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低语
“好的, 那我可以……可以当雅一大人你的神器。”
抱着白雀艰难抓过来的手鞠,绯亮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
无惨本来还在对那只喜欢听源雅一话的白雀死亡凝视, 闻言盯着绯, 直接沉下了脸。
感情这小丫头还真准备加入他们这边吗?
做什么?
给他和源雅一当女儿吗?
不需要, 离远点!
源雅一温声询问, “你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神主吗?”
绯是有自己侍奉的神主的吧?
“不, 我很喜欢夜卜,但我也想当雅一大人的神器, 我很喜欢雅一大人和无惨大人。”
小孩子思想都比较单纯。
无惨:“……”
懂了。
挺贪心的,当一个神明的神器还不够,还想当源雅一的神器。
呵, 源雅一肯定会拒绝。
无惨面色稍缓。
正如他想的那样,源雅一的确拒绝了, 还很干脆。
“不行, 你身上还有其他神明留下的名字,如果你不想变成野良的话, 绯就是他为你取的名字吧?”
最关键的是,他压根不是神明,怎么把绯变成神器啊!
绯困惑地歪了歪头, “可我有两个名字,雅一大人再赐名的话, 也没关系的。”
源雅一诧异, “两个名字?”
“对, 一个是夜卜取的,一个是父亲大人取的。”
这回轮到源雅一不明白了,但他压下心底的疑惑, 摸摸小姑娘毛绒绒的脑袋。
“就算不是我的神器,你也可以来找我们玩的。”
绯知道这是被拒绝了,难免失落,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抱着手鞠和被无惨残忍打发走的白雀去院子里玩了。
无惨环起手,神情晦暗地观察着绯。
“雅一大人不考虑收她当神器吗?能侍奉两位神主,想必很厉害。”
源雅一曲指弹了下无惨的脑门。
“别胡思乱想。”
先不说他原本就不想。
他也得有本事能赐名才行啊!
无惨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被人弹脑门,不敢置信地和源雅一大眼瞪小眼。
虽然力道很轻,也不疼,但这举动无疑让他恼火了。
旁边某个罪魁祸首笑得好不开心。
……
似乎听到了无惨心中的怨念,绯没能玩太久。
——有人来接她回去了。
预感到什么的源雅一面无表情地转过半身,目光直直地凝着延伸出去的参道。
不多时,位于结界边关的鸟居下出现了一个黑头发的年轻男人。
年轻只是对于源雅一来说。
实际上对方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小了。
这里普遍短命,对方甚至可以说已经走过了一半的人生。
身上穿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深色和服,有着一头少见的短发,但额前的碎发完全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颓丧的气场,气质古怪。
源雅一压着眼尾。
分析着来人。
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类。
但身上散发的怨念可不是这么说的。
和无惨有的一拼。
不远处的人似是注意到了源雅一探究的目光,脚步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最后露出一个老实朴素的憨笑。
“绯。”
他叫了一声,很是和蔼亲近。
像个父亲那样。
原本还在无惨身边眼巴巴地等对方帮自己把上面掉落的流苏重新装好的女孩儿浑身一颤。
从脖颈到脚都僵硬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甚至连转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无惨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神器没什么兴趣。
但看在源雅一的份上,偶尔也会分出一丢丢余光看两眼,很快就发现了绯的异常。
在害怕?
“绯。”
那个黑发男人又叫了一声,音量明显提高了一点,也更加清晰了。
不至于让人听不见,但这其实更像是某种隐含的强调。
绯转动着仿佛被冻结了似的脖颈,瞳孔颤动地望着那个往这边走来黑发男子。
她颤颤巍巍地说:“父亲大人。”
像每个偷跑出家门玩的小孩被父母发现时的惊慌失措一样,但那副表情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
源雅一是咒灵。
而神器本质上其实是死灵的一种,是人类的灵魂,自然会产生负面情绪。
他可以明显感受到绯在恐惧、害怕。
绯看起来只是个小孩子。
一般神器会保持死之前的状态,心智什么的不会太成熟,成为神器之后,会自动失去前生的记忆,行为方式只会受到身边人的影响。
这么害怕……
这个男人对绯做了什么吗?
看着没什么咒力,就很普通的一人类。
但不知道为什么,源雅一很厌恶这个人。
没由来的。
尤其是看这家伙笑的时候,还想狠狠捶上一拳。
黑发男子看似颓废,那双随着发丝飘动露出一角的眼睛却异常精神。
可人一眼望进去,就觉得灰沉沉的一片,对视久了还会心生不适。
他走进神社,讪讪一笑,十分热切地和源雅一交谈起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神官大人,家里的小孩不懂事跑出来了,给您添麻烦了。”
绯抱着手鞠,不知所措。
“是这样吗?”
源雅一先是看向了绯,见对方点头,才确定这家伙不是什么需要被他瞬间超度的可疑人士。
无惨不动声色地往源雅一身后半退了一步。
站在缘侧上的他自然可以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个黑发男子。
轻蔑的神情跃然于脸上,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家伙看起来很脏。
还是离远点。
黑发男子保持笑容,像是没注意到无惨的刻意忽视。
绯唯唯诺诺地走到黑发男子身边。
“夜卜很担心你呢!绯,突然跑出来玩吓了我们一跳。”
绯:“……对不起,父亲大人。”
不是的。
她明明是看父亲大人出了门才过来的。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在这里?
源雅一唇线抿得平直,目光不动声色地徘徊在这对古怪的“父女”之间。
他耐心询问,“绯,你要跟他走吗?”
黑发男子也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顺便正了正那顶戴歪了的天冠,他明明没说话,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绯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
源雅一见状,只是笑了下。
“好,那以后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得找我和无惨玩。”
无惨:“……”
不,别带上他。
他一点也不想带小孩玩,也对小孩子间的游戏没什么兴趣。
黑发男子眸色深深地对上源雅一的视线。
知道这是源雅一的一个明晃晃的警告。
要是绯以后没来,源雅一很有可能会找上门。
啊啦……
这位神明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看来也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然在他出现在对方视野里的那刻,源雅一的刀或许已经砍下他的脑袋了,根本不会允许他走进来。
神明早已堕落成了自己曾经势必要祓除的存在。
那源雅一身边那个贵公子知道源雅一如今的身份吗?
无惨见源雅一注视着对面的那个家伙,当即掐上源雅一后腰上的软肉,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极其阴郁,堪比恶鬼般的狰狞可怖。
源雅一:“……”
他刚刚有什么地方惹到无惨了吗?
“在下似乎在哪里见过您。”
黑发男子如此说道。
源雅一抿唇,宽袖下的手指收拢。
什么意思?
“我没见过你。”
不可否认,他的确看这个家伙十分不爽。
是那种灵魂上的厌恶。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特别特别讨厌。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满满的恶意,但又在下一瞬尽数收束,任何异常也没发生。
“是吗?那可能是在下记错了吧?”
黑发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
他牵上绯,和源雅一告别后,不紧不慢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参道尽头。
乍一看的确像来领居家接孩子的老父亲。
“他有什么问题吗?”
无惨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但那家伙的眼神让他很是不愉快。
源雅一摸摸下巴,“嗯……认真说的话,我很讨厌他。”
几乎是到了想杀了那家伙的地步。
真是奇了怪了。
他的记忆力没有这个人。
“那你还看那家伙这么久!”
无惨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源雅一,冷着脸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把黑眸咒灵挡在了外面。
原先还站在添水那边梳洗羽毛的白色小雀感知到浓烈的杀意,仰着小脑袋左顾右盼,见源雅一被训斥了,幸灾乐祸地啾啾叫了两声。
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的源雅一不明所以、满头雾水。
“???”
不是,怎么就生气了?
情绪变化这么大的吗?
他开始反思。
他开始自省。
自己是不是对无惨实在是太好了?
看那家伙是用眼神在厮杀,在评估对方。
源雅一有时候难免被咒灵的本能喜好所影响,会不自觉地关注别人的视线,这可以说是咒灵锁定咒杀目标的前置条件。
“他生气了?为什么?”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啊!
有那么费劲吗?
他最讨厌的就是让自己去猜别人的心思。
长嘴不是为了让无惨当哑巴的。
知不知道冷战就是亲密关系破灭的导火索啊?
白色小雀:“……”
这家伙是笨蛋吗?
他们俩是同一个灵魂没错吧?
源雅一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的眼神像是在说我笨。”
这怎么能怪他呢?
明明是无惨先发脾气的啊!
那家伙难道不能坦诚一点吗?
白色小雀依然保持沉默。
不好意思,不知道呢!
自己想去吧!
……
源雅一可不是一根筋非要苦思冥想到底的人,当天夜里他就摸进了无惨的房。
“雅一大人也喜欢效仿平安城里的夜访?”
无惨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他是不是该庆幸源雅一不是从窗户那边翻进来的?
虽然关系发生了那么点微妙的变化,但源雅一晚上一般不在他这留宿,平常的亲近也是简单又克制,相当有分寸。
源雅一似乎是在刻意顾忌着什么。
对此,无惨并没有什么头绪,只当对方不太喜欢他喝他的血。
源雅一无奈地侧过身,准确找到藏在屏风和障子之间的黑卷发青年。
“你怎么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
黑黢黢一片,也不知道无惨是在哪想的。
“不在这,在下怎么知道来的是不是雅一大人。”
无惨故意刺了一句,随后缓慢将出鞘的御护刀收回去。
刀刃与刀鞘触碰,发出了清脆的铮鸣,在静谧的黑夜中更像是个警告。
源雅一眉梢微扬。
无惨看起来很想把刀捅进他心窝子啊!
这么凶。
想念以前那个敢怒不敢言的无惨了。
明明气得肺都快炸了,却还是要对他和颜悦色。
瞧瞧现在。
说话也是夹枪带炮的。
源雅一绕过屏风,从后面抱上无惨。
双手环过无惨的腰,将人整个带入自己怀中,下巴压在无惨肩,很是亲昵地靠在一起,任由那股浓重药香盖过自己身上的味道。
“除了我也没别人会大半夜来这了吧?你身上好冷。”
无惨当即冷笑一声,讥嘲道:“……您说的对,除了雅一大人,谁又会来我这呢?”
他胆子自然大了不少,面对源雅一的时候没有任何顾忌。
甚至不太掩饰自己的本性,即便是说敬语,也是用来阴阳怪气的。
“你生气了?为什么?”源雅一问道。
别光顾着冷嘲热讽啊!
把原因给他说清楚。
他喜欢坦诚一点的。
闻言,无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说话,只是给了源雅一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不喜欢我跟别人有多过多交谈吗?”
源雅一想了想,似乎只有这点了,从绯开始出现之后,无惨就挺不开心的。
无惨没吭声。
源雅一有时候就不能装个哑巴吗?
“别不说话。”
源雅一搂着人晃了晃,催促道。
无惨被烦得不行,侧了侧脑袋,引开话题。
“今天那个黑头发的家伙似乎认识你。”
“可能吧?我应该没见过他,那人身上有黄泉污秽的味道。”
源雅一皱着眉。
他还奇怪一个人类怎么成了神器的父亲。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人类的话。
无惨有着出自本能的趋利避害属性。
难怪那个家伙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以后别让绯来这里了。”
他很讨厌麻烦。
绯在他眼里就是带来麻烦的人。
今天看在源雅一的面子上,他已经够收敛的了。
源雅一触碰无惨的耳垂,忽地笑出了声。
“还是个小孩子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无惨,还是在说绯。
但无惨默认源雅一是在针对他,当即挣扎了起来。
源雅一收紧手上的力道,循循善诱道:“下回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了,我不喜欢猜来猜去,也不喜欢我们任何一方当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当然,得除开某些特殊情况。
无惨苍白而阴冷的手抚上源雅一的面庞,又在触碰到眼尾的那刻迅速下撤,最后落在颈动脉上,似有所悟地戳弄着。
有段时间没修剪的尖锐指甲像锋利的刀片,反复刮着那片皮肤,没一会儿,他们俩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无惨转头,与源雅一交缠着吐息。
然而刻意被控制的呼吸频率衬得那些丝丝缕缕的气息阴气森森的,极为瘆人。
藏在黑暗深处的恶鬼轻声低语道:“……我说什么您就做什么吗?”
语气带着沁凉的潮气,湿粘难缠,像蛇信子轻轻从猎物身上扫过,捕捉着能感知到的一切信息。
上扬的尾音犹如小小的、毒蝎的弯钩,只等源雅一露出破绽便凶狠地扎进去注入毒素。
——答应下来吧!
——答应他吧!
——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源雅一得听他的话才行啊!
——被他掌控在手里,受他拿捏吧!
他不喜欢有人接近源雅一,也不喜欢源雅一去接触别人,连说话都不能多说两句。
既然已经成了他的东西,那就该听他的话。
安分守己难道不是对方应该做的事吗?
无惨是傲慢的、自负的,也是极度自私的。
他绝不允许有人伸出手沾染自己的东西,碰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源雅一斟酌着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放大话绝对会遭报应的。
尤其是对他来说,随口一个承诺就是“束缚”,做不到岂不是打脸打惨了吗?
无惨要月亮,他总不可能真去把夜空中的那个给摘下来吧?
他无能为力。
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无惨不太满意,语气也跟苍耳一样,浑身长刺,很是扎人。
“……您最好说到做到。”
见这一页总算是翻了过去,源雅一轻快地笑了笑,偏头顺着无惨的侧颈吻了上去。
无惨忍着源雅一的碎发蹭在自己皮肤上的痒意,松下紧绷的肩膀,让自己以一个更为放松的姿态靠在对方怀里。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没有。
以前在平安城的时候没什么心情、也没那精力寻欢作乐,不过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但第一次的时候,源雅一的确把他吓到了,回忆起那种逼近死亡的窒息感,他的双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源雅一安抚性地覆上无惨的手背,揉开无惨攥得死紧的手,指腹按压着掐出月牙状痕迹的手心,然后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指不容决绝地挤进冰凉的指缝,扣紧。
“别紧张啊!”
无惨:“……”
源雅一的语调轻飘飘的,像是有意引开无惨的注意力。
“话说,你喜欢尺八吗?吹奏的时候音色苍凉辽阔,还带有一点空灵。”
“什么?”
被放倒的无惨还没反应过来源雅一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尺八?
他知道。
那种用来吹的乐器?
源雅一难道这么无聊要吹给他听?
该不会是现在吧?
“那看来是喜欢了,今天吹尺八怎么样?希望好听,不,我觉得肯定好听。”
源雅一弯了弯眼,俯下身,直接敲定。
无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源雅一在说什么,震惊之余,没忍住死死咬上了源雅一的颈部。
很快,一个深深的牙印出现,鲜血紧接着渗出。
源雅一好脾气地笑了笑,并不在意这条狠心的毒蛇露出尖牙对他上啃下咬,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当着那对漂亮的梅红色眼睛,耐心地把玩着“尺八”,又呷昵地几个容易出声的地方肆意摩挲,像是在调音,期间偶尔有一两声变了调。
许久之后,几乎完全被水浸透的“尺八”终于坚持不住,发出一声似哀戚又似愉悦的悲鸣,全身布满可怕的“伤痕”,险些拦腰折断。
最后,这把再也出不出好听乐曲的“尺八”只能被放在柔软的绸缎里,可能是被人握在手里太久,沾了不少汗,手感比较湿滑。
源雅一不好拿在手里,只能将其放下。
他仁慈地让其低低地哀鸣两声。
打算休息好了之后再继续——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贴贴,评论[比心][比心][比心]
2.尺八:唐宋时从我国传入日本的吹管乐器。
3.自从上次写了“五弦琵琶”,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42章 诅咒
源雅一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
——在无惨不动声色地对着他咽口水的时候。
一觉察到这点, 他就立刻和这个家里与自己最最最要好的半身控诉了。
“我就说无惨馋我身体,你还不相信。”
一个灵魂分两半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其中一半决策不了的时候,还能找另一半灵魂商量商量。
他早就说了的!
没一个人信不说, 还都怀疑是那种图谋不轨。
尤其是巴卫那家伙, 看热闹心都快跳出来贴着他的脸蹦跶了。
白雀:「……我也没想到是这个馋。」
与源雅一一模一样的声音透着些许心累。
大惊小怪的。
无惨会喝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和源雅一的血近些天没少被无惨喝。
源雅一托着下巴深思。
“你最近在他身边有看出什么吗?”
无惨这么下去不好。
白雀摇了摇小脑袋。
「并没有, 不过他最近吃的好少, 越来越少了。」
寻常时候无惨根本不让他单独出现在源雅一身边, 占有欲强得都已经波及到他这只平平无奇的小鸟上了。
在无惨知道他和源雅一其实是同一个人前,他们俩要是想背着无惨说点悄悄话, 恐怕都得这么狗狗祟祟地相处了。
无惨怎么净会威胁他,不去吓唬源雅一啊?
真是鸟善被人欺。
“确实。”源雅一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一直觉得无惨是个小鸟胃,就算饿得再厉害, 也从不暴饮暴食,甚至还颇为克制。
每天基本保持差不多的饭量。
最近每餐居然只吃一小口, 就说不想吃了。
这合理吗?
那么一小口, 还不如不吃。
对此源雅一颇为不满。
他寻思着自己的厨艺也不可能退步到让人难以下咽的程度。
那就是无惨的味觉出了点问题。
难道完全尝不出味道了?
不像,应该还有点味觉。
“我怀疑是那个药有问题。”
源雅一若有所思。
实际上他很早之前就有所预感了。
白雀歪歪脑袋, 清脆地啾了声,以示赞同。
“停药?”
「来不及了吧?」
这显然不可能。
无惨不会同意的。
他快痊愈了。
那个医师最近调配了新的药方,可以说进入最后阶段了。
要是源雅一强制停药, 无惨百分百会发疯。
“无惨来了,你先走吧!”
源雅一耳尖地听到了落在木质地板上的轻盈脚步声, 挥挥手, 催促着白雀赶紧往边上躲。
不多时, 檐廊尽头缓慢晃出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黑底的直垂与黑卷发青年惨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衣料上扭曲的蔓草纹路看得人头晕目眩。
无惨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源雅一。
“小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雅一大人有看到吗?”
大概是关系的转变, 无惨虽然说着敬称,但听起来倒是亲近了不少。
“没呢!”
源雅一快速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扯着谎,走到无惨身边,将人揽入怀里。
“他经常飞出去玩,下次要找他,直接告诉我就行,天气渐冷,你少出门吧?”
无惨眯了眯眼,梅红的眼睛侧到眼尾,细细端量源雅一毫无破绽的神情。
凛冽的空气中除了源雅一身上的味道外,还有其他气息。
那只鸟分明来过这。
源雅一这个骗子!
他骤然收紧掐着源雅一侧腰衣料的手,用劲大得直接在上面攥出了数到丑陋的褶皱。
被负面情绪淹没的源雅一:“……”
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懂无惨的情绪变化。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变脸如此之快的?
无惨甚至不需要过度,就能从暴怒转变至温和。
作为一只咒灵,真的很好奇。
要不是无惨会生气,他肯定会问一下。
“算了,我们走吧!”
无惨压了压额角被黑卷发遮住的一根小蛇似的青筋。
源雅一一头雾水。
“去哪?”
“……不是雅一大人说要去吃茶点吗?”
“哦对,我忘了。”
“……”
没想到最后茶点吃完了,源雅一还能多吃一份。
……
“无惨,你不觉得自己汲取血液的频率太高了吗?”
源雅一指腹压上无惨的一颗犬牙,不容拒绝地推开半压在他身上的黑卷发青年。
他真的很好奇自己的血对无惨到底有什么作用,那么难喝居然还能让无惨产生依赖吗?
咒灵的血液其实也可以说是咒力的液化。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咒力还有让人上瘾的特殊作用?
直觉告诉他无惨在这么下去相当不妙。
无惨一只手撑在源雅一耳侧,另一只手则是压着源雅一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白色里衣,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就这么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动作静静看了会儿蹙眉表达不满的源雅一后,他重新躺下。
屋内的光线说不上幽暗,却也渲染着一封朦胧而暧昧的暖色调光迅,无惨被衬托得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那两瓣唇却鲜红似血。
不像人类,更像是雪山上的鬼魅。
要是大半夜盯着瞧,还是挺挑战心理素质的。
靡艳近妖的长相不会叫人眼前一亮,而是毛骨悚然。
但源雅一什么人没见过。
别说无惨这样的了,他甚至看过全身发青的尸体就那么直愣愣地揭棺而起。
比这更诡异的事都见过。
无惨不以为意地将脸庞边上垂下的黑发别到脑后,单手圈住源雅一的手腕,尖尖的牙齿咬上源雅一卡在他犬牙上的手指。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觉得。”
“还不觉得?”本该惊讶反问的语气,源雅一的语调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非常平静,“你都不怕有一天会把我喝干吗?”
看着一本正经。
骨肉匀称的手指却放肆地在无惨唇边作乱。
源雅一的手指很长,格外适合弹琴,尤其是琵琶。
呼吸的紊乱、互相摩擦的衣料,总是让人全身发热。
无惨苍白的脸上很快浮开了难捱的绯红。
“上次喝了雅一大人那么多血,雅一大人不也没什么事吗?”
他当然不怕。
早在意识到源雅一的血液对自己有用,且好处还很大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对方当成了一种……食物。
虽然一点也不可口,那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他没办法拒绝。
蠢货才会那么干。
苦点算什么?
“……”
源雅一彻底没话说了。
无惨可真无情啊!
他的确不会被喝干,但无惨要是像上次那样喝的那么多,他的咒力都没了小半格了。
还好咒灵补充咒力的速度比人类咒术师快多了,咒力储量也大。
“是不是那个医师的药已经开始显现副作用了?”
他问道。
“或许吧?”
无惨喝不到源雅一的血,没什么精神地伏在对方身上,时不时用犬牙碰碰源雅一颈动脉外的那一层皮肤。
源雅一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指规律性地点着无惨的肩头,黑眸中情绪变化莫测。
早在无惨说要尝试一下那种药后,他就预料到了会有副作用。
新的药方,就算是将其写下的医师本人也不能百分百说什么弊端都没有。
因为先前根本没有人服用过。
无惨甚至可以说是试药者。
但没想到是这种慢性的,距离喝下第一碗药的那天,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想让无惨停药,根本不行。
那个医师说了,一旦开始,必须喝到最后一碗,少一碗都不行,问题是最后一晚什么时候才能喝下?
他不懂医理,却也知道必须得听医生的话。
不然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尊医嘱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好下场。
另一方面,无惨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问题是他对自己有食欲。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喝两口血咬两口肉什么而已。
又不是跑出去祸祸别人。
他更担心以后还有其他未知的负面效果没有暴露。
“为什么不出去晒太阳?是不能晒了吗?”
无惨顿了顿,“不舒服。”
他没说谎,他只是把事情的严重程度说得稍微低了一点。
还能杜绝源雅一想要让他出去晒太阳的心。
短暂的待一会儿当然没有问题。
要是时间一长,他的皮肤会很痒,接着便是烈火灼烧般的痛感,不至于真的伤害他,但难受也是真的。
谁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这样啊……太可惜了。”
源雅一轻叹了声。
晒太阳可是很舒服的。
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
至少他是这样的。
“你说我要不要跟着医师先生学学医理?”
无惨嘴跟淬了毒一样。
“您想毒死我吗?”
他自认为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
源雅一瞪大眼睛,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伤害。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差劲到这种地步吧?”
他是那种人吗?
被源雅一反驳,无惨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不是很高兴。
他压着脾气,阴阳怪气的时候非常喜欢对着源雅一说敬语。
“您是忘了上回把毒草当成药草带回来的事了吗?”
源雅一这家伙真的对医理什么的一窍不通,没那天赋就别去祸害人了。
每次从外面给那个老医师带缺少的药草,都会参着几株带毒的。
最可怕的是,源雅一祸害的对象还是他。
无惨很惜命。
他不想死在源雅一手里。
虽然这可能性很小,但并非完全没有,他得千防万防才行。
源雅一要是灵机一动,他就死定了。
让对方去学医,不如让他自己来。
源雅一虚了虚眼,有点小尴尬地蜷缩了下手指。
“学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无惨:“呵。”
这个语气词就很迷,源雅一撇撇嘴。
这不是完全没信嘛!
他又不是天生就会这个。
“您还是老实一点,当个旁观者吧!”
无惨一点也不希望源雅一开发新技能。
这家伙安分守己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他自己随随便便翻两下书都比源雅一这个经常认错药草的家伙厉害。
源雅一:“……”
怎么能看不起学文的呢!
无惨调整了下姿势,叼起源雅一脖颈上的一块软肉就开始扯咬。
力道不是很大,但犬牙过于锋利,总给源雅一一种即将刺进血管里的既视感。
还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脖子一痛。
——无惨又开始喝他的血了。
源雅一没让无惨喝太多,大概十口左右便推开了无惨的脑袋,这番举动立刻引来无惨不满的瞪视。
“别喝太多。”
他沉声说道。
无惨难道不知道过犹不及吗?
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啊!
他严重怀疑这只是无惨的口欲期到了而已。
实际上只是想用他磨磨牙,不是特别想喝血吧?
无惨皱眉,不吭声,心情说不上好。
进食被打断,是个人都该不开心。
“喝太多对你不好。”
源雅一遮住无惨的眼睛。
他是真怕无惨被他给“咒杀”了。
这不是能完全控制得住的。
咒力本就是负面情绪的产物。
负面情绪能是什么好东西?
就连咒术师都会间接或直接受到咒力特性的影响,有时候看起来有点疯疯的。
尤其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
这是正常情况。
放在咒灵身上只会更严重。
简单可以理解为——他是个病毒。
而跟他待在一起的无惨会时不时遭受感染。
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的。
最开始不是很明显。
比较严重的情况就是无惨身上长出多余的器官,最常见的便是眼睛。
被诅咒影响的非术师要是没及时让反转术师祓除身上的诅咒,下场都不会太好。
无惨最好注意一点。
贴贴也就算了,血还是少喝一点比较好。
无惨舔了舔唇,没有非要源雅一给他喝。
“为什么?总有原因吧?”
源雅一没说话,手推开无惨刚合上没多久的衣襟,指尖抚过无惨胸膛上那朵仿佛活过来的莲花。
冷气骤然袭进,无惨的皮肉微微颤动。
“这是什么?”
源雅一浅浅一笑,没有解释太多。
“是诅咒哦!”
这是会纠缠无惨一生的诅咒。
很多情感都是扭曲而可怕的。
无惨最好早点意识到想要全身而退已然来不及了。
无惨瞳孔一缩。
但以他对源雅一的了解,对方有九成可能在和他开玩笑。
这家伙就是这么无聊。
忽略无惨眼底的震惊,源雅一岔开了话题。
“对了,附近的村民送来了一竹筒晒干的紫藤花,你要泡点茶喝吗?”
“……不喝。”
“还有还有,平安城那边的红梅就要看了,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回趟平安城赏梅吧?”
源雅一觉得无惨会喜欢赏梅的。
先前看无惨家的院子里就有梅树,但他猜无惨应该没好好地赏过。
那棵梅是在深冬开放的,病弱的无惨怎么可能离开烘着炭火的屋子,去外面顶着雪天和刺骨的寒风看一枝梅花。
是嫌自己不够命长吗?
“穿得厚实一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可以带点你喜欢的唐果子。”
无惨失神地望着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源雅一。
外头的光照进雪见窗,被上面纯白的和纸柔化,接着又装到了那面暗金色的屏风。
而源雅一的位置靠近那面四曲屏风,此时正被一种朦胧的暖黄光晕所笼罩。
源雅一长得很好看。
无惨一直知道。
不是普通人认知里的好看。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来形容。
——神。
只需要轻轻耷拉下眼尾,眼睛半合不合看人,慈悲而怜悯自然而然便流露了出来。
这时候的源雅一最像神。
而“神”如今正抱着他,那张隽美的脸上飘着淡淡的、好看的薄红,从颈部蔓延到胸膛的斑驳红痕和牙印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这家伙似乎永远鲜活。
无惨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就这么下去好像也行。
如果能找到让他不老不死的方法,他不介意一直和源雅一待在一块儿。
——从现在持续到未来。
源雅一亲昵地蹭了过来,跟只小猫一样贴了贴他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去吗?去吧!那地方有一片梅林,很好看的,尤其是下雪的时候。”
“……嗯。”
……
但他们没能去看梅花。
无惨的身体恶化了。
从云端跌落地狱,或许只需要短短几天——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评论,贴贴[撒花][撒花][撒花]
2.无惨要开始磨刀,准备医闹了。[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43章 医闹
就在无惨满心满眼地以为自己快要拥有正常人的身体时, 原先慢慢变好的身躯再次停滞不前,全身上下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
五脏六腑如同刀绞。
每呼吸一下就会带动胸膛微微起伏,旋即刺痛感便会蔓延全身, 整个脑袋钝痛不已。
这种状况持续了几日。
没有人比无惨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的内脏正在以一种自己可以感知到的速度, 缓慢衰竭。
难以遏制的怨恨与恐惧犹如滚滚海潮, 将他毫不留情地卷在其中, 随时都有可能绞杀了他。
只是短短几天, 无惨就虚弱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一旦屋子里断掉碳火,甚至少加几颗, 他就会冷得不行,蜷缩起手脚只会让他更难受。
“咳咳咳……”
浓郁的血腥味盖过满屋的药香。
双目无神的无惨侧躺在软榻上,只露出双困兽般的梅红色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盖在榻榻米上的暗红色布帛。
原本是素白色的, 被源雅一经常带在身上。
现在已经被鲜血浸泡。
很困,很累。
但源雅一不在他手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他压根不敢睡。
就算再疲惫困倦, 他也不敢闭上眼睛。
源雅一必须在他身边。
至少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他怕自己不知不觉就死了,连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源雅一隔着几帐静静注视了一会儿背对他们这边躺着的黑卷发青年, 垂下的眼尾挂着忧愁。
他低声询问老医师。
“你确定你的药没有问题吗?”
明明已经转好了,为什么又会恶化?
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无惨今天早上吐血,吓了他一跳。
“没有, 雅一大人,请您放心, 无惨大人这是快要好起来了, 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医师似乎很有把握。
源雅一:“……”
怎么看都不像啊!
真的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
该不会是用药太猛了, 承受不住吧?
无惨就跟颗地里长的小白菜一样,受点风霜就变得焉不拉几的,更别说吐几口血。
这两天夜里, 无惨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往往刚产生点睡意,就会因为喉咙发痒而咳醒。
他能感受到无惨体内的生机正在缓慢流逝,今天无惨一直睡到下午醒过来,他差点以为无惨没气儿了。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前一秒刚醒,下一刻意识就要可能重坠混沌。
最近这段时间的清醒也是因为他的咒力在帮忙调理。
另外,咒力终归是用来破坏与伤害的负能量,要是用量过度,绝对会给无惨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也就他的术式顺转比较温和。
而他本人又不会反转术式。
小一倒是会,但反转术式只能给自己用,同样派不上什么用场,有也跟没有一样。
再不能调理好身体,无惨真的就离死不远了,到时候他该不会要跑去跟伊邪那美的黄泉之国找人吧?
呵呵……结果可想而知。
然后他和无惨一起困在黄泉,上不来了。
白雀扑棱到源雅一的肩上,黑色的鸟喙对着他的脸就开始啄啄啄。
显然已经感知到了源雅一的想法。
乌鸦嘴可要不得啊!
好在源雅一没有说出口。
源雅一抽抽眼角,一手把白雀捉在手里,一手揉着被啄红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要往好的方向想。
没事的没事的,要相信医师,对方再怎么样也比他这个学文的厉害。
源雅一调理混乱的心绪。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且一定不要对一个医生指手画脚,要是发生医闹,指不定会产生什么不太妙的后果。
源雅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黑沉沉的眼睛里难得多了几分烦躁。
他再一次意识到人类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随便一阵风就能把无惨这时亮时暗的烛火给吹灭了。
这可真是……
源雅一面色复杂,淡淡的悲伤徘徊于眉宇之间。
要不他找斗牙王借那把刀吧?
以防万一不是吗?
“那就拜托你了。”
源雅一重重地拍了拍老医师的肩膀。
深觉自己被委以重任的老医师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的,请安心交给我,雅一大人。”
他发誓要治好无惨的。
无惨病恹恹地阖着眼,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颤抖的眼皮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宁。
藏在被子底下却依旧冰冷的手紧紧攥起,指尖直接掐入手心的软肉里,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般,仍然在不断收紧。
刺骨的寒凉跟把钝锈的、充满齿状凹坑的老刀般,从他的四肢开始,一寸寸往他心口的位置刮过来。
无惨控制不住地颤着肩,想要往后缩,可后背也是一片冰凉。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变好了吗?
他不是快摆脱自己病弱的身体了吗?
为什么会突然急转直下?
他不想死!
现在的状态,比遇到源雅一前的他还要差劲。
那个庸医!
骗子!废物!
“咳咳咳咳……”
情绪剧烈起伏,无惨大口大口吸了两口气,像是窒息般痛苦地皱起了脸,手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屋内干燥而温暖,但沉甸甸的空气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喉间再次涌上血腥味,难捱的味道熏得他无意识地作呕了下。
源雅一听到动静绕开几帐,扶起瘫软在床上的无惨,帮忙顺着背,顺便喂了口温水。
“别担心,会没事的。”
无惨猛地推开源雅一的一只手,反应激烈。
“你上次也这么说!咳咳咳……”
昨日是这种话。
前日还是这种话。
这种话他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
他不想听源雅一也这么说。
这么说的人多数都是出于同情,他们就好像已然遇见了自己必死的下场。
就像一张催命符摆在了眼前,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自己时日无多。
源雅一单手抱住无惨,另一只手盖住无惨冰块一样的手,慢慢将其熨热。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不会有事的,乖乖喝药可以吗?你会活到长命百岁的,这是我之前就答应你的。”
无惨哪还听得进去,红眸睁得浑圆,几欲目眦欲裂。
情绪崩溃的他沙哑着声,毫不客气地质问:“我喝的药还不够多吗?每天、每月、每年都在喝,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在骗我?”
声音不大,但字字沉重。
他能不能好,自己还不知道吗?
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极速下降。
最多再过一个月。
不,可能根本不需要那么久,他就会死,身体最后会变成一具腐朽而丑陋的东西。
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想开始发疯了。
为什么?
明明就差一点了不是吗?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绝对是那个药有问题。
源雅一禁锢住不停推搡着他的无惨,将人紧紧圈扣在怀里。
“好了,无惨,你现在需要稳定自己的情绪。”
不然还没等到治好病,就被气死了。
无惨闻言立刻安分下来,短促地喘息着,试图舒缓自肺部扩散而开的涩疼。
不,他不能死!
他也不会死的。
无惨任由源雅一重新将他塞回被褥里。
等对方也躺下来后,他顺着源雅一的力道依偎在其身边,汲取对方身上的体温。
无惨死死抱住源雅一,近乎是要将自己融入源雅一的身躯中。
他像条濒死的毒蛇做着最后的反抗,在毒液失去作用之后,试图用自己勒死对方。
“你答应我的。”
无惨一字一顿地说。
“对,我们说好了的,我会陪着你的。”
见无惨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源雅一松了口气。
“先睡吧!我在这,你不会出事的。”
这病来势汹汹。
甚至可以说毫无道理。
几日前还只是咳嗽几声,前天夜里就发起了烧,今天虚弱得直接下不了床,还会呕血。
前两月就像是神明赠送无惨的一场美梦。
——是一场时长较久的回光返照。
这简直就是死亡前的酷刑啊!
无惨之前心情有多好,肉眼可见,虽然还是挺易怒的……
平安城里所有神官和医师都断定无惨活不过二十岁,可无惨已经过了二十了,依然活的好好的不是吗?
源雅一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了。
该不会他真的要把无惨给“咒杀”了吧?
不能啊!
无惨挺正常的。
非人类生物对人类病灶的感知还是挺灵敏的,他确定无惨突然病倒不是他的原因,不然他根本不会和无惨这么亲近。
只能是药的原因了。
最近进入下一个疗程,无惨换了新的药方,看着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其中的药引换掉了。
医师说这是正常的,是比较温和的过度。
可这状况,看着一点也不温和啊!
医师还说,只要等最后一位药材入药就行。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主药草好像还没长出来。
无惨知道了,可能真的会气死。
对此,源雅一很是头疼。
好在无惨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先稳住。
……
时间一天天过去。
别说去赏梅了,最严重的时候无惨连走路都踉跄,甚至起不了床,一直到红梅谢了,他也没能去源雅一所说的那片梅林。
就这么入了春。
他的病没怎么好转。
一整个冬天,除了去樋箱,他几乎是躺在被窝里度过的。
无惨扯了扯嘴角。
倒是享受了一把源雅一的悉心照顾。
他恨源雅一见到了他所有的脆弱与狼狈,却又不得不依靠对方。
“无惨大人,这是今天的药。”
瓷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液,上面泛着层层涟漪,晃动间,碗壁也染上了一层暗色。
苦涩的药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子,像虫豸般渗入肺腑,在里面扎根,仿佛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无惨默不作声地起身,曲起一条腿。
喝下那碗温度适宜的苦药的同时,视线越过碗沿,毫无情感地注视着唇边带着怪异弧度的医师,眼尾的褶子清晰可见。
对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笑的。
真是……面目可憎啊!
“雅一大人夜里便会回来,无惨少爷要是想提前入睡,清继会守在您身边。”
“嗯。”
医师见无惨喝完药,收拾好碗便离开了。
白色的落樱翩翩然然地飘进来,无惨僵硬地坐在软褥上,隔着顺着暖风飘动的几帐,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屋外昏黄的景象。
夕阳晚照,上空燃烧着赤紫的云霞,庭院中每一粒白砂被仅剩的暗金色余晖映照得灿烂而刺目,像一粒粒碎金。
而遥远天边却呈现一种麻雀羽毛般的蓝灰色调。
他伸出手,接住最后那一小片照入屋子里的夕阳,又在皮肤产生灼痛感时猛地抽回了手,重新藏回阴影里。
——又一个逢魔之时。
那个医师的药没什么作用,反而把他变成了这种不能见阳光的怪物。
“咳咳……”
朦胧的素色薄纱缓缓垂下,将视野染成灰败的色彩。
毫无生机可言。
他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捣药声,心里没有来的烦躁。
源雅一今天并不在身边。
无惨知道,自己大概离死期不远了。
就算是源雅一也没办法继续抓住他那不断流失的生机。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啊!
凭什么遭遇这一切的是他?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源雅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听说是去妖怪的国度之一——西国借东西了。
那是一把传说能够斩断死亡的妖刀。
呵呵呵……
要是真的有用的话,源雅一早就去借来了,何必等到如今?
恐怕那把刀只能在他死了之后才能用。
什么叫斩断死亡?
那也得是死亡发生了才行吧!
可无惨怎么敢真的去死。
他深深恐惧着死亡。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现在要他和那玩意儿近距离接触,他根本无法接受。
只要一想到他就浑身颤抖。
无惨忽然看向枕边那把御护刀,定定地注视了好一会儿。
源雅一送的刀就跟他本人一样。
很精致,又不失优雅。
一般御护刀偏短,不会比男子小臂还长,也不会太重,因为要时常别在腰间,且多数情况下都是姬君们出嫁时才会使用的。
这把也不例外。
光滑的大漆刀鞘在残晖下流转着一抹漂亮的幽光,均匀铺洒在松纹上的金粉透着莹莹发亮的细碎星点,很是好看。
单是看刀鞘,就知道这把刀出自名匠之手。
还没抽出,就知道有多锋利。
无惨一直都很喜欢上面代表长寿的松纹,源雅一不在的时候,经常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每一个细节,他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来。
他伸出手,将枕边的那把刀握在手里,像往常那样细细地用指腹抚过每一寸,从刀鞘的底部,一直到同色的刀柄。
温润的触感很舒服。
每一次抚摸他都极其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的,异常专注。
仿佛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他欣赏这把御护刀。
无惨甚至没感受到自己在呼吸。
现在源雅一不在。
神社里只有他、那个医师、和药童,没有别人。
很安静。
连雀鸟的鸣啼也没有。
那只白雀也不知道去哪了,早上一醒来就没有看到他,可能是跟源雅一一起出门了。
幸好。
无惨怀疑源雅一能和鸟雀沟通,他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源雅一可能都知道。
但那只白雀现在并不在。
“滋嚓——滋嚓——”
是研磨草药的声音。
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听起来让人心烦意乱。
老医师盘坐在缘侧边上,推着手中滚轮状的石磨子,动作缓慢的磨药。
——庸医。
没用的老家伙。
要不是……要不是这老家伙的药……
源雅一本来可以控制住他的病情,不出意外的话,他也的确能长命百岁。
就算不能不老不死,他也想比寻常人活得更长久,等所有人都死了再死。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庸医。
无惨此时无比平静,但心脏空空荡荡的,仿佛破了个口子,风不停往里面吹。
他却没有任何感觉,面部神情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可以说淡定到了极点。
只是那对愈发比盛开的红梅还要鲜艳几分的血眸却异常幽邃,其中闪烁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无惨先是掀开了暖烘烘的被子,艰难地弓着腰,手掌撑着软榻边缘下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绷紧发白。
“呼——呼——呼——”
他急促地喘息着,单单是这简单的动作,都把他弄得很是狼狈。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跳动,抽疼抽疼的,不太好受。
无惨缓了缓,深深地吸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然后……
他温吞而缓慢地抽出了那把御护刀,眉眼无情,姿态极其优雅,像是轻轻捧起一卷书放在眼前细细观看。
凛然寒光照至无惨那张苍白沉郁的脸。
紧接着,银白的刀刃倒映出恶鬼满是猩红、充斥着浑浊杀意的眼——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贴贴,评论[撒花][撒花]
2.恭喜医师杀青,屑老板接下来要埋尸了[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44章 埋尸
安倍清继在靠近无惨院子时便深感大事不妙。
术师的直觉就没不准过。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庭院, 源源不断,甚至在逐渐变浓,促使四周的空气都有些沉甸甸的, 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未看到那边全景, 离血气源头也还差一段距离, 他猜可能是无惨又吐血了。
这很常见。
用医师的话来说, 无惨的身体就跟一根内里腐烂生虫的朽木一样。
外表看着完好无缺, 实际上里面内脏每一个好的,血液的吐出相当于在调理, 主要清楚干净就没问题了。
他也是来了这才知道,一个人类竟然能吐出那么多血,要不是源雅一的术式和医师的药吊着, 想必无惨顶不住药效的生猛,早就一命呜呼了。
能活到现在, 他挺佩服对方的求生欲的。
安倍清继顿了顿, 加快了脚步。
今天源雅一去了西国,要是回来知道无惨出事了,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先过去看看再说,要是快死了,他还能用自己的反转术式再捞一捞, 效用不大,但撑到源雅一回来应该不是问题。
在他的观察没结束前, 源雅一和无惨可不能结束啊!
不然他这段时间不就完全浪费了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 那边有个别样的惊喜等着他。
——只见一身白衣的青年披散着黑色的长卷发, 冷白修长的手颤抖着抓着一把被血浸染得鲜红无比的刀,正躬身喘着气,而倒在他身前的, 是后脑勺汩汩流血的中年男人。
无惨注意到来人,侧过猩红的眼,慢慢地直起身,顺手将粘在脸庞的一绺黑卷发别到脑后,露出溅满鲜血的脸。
竖起的尖长瞳孔比起猫瞳,其实更像蛇,阴寒至极。
整个人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准备吃人的恶鬼。
贵公子优雅的举动和倒下的尸体显然不匹配。
安倍清继:“……”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现在还不是月黑风高夜,已经碰到杀人放火时了。
头一次生出了想转身走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想说——
无惨是蠢货吗?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医师很可能是在他活着的年岁里,最有可能治好他的人了,无惨就这么杀了?
还杀的这么干脆?
看这情况,应该是无惨拿刀从后面偷袭的。
源雅一见了都得无语好半晌吧?
无惨到底怎么想的?
他现在就算是用反转术式把人救回来也来不及了。
不巧,老医师受伤的地方是脑袋,反转术式不太适合治疗结构复杂的大脑,他也不擅长。
那一眼看过去应该是一命呜呼,没有任何痛苦。
安倍清继现在是往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师生关系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看重的,老医师是他这个身份的老师,差不多等同父亲,按照理论上来说,他该冲上去和无惨拼命。
但先前答应了无惨,要听从对方的指令,还立下了束缚,在这具身体“死”之前,不能违背。
直觉告诉他无惨现在很危险。
对方似乎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某种……超脱于人类的怪物。
很显然,恶鬼现在已经发现他了。
无惨甩来甩刀刃上沾染的血,漫不经心地转回猩红得几乎要像碎瓷那般裂开的眼睛,轻飘飘乜着安倍清继,眼中的杀意完全不加以掩饰。
啊……被人看到了。
他无所谓地如此想着。
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心中是难以言喻的畅快。
禁锢在心头的某种东西骤然散去。
这种放肆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仿佛回到了家族里。
再次体验,他深深地为之沉醉。
是绝对的力量,是绝对的权力。
他并不在意杀了一个人,也不会感到一丁点儿愧疚,在这个时代,上位者处死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无惨温吞地吐气吸气,调整因为情绪激动而起伏过大的胸膛。
粘稠浓郁的血腥味不间断地涌入鼻子、灌入咽喉,挑动食欲。
他盯着地上那一滩徐徐扩大面积的血,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液,旋即露出嫌弃之色。
等源雅一回来,喝源雅一的。
别人的血终究不干净。
安倍清继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意识到无惨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无惨大人,在下什么也没看见。”
不是他打不过无惨,他还想知道无惨和源雅一后续怎么发展,这具身体还不能消失。
要是刚好碰到回来的源雅一,对方看到他使用其他术式,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身份。
他暂时没有暴露在源雅一面前的打算。
无惨盯着努力控制自己视线不往医师身上瞟的安倍清继许久,像是在无声地评估着什么。
随后,他冷冷地命令了一句。
“过来。”
“是,无惨少爷。”
安倍清继几乎瞬间猜到无惨想让他做什么。
——埋尸。
那源雅一回来怎么办?
那家伙肯定能闻到院子里的血腥味,被发现绝对是早晚的事,而且很快。
无惨肯定不知道,源雅一还会一点点卜测。
还是他教的呢!
作为神别氏族,贺茂家的卜测之术那是一等一的好。
有时候在他占卜,源雅一偶尔会碰见。
说到底,占卜其实就是沟通天地之间的“灵”,祈求祂们告知自己想要得知的事。
源雅一本就有这方面的天赋,没看几次就学会了寻常用来卜测和解读的方法。
不过源雅一对这门术法并不太感兴趣,说不上精通,但用卜测的手法,找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而且,源雅一不会相信无惨扯的理由的。
咒灵不是傻子。
比起用肉眼,他们更擅长用过咒力的波动和负面情绪来判断。
或许无惨每次在心底的咒骂,源雅一都猜得到。
以他的了解,无惨这种人会倒打一耙。
仗着当事人没意见是吗?
……
安倍清继精挑细选了个埋尸地。
虽然作用并不大……
源雅一真心想知道老医师去哪了,出了神社,就会直接找到这里。
这点就不用告诉无惨了,没意义。
“看着我做什么?埋深点。”
无惨可不想药师的尸体被野兽挖出来,拱到源雅一面前,那可就糟糕了。
“是,无惨少爷。”
安倍清继一边挖坑,一边提防身后的黑卷发青年。
等对方一有所动作,他就立刻反抗?
还是就这么死了算了,之后再换具身体?
无惨真是连演都不演了。
大概想把他也一起解决了。
直接来个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但留下他也不乏是一种办法。
源雅一不一定听无惨的片面之词,有人证还好说一点。
无惨也是考虑到这点,才犹豫不决的吧?
但他这具身体活不长是真的,对于无惨来说,留着就是个隐患。
真是头疼。
他真想撬开无惨的脑袋,看看里面的脑花还健不健康。
是不是有病?
不然怎么能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安倍清继手上动作一顿。
等等……
无惨这会儿怎么这么有精神?
白天不还一副病恹恹躺在床上的模样吗?
那碗刚喝下的药,效用这么大?
无惨双手环起,冷着眉眼,认真思索接下来的解决方案。
回去先把地上的血给洗了,再点上熏香,盖过血腥味。
不,不行。
还是用苦涩的药香遮住比较好。
要是用熏香,太可疑了。
真是麻烦。
他冷冷蔑视躺在坑底的白衣医师,也是这时,才好好观察对方死前的神态,有些错愕,更多的是茫然。
无惨神色变幻莫测。
咬死了医师是自己离开的,源雅一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就说——医师还缺了一味药材,出门寻找,不幸死于恶鬼妖怪口中。
这是很常见的事。
平安城外每天有无数人死于妖怪们的嘴里。
难道区区一个医师,就能比过他?
他在源雅一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天色愈发暗沉,夜幕悄然落下,云层遮住了仅剩月光。
无惨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源雅一快回来了。
得尽快处理这种事。
夜里妖魔鬼怪太多,离神社太远很危险,无惨和安倍清继索性选了一块位于守护森边缘、却远离村落的区域。
无惨本想把这件事交给安倍清继一个人解决,但要是对方中途跑了会很麻烦,而且他不会放过这家伙的。
之后得像个办法将安倍清继给杀了。
等埋完尸,让他好好想想怎么处理最为妥当。
“谁?”
也就在此时,树林深处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有什么人在枯败的落叶上走,正往这个方向来。
无惨立刻拧过头,紧了紧手。
逢魔之时遇到什么也不奇怪,他不确定这地方藏着什么鬼东西。
源雅一先前已经完全清理了一遍,但万一呢?
一名身着朴素的黑发男子从林子深处走出,轻松迈过了安倍清继布下用以阻挡妖怪进入的结界。
——是人。
来人嘴边带着和善的笑容,就像是在路上碰到了熟人一样,和无惨他们打招呼。
“夜安,这位少爷。”
彼时,安倍清继正将自己那便宜又倒霉师父给埋好,还顺便踩了踩吐。
无惨很快就认出对方是谁。
“是你。”
——绯那个所谓的父亲大人。
之前见过一次。
这家伙的眼神让他很不喜欢。
“正是在下,看来无惨少爷还记得在下。”
无惨轻轻嗤笑一声,没有理会,矜贵高傲得仿佛只黑猫,对旁人不屑一顾。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他以平等的目光看待的。
安倍清继暗暗警惕,那种始终半眯着的眼注视着对面的黑发男子,心中十分微妙地升起几分不爽。
遇到和自己同类型的人了,有些相斥。
无惨隐晦地给安倍清继递了个眼神。
既然看见了,那就别想走了。
安倍清继了然。
对面就像是路上偶遇的普通人一样,扯东扯西地说了一堆,在无惨和安倍清继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之前,才切入正题。
“您想知道源彦的秘密吗?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源雅一。”
黑发男子低声说道。
安倍清继眼皮子猛地一跳。
这人认识以前的源雅一?
无惨冷冷地侧着眼睛,斜视着边上这个笑容悲悯的黑发男人。
真是让人作呕的笑。
那样悲悯的神情,出现在源雅一身上才最合适。
“你认识他?”
黑发男子只是笑了笑,“是啊!说起来,我和源雅一可是老熟人了。”
无惨睨着黑发男子的脸,捏紧手指,指尖因过度用力而苍白无比。
呵,拙劣的模仿者。
丑得要命。
“轰——”
黑发男子几乎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法,便被一只沾满泥土、充斥腥臭的手掐着脖子按到一棵枫树干上。
砰的一声,气浪掀起尘土。
“咳咳咳……”
无惨:“等等。”
安倍清继的速度很快。
但没有第一时间杀死黑发男子。
无惨虚眯了下猩红的眼。
源雅一有秘密,他当然知道。
无论是谁都有秘密。
比如他。
比如安倍清继。
再比如这个不知死活的黑发男人。
但也用不着这家伙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真是找死啊!
让他想想,该怎么折磨这家伙比较好。
安倍清继知道他埋尸的事也就算了,他后续会解决,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看见了埋尸现场,意图威胁他?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谁又会把这种事传到源雅一的耳朵边呢?
毕竟死者都没有意见不是吗?
“无惨……咳咳咳少爷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源雅一大人藏了许久的秘密吗?”
黑发男子勾唇一笑。
他知道无惨已经被上面那句话影响了。
无惨看向安倍清继,“人类?”
“是,无惨少爷。”
安倍清继收紧手指,手背上迸发狰狞而可怖的经脉,仿佛要刺破皮肤,直接展露出来。
直觉告诉他,最好马上掐死这人,不然会打扰到他的计划的。
“不想知道。”
恶鬼咧开嘴角,露出尖锐的犬牙。
没人能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在他的授意下,安倍清继轻松地将黑发男子提起来猛砸向后面那根木柱,然后将他的脸狠狠按进那片破碎的木屑之中。
鲜血顺着残破的面颊流淌而下,血腥气霎时充斥空气。
血液对无惨具备极强的吸引力,他下意识嗅闻了两下,用力拧起了眉头,旋即展开别在腰间的一把白檀扇遮在鼻尖。
血液都带着一股腐尸的味道。
他闻着都快要吐了。
还真是……半点食欲都升不起来,闻一下,好几天都没胃口了。
黑发男子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继续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更为悲悯的笑。
“您下手可真是狠啊!”
被尖锐木屑撕扯而来的脸颊和血肉模糊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血肉。
一种叫人听了牙酸不已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和寂静的守护森里响起。
无惨眯了眯眼,他知道那是皮肉快速生长发出的黏腻声音,经常在源雅一的脖颈边听到。
“反转术式?”
源雅一经常和术师打交道,跟在对方身边的他自然也了解一点,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不能治好自己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
“对。”
黑发男子痛快承认了自己掌握“反转术式”的事。
“看来您还挺了解术师的,也对,毕竟您可是待在源雅一大人身边,想不了解咒术都挺难的吧?”
他可是特意换了具术师的身体才过来的。
无惨不语。
他倒要听听,这家伙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怎么?
不把源雅一的秘密说出来浑身不舒坦?
无惨对揣度人心很有一套,无论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会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黑发男子明显是想挑拨他和源雅一的关系。
目的呢?
是什么?
“这里的情况,要是让源雅一发现了,无惨大人不好收场吧?”
无惨瞳孔猛缩了一瞬。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源雅一要是知道了,他就说是这家伙想袭击他,自己撞上来被安倍清继杀了,关他什么事。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动手。
黑发男子:“……”
这么拙劣的谎言,源雅一信?
无惨脸上浮现偏执的笑容。
“他会相信的,毕竟我看起来是那么……弱。”
他本人很讨厌听到“弱小”、“短命”这样的词,但他不介意利用自身优势,在源雅一那得到自己想要的。
“杀了吧!”
高傲的恶鬼抬了抬下巴。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不要跑到源雅一面前蹦跶了,况且源雅一也不喜欢这家伙。
直接弄死,没后顾之忧。
黑发男子低低地笑了两声,以一种谦卑的姿态低声轻语。
“源雅一,根本就不是神明,无惨少爷,您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1.想要爪爪,评论和贴贴[比心][比心]
2.这章算是三个屑凑一块了,随机刀一个[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45章 斩首
守护森中骤然寂静,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这一瞬极其迅疾地抓走了所有声音。
绰绰树影借着仅剩的光源在地面上扯出狰狞而可怖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要吞噬自己看中猎物。
无惨暗红的瞳孔尖缩着,一瞬不瞬地锁定口出狂言的黑发男子。
真敢说啊!
像是听到了最搞笑的笑话, 他当即嗤笑了声, 随后朝着安倍清继挥了挥手。
“杀了。”
黑发男子语速极快地说:“您不相信吗?难道就对源雅一没有一点儿怀疑?他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神明。”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除了那张脸。”
无惨眯了眯眼, 眸光冰凉, 翻涌的怒意正萦绕在他身边,只不过暂时没什么人发现。
安倍清继利落地出招, 顺势取出一把袖剑,直刺黑发男子的大脑。
对于拥有反转术式的人来说,直接捅脑子才能确保一击必杀, 可惜被对方用另一把刀给挡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黑发男子居然拥有一身不错的刀术。
交手的同时他眼中闪过诧异,注视着黑发男子的眼神更为深邃了些, 含着隐晦的打量。
咒术师的夜视能力还算不错, 他能清晰看见对方是什么表情。
这家伙在笑?
因为揭露了真相而感到愉悦吗?
源雅一故弄玄虚还是有很有一套的,只要他想, 的确可以装成被人们奉于神龛之上、皎皎如明月的神明。
说实话,安倍清继现在挺想帮无惨把这家伙弄死的。
早知道刚刚就该下手快一点。
他的计划被破坏了。
以无惨这个疯劲,要是知道了源雅一如今不是神明, 怕不是得当场癫狂,很有可能直接和源雅一打起来?
打不打得过另说。
源雅一之后势必会和无惨分开。
这不就没意思了吗?
他来到这里当个每天煎药的药童, 不是为了看源雅一和无惨感情破裂的。
他们俩要是玩完了, 谁满足他的好奇心?
而他的时间如今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给浪费了。
安倍清继有些头疼地想扶一扶自己的额角。
这人跟源雅一什么仇什么怨啊!
该不会是当年整得源雅一神堕的罪魁祸首吧?
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 这个人类能活到现在?
难不成对方像他一样可以自由更换身体?
一开始看这家伙不爽是真的。
他现在怀疑自己不仅和这人撞人设,还有可能撞术式了。
无惨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出来得匆忙,他没穿什么厚衣服, 只有一件薄薄的、溅满鲜血的白色里衣。
动作越是温吞缓慢,越是昭显他内心的不平静,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等他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死死攥紧了一块衣料,力气大得似乎要将其直接撕碎。
源雅一不是神明?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不是神明呢?
他怎么能不是神明!
直到现在,他也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源雅一时的场景。
洁白的神明就站在月辉下,如同传说中的月夜见尊般悄然降临,然后将他带出了泥淖。
那样的存在,不可能不是神明。
无惨面色阴沉地环起手,手指敲着另一条手臂的弯肘,心情实在说不上美妙。
还没有证据,他就下意识地回避起那个可能。
不可否认,自己已经被那个黑发男子的话给影响了。
那般风光霁月的源雅一,怎么会骗他?
怎么能骗他。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无惨本就生性多疑,思绪不可控地开始发散,胡思乱想。
眼前不断地闪现和源雅一在一起的每个画面,试图从中扒出些许蛛丝马迹。
然而他只能想起源雅一垂眸时的浅笑、那张满是仁慈与悲悯的脸、以及贴在他耳边那道稍显低沉的说话声。
没有破绽。
至今为止,源雅一表现得相当完美。
除了偶尔有点恶劣的小心思。
但这应该也是正常的。
可问题就是太完美了。
“想必您心中已经起了疑心吧?在下听说无惨少爷于去年暮春时便于源雅一待在一块,该不会一点儿都没发现吧?”
气质颓丧的黑发男子边艰难地与安倍清继互砍,边用那种对源雅一很了解的口吻挑破纸一样薄的真相。
“嗯……这也在常理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源雅一的伪装的。”
无惨的脸空白了瞬,像是没有听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垂下了头。
黑色的长卷发垂在脸边,遮住了他大部分神态。
唯一能看到些许的额头没有一点血色,苍白一片,像是藏在棺材里久不见天日的骸骨。
在旁人看不到的视角,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恐怖。
——曲折蜿蜒的青筋像丝丝叫的毒蛇攀上额角,眼底的怒意如海潮般上涨,浑身的气血都在翻腾。
那个人还在说。
“但事实就是事实,源雅一并非神明,您被蒙骗了。”
无惨呼吸近乎凝滞,喉咙里的腥甜让他几欲干呕。
咔嚓——
身体里貌似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一块瓷。
他的后背很痒,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脊椎骨上张牙舞爪地延伸出来。
“闭嘴。”
安倍清继手中握着袖剑的力道收紧,直接挑飞黑发男子手中的短刀,另一只手打算掐向黑发男子的脖颈。
以防对方有可能像他一样可以通过更换身体某一部位,从而占据他人的身体,他决定一会儿把尸体给肢解了,并切成碎肉。
斩草,就得除根。
无惨血梅色的眼睛爬数条红丝,他阴测测地盯着对面的黑发男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咔嚓咔嚓地活动了几下,恶意的眼神无情地在对方脖颈上逡巡。
谎言。
这家伙在挑拨他和源雅一的关系。
上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人笑得特别虚伪。
源雅一怎么可能背叛他。
无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黑发男子的用意,顺便思考该怎么惩罚对面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
他怀疑对方有什么底牌没有展露出来。
必须尽快。
源雅一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很可能马上就要到神社了,那些血渍没有清理干净,他很难解释。
但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实在是太便宜了。
“您不相信吗?”
对面的黑发男子丝毫不显慌张,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无惨明晃晃的凛冽杀意。
无惨当即冷嗤,“胡言乱语的家伙。”
黑发男子也不恼,只是和善地笑了一下。
无惨这种性格的人最经不起反问。
对方要是这么说,就表示他的话已经在心里留下了一个种子,怀疑一旦冒出尖牙可就收不住了。
无惨必定日思夜想,久而久之,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都将成为所谓的佐证。
他敢笃定,无惨此时已经有几分相信他了。
真是可悲啊!
这就是相信人类的下场。
源雅一又一次赌输了,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的时候,源雅一本该被他杀了。
他也没有说谎。
源雅一的确不是神明啊!
嗯,至少现在不是,以后估计也不可能再是。
除非远远端坐于高天原之上的天照亲自出手,不然源雅一别想恢复之前的神位了。
但高高在上的天照,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多得不能再多的山神来到人间呢?
神明们可都是相当看重自己利益的,没有哪位神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即便是天照。
“整个平安京的咒术师都知道源雅一是什么?包括这位。”
黑发男子看向安倍清继,笑眯眯的。
无惨也盯向安倍清继。
集齐目光的安倍清继:“……无惨少爷,在下已经多年未归平安京。”
他不知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
别问他。
“雅一大人也知道这件事,在下和师父外出游历多年。”
“呵呵呵……你猜他是不是和源雅一串通好了。”
黑发男子笑了。
起了疑心的无惨显然不信安倍清继的话,估计本就对这家伙也没什么信任度吧?
安倍清继:“……”
他在考虑要不要用自己的其他术式,安倍清继的术式太弱。
但源雅一显然快到神社了。
暴露?
还是继续隐藏?
无惨摩挲着指腹,脸色阴晴不定。
“无惨少爷,您知道咒灵吗?”
黑发男子缓了缓,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普通人类只要产生恐惧、嫉妒、憎恶、痛恨这样的负面情绪,就会从中诞生咒灵,他们是负面情绪的产物,是咒力的集合体。”
无惨的手指咯吱咯吱响。
“源雅一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啊——可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神明,而是一只完完全全喜欢遨游于恐惧、并从中汲取养分的‘恶鬼’,我想——他应该也是把您当成了储备粮。”
黑发男子徐徐说着。
他并没有透露源雅一之前是神明的事实。
半真半假的“真相”才最让人抓狂。
说着说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一根朴素无华的毛笔,在空中轻轻一划,两只带着独眼面具的妖怪从结界的屏障上析出,准备偷袭安倍清继。
“黄泉之语?!”
安倍清继脱口而出。
“原来你是用这东西控制这些妖怪的。”
他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东西不知道?
一眼就认出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毛笔,实际上是黄泉大神——伊邪那美制作的,具有神奇的效果。
他只听说过,但不知道有什么效用,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操控妖怪?
黑发男子有点诧异,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咒术师还挺识货的。
无惨站在原地没动,那边的厮杀干扰不了他。
黑发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拍拍那些灰尘,慢慢走到无惨面前。
“要是您还不相信的话,或许可以问问平安城里的其他咒术师?源雅一的身边人,基本都知道他的身份,除了无惨少爷你。”
“咔咔——”
骨骼绷紧,关节相撞的声音响起,刺耳难听。
无惨唇瓣抿得平直,仅剩的月色恰好落下一片阴影笼罩山林。
而此刻,恶鬼正藏在这片阴影中,杀气四起。
“所以呢?”
这家伙这么说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必定想要通过这件事拿捏他。
不管源雅一的事是不是真的,他也绝不允许这么一个肮脏的、该被踩在泥里的污秽之物爬到他头上去耀武扬威。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嘲笑他愚蠢吗?
真是不知死活。
黑发男子从后腰上抽出一把短剑。
比御护刀要更长一些,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无惨少爷,这或许是唯一能用来对付源雅一的东西,咒术师们常说,诅咒只能用诅咒来祓除。”
他不确定源雅一是否还保持着神明的特征,索性做了两手准备。
这既是一把破魔之剑,也是一柄感染了恙的神器。
要是源雅一想起来他先前屠戮了他信徒、捣毁了他神龛的事,必定会妨碍到他的谋划,得早点把不确定因素全部掐灭。
“这把咒具,能够帮助您。”
想要杀死源雅一实在是太难了,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神不是吗?
照理来说,解决掉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哪曾想对方又一次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实力还不容小觑。
得找个源雅一亲近的、不会设防的人才行。
无惨就很合适。
被面妖困住的安倍清继暗道不妙。
这家伙破坏了他的计划!
什么时候跳出来不好,偏偏是现在,但凡晚几天呢?
黑发男子没有理会,只是让面妖们包围了安倍清继。
“呵……”
无惨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只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眼神,和黑发男子对视,表情叫人难以捉摸。
黑发男子继续捧着手中的刀,直到无惨愿意拿到手里。
无惨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手中的刀,作势收回腰间,抬眸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向身前距离他只有一臂的黑发男子。
然后在最后一刻,动作快又急地拔出了源雅一送给他的御护刀。
寒光一闪。
月光重新照耀山林。
今天是满月,光辉格外明亮。
黑发男子的脑袋骨碌碌滚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眼正倒映着他仍然站在原地的躯体。
时间仿若暂停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流动。
缺了脑袋的脖颈噗嗤几声,喷出鲜红而温热的血液,浓重的血腥味充斥这片土地之上,挥之不去。
颈部的断面平整而光滑,足以见那把刀有多锋利,颈骨毫不费劲就被砍断了。
黑发男子的眼中还有未散去的错愕,显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病弱贵公子出手能如此干脆利落。
全身溅满鲜血的无惨无意识地舔了舔猩红的唇,垂下纤长又浓密的黑色羽睫,遮住血红眼底的凛然杀意。
紧接着,这位出身贵族的风雅贵公子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块干净的素色锦帕,淡定自若地擦干净了御护刀上每一点血污,才十分珍惜地收回了黑漆刀鞘中。
“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也配直视我?!也敢指使我做事?!”
真是脏了他的刀。
浑水摸鱼的安倍清继默默往后面退了两步,没曾想接下来他的瞳孔中便倒映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矜持优雅的月下贵公子身后生长出几根长满棘刺的黑色肉鞭,泄愤般将地上的尸体绞成了细小的碎块。
像只恶鬼,不,就是恶鬼。
……
源雅一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神社里很不对。
他没有感受到一个活人的气息。
甚至还有股预示着不祥的血腥味。
许久没有像人类那样跳动的心脏猛地悬了起来。
他几乎立刻闪现至无惨的屋门前。
安静得可怕,屋里没有像往常那样亮起烛火。
里面并没有人,门口却有一滩血,都快干的差不多了,但还算新鲜。
不是无惨的。
好像是……老医师?
该不会是老医师出事了吧?
这个出血量可不像是能活的样子。
老医师可不能有事啊!
尸体去哪了?
斗牙王离这不远,应该还来得及救!
那无惨呢?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就出门了一趟,家里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源雅一第一个念头便是有妖怪或咒灵进来了。
但他迅速否定了这个猜测,神社的结界没有被破坏,能进入的只有人类。
总不会是盗匪吧?
不,那他的神社或许早就被搬空了,轮不到他回来。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神社里发生了不可控的事。
“雅一大人。”
飘忽不定的声音顺着夜风吹了过来,源雅一应声回头。
清冷的月色下,赤红的鸟居像是被海水浸泡过似的,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苍白光晕。
穿着一身暗色和服的无惨正站在那下面,静静地凝视源雅一——
作者有话说:1.爪,贴贴,评论,留个叭[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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