的术式。


    但也丝毫不担心。


    术师们无法用寻常祓除诅咒的方法,祓除他。


    ——诅咒只能用诅咒祓除。


    这条铁律在他身上完全失效。


    大概是跟他的诞生原因有关?


    不太确定。


    死不了怕什么?


    再说了,他没必要和两面宿傩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脑子抽风了才会为了不是特别相熟的人豁出自己的全部。


    他们俩又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另外,这里离平安京不算远,他们这边的动静想必已经传到了平安城中,附近说不定潜藏着几个“小蚂蚁”,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一会儿找个机会脱身就可以了。


    虽然死不了,但就算是咒灵也是怕疼的。


    反转术式很快就修复好了两面宿傩被源雅一那一拳砸碎的内脏和肋骨。


    “刚刚那是你的术式?”


    两面宿傩擦去脸上的血,看向对面同样浑身血污的源雅一。


    感觉很奇怪。


    他的身躯似乎在那一刻强制保持了平衡,纵使想歪斜,在那时也是做不到的。


    怎么会是这么弱的术式?


    不应该。


    平衡?


    还是权衡?


    似乎是术式顺转。


    要是源雅一本就是比较特殊的咒灵,是否拥有术式反转?


    如果有的话……


    那就是——失衡?


    或者说紊乱?


    上次见到源雅一时,里梅用来试探的冰锥还没靠近便瞬间融化,是本身的咒力受到了扰乱,还是其术式促使冰锥的温度失衡?


    两面宿傩深切怀疑源雅一藏着底牌。


    这术式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在近战的时候尤其麻烦,他不可能站在原地不动当源雅一的沙包。


    而只要有所动作,便会被源雅一的术式所影响。


    有趣。


    见战意上头的两面宿傩四肢眼睛里满是狂热,源雅一眼皮子跳了下。


    也就在此时,年幼的祸津神执刀从天而降,以势如破竹般拖着那把比他还要长一点的太刀朝着两面宿傩脖颈砍了过去。


    两面宿傩身体的本能快过他的思考,脖颈上忽然出现一张嘴,稳稳当当地咬住了那边利刃。


    源雅一:“……”


    两面宿傩这家伙是人类术师没错吧?


    为什么会再长一张嘴出来?


    和两面宿傩一比,他居然可以说人模人样的。


    两面宿傩不愉快地啧了声,转头一看,迎上夜卜沉静的蓝眸。


    见过不少人的他自然能一眼看出夜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祸津神?”


    哦?


    真是让人不爽啊!


    他正准备好好用“解”和“捌”料理源雅一这道菜,结果被这小子破坏了。


    估计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把这位掌管灾祸的祸津神给吸引过来了。


    神明这种玩意儿很麻烦,杀又杀不死,除非这小子自己神堕。


    源雅一也没想到还有人插手这种程度的厮杀,甩了甩妖刀上的血,一脸惊奇地看过去。


    发现是先前遇到的那个年幼的祸津神。


    看着年纪不大,在神明中算很小了。


    举着把比自身要长许多的太刀,神情肃穆,满身杀意,显然以前结果了不少人。


    第二次碰见了。


    祸津神方才那一下,成功阻止了两面宿傩即将放出的大杀招,竟然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把。


    今天遇到的事也太多了吧?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找过来?


    看样子,对方像是针对两面宿傩?


    认识?


    之前有仇?


    “喂!小鬼。”


    两面宿傩叫了一声。


    然而蓝眸的祸津神默不作声,提刀就砍,没什么章法,又像是什么招式都会那么一点。


    因身形较小,行动异常灵敏。


    源雅一见夜卜的刀波及到了他这边,敏捷地往树上一跳。


    “啾啾。”


    肩上落下一团轻盈。


    源雅一转头一看,白色的长尾山雀正在他肩头梳理羽毛。


    “怎么这么久?”


    「没忍住,逗了一下无惨。」


    “……生气了吧?”


    「对,很有意思。」


    「打完了吗?可以走了吗?」


    “没呢!找个机会。”


    白雀歪歪小脑袋,盯准两面宿傩的动作。


    祸津神小小年纪,但胜在闪避技能拉满了,还时不时用神器扎一扎两面宿傩。


    招式的落空让两面宿傩很是不快,本想好好品味源雅一这道菜,现在被人打扰了“进食”,脸色黢黑黢黑的。


    他抬起手中的咒具「神武解」,恐怖的电流于锋利的尖头汇集。


    ——就是现在!


    源雅一木屐踩着脚下枝干,借力跃出,飘动的血色狩衣如一只晚秋的赤色蜻蜓。


    他一手捞过小小只的祸津神,用力朝远方抛出。


    手中妖刀则是萦绕天青色咒力,正面迎上「神武解」。


    而飞在源雅一身边的白雀鸟喙上下开合,无声地念了几个字。


    两面宿傩觉察到自己的咒力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干扰,刹那间失控。


    两股相撞的咒力狂乱而扭曲地开始互相咬扯、撕绞。


    白光紧随而至,伴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本就残破不堪的山林瞬间被夷出一个骇然的圆形巨坑,尘埃四起。


    两面宿傩挥散尘土,反转术式急速修复受损的内脏和皮肉。


    见四周空无一人,眼神陡然变得阴戾可怖,却满载兴奋之色。


    “有趣,实在是太有有趣了!”


    猩红的舌头舔过粘着鲜血的唇面,四手四眼的“天灾”抬手将额前的肉粉色碎发往后拨弄。


    他有预感,不久之后还会和源雅一见面。


    到时候那家伙肯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吧?


    ……


    无惨神神情淡淡地坐在招待客人的小茶庭里,一副温文尔雅与人交谈的姿态。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如今不太好。


    能好才怪了。


    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戏弄了一番,怎么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吧?


    好在那家伙并没有伤害他,还把他平安送回了神社。


    难道不是妖魔,而是源雅一分身那样的存在?


    不是没有可能。


    或者说,神器?


    之前听绯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每个神明至少拥有一把可以说是道标的神器,源雅一应该也是有的吧?


    对面的高辻一家不疾不徐地喝着清茶,在听到源雅一是这座神社所供奉的神明时,齐齐变了脸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


    年长者与小辈极其隐晦地对视了好几个来回,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


    但出身世家大族的,谁不长了好几个心眼子。


    他们不知道源雅一的用意,心里却很清楚绝不能拆穿,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万一源雅一自己另有打算,他们要是“胡说八道”,岂不是扰了源雅一的兴致?


    悄咪咪说,源雅一有点小心眼,不想以后收到“回报”的话,最好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众人眼含一丝丝同情,瞄了眼对面那位病弱贵公子。


    看在眼里的无惨不自觉地收紧捏着茶碗的修长手指,微眯着眼。


    这是什么意思?


    “无惨公子不必担心,雅一大人不会有事的。”


    见无惨已经起了疑心,高辻在真很是淡定地转移话题,完全不让人看出破绽。


    无惨皮笑肉不笑,虚伪地说:“我相信他。”


    另外,这些家伙怎么还不走?


    该不会要留在这里过夜吧?


    那可没有多余的房间。


    不等他们再多聊两句,屋外陡然风止,不祥的寂静蔓延而开。


    高辻在真等人立刻站起身,草木皆兵似地紧盯庭院外。


    接着恐怖而骇人的杀意席卷而来,像是巡视领地的恶兽,好在只持续了一瞬。


    “是雅一大人回来了。”


    咒术师们五感敏锐,自然能听出屋外的脚步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咒力特性,况且源雅一也没想着隐瞒。


    在其他人簇拥着迎出去的时候,无惨依旧坐在原地,小口小口地抿着苦涩的茶水,没有动作。


    外面嘈杂声一片。


    无惨听得异常清楚。


    源雅一似乎有点疲倦了,语无波澜地让高辻等人留宿一夜再走。


    但没有太多房间,除了那对夫妻之外,其他人只能全挤在一间房。


    高辻一家没有一点异议,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没一会儿无惨就看到源雅一从庭院外踩着朦胧的冷白月色,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并与那对比夜空更幽邃的黑眼珠对上。


    他十分慎重地上下打量了眼源雅一。


    耳朵上坠着自己熟悉的法铃。


    衣服换了另一套黑色的狩衣,暗金丝线勾勒着对称的鸟襷纹。


    无惨这才放下心来。


    源雅一朝无惨笑了笑,招了招手。


    “……”


    无惨面色扭曲了瞬。


    那是什么意思?


    召唤小猫小狗吗?


    他并没有走过去,静静等源雅一过来。


    黑眸神明似乎很无奈,携着满身的血腥味和凛然的肃杀之气走来。


    这些气息即便洗漱了一番,换了套衣服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抹去。


    源雅一抱怨似地说:“无惨,你居然不给我端杯茶吗?”


    “您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无惨深吸了一口气。


    忍住想要吞咽唾沫的欲望,主动将面前的一杯茶推到了源雅一面前。


    没曾想突然被对方揽入怀中。


    “累死我了。”


    源雅一疲惫地喟叹了声,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神明的主动亲近让无惨身形一僵。


    无惨勾起红唇。


    抬手覆上源雅一的后脑勺,将对方往自己的肩窝上压了压,另一只手则是环抱住源雅一。


    宽袖上绣着的那条吐舌猩红信子的黑蛇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弯曲的蛇身缓慢缠上怀中的猎物。


    他低缓着声音,蛊惑人心道:


    “那雅一大人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源雅一闷闷地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无惨的腿上。


    “我睡会儿,你要是想走就推醒我。”


    消耗了太多咒力。


    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睡一晚上就能恢复好。


    最后那一下别说两面宿傩了,连他这个罪魁祸首都被炸得脑袋嗡嗡响。


    难受是真的。


    倦懒的时候,他比较喜欢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休憩一下。


    先前脑子里想着什么“要离无惨远点”之类的话,尽数被他抛之脑后了。


    就这么一会儿。


    应该没什么关系。


    呼吸放匀,源雅一竟真的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沉沉睡了过去。


    白雀这时扑棱棱着羽翅从浓稠夜色中飞回来。


    无惨见了,只是瞪了一眼,没有吭声。


    源雅一还在这休息,明天再找这只小鸟算账。


    也不知道跑哪去玩了,现在才回来。


    他借着昏暗的烛火,用眼神描摹着源雅一线条流畅的侧颈,不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回来后,那个医师又端了一碗药给他,喝完没多久,那种想要啖食血肉的欲/望又出现了。


    源雅一很香。


    不是衣服上的淡淡熏香。


    而是源雅一身上的血腥气和流淌于血管中的血液。


    血肉的味道刺激得他牙根痒痒的。


    想要咬开源雅一的皮肤,喰食对方的肉,吸吮其血。


    问题是源雅一的血和肉口感太奇怪了。


    简直……难吃到了极点!


    可每次喝完血后带来的效果又是绝妙的。


    食之味苦,弃之着实可惜。


    只是味道差劲点,这没什么,尚在自己的忍受范围之内。


    他已经快要适应源雅一血液的苦涩了。


    就当做——一帖苦药服用。


    要是有机会,他一定会再喝上一口。


    无惨冰冷的手抚上源雅一的侧脸。


    原本梅红色的眼瞳变得如血般粘稠艳红。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瞳孔紧缩,抽长至恶兽般的尖针状。


    最终无惨什么都没做。


    只是藏好露出唇瓣的两颗尖牙,然后慢慢伏下自己的上半身,轻轻嗅了嗅——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想要评论(滚来滚去.JPG)[亲亲][亲亲]


    2.有点担心,明天那章能过审吗?要是没按时发出,那就是没过[爆哭][爆哭]


    3.关于雅一的血肉:


    宿傩点评:呸,难吃得要命[白眼]


    无惨点评:食之味苦,弃之可惜,忍忍可以吃[托腮]


    4.上章忘了说:因为自身的术式影响,雅一喜欢对称的东西,而小鸟喜欢不对称的,顺带一提,雅一特别不喜欢小鸟那对颜色不一样的翅膀[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37章 撕咬


    翌日。


    源雅一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一夜的沉睡对如今拥有漫长生命的他来说不算很长时间。


    但深度睡眠让他刚刚被唤醒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启动。


    眼神涣散而茫然,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脑后似乎枕着比柔软的枕头还要稍微有硬度一点的东西,富有力量感,有点像人类的腿肉。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苦涩。


    源雅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


    半睁着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明亮的晨光, 视野就像是晕开了一层朦胧的月晕, 看得不太真切。


    可能是长久保持一个姿势, 他的后背硌着硬邦邦的榻榻米, 有些僵疼。


    源雅一下意识想翻个身, 调整姿势缓和一下。


    脸却蓦然埋进一片质地上乘的衣料里。


    苦涩的药香变得更浓了些,可以说无孔不入。


    源雅一的思绪卡顿了一下。


    等等, 他这是躺在了哪来着?


    昨夜的记忆缓慢回归中……


    “您醒了?雅一大人夜里睡得还舒服吗?”


    无惨的嗓音仿佛淬了清晨冰凉的露水,冷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源雅一迷瞪着眼,抬眸望上去。


    黑卷发青年手中正捧着一本古籍, 借着外面投进的光线时不时翻动一下。


    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里,没有被阳光照到分毫。


    神情淡淡的, 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无惨像平常那样和源雅一打了声招呼。


    “无惨?”


    源雅一迟疑地叫了一声, 余光扫过周遭环境,还是昨晚的那间小茶室。


    无惨:“嗯。”


    “你一直没睡觉吗?”


    源雅一毫不含糊地起身, 把自己的脑袋从无惨的腿上移开。


    无惨勾唇,皮笑肉不笑的。


    “只要雅一大人睡得好就行。”


    算是默认自己没睡觉。


    源雅一:“……”


    来了。


    平安京式阴阳怪气。


    这明明是一句抱怨的话吧?


    他听出来了。


    无惨放下手中的书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 然后撑在旁边的蒲团上,缓慢而温吞地支起身子。


    源雅一连忙伸手搀扶住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颤的无惨。


    他整个晚上都枕着无惨的腿, 对方也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都不能说麻, 而是完全僵硬了吧?


    “你一晚上没睡没问题吗?等下吃完东西,你就去睡觉吧?”


    不管过去多久,无论无惨的身体如今是何状况, 源雅一也一直当对方是初见时那个风一吹就会颤颤巍巍倒下的人类。


    一丛……


    随时都有可能弯折的芦苇。


    这个时代的人类就是这样脆弱。


    源雅一有时候上午见那人还活着,下午可能就只能见到对方剩下的半拉身体了。


    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天灾、疾病、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无惨摇摇头,“还好。”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那个医师的药有那么点小小的副作用,但带来的利处是极大的。


    即便一晚上没睡,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疲惫,甚至还很精神。


    自己的身体此时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说不定不久之后,也会像源雅一那样?


    源雅一醒的时候,高辻一家已经整理好了一切,打算回自己的家族了。


    但不告而别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作为公卿世家,绝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所以他们愣是等到源雅一出现才来说明这件事。


    高辻在真见源雅一对自己的小孙子感兴趣,便直接把那个小婴孩抱过来,放到了源雅一身边。


    “雅一大人很喜欢小孩子啊!”


    他不由得感慨道。


    在他的记忆里,对方对小孩似乎格外宽容?


    偶尔做出点越界的事,源雅一也不会生气。


    如果源雅一是人类的话,他不介意给族里的姬君们牵桥搭线。


    可惜了……


    大部分咒灵都是没有性别的,那源雅一……


    高辻在真连忙打住自己越发诡异的想法,余光瞥到一旁坐在阴影里的俊美青年。


    虽然长得面若好女,却有种别样的气质,即便散着长发,也不会让人觉得无惨显女气。


    早上,他好像看到源雅一和这个叫无惨的贵公子从同一间房里走出来的。


    仿佛得知了什么大秘密,高辻在真的呼吸短暂凝滞了瞬,瞳孔缩紧。


    男色在平安城里其实挺流行的,他一点都不奇怪。


    很多公卿都会圈养几个貌美的男宠,没想到源雅一也……好这口吗?


    果然是平安城里的家伙把源雅一给带坏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啊!


    那群家伙连咒灵也不放过。


    啧啧啧。


    还不知道对面老头儿脑补了什么的源雅一轻轻戳了戳婴儿柔软白嫩的脸颊,轻笑了声。


    “我只喜欢乖小孩。”


    “啊……啊……啊……”


    小婴儿打了几个泡泡,啊啊叫着,伸出手想要抓住源雅一。


    就算是双眼被蒙住,他也依旧能感知到源雅一的存在,并精准确定方位。


    置身事外的无惨默不作声地扫过众人的视线,似乎对一切都不敢兴趣。


    但他敏锐地发现那个老家伙看他的眼神变了。


    很诡异。


    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安倍清继则是在一旁给无惨布药。


    老医师每日都在对药方进行不断调整,以保证每帖药都符合无惨当下的身体状况,非常尽职尽责。


    高辻在真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和彦真的很喜欢雅一大人,在家族里都是不理人的。”


    “是吗?还挺有个性的,和彦,你叫和彦,和……彦……”


    源雅一恍惚了瞬,目光悠远,没有落到实处,唇瓣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


    “彦(ひこ)。”


    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昨天也有这种怪异的感觉,但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他深思。


    ——彦。


    更耳熟了。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安倍清继的动作一顿,眼皮子忽地开始狂跳起来。


    尤其是源雅一正对着高辻家那个小神子反复念叨名字的时候,他深感不妙。


    不好!


    他忽然大叫了一声。


    “雅一大人!”


    高辻家的人取的什么名字啊!


    叫个时下比较盛行的「道长」、「良房」什么的不好吗?


    偏偏叫「和彦」。


    这一声别说源雅一了,离他最近的无惨被吓了一跳,十分不悦地拧紧了眉,余光如刀子般刮了过去。


    这家伙在搞什么?


    思绪被猛地打断,源雅一回过头来,看向安倍清继。


    不止他,所有人都在看安倍清继。


    “怎么了?”


    “在下忽然想起来,无惨少爷还有一碗药没喝。”


    安倍清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源雅一很是无语。


    就这?


    他还以为无惨又吐血了。


    无惨冷声吩咐:“……那还不快给我端来。”


    要不是顾及外人,他已经变脸了。


    高辻一家没待太久,菅原氏族清晨便派了一辆胧车来接他们,简单说了两句,起身告别。


    “雅一大人留步。”


    高辻在真连忙说道。


    源雅一微笑:“不,我只是想去顺手翻一下晒在那边的药草。”


    高辻在真尬笑了几声:“……呵呵呵。”


    源雅一拍了拍高辻在真如朽木般单薄的肩膀。


    视线轻飘飘地从对方脸树皮似的沟壑浅褶上掠过,又对上老人沧桑但仍旧清明的眼。


    他由衷地说:“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活着。”


    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风寒嘎巴了,这次能见面,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高辻在真笑容慈祥,随后朝着源雅一深深弯下了身。


    “死亡不是终结,您知道的,而我的孩子们会延续我的血脉,雅一大人可以活到千百年以后,到时候还望雅一大人能关照一下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后代。”


    源雅一唇角微翘,半开玩笑道:“可千万别举着咒具来祓除我就行。”


    “不会的。”


    高辻在真如此说着。


    看向源雅一的眼神却好似在看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晚辈、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虽说只有短短数年寿命,他也算是人生阅历比较丰富的那类人了,看事情也比较通透。


    “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纵使只有自己一个人。”


    源雅一微怔,竟没读懂对方眼底的复杂。


    “如果觉得太孤单的话,您或许可以结交一些长生种?”


    高辻在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不远处撑着把红色唐伞的无惨,诚恳地说:


    “时光总是无情,人类的生命终归还是太过短暂,于雅一大人而言,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1]。


    他们这样的凡人很难与行走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也即将还要经过更长岁月的源雅一产生共情。


    但如果对方不停地与人类产生羁绊,最终受伤害的也只会是源雅一自己。


    生离死别于源雅一这样对情感格外敏感的咒灵来说,危害不小。


    隐隐明白高辻老头儿的言下之意,无惨无意识地捏紧了伞柄。


    苍白的手背上凸显游蛇般的经脉。


    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老家伙隐晦点出的意思是——他活不长。


    凭什么这么说?!


    他以为他是谁?!


    没有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源雅一还不知道身后无惨的五官都快扭曲了,他朝高辻在真温和地垂下眼。


    “我知道了,谢谢你。”


    高辻在真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最后他又笑着说了句。


    “谢谢雅一大人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说的话,或许千百年后,雅一大人还能见到在下的转世?”


    “说不定呢?”


    源雅一笑了笑,目送高辻一家远去。


    秋风萧索,吹得神社周围的红枫瑟瑟作响。


    被染红的赤色叶片顺着风的方向打了个卷,像一只只轻盈的蝶,扬上天空又颤颤巍巍地飘落,其中一片抚上了源雅一的肩头。


    无惨默默在身后盯着源雅一的背影看。


    仿若实质性的视线像是要将对方的狩衣盯出一个洞,看看里面跳动的心脏。


    于湛蓝色天空下伫立的源雅一现在身上透着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气质。


    置身于天地之间,却又好像万事万物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像只……无依的浮寝鸟。


    ……


    入夜。


    月凉如水,冷得人心尖发颤。


    睡不着的无惨想起身打开雪见窗透个气。


    哪知道刚转了个身,余光瞥见本该立在葡萄藤站架上的白雀正扑棱棱着羽翅,小心翼翼地往门口的方向飞。


    如今的他就跟猫一样,即便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他也能清清楚楚瞧见所有东西。


    那只蠢鸟想去哪?


    血眸晦暗,无惨掀开身上的软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但小雀的速度显然要更快,等他出门,早就不见了踪影。


    无惨直觉白雀应当是去源雅一那边了。


    犹豫了片刻后,他决定过去看看,不进源雅一的正殿,就在门口。


    那只鸟不简单,暗地里肯定还和源雅一有联系。


    木屐踩在缘侧上会发出哒哒的声音,无惨索性只穿了绵软的白色足袋。


    意外的是,还没靠近正殿那边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醇的酒香。


    转过拐角后,他看见同样穿着一身宽袖白色里衣的“人”正坐在缘侧边缘,倚靠着边上的木柱,一动不动。


    ——是源雅一。


    平静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无惨立刻退回更深的阴影中,只来得及匆匆瞥了眼。


    白雀似乎不在?


    源雅一没发现他吗?


    无惨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源雅一,遂主动走了过去。


    这才发现对方睡着了,睡得好像还挺熟的。


    他先是安安静静凝视了会儿被泠泠月光铺了满身的源雅一,随后绕到阶梯那边走到源雅一身前的白砂地上。


    那张带着悲悯神性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绯红,还晕着一层好看的银辉。


    黑发黑眉黑睫的神明合眼小憩时的模样十分不像……


    无惨的思绪顿了顿,没有克制住自己渎神的想法。


    这家伙一点都不像居于高天原上的神明,睡着的时候有点像一个小孩子。


    会因为姿势不舒坦而稍稍皱起眉,然后赌气一样撇撇嘴角,像是无声地在睡梦中抱怨自己的不满。


    跟他想象中的神明形象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时代神明并没有完全隐秘,祂们依然行走在土地上斩杀各种恶妖 。


    无惨没怎么见过,接触最多的便是源雅一,但他觉得祂们应该不是源雅一这副样子的。


    长了一副悲悯众生的慈悲相,让人一见就觉得非常亲和,一点也不威严。


    他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所有神明都是菅原道真那样的。


    天满宫里有道真公的画像,听说和本人十分相似。


    除了这张脸,源雅一还有哪里像神明呢?


    哦,在除魔的时候可能比武神还武神的姿态算不算?


    无惨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掌心已经贴在了源雅一同样冰冷的脸颊上。


    他能明显感觉到手下传来的一点点肉感与偏热的温度。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


    皮肤很光滑,不太像是人类,他似乎能感受到皮下的血液顺着细小的血管在流淌。


    呵……


    毕竟是神明,不像人类也是正常的。


    这真是一副完美的躯体,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


    直到现在他都想得到源雅一的身体。


    无惨不知道的是,房梁上正站着一只白色的小雀鸟歪着脑袋看他。


    那目光像是探究,又有点幸灾乐祸。


    至于阻止无惨的行为?


    那还真不好意思,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看无惨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惨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再次低头时蓦然对上了一双比夜色还要黑沉的眼睛。


    藏在眼眶里的“黑玉”转了转,缓慢收束视线。


    “!!!”


    源雅一直接忽视那只捧着他脸的手,抬眸迎上如血般粘稠的红眸,语无波澜道:“无惨?你怎么没睡觉?”


    无惨淡定反问:“雅一大人不也没睡吗?”


    说不定早就知道他来了。


    源雅一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往后微微仰头,避开无惨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散散酒意。


    “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醇厚的酒香萦绕鼻尖,熏得无惨也多了几分醉意。


    他没在意对方的避而不答,只是说:“我睡不着。”


    缓过劲来的源雅一皱着眉打量站在白砂地上的无惨,语气中带上些许责备。


    “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还不套件厚点的羽织?自己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足袋那层薄薄的布料起不了什么御寒的作用吧?


    无惨可以说是赤脚走过来的。


    他好歹还穿了双木屐。


    鲜少被人这么……训斥,本就易怒的无惨眉间控制不住地飘上怒意。


    他沉声说:“在你看来,我的身体仍然和当初一样脆弱是吗?”


    源雅一还当他是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病秧子!


    可如今的他,即便一夜不睡,在外面吹上整宿的冷风,也不会病倒。


    那个医师的确有点本事。


    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碗接一碗的苦药中渐渐转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完美的存在。


    他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也不会觉得饿。


    不眠不休也不会累。


    就像源雅一一样。


    他早就不是那个病恹恹的、只能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的废物!


    源雅一为什么还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是不是也像那个老头儿一样,觉得我活得不长久?对我做的一切其实都是高高在上的你对将死之人所施舍的怜悯?”


    无惨猛地拽上源雅一右肩上的衣服,梅色虹膜的愈深,像团擦不掉的血。


    浓黑的夜色总能激发人心底最为隐秘、不可说之事,长久以来沉积在心底的郁气像是突然找到了个宣泄口,骤然爆发。


    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角度提醒他自己命短这件事。


    无惨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动了杀心。


    源雅一满头疑问,这么大一口黑锅扣下来,他竟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将其掀开。


    “高辻在真说了什么?”


    无惨到底解读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高辻在真白天说的话,应该没任何问题吧?


    “他说了什么,你没听出来吗?”


    无惨气血翻涌,喉间腥甜一片。


    “他说我生命短暂,无法长久地存活下去。”


    源雅一:“?”


    他忍不住扶了扶额,忍着脑袋里的钝痛,打算用咒力挥散酒意。


    虽然但是……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高辻在真说的是人类的寿命短暂,和长生种比起来,的确可以形容蜉蝣,不是特指无惨一个人啊!


    该不会是他今天晚上喝多了,还在做梦吧?


    谁来掐他一把,让他清醒清醒啊喂!


    无惨见源雅一逃避似地别开视线,忽然捏住其两边脸颊,直接将源雅一的脸重新掰了回来,正对着自己。


    “我可以永远活下去,也能长久地待在你身边。”


    总有办法可以做到吧?


    现在不行,以后说不定可以。


    源雅一如深渊般幽邃的黑眸忽然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波澜,有什么长久建立的东西正在其中瓦解。


    他张了张嘴,声带涩哑,难得说不出话。


    架椽上的白色雀鸟也是满眼幽邃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情绪大起大伏的黑卷发青年。


    与源雅一出自同一本源的他,拥有着和源雅一同样的情感。


    无惨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被夜凉浸得冰冷无比的双手捧住源雅一微热的脸颊,贴上源雅一的额头。


    呼吸交缠间,甜腻的酒香仿佛更浓了些。


    这里的大部分酒都偏甜,喝多了甚至会牙疼,但源雅一喝的这瓶,似乎还有些辛辣。


    黑卷发青年忽然放缓了声音,低哑的声线暗藏蛊惑人心的语调。


    “您会帮我的,对吗?”


    ——帮我吧!


    ——帮帮我吧!


    ——无论我想要做什么。


    ——身为神明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付出你的一切,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我听那些人说,您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会很孤单的吧?没关系,您可以让我长长久久地留在您身边。”


    无惨的双手犹如冷冰冰地毒蛇般绕到源雅一的脖颈上,然后慢慢向后蠕动,最后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态按住后脑。


    源雅一没吭声。


    不停跳动的理智告诉他——无惨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骗子,现在正给他画饼。


    还是带了厚实肉馅的那种,又大又圆。


    不要相信他。


    也不能相信他!


    但情感上依然会为此动容,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无惨根本不知道,对咒灵说出这种话,无异于在立下一个将他们俩灵魂死死捆扎在一起的“束缚”。


    只要他一点头,那么“束缚”便会成立。


    长久的静默……


    源雅一唇线抿紧,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动摇的黑眸彻底平静下去,似深夜中无风的湖面。


    修长精致的手指掐上无惨的腕部,非人的滑腻触感贴着人类带有肌理的皮肤带来极度的不适感。


    淡漠的神情衬得那张神佛般慈悲的脸异常可怖。


    不像圣洁的神明,像逢魔之时从彼岸与此岸的夹缝中探出爪牙的恶灵。


    他极其强硬地扯开了无惨的一只手。


    无惨眼底伪装出来的温情寸寸冷冷了下去,血眸凝冰。


    “无惨,到此为止吧!”


    源雅一说。


    语气很柔缓,但这更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寂静再次蔓延……


    站在白砂地上的无惨压下眼尾,颈侧跳出狰狞的青筋,直视着黑眸咒灵的目光阴森恐怖,充满戾气。


    好似要剜开源雅一的片片血肉,塞进嘴里,用力嚼烂,再全部咽下。


    而与源雅一互相角力的那只手正死死握紧,指节咔咔作响。


    这是无惨第一次在源雅一面前完完全全地展露出自己的本相。


    如挣扎的困兽。


    如撕咬食物的恶鬼。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直接撞了下去。


    甜香的酒瞬间弥散在唇齿之间。


    源雅一唇上一痛,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手上倏然卸了力道。


    无惨的唇很凉。


    两颗偏尖的犬牙克制着力道开始扯咬,不得章法的舔舐贴着唇面反反复复,鲜血渗出又被另一人迅速吞咽入肚。


    源雅一蹙紧眉,拇指扣在无惨后颈的软肉上,用力揉捏。


    这家伙不像是在亲他,像是要把他吃了。


    字面意义的那种吞吃入腹,凶得要死。


    准备把人推开,但无惨干脆搂住了他的脖颈,死紧死紧的。


    推推搡搡间,反倒是他的脖子先被勒疼了。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明明意动了吧?”


    都到这种时候了,无惨还不忘在唇齿交缠的间隙循循善诱。


    源雅一暗暗佩服无惨的毅力,毫不客气地掐上无惨的脸,迫使其张开被挤压得格外红艳的双唇。


    酒意伴随着融合的呼吸越酿越浓。


    鬼使神差的,源雅一松了松绷紧的肩,咬住无惨尚且还有一丝余温的柔//韧//舌尖。


    他们交换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评论,贴贴[比心][比心]


    2.先发这部分,下部分明天,果咩纳塞,我去进修一下过审技能[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3.浮寝鸟:日语里指海上漂浮睡眠的海鸟,平安时代歌者会以"浮寝鳥"比喻孤独。


    比如:《古今和歌集》中「浮き寝の袖の涙や潮満つる(漂泊泪袖湿,恰似潮水涨)」。


    4.[1]出自《逍遥游》


    第38章 弹琴


    要是还觉察不出来无惨是在吞食他的血, 源雅一算是白活了。


    他猛地拽住无惨的黑色长卷发,态度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向后拉扯。


    “你是想吃了我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喝这个?”


    这个时代的人大都信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尤其是在医用方面,若是疾病没得到及时的救治, 或者长时间没治好, 他们便会怀疑是神鬼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尝试一些比较邪门的方法。


    喝血这种事他也见过。


    人和人都有可能互相喰食。


    无惨这是觉得他的血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不可能吧?


    他是咒灵啊!


    这简直倒反天罡!


    人类的血肉对咒灵来说没什么太大功效, 但有一部分咒灵就很喜欢啖肉吮血。


    就跟一道菜吃腻了, 换道更新鲜的是一个道理。


    很少有人能长久地吃不厌某样东西。


    连咒灵也不例外。


    无惨这是什么情况?


    无惨头皮一疼,短促地抽了声气, 皱眉表达自己的不满。


    源雅一的力道那是一点也不小,迫使他向后仰了一点头。


    现在的他比坐在缘侧边上的源雅一要高不少,此时正以一种高高在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源雅一。


    “我不可以喝吗?雅一大人。”


    无惨伸出猩红的舌尖, 舔了舔将唇瓣染得鲜红的血液。


    指腹压上源雅一被他咬破的那块纯肉,用力揉捏了一下。


    他能明显感受到那块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最终恢复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这个过程只要一个呼吸的功夫。


    真是让人羡慕啊!


    如此可怕的治疗能力,只有源雅一这样的存在才会拥有吧?


    尖锐的指甲更是顺着唇缝陷到了口腔里, 很快被滚烫的体温所包拢。


    他只是吃那么一点点血,源雅一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吧?


    源雅一耳根子软,本来就很容易被他说服, 这次肯定也会听他的。


    “……”


    源雅一沉默片刻。


    无惨都这么嚣张了吗?


    喝他血还理直气壮的!


    真是越来越不愿意在他面前装成风雅翩翩的贵公子了。


    听听那敬称用的,哪有一分尊敬的意思?


    有半分他立刻就去把不远处那个石雕的灯笼给吞了。


    他微微后仰着头, 白皙的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


    不答反问道:


    “这么难喝, 你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有点好奇。


    两面宿傩那家伙当时用极其嫌弃的表情啐了一口, 怎么也不可能好喝到哪里去吧?


    说不定在别人吃起来,就是擦过呕吐物的破抹布味。


    光是想想他都要吐了。


    “您尝过?”


    无惨面色扭曲了瞬,虚假地笑了笑。


    原来源雅一也知道自己的血难喝啊!


    “没感觉, 直觉告诉我会很难喝。”


    早年在源雅一尚且年轻的时候,会特别装地舔一口自己手指上粘粘的血液。


    如今想想自己当时那睥睨天下的姿态、那嚣张得无法无天的表情,真是脚趾扣地啊!


    无惨冷冷一笑,心情陡然差了几分。


    那根手指也愈发不客气,已经拨到了源雅一的舌尖。


    像是在用白玉拨子轻轻弹弄一把五弦琵琶。


    “你非得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吗?”


    看看,眼下更是连敬语也不用了。


    源雅一想闭嘴。


    但不行。


    比起不说话,他更想起身直接走。


    无惨忍着头皮的刺痛,另一只手垫在源雅一的脑后,将黑发黑眸的「神明」往这边带了带。


    他亲了亲对方的唇。


    淬满刺骨夜凉的手仿若藏在暗夜中的一条毒蛇,徐徐攀上源雅一看似脆弱的颈部。


    他的亲吻有着残忍的撕咬、拉扯,不得章法,其本质暴戾的性格却展露无遗,还有一部分是在发泄自己的傲慢与愤怒。


    源雅一怀疑无惨在报复,有证据的那种。


    随后,无惨说:“您放心,一切交给我就好。”


    “……”


    源雅一登时警铃大作。


    如果他是一只猫的话,他一定炸成了团轻飘飘的云。


    他只会和自己喜欢的伴侣在一起,并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


    无惨怎么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喜欢“躺平”呢?


    黑卷发青年神情淡漠地将黑发黑眸的咒灵往后面一推。


    “砰——”


    什么东西磕在了木制的地板上。


    垫在下面的源雅一不由得皱了皱眉,后脑勺敲在地上的感觉不太好受,但对他来说也不觉得疼。


    旁边盛着清澈酒液的杯子也被连带着弄倒,冰凉的液体泼出,浸湿了源雅一的衣服。


    无惨的指尖碰到源雅一那块渗满浓醇酒香的衣料,轻笑着说。


    “你的衣服湿了。”


    这句话像是有别的什么隐含意味。


    源雅一正欲起身,却再次被按倒,他迎上无惨势在必得的狠戾目光。


    “我去换一身。”


    无惨当即发出一声冷笑,一副看透了源雅一的模样。


    “一会儿再去吧!”


    企图溜走的源雅一被识破自己的计划也不尴尬,他只是正了正色,十分严肃认真地问:“你确定不后悔?”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意志其实也不是那么坚定,不敢保证再这么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但他可以笃定,无惨百分百会后悔。


    还有小一呢?


    那个混蛋半身关键时刻又不出来救场。


    出现在无惨身后把人直接打晕也行啊!


    如果可以的话,恰到好处地打到失忆吧?


    他要是被/上了,小一不也相当于被/上了吗?


    无惨稍显尖锐的指甲掐着源雅一的脖颈,几乎要陷到血肉之中。


    他转而问道:“雅一大人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


    全部!


    从灵魂到□□,都应该属于他。


    只属于他。


    就算是神明,也该听从于他。


    “无惨,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源雅一眉眼冷了几分,当即搭上无惨的肩,施了点力,准备直接将人掀开。


    开什么玩笑。


    他从不轻易在外面立“束缚”。


    要是开口答应,等于把自己卖给无惨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无惨勾起红唇,笑容糜烂地和源雅一十指相扣,并不在意。


    忽略那点小小的恶趣味之外,源雅一本质上其实是个很负责的人。


    直觉告诉他,可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甚至会比预想中还要更好。


    这点牺牲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公卿世家的人基本都会养几个貌美的男宠时不时逗逗趣。


    源雅一如果也在其中的话,绝对是容貌绝佳的那一层次,很多人会给源雅一递送一封装点时令鲜花的和歌的。


    无惨本人对那些“风雅之事”不感兴趣。


    族里倒是有人来催促着他快点成婚诞下个子嗣,但就他这个身体状况,怕不是还没从床上下来,就直接一命呜呼。


    那些所谓的未婚妻便被他以最恶毒难听的语言骂了回去,有的甚至承受不住,恨不得当场自尽。


    不过下面这位这可是源雅一。


    一尊……神明。


    而在这段时间,他可以趁机多喝几口血,再咬两口肉。


    源雅一的手被无惨扣紧压在缘侧上时,便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了,很是惊讶。


    为什么无惨的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


    无惨不是很柔弱的吗?


    那双手甚至没什么肌肉,平常捏着也是软趴趴的,怎么现在这么有劲?


    这不对劲吧?


    无惨是背着他吃了什么强身健体的药吗?


    “你该不会想在这里吧?”


    他睁圆眼睛,难得带上几分惊诧。


    自己也算是孤寡上百年了,以前也没谈过什么恋爱。


    眼下别说谈恋爱了,他和无惨来个先婚后爱他都觉得自己能面不改色的接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发展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吧?


    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了?


    还要在外面,会不会不太合适?


    平安城的人竟如此开放,有点挑战他的极限了。


    对不住,保守的是他源雅一本人没错了。


    知不知道这样会导致感情不稳定的啊!


    无惨也不是那种让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灵魂伴侣。


    好歹给他一个缓冲期吧?


    无惨可没有露天席地的习惯,不过难得见源雅一露出这副表情,自己正占据上风,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


    “那我们进去吧!”


    ……


    盐霜般的泠泠月光自雪见窗外撒入,正好照亮了床榻的位置。


    无惨拥有一副美人骨,源雅一很早之前就知道。


    此时对方借着月色,忽然将那张漂亮靡艳得跟赤色椿花似的脸凑过来,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源雅一深色的瞳孔不可控地扩大了一瞬,还算淡然冷静的思绪陡然被打乱。


    无惨自己作的,不能怪他吧?


    源雅一不打算背这一口锅。


    恶鬼转而从后面环过源雅一的肩,盯准侧颈的一块软肉,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无惨,你又咬我?”


    源雅一颇感无语。


    一点也不嫌难吃是吧?


    还好他吃不怎么出自己血液的味道。


    无惨沉闷地哼了声,力道更重了些,直接咬破血管,大口大口地吞食流动在里面的血液。


    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


    源雅一蹙紧眉,任由无惨喝了几口,便捏着人的脸,将面容布满阴翳之色的恶鬼拽到自己身侧,倾身过去。


    披散的黑卷发随着他的动作,绕上手腕,与他的长直发交叠在一起。


    恶鬼贪婪地汲取自己想要的鲜血。


    几个黏腻的啄吻后,月色愈发朦胧,白霜也变成了白纱。


    自以为暗暗把主动权攥在手里的无惨还没反应过来,就倒进了软榻里侧。


    什么?!


    他不久前还对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沾沾自喜。


    原来源雅一刚刚根本就没有动真格吗?


    源雅一这家伙实际上是在跟他玩?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如海潮澎湃。


    无惨鲜红的瞳孔尖缩成针状。


    源雅一虚扣着无惨脆弱无比的白皙脖颈,俯身在其耳后烙下烫人的红痕,掌心炽热的温度很快就将那片脆弱的皮肤熨红了。


    “先说明,我一会儿可能控制不住,毕竟我是……嘛!无惨最好多担待着点,对不起,先提前跟你说一声,醒来的时候可不能太生气。”


    最后那句说的格外认真。


    脑袋被按进软褥里的无惨隐隐约约地听清了。


    控制不住?


    为什么会控制不住?


    源雅一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是什么?


    但无惨没心情思考那么多,双耳被软枕捂住,所有声音都在这刻蓦然隔远,听起来很是模糊。


    然后,然后……接下来的发展便彻底失控了。


    ……


    “我真佩服你,这种时候都不忘多喝我两口血,算了算了,你喝吧!”


    无惨没听清。


    迷蒙间只记得自己似乎成了一把浸满水却还要被肆意拨弹的五弦琵琶。


    而乐者丝毫不爱惜他的琴,下手没轻没重的。


    本该放在弦上的玉拨子也时不时碰碰琴身,更是热得惊人,像是要将整把琵琶生生给磋磨坏。


    铮——


    陡然间,一声刺耳的琴音响起,像只折断翅膀的白鹤仰着纤长瘦弱的脖颈,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呕哑嘲哳。


    琴弦好像快要断了。


    整个琴身都在颤栗。


    奏出的乐曲也不似最开始时好听,反倒像风中颤颤巍巍的一根朽木,随时都有可能断折。


    最恐怖的是,乐者只负责弹,不太擅长修。


    ……


    无惨醒来时,瞳孔微微发散,双眼空洞而无神,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像是被人直接敲碎了重组。


    整个人都是懵的。


    没有一块地方是不酸疼。


    眼睛肿得更是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咳咳咳……”


    单单用嘴呼吸两口,就觉得嗓子疼得要命,更别提咳嗽了。


    仿佛有人直接往里面塞了颗的石子,他每滚动一下喉结,那些不规则的棱角就开始毫不留情地划拉、切割着他的喉咙。


    只是重重地喘了两口气,一股难捱的血腥气便蔓延到了口腔。


    疼……


    无惨艰难地动了两下手指,摸向身旁的位置。


    他隐约记得自己被源雅一从温热的池水中捞出来后,便被塞进了早就冰冷的被窝里。


    再之后,源雅一也躺了进来,从后面抱住他。


    源雅一不在身边。


    但旁边的被褥里却是一片温热,应该是刚离开没多久。


    挺好的。


    无惨不太想见源雅一。


    一点也不想。


    ——那家伙真的是悲天悯人的神明吗?


    他不禁这样怀疑着。


    简直……简直就跟怪物没什么区别。


    源雅一是怎么顶着那么一张神性十足的脸做出那种事的?


    百思不得其解。


    源雅一的慈悲相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温柔的性格也是假的?


    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和源雅一相比,自己到底有多脆弱。


    无惨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他缓了半天都没敢翻身调整一下姿势。


    因为只要自己一动,骨头连带着附在上面的血肉都在疼,很难受。


    族里的父母说不上喜欢他,但也从不曾差了他任何待遇,周围也是侍从环绕,夜里都有专门的人守着他。


    他长那么大,除了这具病恹恹的身体带来的苦楚外,就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


    不可否认,无惨这一刻非常、特别、十分想杀了源雅一。


    “咳咳咳……”


    怒急攻心之下,气血翻涌,他又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脸色更苍白了。


    缓过劲来后,他只能侧侧脸,将其埋在柔软的被褥里。


    清晨的温度不是很高,甚至可以说是寒凉,但他却觉得又热又冷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


    他生病了,还发了热。


    自从喝了那个医师给的药后,他鲜少生病,甚至近两个月只是咳嗽几声,就已经算是比较厉害的了,先前陪着源雅一在茶室里坐了一夜他都没觉得有什么,还很有精神。


    这回只是这一个晚上……


    无惨的眼底肉眼可见地浮上一丝惊恐,甚至有点后怕。


    不敢想象要是多来几次的话……


    怕不是活不到源雅一为他找来不死药的那天,就会先死在这张榻上。


    眼下无惨后悔了。


    会死的,会死的!!


    他怕自己真的会死。


    更可怕的是,这种可能性还不小。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实在是热得不行的无惨将脑袋探出被窝,但脖子以下的地方依然被裹得严严实实。


    余光瞥见软枕边上似乎放着两片什么东西。


    “?”


    那是什么?


    他勉强伸出一只手,摸到那两件小玩意儿,准备拿近了点看。


    余光蓦然瞄见边上还悄无声息地站着一小只团雀,正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看,铅黑色的脚踩在洁白的褥子上,异常明显。


    无惨盯了一会儿,才从那对和源雅一一样漆黑的眼睛认出来是小一。


    他哑着声说:“谁给你染色了?”


    先前的小一整体纯白,只有一只翅膀是茶褐色的。


    而站在他枕边的这只,背脊到尾羽呈黑色,肩和腰点缀着些许秸秆色的棕羽,羽翼上则分布着银白的色斑。


    颜色看似混杂在一起,但异常协调,也不知道是怎么染的,左右两边居然对称。


    这么一改,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那只不懂事的蠢鸟。


    “……啾。”


    雀鸟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无惨看,像是要将对方脖颈上斑驳的暗红色块映入眼里。


    可惜黑玉般的双眼从不映出任何光点,里面竟罕见地划过一丝心虚。


    无惨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扫了雀鸟两眼,没发现什么才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自己手里捻着的那两根玩意儿。


    首先看的是颜色深沉的那根。


    玄黑的色调在微熙的晨光下折射出好看的粼光,似虹彩织锦。


    而下面的那根纯白无瑕,乍一看像是有金色的光辉在上面流动。


    ——那是一黑一白的两根长尾羽。


    ……


    “父亲,你在吗?”


    年幼的祸津神牵着同样年幼的神器的手,探头探脑地看向屋子里面,没发现黑衣男子的身影,还隐隐松了口气。


    父亲最近变得很奇怪。


    好像是从那天他们参与到人类术师和咒灵间厮杀开始的。


    脸色阴沉沉的,不是很高兴。


    总是一个躲在黑黢黢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们俩喘口大气,里面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今天没有带战利品回来吗?”


    夜卜显然不太适合撒谎。


    “父亲,我……”


    樱告诉他不能滥杀,他也没办法对那些人类下手,仔细算算,已经很长时间没给父亲大人带回那些耳朵了。


    绯怯生生地道:“附近的那些人类都搬走了,对不起,父亲大人。”


    里面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夜卜,绯,你们可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啊!不过也没关系,最近你们少往外面跑。”


    “好的,父亲大人。”


    “嗯,去休息吧!最近我要离开两天,你们自己可以吗?”


    夜卜和绯眼中不约而同地闪现喜色。


    “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们带回来更多的玩具。”


    神器和神明双双沉默片刻,才应道:“……是,父亲/父亲大人。”


    等两个孩子走了之后,黑发男子走出阴影,死人般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容。


    他的指间转着一根朴素的毛笔,垂眸间低声呢喃着。


    “那么如今的源彦本质上算神明还是咒灵呢?”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如果是神明的话,谁在供奉他?


    如果不是,那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曾经试着杀死过很多神明。


    但祂们绝大部分都是弱小的存在,有的连神社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被人供奉在家里的神龛。


    源彦是他一个大胆的尝试。


    按照他的预测,源彦应当是死得不能再死,直接消散成灵,滋养土地了才是。


    “果然还是不太放心,失误总是让人心生不悦。”——


    作者有话说:1.求你了,审核大大,真的没写什么,脖子以下都没有,亲亲都只是贴两下[爆哭][爆哭][爆哭]


    2.雅一不是像真人那样通过改变自己的灵魂改变自己的形体的,他成为神明之后,就是一只长尾山雀,可以自由在这两种形态间切换。


    第39章 生气


    无惨重新放下支棱起的脑袋, 缓解酸涩难捱的颈骨。


    他侧过身,用那两根长尾羽戳了戳这只和以前大不相同的山雀,力道很不客气, 山雀被他戳弄得往外跳了两下。


    “你给我的?”


    呵呵, 别以为换了一个颜色他就认不出来了。


    那表情, 还是和以前那只蠢鸟一模一样。


    “啾啾。”


    山雀轻轻啄了啄无惨的指尖, 像是一个回应、一个承认, 却立刻引起了后者的不满。


    “我是不是这两天对你太好了点?”


    无惨心里正郁气丛生,小雀这时候还来找他的不快, 简直是撞火筒子上了。


    昨天晚上要不是这只蠢鸟,他压根不会出去。


    然而不等他发怒,屋外迅疾掠进一道白影。


    通体雪白, 但有半只翅膀缀着茶褐色颜色的雀鸟施施然落在了背脊玄黑的那只山雀旁边。


    两只鸟正互相依偎在一起,四只几乎可以说是别无二致的黑豆眼盯着无惨瞅来瞅去, 还时不时歪歪脑袋, 很是单纯可爱。


    无惨微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什么?


    他立刻来了精神, 这才意识到这只黑背的雀鸟不是他以为的小一。


    那只蠢鸟还是白色的,这只黑的哪来的啊?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无惨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你昨夜出去就是找它了?”


    这只蠢鸟大半夜不睡觉, 跑出门原来是找自己的……


    竟然还把外鸟带回来给他看。


    无惨怒了。


    两只鸟互相对对眼,忽然嫌弃地啾了一声, 不约而同地往旁边走了两爪子, 和对方隔开一段距离。


    一看无惨那个表情, 源雅一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这叫什么?


    《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自己水仙了?》


    这书一拿出去卖,能瞬间风靡整个平安城。


    啊这……


    他们俩的尾羽不是给无惨了吗?


    这家伙不知道小鸟的尾羽是什么意思吗?


    无惨没心情看两只小鸟在他面前“贴贴蹭蹭”,当即棒打“鸳鸯”。


    “滚出去, 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现在正烦着呢!


    蠢鸟最好别来惹他厌烦。


    “啾啾。”


    这声鸣叫像是在故意挑衅。


    无惨立刻用阴狠的眼神乜向那只黑的,手已经摸上了放在枕边的御护刀。


    两只小雀对视一眼,扑棱棱地飞了出去。


    无惨这才勉强缓了脸色,重新皱着眉,阖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比起刚醒的时候,现在显然更舒服了点,至少没那么难受了,但额头依旧滚烫,浑身又冷又热,出了满身的虚汗。


    先前还觉得是源雅一太过分,但如今认认真真感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似乎不太像。


    有点类似……吃撑了?


    源雅一的那些血液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力量,短时间内无法消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他的身体。


    但他的血和肉正在努力融合属于源雅一那部分被他吞吃入腹的鲜血。


    而现在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源雅一的血果然很有用。


    无惨迷迷糊糊地处在半梦半醒间,就在这时,外面的缘侧上突兀地出现了脚步声。


    很轻,寻常人压根听不见。


    是凭空出现的。


    但他一下便被惊醒了。


    超乎常人的灵敏五感让他迅速捕捉到了屋外的些微动静。


    这是以前的他做不到的。


    来人很小心。


    但能在神社里的,还走到正殿这边来,大概只有源雅一自己。


    心脏控制不住地开始狂跳。


    无惨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源雅一,他一见到对方,就会控制不住地生气。


    他不该生气吧?


    都怪那家伙,现在他只能病恹恹地躺在这里,别说动了,连翻个身都不太舒服,浑身上下疼得要命。


    装睡不理?


    显然不太可能。


    以源雅一的能耐,必定可以一眼看出他的状态。


    倒不如坦荡一点。


    该内疚的是源雅一。


    他怕什么。


    他有什么好怕的。


    脚步声渐近。


    “醒了?喝点水吧?”源雅一温热的手贴上无惨发烫的额头。


    后者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两下。


    本该埋葬在昨夜的记忆控制不住的涌出,占据他的脑海。


    那双手是怎么扣住他的后颈、按住他挣扎的双手、掐住他缩紧的腰……他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皮肤贴着自己的触感。


    滚烫的,炽热的,富有力量。


    和涔涔汗水交叠在一起,带来难以控制的感觉。


    无惨极度厌恶“变化”,讨厌一切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那种感觉让他心里没有底,未知的东西总是可怕的。


    他猛地抓住源雅一的手腕,像是将一个支点牢牢握在手里,呼吸骤然加快了不少。


    源雅一见无惨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浅浅牵了牵嘴角。


    这怕不是想起前夜的事。


    看来的确把人吓得不轻。


    这也是没办法的。


    源雅一在心里茶言茶语着,表面上依然很平静。


    先前提到过很多次,咒灵的本能便是“破坏”与“伤害”。


    那些毫无意识的弱小存在只要一感受到人类的视线,便会像吸血蚊虫一样扑过去尝试咒杀。


    即便是有智慧的咒灵,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


    源雅一自认为自己算是例外。


    但看到猎物从最开始的挣扎,到最后无力地瘫软在身前,他的确很难让自己没有一丁点儿兴奋。


    有种狩猎成功的愉悦。


    可以很坦白地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是想将身下的无惨直接虐杀了。


    不过那种蛮不讲理的的破坏欲让他很是厌烦,像个没理智的低等怪物一样,好在没把人折腾得太惨。


    不然无惨得昏睡到第四天。


    他还寻思着无惨今天要是不醒,等会儿就把人叫起来喂点粥再让其睡觉。


    昨天就是这么干的。


    无惨低沉地应了声,语气十分不善。


    “生气了?”


    源雅一转而用指腹去摩挲无惨脖颈上还残留的暗红痕迹,好像消退了不少。


    无惨的恢复能力有这么快吗?


    无惨的火气一下子便被源雅一挑了起来。


    “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源雅一不知道好好克制一下吗?


    这家伙……这家伙……怎么还有脸笑眯眯地看他的?


    无惨猛地拍开源雅一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发了脾气。


    “您怎么不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现在连装都装不出来,每一个字音都藏了锋利的刀片,试图用充满讥嘲的语言在源雅一身上剜下一片肉来。


    狰狞可怖的青筋爬上额角,攀上脆弱的侧颈,本就染着一片绯红的眼睛,此时更是血丝遍布。


    倘若一只地狱里爬上的恶鬼,此时正冲着源雅一索命。


    源雅一倒是笑了起来,侧坐在边上,一只手钻入暖烘烘的被窝,托着人后背,将无惨揽抱在怀里,从后面揽抱住人。


    “这不能全怪我,我问了你会不会后悔的。”


    无惨瞪大眼睛,似乎从没见过源雅一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难道还怪他吗?


    源雅一居然怪他?


    无惨怒不可遏。


    他真想……


    真想把源雅一的脑袋拧下来拎在手里啊!


    “好了好了。”


    源雅一连忙制住挣扎个不停的无惨,将人禁锢在怀里,亲昵蹭了蹭无惨的侧脸,然后亲了两口。


    无惨动作一顿,面色古怪。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源雅一很像那只蠢鸟。


    因为那只鸟也会用这种动作蹭他的侧脸,然后用短短的鸟喙,轻轻触碰两下他的脸颊。


    呵呵,不愧是源雅一养出来的鸟,一看就知道是跟主人学的。


    “一会儿让老先生给你看看,这两天辛苦你了。”


    无惨动作一顿。


    什么叫做这两天?


    他难以置信地对上源雅一那张赏心悦目的慈悲相。


    源雅一的视线从无惨露出的白皙胸膛上经过。


    上面正蜿蜒着一只盛开的黑莲,不同于往常那副焉巴巴即将枯萎的模样,现在明显更有精神。


    “先吃点东西,然后喝药。”


    他不确定人类喝了咒灵的血有没有事。


    一般情况下,咒灵的血一旦离开原本的主人,将会失去咒力支撑而消散,他的血被无惨喝了后似乎属于“二般情况”。


    但咒灵代表的是源源不断的负面能量,只要同处一室就有可能遭到诅咒。


    这是很正常的事。


    即便是咒术师也会遇到。


    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源雅一很少和无惨近距离接触,确定自己只要控制好就绝对没有问题后,才慢慢拉近距离的。


    问题是前夜可不是寻常抱两下、亲一口。


    照常理来说,无惨应该受到“诅咒”了,还喝了那么多咒灵的血,但他仔细看过了,对方身上没多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睛或者嘴巴。


    运气吗?


    不像。


    他怀疑跟那个医师准备的药有关。


    那份流传下来的古老药方这么神奇吗?


    也没见那个医师用什么特别的药材,都很普通、很常见。


    那副作用呢?


    嗜血?


    不确定。


    比起这个,他更怀疑在无惨眼中身为神明的自己,血液可能蕴含一些奇妙的作用,无惨想试试也说不定。


    这种可能性还很大。


    源雅一很了解无惨,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个矜贵的人类在觊觎他的身体。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展成这种关系了。


    说对象吧!


    也不像。


    就算他想把无惨当对象,对方也不一定这么想。


    自己在无惨眼里,类似一把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工具?


    这个形容更贴切一点。


    ……


    等无惨喝完清淡的蔬菜粥后,脸色才勉强好看一点。


    他的味觉似乎在退化。


    源雅一从不给食物里加调料,那些都是自行放进去的,平常他的饮食很清淡,但这么……寡淡还是第一次。


    他似乎尝不出什么正常食物的味道了。


    前几日他就有点发现,今天算是确定了。


    无惨不清楚是血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医师很快进来为无惨检查身体。


    在见到坐在源雅一正殿里的无惨时,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但也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面无异色地为无惨诊脉。


    源雅一见了都不得不说这位老医师真的见多识广。


    安倍清继目光看过无惨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狼藉,更是诧异地看向了源雅一,但比起震惊,他更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他就说源雅一不可能无缘无故和某个人类产生太深的交集。


    不过无惨居然还活着,倒让他有点小震惊,没遭到“诅咒”吗?


    看来无惨和源雅一还挺契合的。


    换做是其他咒灵,他可能还会觉得对方只是认为好玩而已。


    咒灵没有人类的共情能力,他们是残忍的、暴虐的,但源雅一不一样。


    按照咒术师的观念来看,源雅一绝对是咒灵,但在那些神明眼中,源雅一可能只算是神堕,被污秽之物污染了?


    高天原的定义和现世不太相同,安倍清继并没有过多了解。


    源雅一是特殊的,这点毋庸置疑。


    安倍清继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的大漆矮几上布药。


    哪种药要先喝,哪种药后喝,都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对无惨来说更是如此。


    病弱了近二十年,不谨慎对待很有可能让药性在体内相冲,那无惨离死也不远了。


    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奇,源雅一喜欢无惨吗?


    咒灵这样的存在真的能诞生虚无缥缈的爱?


    先前源雅一还会刻意避着无惨,如今倒是亲近了。


    进度真够慢的。


    要是平安城里的男女,如果对对方有所好感的话,当天入夜前就会把和歌送去对方家中。


    双方看过和歌后,要是满意的话,最快,男子第二天夜里就可以直接去女方家。


    这才是这里该有的节奏。


    源雅一和无惨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了。


    可能是彼此间看似正常实则扭曲的关系,让他们俩都十分谨慎地待在自己的地盘里,顶多偶尔伸出爪子试探一下。


    “嗯……无惨少爷没什么大碍,甚至比从前要更好一些。”医师先是很惊奇地发出一声语气词,旋即淡定自若道,“就是这两日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做太过劳累的事。”


    无惨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源雅一则是在心中感慨对方说话真含蓄,一看就是见过不少世面的。


    “雅一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心无惨少爷的温症,等它自然消退就行。”


    医师又说了些不要让无惨着凉的话,便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继续为无惨研究药方。


    可谓是尽职尽责到了极点。


    安倍清继在等无惨喝完药之后也退了出去,临出门前,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雅一大人应当多怜惜一点无惨少爷。”


    眼神真挚而诚恳,不似作假。


    源雅一尴尬地绷紧唇,沉默地拉上了障子,将安倍清继隔绝在外。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最好祈祷别让他发现证据。


    他可是很小心眼的呢!


    听觉灵敏的无惨自然也听到了这话,这下别说脸色阴沉了,连眼神里都藏着锐利的刀。


    烦。


    很烦。


    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但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很想歇斯底里地发火。


    有点后悔昨天晚上那么冲动,最关键的是无惨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甚至过程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源雅一会让着他。


    为什么不让着他!!!


    明明平常那么好说话。


    而且源雅一待他的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那种沉静的、没有一点儿波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


    在看一只上蹦下跳的小鸟,无论怎么捉弄,对方都不会生气。


    因为没必要。


    源雅一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差点自己把自己气吐血的无惨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他决定冷处理。


    然而源雅一没放过他。


    一只温热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无惨立刻回头,几乎是用不停震颤的双眼瞪视着源雅一。


    源雅一表情古怪地举了举另一只手冒着热气的白色方巾。


    “想什么呢!给你擦个身而已,流了很多汗吧?”


    啧啧啧,无惨的思想不正经。


    他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就知道这家伙醒来会和他生气。


    意料之中。


    还很不好哄。


    无惨绷紧的脊背骤然放松,撑起身,靠近源雅一的怀里,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服侍。


    不多时,源雅一将仍然困倦的无惨重新塞回被窝里。


    原本被熨热的那块被子却凉了不少,无惨下意识蹙眉。


    但下一刻便舒展开了。


    白雀歪头看了两眼,扑棱过来,很是嚣张地窝在了无惨的发顶上。


    源雅一则是躺进来,将人揽入怀里,脑袋埋进无惨温热的颈窝,阖眼打算休憩。


    无惨醒来肯定要闹脾气。


    百分百。


    不管了,先睡会儿。


    有什么事等无惨醒了再说,他们俩这混乱关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最开始自己对无惨绝没有非分之想的——


    作者有话说:1.来两章甜甜的日常过渡一下,快到医闹了[星星眼]


    2.想要贴贴,爪子,评论[撒花][撒花][撒花]


    3.以防万一,给个小预警:他们俩不是先婚后爱,是先杀后爱[合十][合十][合十]


    4.上章作话忘说了,补充一下雅一的本体为什么会是只山雀:日本也有“万物有灵”的说法,神道文化中“八百万神明”中隐含的意思是神灵无处不在,山川河流,林草花鸟,包括破损的器物,或许都拥有灵性,都可以被视为神明,能够被供奉,这里可以理解为雅一的灵魂成了山雀的灵。


    第40章 冬日


    随着源雅一的血融入自己的骨与肉, 无惨在夜里便彻底恢复了精神,温症也早就退下去了。


    他现在感觉……很好。


    无以复加的好。


    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健康。


    那些病灶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般,再也不能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从而让他整个人变成一根岌岌可危的朽木。


    无惨眸底抑制不住地浮现喜色。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就知道源雅一的血能促使他的身体加速好转。


    情绪高涨之下, 无惨的心跳砰砰跳着, 在静谧的黑夜中, 震得他胸腔都似乎也跟着一起颤动, 耳畔更是被这股有力的跳动声占据。


    他这才发现自己腰上正圈着一只紧实有力手。


    源雅一从后面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势将他强行抱拢在自己的怀里。


    右手搂着他的腰,他的头则是枕在了源雅一的左手上, 颈部微酸,因为源雅一这家伙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距离近得能清晰感受到源雅一源源不断传过来的体温。


    很暖和,没有一处不是被熨得暖烘烘的。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但眼下别说挣扎了, 甚至不太透气。


    ——完完全全被控制了。


    他艰难地转了个身,勉强脱离出一点源雅一几乎将他掐到窒息的怀抱。


    对方似乎还在睡?


    是不是装睡他看不出来。


    就算是真的是装的, 那源雅一伪装得也相当完美, 平常人压根发现不了,无惨并不在意。


    屋内昏暗, 没有丝毫月光从外面投照而入。


    无惨分出一丝视线打量屋内的装饰。


    虽是黑夜,他却觉得和白天没什么区别,该看清的, 依然很清楚,没有收到丝毫阻碍。


    比他那里简单多了, 可以说是朴素。


    除开安放在最深处的那个神龛, 就只有一张大漆莳绘的、一面松梅竹的暗金色四曲屏风, 一张软榻,也就是他现下正躺着的这张,外加两颗藤编的蒲团。


    没了。


    不过桌子上摆着的是……经书吗?


    无惨面色古怪了瞬。


    第一次知道源雅一原来还看经书。


    他调整了姿势, 侧过身。


    他也能瞧见身旁之人的脸。


    只要他想,甚至可以慢慢数一下源雅一的眼睫到底有多少根。


    源雅一在睡觉的时候是十分安静的。


    简直能说安静得可怕,连浅浅的呼吸声都没有。


    不,源雅一根本没在呼吸,胸口都没有起伏。


    要不是对方身上不间断传递过来的温热,无惨还以为一具尸体躺在了自己身旁。


    还是熟悉的味道。


    血液和肉/体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不停引/诱他、催促他赶紧上前咬一口,他能想象到血液汩汩流出又淌入他的口中,与自己融为一体。


    要不是味道实在一言难尽,无惨很乐意多喝一点,那种苦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无惨温吞地思索着,被捂得热乎乎的手已经贴上了源雅一的脖颈。


    有点凉。


    他都没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有点奇怪。


    可能神明就是这样的,怎么可能用肉体凡胎和他们去对比。


    他控制不住地凑了上去,隔着皮肤,嗅闻的血液流动。


    很好闻。


    很吸引人。


    准确来说是吸引他。


    无惨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只要不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他都愿意去取来。


    就算得不到,也绝对会强行占有,最差的结果便是摧毁。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好东西就该是他的。


    比如,那个医师。


    等他的病完全好了,就是那个医师的死期,除了自己之外,他不允许有人服用那种药。


    若是以后出现了和自己一样只能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的人,若是那个医师刚好碰见了,很有可能诞生一个威胁到他的家伙。


    不允许!


    只有他才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无惨主动贴近似乎还在沉睡的源雅一,唇贴上侧颈上那片薄薄的皮肤。


    血明明还没喝到嘴里,就仿佛尝到了那种让人生无可恋的涩苦。


    让他深深着迷,又深恶痛绝。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得尝尝其他神明的血液,说不定能找到好喝一点的,他不能吊死在源雅一这一棵树上吧?


    没有人能掌控他。


    无论是哪一方面都不行。


    要么把源雅一囚禁,要么重新去找其他可以替代对方鲜血的东西。


    可吃过了上等品,怎么可能还咽得下卡嗓子的糠咽菜。


    无惨本就是公卿氏族出身,从不给自己委屈受。


    “你在干什么?”


    喑哑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无惨刚侧过眸就见源雅一没什么精神地半睁着一只黑沉沉的眼睛斜睨着靠在侧脸上的他。


    语气和缓得仿佛在问“早上吃什么”。


    但那副淡漠的表情让人看了多少有些害怕。


    暗夜深沉,源雅一那双沉黑虹膜多余眼白的眼睛乍一眼看过去异常瘆人,尤其是在这么个环境之下。


    源雅一本想看看无惨大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哪知道人发了一会儿呆,正伏在自己的颈窝里嗅嗅闻闻,跟只小狗一样,时不时轻咬一口他的皮肉。


    好变态啊!


    无惨根本不适合做这种狗狗祟祟的动作。


    源雅一觉得后背一凉的同时,也有点无语。


    搞什么呢?


    喝他的血喝上瘾了是吗?


    真搞不懂无惨这是什么癖好。


    没苦硬吃,平常吃的那些汤药难道还不够难喝的吗?


    “雅一大人醒了?”


    无惨淡定自若,但指甲已经陷入源雅一后颈的皮肤中,显然要以这个动作阻止源雅一后退,而他的尖牙已经抵在了侧颈的软肉上。


    “我可以喝吗?”


    “……”


    源雅一很想拒绝。


    再这么下去,无惨真的不会被他咒杀吗?


    负面情绪对于人类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这地方可没反转术师,要是想除掉多余的咒力,必须回平安城里找个反转术师来。


    他寻思着自己怎么也算是特级咒灵中的特级吧?


    要是丝毫不收敛自身的恶念,光是站在那就是恐惧本身,寻常咒术师见了他都得浑身战栗。


    无惨不仅和他做了那种事,还喝了他那么多血,身上只是多了咒纹,没多长一些奇奇怪怪的眼睛嘴巴已经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


    说明无惨这家伙对诅咒比较有抵抗力?


    他不能确保长此以往完全没有问题。


    说到底无惨只是人类。


    和现在的他是不一样的。


    或许被咒杀也是迟早的事,要想长命百岁,最好离他远点。


    显然,无惨并不能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


    “不行。”


    没料到源雅一会拒绝的无惨错愕了一瞬。


    看上去又要生气了。


    “又没什么好喝的,干嘛非要喝呢?你该控制控制自己的食欲了,我不管你是本能还是欲/望,最好都抑制住,不然你会变成怪物的。”


    源雅一忽略无惨肉眼可见的怒意,转向另一侧,很是冷漠。


    环绕在周围的暖意骤然散去了不少,无惨眯了眯眼,如血般鲜红浓稠的薄唇抿平,挂上几分恼怒,阴郁的目光则是大大咧咧地扎在源雅一的后背上。


    他从后面抱住他,唇贴着源雅一的皮肤。


    “为什么不给我喝呢?雅一大人就算是少点血也没关系吧?”


    关系的转变,自然也让无惨在面对源雅一时,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更为简洁了当。


    他只提出自己的要求。


    而源雅一必须满足他。


    源雅一:“你……”


    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要脸了。


    就跟那种——“你有两颗肾,分我一颗难道不行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是一样的。


    无惨这是在明晃晃地绑架他啊!


    细思极恐。


    然而无惨不给源雅一多说什么的机会,尖牙直接刺开那块皮肉,咬破了血管。


    源雅一真是服了。


    喝喝喝,给喝总行了吧!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血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效呢?


    无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难道是口欲期到了,总想咬点什么磨磨牙?


    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但如果你变成被欲/望驱使的怪物,我会宰了你的哦!”


    声音很冷。


    源雅一对无惨身上的异常并非没有觉察。


    无惨唇角勾起,忍着口中的浓稠苦涩,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他的东西,从不和任何人分享。


    源雅一最好只属于他。


    ……


    天气渐冷,那些赤红如血的枫叶落得差不多了。


    源雅一枕着无惨的腿午间小憩,身边染着暖烘烘的炭火,但仍有些许冷风从窗口那边吹进来。


    他还不想无惨中毒身亡,当然得开窗保持空气的流动。


    “雅一大人最近好像特别困。”


    无惨虚了虚眼,观察着昏昏沉沉的源雅一。


    源雅一闷声闷气地说:“正常,不用担心。”


    天冷了,咒灵也会没什么精神。


    放着他不管,能躺整整一天。


    浮躁的夏日才是咒灵喜欢的季节,人类产生的负面情绪会达到最高峰,简直是咒灵们的温床。


    但他以前可是很厌恶夏天的。


    因为很忙。


    因为很烦。


    归根到底是因为苦夏的咒灵似乎永远也祓除不完,流转于各地,每个人都很疲惫。


    无惨:“哦。”


    他完全不用担心。


    犹豫片刻后,他将掌心盖上源雅一的眼,遮住大半的光。


    余光瞥向窝在源雅一肚子上同样昏昏欲睡的白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很快瘫下了。


    窗外的白砂地上还有不少麻雀跳来跳去,家里养的这只竟然这么困,那副姿态都和源雅一一样。


    无惨不经意地说:“雅一大人和小一挺像的。”


    “一”这个名取的真是够随意的,像是源雅一随便取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词来叫。


    源雅一和白雀猛地睁开了眼。


    前者捉下无惨的手,仰眸望着神情淡淡的黑卷发青年。


    白雀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无惨看。


    似是探究,似是判断。


    被两对黑沉的眼珠子注视的无惨后背骤然一凉。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源雅一笑了起来,“毕竟先前是我养的嘛!小一和我像也正常,说不定以后也会很像无惨你。”


    无惨:“……”


    呵,不必。


    他重新将手盖上源雅一的脸。


    白雀现在可没了睡觉的心思,扑棱棱着翅膀飞到了葡萄藤站架上。


    他们俩都没发现的事,无惨捏着书的指节因用力而骤然变白。


    他疑心病向来重。


    怎么可能看不出源雅一方才有一瞬的紧张。


    为什么?


    对方有事瞒着他。


    仔细一想,那只小雀的确有很多方面都和源雅一很像,只是因为那只不过是只雀鸟,没有过多联想。


    无惨敛下眼帘,眸中寒意闪过。


    源雅一也没睡太久,在无惨觉得腿麻之前就起身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庭院里被暖阳照得散发莹莹微光的白砂地,半眯眯着眼回眸,伸手邀请无惨。


    “你要出来吗?”


    无惨被屋子里的融融暖意熏得胸口发闷,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出去透透气。


    但他的双脚始终站在屋檐的阴影中,没有跨过那条鲜明的线。


    在他盯着那条线出神的时候,某个家伙已经把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上了他的脸颊,冷得他哆嗦了下。


    无惨一点也不客气地瞪了眼笑眯眯的源雅一。


    “好凶好凶。”


    源雅一转而去戳戳无惨的侧脸。


    这举动无异于摸虎须,很快就被受害者制裁了。


    “雅一大人也该成熟点了吧?”


    无惨敢肯定,源雅一的年纪一定很大,只是看着年轻而已。


    “谁让你总是冷着张脸。”


    源雅一凑过来,捏着人下巴,先是亲了亲泛着红晕的脸,然后去啄无惨的唇。


    无惨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但也没有拒绝,只是忍着不去用力咬源雅一一口。


    然而眼见着就要失态,源雅一忽然停了动作,冷声道:


    “谁?”


    无惨心一揪,不满地顺着源雅一的视线看过去。


    头戴天冠的和服少女从墙边走出来,有些怯生生地看了源雅一和无惨一眼,然后浅浅笑了笑。


    “原来是你啊!绯。”


    源雅一眉心微松。


    他还以为谁呢!


    小姑娘晚走出来一秒,那可就要动手了。


    无惨死死凝视着那个看上去还没到十岁的小姑娘,有点不太高兴。


    他不喜欢任何能把源雅一的视线引走的人或物。


    准确来说是厌恶。


    绯迈着小步子,脱口而出 。


    “父亲。”


    源雅一:“……”


    上回小姑娘不是改口了吗?


    怎么又叫回去了?


    他这么年轻,哪里来的这么大一个女儿?


    眼见着绯张口就要对着无惨喊出那个可能会让无惨当场发火的称呼,他连忙过去两步打住。


    “绯是来玩的吗?”


    无惨探究的目光落在源雅一身上。


    第二次怎么也不可能是这小孩随口乱叫的吧?


    难道神明还可以和人类结缘吗?


    他的眼皮子忽然开始狂跳了起来。


    源雅一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无惨,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无惨就不能相信他一点吗?


    咒灵和人类总有生殖隔离吧?


    应该。


    他不确定。


    目前大概只有他这一只咒灵和人类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再说了,无惨也不能生啊!


    无惨扯扯唇,“没什么。”


    他沉默地注视着源雅一修长的背影慢慢被明媚的阳光所笼罩,眼睛垂下时,朝着不远处被太阳照射的区域伸出了手。


    起先还没什么感觉,但没过多久,他的皮肤便传来了阵阵刺痛,仿佛有火焰在上面燃烧。


    无惨快速缩回了手。


    果然不行。


    他有种直觉,要是自己长时间暴露在太阳底下,很可能会被直接晒死的。


    源雅一蹲下来,双手抱膝,让自己高度降低,看起来没那么有威慑力。


    “你父亲放心你来这边玩吗?其他玩伴呢?”


    绯摇了摇头,说话虽然很缓慢,但好歹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父亲大人不在家,夜卜去找另一个神器玩了,我是偷偷跑过来的。”


    源雅一笑笑,“不去找同龄人玩吗?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父亲和……”绯看了眼无惨。


    源雅一只觉后背阴气森森,忙对着绯眨眨眼。


    “咳咳……”


    绯心领神会,迅速改口。


    “在父亲和无惨大人身边待着很舒服。”


    就像真的一家人一样。


    父亲,母亲,还有她这个孩子。


    她刚刚看到了,源雅一亲了无惨。


    只有父母间才会做的事。


    果然还是很想当源雅一的神器。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可以请求源雅一给她赐名,自己身上已经有“绯”和“螭”两个名字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的吧?


    不知道源雅一会给她取什么名字。


    “不用叫我父亲,还是像之前那样就行。”


    源雅一示意小一去把绯上次玩的那个手鞠给拿过来,心中颇感无奈。


    绯口中的父亲大人想必为人相当差劲。


    不然小姑娘怎么可能见了他就喊爹——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贴贴,和评论[撒花][撒花][撒花]


    2.三章之内,医闹就来了,接下来节奏有点点快,剧情点很多[合十][合十]


    3.那个医师治好了会死,没治好也会死,这可真是高危职业啊![裂开][裂开][裂开]


同类推荐: 捡到剧本之后路人她超神了继承无限游戏安全屋在柯学世界模拟经营穿成非酋的SSR阴灵之路我在无限劳改当模犯[无限]危险美人[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