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莠器
漆黑暗夜之下, 难以想象的污秽漂浮在人世之间。
简直可以说是群魔乱舞。
源雅一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混乱的大祓禊前夜。
在现代妖怪隐退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如此之多彼岸生物在现世肆意游走。
说实话,平安时代的妖鬼都没它们这么猖狂。
和咒术师不同, 神明更多的是祓除栖息在彼岸的不祥之物, 它们更为污浊。
而所谓的大祓禊实际上就是一次退治恶妖的年末大扫除。
不过这次“大扫除”比以往碰见过的规模要大上许多, 晦暗的天幕之上悬着绰绰人影也更密集。
有什么“大祸”出现了吗?
竟然出动了这么多神明……
也难怪五条悟一副头疼的样子, 这么多咒灵, 哪个咒术师看了不崩溃?
彼岸的污秽之物会放大人类心中的恶念,扩散负面情绪, 从而进一步滋养咒灵。
源雅一掐了掐时间。
应该赶得上去五条悟那些。
这些污秽之物可不是他应该负责解决的,这不,高天原的神明和神器马上要展开行动了。
而他, 现在只需要找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猫在那里, 趁乱摘下那个术士的脑袋就行, 省时省力。
既然「自己」说了让他在“大扫除”这天动手,说明那家伙必定会现身。
虽说那个术士和自己有旧怨, 但源雅一并不打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所以他得保证万无一失,最好斩草除根 ,并且确保对方没有机会再跑到他面前碍眼。
就算是未来的自己眼前也不行, 对方如今只要活着就是在膈应他,
源雅一有点宽容, 但不多。
那么, 现在那个人类在哪呢?
周围吵吵嚷嚷, 源雅一绕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游走于浓郁的负面情绪之间,顺便将右耳上的金绿耳钉摘下来放在口袋里。
咒灵不可视的能力开始展现, 但沉迷于“惩恶扬善”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个大活人突然消失。
“谁让你把车停在这里的!”
“这里可是盲道!”
“你个渣子。”
“去死吧!”
“怎么不去地狱忏悔。”
源雅一本该为这样的场面感到心烦意乱,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平静,甚至还很享受负面情绪如流水般轻轻将他包拢的感觉。
很舒服。
绕过曲折狭窄的小巷,视野陡然开阔。
在走进一片较为空旷的小公园后,他抬头望向辽远的天空。
夜空不似平常宁静,那些黑色的气息如丝如线地铺展而开,横纵交叠,密不透风。
随着“网”编织得越来越密集,里面的小鱼也不停扑腾起来。
源雅一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很显然,人类并不能承受由外力所挑起的良善之心,它们变成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恶。
视线集中于网眼的位置。
悬浮于天空之上的是个不起眼的黑发男孩,他看得不太真切,不能认出那家伙到底是谁,似乎是个小孩子,但不是他要找的人。
源雅一烦躁地提着短刀扫了扫腿边的灌木丛。
还得再等等。
那个人会出现的。
一定。
无惨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以为恶鬼要一直跟着他,没想到今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从他在这个时代苏醒的第一天起,无惨就存在于他生活的角角落落。
就算不在他的视野中,身边人也会偶尔提到一两句,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就拐到了恶鬼身上。
他一直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沉思太久,一段急促的铃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摩西摩西……”
五条悟欢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源雅一:“……你不是在解决百鬼夜行吗?不是说逢魔之时吗?”
“对方还没到,我们找谁打架?是下午的那个逢魔之时哟~”
五条悟轻快地打了个响指。
源雅一:“……”
这小子是打定了主意觉得他会在一天之内把事情解决?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让忧太的同学都在高专里等着了。”
源雅一:“……什么?你知道那个咒灵操使是冲着乙骨忧太去的。”
没有怎么地方比五条悟身边更安全,这种时候,不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吗?
“总要给年轻人历练历练的机会,我相信他们。”
源雅一:“……”
还好他的老师不是五条悟。
教学方式过于硬核了一点。
咒术高专里的五条悟抬头看了眼天边。
“天快亮了。”
“砰——”
爆炸的巨响在楼宇的天台上炸响。
源雅一立刻挂了电话。
他是那种喜欢看热闹的类型,当即回头看过去。
稍显暗沉的半空中时不时闪现两道黑影,裹着长围巾的祸津神从亮着霓虹灯的广告牌上掠过。
“夜斗怎么在那?”
紧接着便是利箭似的光束仿佛星流自下而上扫射出去,霎时点亮了周围的夜空,以及……那个被箭矢围攻的人类。
源雅一:“!!!”
找到了!
比他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而这边的人与祸津神显然不知道有只咒灵正悄然无声地靠近,打算找准时机准备伏击。
他们俩还在一边交手,一边搭着对方的腔调用词犀利地开始冷嘲热讽。
“看来无论过去多少年,你也毫无长进,笨儿子。”
“父亲不也一样?”
“我以为你会找外援,结果就这么独自带着把神器来挑衅我吗?”
“我一个人足够了,不像老爹你,还得靠着伊邪那美的黄泉之语。”
“源雅一怎么没来?你和他的实力,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挑拨离间可没用,父亲,连绯都抛弃了你追随了新的神主。”
藤崎俊美的脸扭曲了一瞬,这在他看来是羞辱般的背叛。
他以为自己是夜斗的命脉,对方应当绝对忠诚于自己,可他的蠢儿子现在正用刀尖对准他。
他以为自己是绯的感情寄托,只要他想,就能召唤回那把很有用的神器,结果绯早就抛弃了他曾经赐予的名字。
带着白色面具的黑乌鸦绕着人类周身飞行,时不时给祸津神造成干扰。
同时,一根朴实无华的毛笔在他的指间转动,未沾墨的笔尖直冲着夜斗手中的武器而去。
后者迅速收刀后撤,融入漆黑的夜中,接着数根箭矢从暗处袭来,黑鸦们主动上前充当挡箭牌。
光矢穿透它们又落在地上,但只是扬起了一片尘土,并未破坏此岸的建筑物,更像是直接融入其中。
藤崎正准备嘲笑自己的笨儿子即便拿到好神器也没办法使出全部力量,可下一刻他的笑便因为一支穿透他大腿的箭矢凝在了嘴角。
夜斗不知何时绕到了下方,密密麻麻的长箭无声厚重水泥平层,几乎要将藤崎刺成筛子。
后者立刻腾空,准备跳下大楼。
“铮——”
短刀出鞘,亮白的刀刃映照扰乱视野的霓虹灯。
源雅一从另一栋楼宇上跳出,双手握刀,横斩而去。
“源雅一?!!”
万万没想到有人在半空袭击,藤崎大骇,头皮发麻的同时,反应迅速地将黄泉之语挡在自己的脖子前面。
“滋啦啦——”
火花伴随着天青色咒力,凝成刃气挥散而出。
人类的下颔上顿时鲜血淋漓,小半块颚骨被削掉,几乎形成实质的猛烈气浪将他掀飞出去,狠狠砸入大楼的外墙中,狼狈掉在地上。
源雅一暗道了一声可惜,嘴里吐槽:“什么笔?这么硬?”
连妖刀都砍不断吗?
“雅一?你怎么来了?”
夜斗又惊又喜。
源雅一当即冷呵了声,“夜斗,你居然不叫我?不是说找到了这家伙要告诉我的吗?”
夜斗心虚得眼珠子乱转。
“果咩果咩。”
源雅一抽空瞥了眼夜斗手中的陌生太刀,中规中矩的模样。
“你的新神器?”
夜斗嘚瑟地扬扬眉,“厉害吧?他叫历音,不过我平常更习惯叫他兆麻。”
“厉害,我听说是毘沙门的。”
祸津神登时焉巴了。
“不是,消息传得这么快吗?连你都听说了。”
“生活处处是观众,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这种还是的时候。”
源雅一刀刃直指柏油路上狼狈爬行逃跑的人类,倾身逼近,眨眼间冲到藤崎面前,挥刀斩下。
恐怖的气刃震碎路面。
藤崎惊骇不已,慌张大喊。
“过来,莠器。”
夜空中倏地闪起光点,一束星光坠落而下,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将源雅一震开。
黑眸咒灵在半空灵活调整身形,跳到一盏红绿灯上,歪了歪脑袋,黑眸阴冷注视着藤崎手中的黑色长杖。
“嗯?那是什么?”
夜斗讪讪道:“是雪音。”
源雅一:“……”
原来夜斗旧神器的新主就是眼前这么个玩意儿?
眼光可真不咋样。
怎么想的?!
“源雅一?怎么又是你?杀了我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藤崎狠狠抹去脸上的血,执起左手的黄泉之语,撞上源雅一的妖刀。
源雅一翘起嘴角,“不好意思,在我这,你还算是首杀。”
而首杀一般都有成就。
藤崎闻言一愣,眯着眼打量起眼前的黑眸咒灵,脑海中猝然窜过一个猜想,狂喜油然而生。
这个源雅一是……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抬起那根黑色的棍状神器,将冲过来的夜斗扬飞。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神器角力,没想到雪音的新形态「莠器」能瞬间造成多段式的范围性打击,当即把夜斗捶了个头破血流。
源雅一抬手格挡,小臂直接折断。
鲜血渗出,浸透他身上的黑衬衫,但只是一瞬,弯折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恢复如初。
“真麻烦。”
短刀的弊端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面对这种不适合近战的敌人,最好使用长柄武器或者弓箭。
夜斗眯着被血泡了的那只眼,龇牙咧嘴地对上源雅一看向他诡异目光。
“……”
这只可恶的咒灵就好像在说——怎么神器在这家伙手里比你用的时候要厉害。
“……雅一,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也很厉害的。”遭受严重暴击的祸津神哀怨长嚎。
源雅一用一种十分气人的惊奇口吻讥讽道:“我还以为他是个菜鸟。”
可以确定这家伙绝不是神明,但不知道为什么能使用神器。
藤崎轻轻一笑,并没有恼怒。
“夜斗早年的招式,可全是我教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能看出他下一招想要怎么做。”
夜斗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历器在他手中化为长弓,顺便回应源雅一的话。
“这家伙也是从平安时代一路走到现代的,他甚至比你的年龄要大。”
他父亲死个千百回,也该有点本事傍身了,不然衬得人未免混得也太差劲了点。
源雅一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行叭……
有点轻敌。
原以为能在一个照面的功夫把人给解决了。
黑色长杖再次舞动,这次是奔着源雅一来的。
“莠器专门克制你,源雅一,他擅长斩断一切的‘恶’与‘污浊’。”
被按着杀了数百年,如今扳回一城,藤崎忍不住咧开了个恶意满满的笑。
源雅一的皮肉遭受暴击,刹那间裂开,又快速修复。
妖刀与神器猛然相撞,发出铮铮哀鸣。
猩红的火花映在咒灵黑沉沉的眼睛中,源雅一冲着嘚瑟的人类森冷扯动唇角。
“真是不愉快,居然被你这种喜欢藏在下水道里的钩虫嘲笑了。”
咒灵痛感低、恢复力强悍,这点小伤完全可以无视。
而眼前这个人类,只要露出一次破绽,可就死了。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曾经是个心怀怨恨死去的可怜虫吧?”
诞生于负面情绪的咒灵最擅长探寻人类心中的薄弱部分。
“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逃脱黄泉的,但事实证明,即便复活了再多次,脑子也没办法变得太聪明,毕竟原来就长在那了。”
夜斗瑟瑟发抖地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源雅一波及到他这边。
“啊……难道你是要报复人类吗?因为意外死去,而痛恨这个世界不公,因为曾经无人对你施以援手,而对所有人抱有仇恨,你该不会扬言要杀死所有愚昧的人类吧?”
妖刀与神器角逐间,源雅一懒洋洋地拖着长音不断破坏着术士的心理防线。
原本用来吟唱和歌的咏叹调从他嗓子里发出来,嘲笑意味拉满,相当刺耳难听,充斥着藤崎最嫌恶的平安贵族腔。
被戳中的藤崎气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你自己就好到哪里去吗?”
不过是个靠着信徒的诅咒才侥幸得以存留下来的无名之神!!!
“叮铃——”
层层叠叠的神乐铃声如海潮般响起,天边划出一线白。
夜与昼再次交替,大祓禊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
第72章 往事
无限城内。
难得换上一袭深黑和服的恶鬼不紧不慢地摇晃着玻璃试管里的深红色液体, 直到里面的东西完全变成没有一丝杂色的透明。
“无惨大人,大祓禊开始了。”
长发遮住半张脸的琵琶女轻声提醒,毕恭毕敬。
无惨没有应声, 但鸣女知道他听到了。
“源雅一呢?”
鸣女斟酌着用词, 小心道:“您说的是?”
“这里的那个, 他回来过吗?”
无惨的语气很平淡, 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但鸣女兢兢业业追随无惨数百年, 自家主子生没生气,她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那位大人回过一次。”
“什么时候?”无惨语气低了几分, 面色难看至极,“鸣女!你居然不告诉我,他让你瞒着我的?”
鸣女深深地垂下了头。
这种时候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想。
“你可是我的下属!”
恶鬼的嗓音相当尖锐。
鸣女却丝毫不慌张,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无惨大人, 妾身以为, 您和那位大人始终是一体的。”
难道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吗?
就算是身为无惨的直系下属,鸣女有时候也不太能理解自家上司的脑回路。
不, 不能再想了。
无惨大人该听见了。
恶鬼的火气登时消了个七七八八,面色稍缓。
“啧,他最擅长的就是越权。”
只是递了根杆子, 某个可恶的家伙就会顺着往上爬,也未免太气人了点吧!
鸣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默默想了一句——那也是无惨大人允许了的。
“那他人呢?现在在哪?”
鸣女轻声说了个地名。
“那位大人在那等您。”
“面子还真是大, 让我亲自过去找他。”
无惨讥讽地说。
鸣女:“……”
她继续保持沉默。
无惨找到鸣女所说的那个位于远郊的展望台时, 黑发的神明正背对着他,斜靠在一把藤编椅上,远眺东京。
而身着白色和服的小女孩儿静静站在黑发神明身后, 把玩着从出云买回来的小风车。
转头见到他,和他类似的红眸一亮,噔噔噔踩着木屐跑了过来。
“无惨大人,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了好久。”
“你这是在埋怨我吗?还是替某个家伙责备我?嗯——?”
恶鬼挑起眉毛,语气尖锐地拖着音调,冷眸凝视着这个“家”里的小女儿。
前面的黑发神灵轻轻笑了声,但很快就顺着晨风消散了。
“不敢。”
朝早就习惯了无惨这种饱含恶意的口吻,一点也不怕,此时也只是吐吐舌头。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连源雅一自己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无惨的关系其实要比坐在那里的那位要更像父女。
在源雅一不在的那几百年里,朝大部分时间都和无惨待在一起。
无惨冷漠地用目光戳了戳黑发神明的后背,随后扯了一下小姑娘脑袋上歪斜的白色天冠。
朝吐了吐舌头,自然而然地接过无惨随意塞过来的糖,“是悟的吗?”
“除了他的,还能有谁?”
无惨朝她挥挥手,示意朝去展望台的另一侧吃糖,别过来打扰他们。
小姑娘嘴里含糖,听话地去别的地方玩了,但也没有走太远,方便时不时偷听一耳朵。
无惨走到黑发神明身后,苍白的手指梳理着其绸缎般的柔顺长发。
神明问:“这几个月玩得怎么样?”
“也就那样。”
“我看你玩得倒是挺开心的啊?”
无惨反唇相讥,丝毫不落下风,“我看你在外面玩得也忘乎所以、乐不思蜀了。”
几个月不回无限城,真是能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可不是和以前的我见面的时候。”
黑眸的神明再次牵动唇角。
“有些日子没听见无惨你的刻薄了,还挺难受的,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呵呵,你向来都有这种比较特殊的癖好。”
无惨看黑眸神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
神明仰头,自下往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双方目光在触碰到的那刻便暗暗角逐,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无惨弯下腰,从身后环抱上黑眸神明,整张脸埋在其肩窝里,自然而然地开始嗅闻神明身上的味道,像只肆无忌惮逡巡领地的恶兽。
晨露和山林草木清爽的气息,还有他熟悉的寺庙焚香。
很好。
没有接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朝见状,用手捂着嘴,小声地偷笑,见到恶鬼与神明相处时那种诡异的融洽,眼睛亮亮的。
黑眸神明并不挣扎,任由恶鬼放肆的动作。
“快天亮了,你确定你不出手?天照马上就要下来了,你能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别被那群神明当成灾厄给祓除了。”
无惨掐紧神明的肩头,猩红的血眸凝视割开天边的一线天光。
神明倒是神神在在的,一点也不紧张。
“急什么,我现在肯定不能出手,你很害怕我出意外吗?”
他要是干涉,那可真就完蛋了。
不过这不代表别人不能介入。
但这里面不包括无惨。
曾经也是“灾祸”的无惨要是和天照打了个照面,怕不是会被神明们围攻。
“年末大扫除”当然要扫干净各个角落。
无惨嗤笑,“死了最好。”
“你可舍不得。”
黑眸神明招了招手。
朝马上摆着手溜达了过去,双眼布灵布灵的,很是兴奋。
“是轮到我登场了吗?一会儿是不是要见到以前的雅一大人了?”
“嗯,对,所以朝,接下来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雅一大人!”
……
夜斗瞳孔颤抖地注视着天边的鱼肚白,手腕微微颤抖。
“遭了,雅一,拜托了,帮我护一下雪音。”
源雅一眯了眯眼,望向云层上那些披着御神衣的身影。
“所以今年神明们要祓除的大祸是?”
这阵仗有点夸张了。
夜斗沉默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对面脸色阴冷的年轻男子。
什么都没说,但源雅一懂了。
“啧,就是这家伙?”
这家伙倒是比秋后的蚂蚱还会蹦跶。
要不他现在掉头走算了。
他不是那种非要执着自己亲手弄死仇敌的人,去对方坟头蹦跶也不失一种报复手段。
有那么多神明,没道理弄不死一个术士吧?
他知道夜斗现在在担心什么。
一旦和“大祸”扯上关系,对方身上的一切都将被神明尽数斩断,自然包括那家伙手里的雪音。
把对方当成自己孩子的夜斗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雪音在自己眼前被抹除。
“他要做什么?”
源雅一同时注意到在神明的身影隐隐绰绰显现而出时,术士情绪高涨。
覆盖于天空之上的黑色丝线交织着在一块不断蠕动,萦绕在神明们的脚下,蠢蠢欲动,仿若一张静候猎物落下的蛛网。
夜斗一刀切碎扑到眼前的黑乌鸦,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于是他言简意赅道:“简单来说,就是在报复社会。”
他的父亲很早之前就试图通过杀死人类从而动摇神明存在的根基。
没有了愿望,神明也会湮灭。
将他创造出来的父亲深深怨恨着所有神明。
源雅一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情,从右侧方袭上。
“我就知道,所以这家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能附在别人身上死而复生对吧?是怎么逃脱黄泉的束缚的?”
天空落下黑色的丝线,试图将咒灵捕获。
夜斗迅速挥刀,烈焰霎时腾烧而起,将丝线烧毁,期间他还不忘呼唤他的旧神器,劝其回头。
而源雅一的短刀灵巧绕过试图阻碍他的黑色长杖,划开人类脆弱的脖颈,猩红的鲜血喷出。
藤崎惊恐万分。
他身后的空气中浮现一张巨大的独眼面具,紧接着一只长满棕羽的巨鸟带着他迅疾脱离源雅一的攻击范围。
“小一!”
躲藏在暗处的白雀啾鸣一声,术式反转促使空气密度发生改变,巨鸟一头撞上空气墙。
源雅一调整身形,竖刀切出。
恶妖顿时分成两半,身上的藤崎也从上面滚了下来,在被源雅一和夜斗砍死之前,快速召唤来一群黑鸦给他当盾牌。
白雀施施然落在源雅一肩头,和咒灵如出一辙的黑眼珠子饱含腾腾杀意。
半身的回归让源雅一隐隐暴动的力量平静下来。
祸津神摸了摸后脑勺上的头发,“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上次就告诉源雅一了。
源雅一扯扯嘴角:“他是你爹啊!”
夜斗:“他不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但我知道逃脱黄泉的方法——必须有人在此岸呼唤他的真实名字才行。”
“你知道?”
“我不知道。”
源雅一脑子里闪过灵光,很快有了个猜想。
夜斗的老爹是心怀怨恨死去的人类,而如今的灵魂或许可以利用某种手段成为神那样的存在,所以才能凭着那根笔给死灵赐名,让他们成为神器。
而神,必须拥有一个墓或神龛那样可以让人祭祀的地方。
想通了关键,源雅一有那么一瞬间想收刀走人。
现在杀死对方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事,得找到祭祀那家伙的地方,才能彻底弄死这个碍眼的存在。
夜斗在这跟他老爹厮杀是为了自己的旧神器雪音。
而他要的是那家伙彻底消亡,不是单单杀死其肉身。
源雅一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很冷漠,就像那些不能理解人类情感的咒灵一样。
不,他现在就是咒灵。
不知不觉,咒灵的本能已经腐蚀了他那一部分属于人类的灵魂。
“源雅一,你还记得自己以前身为神明时的记忆吗?”藤崎徐徐说着。
源雅一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回答:“自然记得。”
他有预感,要是自己说不记得,会惹来麻烦。
藤崎笑了笑,横着长杖格挡源雅一的短刀。
“现在的你可比那时候成熟多了,看着也冷漠了不少,我还记得你曾经抱有一些天真可笑的想法,想要和我聊一聊吗?那群愚昧的……”
源雅一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对方所说的话上,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催促着他继续听下去。
思维失控的感觉让他的咒力逐渐紊乱,就连肩上的白雀也在此时变得透明了些。
夜斗当即咿哇乱叫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此时他手中的兆麻压不住好奇心,和夜斗沟通起来。
“雅一以前身为神明时的事?那是什么?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感知到手中神器正在无知无觉间触及神明的秘密,夜斗再次吼叫。
“什么都没有,和你没关系,不许胡思乱想,你只要想着你心心念念的毘沙门就好了。”
对于源雅一这样有“过往”的存在来说,这种事只要听一个开头,往往意味着大祸临头。
就像学识之神——菅原道真听到“藤原”、“太宰府”之类的词就会暴走[1]。
兆麻:“……好的,没问题。”
“喂喂喂,雅一,你怎么不动了?”
再次被炸飞的夜斗急急叫了两声。
他怀疑在自己诞生之前,源雅一就和他的父亲认识。
结合他父亲早年教唆他斩杀村落里的人类,破坏那些人所供奉的神龛……
他有些不敢想他的父亲对源雅一做了什么。
祸津神对于灾祸来临的感知相当敏锐。
夜斗此刻青筋狂跳,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源雅一猛然回神,空手抓住逼到眼前的长杖,硬抗爆破,用力将术士摔飞。
随即他收好淡漠的眼神,并迅速想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把那个人类打成重伤,活捉,然后再去找那个祭祀他的地方。
想好对策,源雅一展开第二波攻势。
然而,源雅一和夜斗都不太擅长给别人打配合。
在源雅一的妖刀和夜斗的历器第三次相撞时,他有点破防了。
咒灵咬着牙,目光不善。
“夜斗,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和夜斗没那么熟,自然一丁点儿默契都没有。
很显然,藤崎发现了这点,并加以利用。
打着打着,白雀锋利的羽毛和神器射出的长箭碰撞相消,源雅一和夜斗互相把对方创飞也是常用的事,短短几分钟内,他们俩的矛盾率先被激发。
明明是二对一……哦不,三对一的必胜局,现在无论是他们还是敌人都很狼狈。
夜斗没忍住怼了回去。
“什么?我还觉得是你有意妨碍呢!”
“原来是这样,夜卜,你是知道源雅一和高天原要来对付我,才特意过来帮我的是吗?你想要制造出我已死亡的假象,好让我活下来。”
藤崎对自己的猜想很满意,笑得异常欣慰。
只想父辞子笑的夜斗听完目瞪口呆,顶着一头血,招式大开大和,把陷入自己幻想的藤崎逼得节节败退。
“你想的也太美了吧!”
他的杀意难道不够多吗?
藤崎眉宇凝霜,黑色的长杖猛地点地,一个巨大的深坑倏然出现,夜斗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你可是我的儿子啊!夜卜!”
“我现在叫夜斗。”
源雅一安安静静地踩在一栋楼宇的天台边缘,没有动弹,看向夜斗的眼神逐渐从意味深长变得古怪。
夜斗从深坑中踩着低下窜上的妖魔跃出,被咒灵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只觉头皮发麻。
他怀疑源雅一这一刻想把他们俩都弄死。
祸津神立刻开始大声嚷嚷。
“雅一你可要相信我啊!我们俩现在是一伙的!”
源雅一抬了抬抓着刀鞘的左手,抡死一只从黄泉里钻出来的恶妖。
“……我知道,刚刚在想别的事情,我左你右,统一一下,我们俩都别打到对方的负责的区域,我的妖刀对上那把神器没什么作用,所以由你当主C。”
而他会趁着这家伙应付夜斗时,找到破绽,直接斩首。
夜斗迅速响应。
“没问题,就这样。”
他们俩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默契配合,那就只能互不干扰了。
“源雅一,我可是很想和你讨论一下以前的事,你想要和我聊一聊吗?那时候我还去参拜过你呢!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吗?”
“你的神龛很特别,不像其他有名之神大张旗鼓地写上自己的名号。”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只是个运气好的无名之神。”
藤崎慢慢悠悠地叙说着。
“你能存活到现在,还多亏了那些愚民的诅咒吧?人类的愿望诞生高高在上的神明,而负面情绪产生邪恶的诅咒,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你还真是个另类啊!”
源雅一阖了阖眼,烦躁不已,灵魂深处蒙着浓雾的东西隐约变得清晰了些。
夜斗:“源雅一!!别听他的!!”
“夜卜,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长辈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嘴。”
源雅一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夜斗就被藤崎的长杖狠狠抡在地上了。
“……夜斗,你别分心啊!”
“你别分心才对!我突然想起件事,你干嘛不用神器啊?你又不是没有?”
夜斗打着打着,忽然想起源雅一其实是有神器的,他说怎么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源雅一下意识说道:“什么?”
见咒灵茫茫然的模样,夜斗生怕他们俩还没把他的老父亲弄死,天照就降临了,马上大喊大叫起来。
“绯,啊不对,朝啊!你把朝叫来不就行了吗?你是她的神主,只要叫她,就会立刻过来。”
他们俩可没时间在这和他老爹纠缠。
天要是彻底亮了。
雪音可就逃不了了。
不能让天照以为雪音是和“大祸”一伙的。
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夜斗却觉得无比漫长。
“夜卜,你给我闭嘴!!!”
原本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夜斗的藤崎听到这话,脸色陡然扭曲。
像是受到了某种屈辱般,怨恨的目光钉在源雅一身上,恨不得从咒灵那咬下一块肉来。
源雅一抬起脸,轻声说道:
“朝器,来。”
银白的四芒星从遥远的天边猝然亮起。
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叮铃声,四芒星急速逼近,划破蓝调的天空,留下一条绮丽的虹彩,仿若彗星过境。
源雅一抬起手,牢牢握住窜到他手心的薙刀——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比心]
2.[1]菅原道真早年被藤原诬告意图帮助齐世亲王簒夺皇位因而获罪,被贬为大宰权帅,流放至九州太宰府,最后在那里病逝(以上来自度娘),所以[1]那部分可以理解为菅原道真成神之后有点心理阴影,会产生应激反应。
第73章 源彦
“好久不见, 雅一大人。”
绯,现在已经改名的朝主动打了声招呼。
源雅一眉宇微松,深觉惊喜的同时, 还有些惊讶。
“好久不见, 那次真的谢谢你了, 朝。”
千年前他对上两面宿傩的那次。
“不用客气~很久没见到这样的雅一大人了, 我很开心。”
小孩轻快的语调传进源雅一的脑海。
源雅一一听就知道朝大概率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不可思议, 他居然真的领养了一个女儿,希望朝比自己年纪小点, 不然他会觉得有一丢丢奇怪。
对面的藤崎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阴翳,恨不得在那把薙刀上盯出一把洞来。
“螭, 你曾经不是说,只要我召唤你, 你就会回到父亲身边的吗?”
他努力克制着嗓音里的阴狠, 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无助,又饱含拳拳爱子之心。
如果螭能回到自己身边, 再加上手里实力强悍的莠器,他绝对能取下天照的首级。
面对已然换了一副面容的前父亲,朝沉默不语, 但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负面情感自然也共享给了自己的神主。
源雅一握紧长柄, 掌纹压在刻印的莲纹线条上, 冲着藤崎挑衅一笑。
“她早就改名了。”
“螭, 我们可是相伴数百年啊!我们才是彼此最为亲近的亲人,螭,来到我身边吧!”
“不!”
朝突然尖声叫道。
“你只想利用我, 骗子!”
就算是性格刻薄的无惨,也不会想着要利用她的力量做出什么。
曾经与对方相伴短短几百年里,无惨更多的只是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玩。
之后源雅一回到了无惨身边,她就成了家里看似年纪最小的孩子。
他们过得很幸福,有很多家人。
虽然无惨不把那些“人”当做家人,发脾气的时候还会把他们的脑袋给摘下来放在地上狠狠碾压。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雅一总觉得朝发脾气的样子有点像无惨。
尤其是说到“骗子”这个词的时候,简直和恶鬼的口吻如出一辙。
这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手里的薙刀。
藤崎并不能听到朝所说的话,但从无动于衷的薙刀身上也看出来朝目前坚持的立场。
“螭,我们千年前相依相伴,我供你吃,供你住,你要当一个白眼狼吗?我们拥有一个家,和夜卜一起,你还记得吗?”
朝保持缄默,没有搭腔。
“闭嘴吧!”
咒灵咧开一个无惨专属恶笑。
“给我跪好,露出脖子,乖乖等死。”
静形薙刀银白的刀刃撞上不祥的长杖,源雅一咬着木纹刀鞘,松开手术的力道,顺着长柄拉近距离,左手挥着那把「雀色」短刀横切过去。
“噗嗤——”
原本血肉模糊的脖子再次被刀尖撩到,皮肉再次破开一层。
藤崎胸口剧烈起伏着,另一只手快速用黄泉之语在空中绘制图案,从彼岸拉来几只面妖干扰源雅一的攻势和不断在远处时不时射一箭的夜斗。
与此同时那把黑色的长杖尖重重捶在地上。
无声的波纹震荡空气,地面刹那间画出一个个黑色的坑洞,浑浊的狂风互相卷杀着袭上,连接黄泉与此岸的风口被打开,无数妖魔尖叫着涌入现世,蠕走于城市之中。
“住口,你这个强盗!”
竟然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最好用的工具,让他的胜算少了几分。
源雅一不予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
他还看不清楚这家伙扭曲而不平衡的心理吗?
“你嫉妒了?真是丑陋啊!你的灵魂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样,不堪入目。”
“再怎么样,我也比你这个多种灵体杂糅在一块的要完美。”
夜斗大喝一句。
“雅一,闪开!”
源雅一迅速后撤。
赤色的箭矢密密麻麻扎在他原来和藤崎对峙的位置。
浑浊的黑色丝线垂落,有意识地朝着夜斗捕捉而去,拖住祸津神的行动。
藤崎踩地跳起,向着天空的方向退去,同时他身后再次出现一只戴着面具的游鱼,刻画着眼状曲线的翅膀轻轻挥动,拉开距离。
源雅一轻啧了声。
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咒灵操使。
手心握住长柄的末端,冲着藤崎横扫而去,在对方试图抬起黄泉之笔格挡时,薙刀从正中化为不可捕捉的星点,又在下一刻快速聚合,分成两截。
原本的静形薙刀变作短刀灵巧旋转,绕至藤崎后方,冲破恶妖的躯体,藤崎反应很快,但还是被穿透了肩膀。
没有丝毫犹豫,他当即抬起黄泉之语,准备强行给朝再次赐名。
源雅一眼皮子一跳,立刻召回朝。
“朝器,回来。”
长薙刀再次撞入咒灵的手心。
不远处的夜斗见状,羡慕地看了源雅一一眼。
“哇哇哇厉害。”
这年头大家的神器都能变幻形态吗?
赞叹的同时,他搭弓射箭,分裂开的箭矢在靠近藤崎的那刻发生爆炸。
源雅一趁机逼近。
在他拿着朝器的那刻,自己辅助的位置自动转移给了夜斗,由祸津神给他打掩护。
如果能忽略一根差点刺穿咒灵的长箭,勉强也能说得上培养出一点默契了。
“果咩果咩。”
“夜斗!你给我看准一点啊!”
“没问题没问题。”
“你别把他杀了,留他一口气。”
夜斗的杀招一收。
“你之前不还要他死吗?”
“我觉得他会死而复生,算了,还是杀了,我会一点封印灵魂的咒术。”
源雅一比较小心谨慎。
夜斗:“……随你随你。”
反正雪音能回来就行。
连接黄泉的风穴里涌出的妖怪越来越多,它们被黄泉之语所操控,翻涌着、如同密密麻麻的沙蟹般簇拥到夜斗那边。
就算不能解决弓箭手,也必须让对方没空搭理这边。
源雅一矮身躲过抡过来的长杖,薙刀尖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扫向藤崎大腿,成功刺入。
气急攻心的藤崎扭着阴沉的脸,用一种极其嫌恶的眼神蔑视着钉入他肉/体中的银色薙刀,嗓音尖锐。
“螭,你个白眼狼,没用的死胎,活该被人扔掉。”
“我没有!!我不是!!我记得的,有人给我取名字了!!”
朝当即崩溃。
源雅一牢牢握紧维持不住器形的薙刀。
“「朝」,你现在叫「朝」,明日的意思,即便是未降生的孩童,或许也是被父母所期盼的,他们可能已经给你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言语中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促使朝迅速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天光明亮,众神入场,祓除“大祸”。
恶妖源源不断,不知不觉间,夜斗身上也感染了恙。
但此时他的脸上尽是凝重,蓝眼睛迫切乱转,寻找天照大神的身体。
“糟糕了。”
没事没事,别着急,只要祂和三大神器没有登场,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雪音!”
然而他只能一遍遍叫雪音的名字。
藤崎手中的黑色长杖微微战栗,发出嗡嗡铮鸣。
他厉声呵斥,“莠器。”
雪音大叫:“我不叫雪音,也不叫莠器,我叫……”
黑色的长杖上出现细小裂纹。
藤崎当机立断,让面妖带着自己脱离战场,逃向天边,同时安抚雪音。
“这里结束了之后,我就带你去找你的亲人,你的人渣父亲很可能成为祂们当中某个人的神器,难道你不想亲手将杀死你的父亲处死吗?是他做错了事。”
黑色长杖安分下来。
悬于天空之上的那张能够放大人心之善的网织得密不透风,然而风穴中涌出的彼岸生物不间断地催生人心之恶,程度夸张的“惩恶扬善”在城市各个角落上演,咒灵咿呀乱叫,混乱不堪。
源雅一遥遥瞥了一眼更高的天空。
稚子模样的神明居高临下俯瞰现世,神情淡漠,只一眼他就知道那就是天照,也就是传说中的宫神大人。
他倒是打算歇一歇,在里面浑水摸鱼,在与旁人厮杀的时候,从来没有武德这种东西。
更喜欢趁对方不备刺中其弱点,那样更省时省力。
哪曾想,想象中的画面和现实还是相当有差距的。
黑色长杖朝着神明所处的天空狠狠划出一杖。
巨大的裂痕贯穿了大半个“天”。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来不及召唤神器的八咫鸟和迦具土被那些黑色的丝线牢牢困住,接着那把黑色的长杖便穿透了他的躯体,两位神明顿时折翼身陨,更迭换代。
“你不觉得你们神明太依赖神器了吗?”
亲眼看到那个人类一刀一个神明,丝滑得简直像是在扎西瓜,并第五次见到一位神明当场迭代后,源雅一都震惊到瞳孔震颤了。
不是,神明们这么脆皮的吗?
在高天原上待久了,四肢无力,双腿发软?
那家伙本质上只是个人类啊!
夜斗欲言又止。
“你不也……”
刚想反驳源雅一也是神明,又忽然想起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可是真真切切的咒灵。
源雅一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悬浮于上空的年轻术士轻轻往他这个方向挥了一下黑色长*杖。
凛冽的斩击迅速凝结成刃。
“轰——”
源雅一反应极速。
“小一!”
白雀轻快地啾了一声。
空气密度被瞬间扰乱。
源雅一迅速踩上那团特殊的气云,侧身闪避,但扬起的黑发来不及闪避,末尾被削掉了一点。
惊人的爆破声炸响,下方顿时涌现大量尘土,奇异的是,建筑物并没有被破坏。
他很清楚,这可不是在放什么哑炮。
要是刚刚那一下切到他身上,估计会当场表演一个分裂。
“还好我现在是短发。”
还好他是咒灵。
不敢想象要是长发被削到耳廓的位置的那一刻,他有多丑。
夜斗弱弱举手:“其实偶尔依靠一下神器也不错。”
源雅一怒极。
“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原本乖乖听话的神器为什么会跑到别人手上。”
现在夜斗的神器成了最大的麻烦。
他在那把原名叫雪音的神器上感到了无尽的悲伤。
那是与至亲分割的苦楚。
源雅一清楚地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
死亡的伤痛仿佛淋在创口上的雨,折磨着身躯与灵魂,而滋长的怨念会让人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夜斗的前神器显然濒临崩溃,快要堕落成妖了。
那个灵魂稚嫩而弱小,无法接受生与死之间早就隔开了一道永远也迈不过去的河岸。
夜斗高声哀嚎。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不知不觉就被偷家了。
说起这事他都有点心虚。
这位正准备向神明复仇的术士显然不忘记照顾一下自己“孝顺”的好大儿和难缠的源雅一。
那些游荡于世间的恶妖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汇聚,似海潮般将他们淹没。
源雅一祓除妖魔的间隙,余光盯准藤崎的方向。
神明们一拥而上,但那些丝线仿佛活过来般,在祂们攻击到藤崎前就将其捕获,耀眼的火光腾烧了整片天空,滋啦啦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牙疼。
源雅一这下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和周围身披御神衣的神明格格不入的棕色脑袋。
而满头献血的夜斗已经在这个被恶妖所围拢的“巨茧”中生生切开一道口子,却见姿态矜贵的天照已经准备开始给雪音除名了。
要是神器变成死灵,那可真会任人宰割了。
“雅一,雪音拜托你了。”
源雅一朝准时机,闪现至杀疯了的藤崎身后,探出无惨赠与的「雀色」,刃面折射的冷光稍纵即逝,干脆利落地削下术士的脑袋。
鲜血登时从颈部喷涌而出,淅淅沥沥地淋在周围“人”身上。
果然,偷袭是最省时省力的。
可这番突如其来的意外,也让上方的天照也有些意外,对方露出一个孩子般惊讶的表情。
那几位源雅一不认识的神明被浇了满头鲜血,失控大喊。
“源雅一!!!”
源雅一无辜地迎上他们质问的视线,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而追着术士坠落的无头尸体而去。
白雀跟随自己的半身,滑到他身旁。
那把黑色的长杖也啪嗒一声掉在边上,一动不动。
不多时,一个黑发的、面容阴鸷的男人从那具年轻的无头身体中析出,飘在半空,死死扯着自己的黑头发,俨然一副计划被打破的抓狂。
“我明明只差一点就碰到天照了,都是你的错,源雅一,你为什么还活着?我在千年前明明已经把你杀了,你的神龛尽数焚毁,你的神社被我推倒,你为什么还能在我眼前碍眼。”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质问。
源雅一瞳孔皱缩,胸腔内仿佛有颗心脏在疯狂跳动。
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
“你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段身为神明的记忆,起先还猜是信仰发生了变化,他很可能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神堕成了咒灵。
愿望有时候也是一种不甘与自私,很容易发生扭曲。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所以……是人为的?
藤崎手中抓着黄泉之语,快速在自己脸上画了一个与那些妖怪所戴的无瞳眼面毫无区别的纹路。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他的嗓子里发出来极其难听的粗哑声音。
源雅一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躯似乎也像对方一样开始分离。
闭嘴,死人就该在黄泉里待着,”
夜斗冲过来,试图一拳砸在男人脸上,然而他的拳头却被一面闪烁晦涩符文的透明屏障所挡下。
“夜斗,你是害怕源雅一接触到神明的秘密吗?还是怕莠器知道?亦或者是担心那把历器?”
黑发男子咧嘴一笑。
“源雅一,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到头来,你所在乎的,没有一个能留在你身边。”
源雅一瞳孔时散时聚,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耳边特别嘈杂。
他习惯性地讥讽道:“你这种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喜欢怨天尤人,爱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自私又自利。”
咒灵当即发出一声难听的嗤笑,微微上挑的眼尾颇具挑衅意味。
“可惜就是我这样一个可怜虫,不费多少力气就把你整成了这副不神不人的存在,咒灵?可真是肮脏的东西,连彼岸的居民都不算。”
朝静默无声,似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夜斗催促着说:“雅一,这里我来解决,你先走,我保证他会死。”
“想走?”
出于一种报复的快感,黑发男子攥了攥手,旋即掌心朝下,一滴水砸在地面蹦出一朵漂亮的水花。
——「国生」。
类似领域展开的无形结界迅速扩张,脚下的土地变为澎湃浪涛,山林树木、住宅房屋尽数被卷入其中。
时光仿佛在这片空间内迅速倒流,现代的楼宇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幢茅草屋和大片大片的芦苇。
夜斗瞬间缩小,成为一个不到腰高的小孩。
源雅一的短发快速生长,直至脚踝,而他的面容也发生了细微变化,诡异的青涩描摹着五官轮廓。
这地方显然不存在于现世,长相骇人的妖魔肆意行走,活尸弯折着四肢,到处爬行,它们口中喷洒的每一口气息都蕴含着浓浓的污秽。
成为整片空间主宰的黑发男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把玩着那根朴实无华的毛笔。
“无论过去多少年,那些神明在我眼中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而在我的国度里,是属于死亡的可怜之人,没有神的存在,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你说是吧?”
在夜斗惊骇万分的眼神中,他缓慢地叫了一个名字。
“源彦。”
这声短促的声调轻飘飘地落在了黑眸咒灵的耳畔。
封锁内心的无形锁链刹那间断裂,镌刻于灵魂深处的「源雅一」一名上霎时裂开数道狰狞裂纹,露出最里层的另一个名字。
“什么?”
源……源彦是谁?
源雅一抬眸,对上术士盛满恶意的笑。
这家伙是在叫……他?
“源彦!!!”
嗡——
源雅一猛然怔在了原地,四肢僵硬,有那么一瞬,耳边的一切声响如海潮般退却,寂静得可怕。
细碎的记忆片段成百上千地涌来,炸得他头晕目眩。
他茫然地逡巡四周,视野模糊,仿佛立身于朦胧冬雾中,冷得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
“糟糕了,别听!!千万别听,源雅一!!快捂住耳朵啊啊啊啊!!”
夜斗惊恐喊叫,试图盖过他父亲的声音,什么话都从他嘴里冒出来了。
那些死后因执念徘徊现世的人类会被神明收为神器,而神主赐予神器的假名便是用来封存前世记忆用的。
不管再怎么样,神器的前身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恐惧死亡,也会产生爱恨怨憎之类的情感,会污浊灵魂。
而一旦得知自己先前的名字,将会瞬间想起前世的悲惨之事,而遭受过量负面情绪冲击崩溃。
源雅一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这家伙先前是神明没错,但在某些时候,也可以将其看做一个特别的神器。
“雅一,你想想无惨啊!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兆麻推了推自己的眼睛:“这招对雅一来说恐怕没用。”
源雅一的情况和他不一样。
他喜欢毘沙门,那是刻骨铭心的爱,就算是为了对方牺牲自己也没关系,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神主,即便触及神明之禁忌也能立刻从中挣脱出来。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源雅一是从千年前意外来到这的,其实没那么喜欢那只恶鬼,叫无惨的名字没用,至少不能马上把源雅一从记忆的漩涡中拉扯出来。
夜斗飞快冲着源雅一跑去,嘴里不停发出尖锐爆鸣。
“那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雅一要是在这里崩溃,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呢!这也没个咒术师给我们提提建议啊!”
他已经感受到了节节攀升的骇人威压和令人痛苦到极点的负面情感。
就算是身为神明的他也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叫人落泪的悲伤弥漫心头。
夜斗甚至摸到了自己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泪水。
“好冷,好难过……”
源雅一之前是经历了什么?
情绪激荡之下,竟然连他也开始流下眼泪。
术业有专攻啊!
祸津神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咒术高专,把五条悟绑过来看看,那家伙是咒术师,一定很了解咒灵吧?
兆麻沉吟片刻,当机立断。
“快用一线封印那片区域,绝对不能让源雅一离开,不然他会被宫神大人当成另一个‘大祸’讨伐的。”
夜斗咬咬牙,一个相当命苦的表情跃上他的脸。
他的神器和他的朋友即将成为被祓除的“灾祸”。
希望他的老父亲还能多吸引一点神明们的火力。
「赤华——」
血红的光束化为长矢从空中落下,如一朵盛开的璀璨烟火,笔直插入源雅一周身的地面中,连结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幕,将彼岸与此岸隔开,把即将暴走的黑眸咒灵隔绝在影响不到现世的彼岸。
夜斗屏息凝神,眼睛一错不错地盯准源雅一。
他眼睁睁看着紫黑色的恙迅速爬上源雅一的脖颈、脸颊、四肢……逐渐侵蚀内脏,污染灵魂。
“——”
短刀和薙刀砸在地上,发出阵阵嗡鸣,雪亮的刀刃折射第一抹领域内黯淡的死光。
源雅一速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神思恍惚。
在意识遁入黑暗之前,他似乎见到了无惨那对愤怒得快要喷火的猩红竖瞳。
奇异的是,他的灵魂似乎在缓慢飘出,此时正以一个古怪的第三视角。
他的身躯出现瓷裂般的纹路,而原先待在他肩头的白雀早已变作星点融入他的灵魂之中。
随后,他看到自己冲着对面得意的黑发术士牵动唇角,扬起一个似讥似嘲的浅笑,仿佛在说——你做的一切都徒劳无益。
不多时,数对如黑纱般的薄翼从后背延展而出,轻轻将他不知何时蜷缩在一起的躯体包拢在内,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茧。
比黄泉之国更为混沌扭曲的恐怖气息成巨浪冲着四周碾压而去。
……
“这就是你说的有把握?”
即便隔了数十公里,无惨也依然能感受到诅咒那震撼灵魂的压力,连他的手都不禁颤栗起来。
恶鬼当即火冒三丈,伸手抓住黑眸神明绒缎般的深黑和服,上面犹如流水浮动般的银色刺绣随着衣料被捏紧好似彻底活了过来。
“别急别急。”神明连忙安抚,“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无惨磨了磨牙,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因为他在乎眼前这家伙。
要是那边那个出事了,面前这个可没什么好下场,瞬间崩散都算是好的了。
他喜欢永恒不变的东西,可不想任何不知名因素的突然出现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别担心,我做事有那么不靠谱吗?你这么不相信我?”
神明轻轻牵过恶鬼冰冷的手,将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无声地安慰着。
他当然是运筹帷幄才不慌不忙的。
如今「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原定计划中,即便看上去再危急,只要他还四肢健全,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无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立刻嘲道: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在我这毫无信任度。”
他几乎不信这家伙说的大部分话。
神明:“……”
只能说彼此彼此。
读懂伴侣眼神的无惨看上去要咬断神明的脖子了。
“所以,他那是什么情况?你最好坦诚一点。”
恶鬼阴恻恻地威胁道。
“唔,你可以理解为第二次神堕,不破不立。”
无惨的手指被他捏得咯吱咯吱响。
“放心吧!不会有事,我不会死。”
“最好如此。”——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
来晚了,非常抱歉[爆哭][爆哭]
第74章 昔年
无惨凶残地发了一通脾气还是没冷静下来, 之后更是直接拍断了展望台边缘的实木栏杆。
“你太焦躁了,无惨。”
黑发的神明淡定喝茶,余光瞥过另外两把东倒西歪的藤编椅, 只是默默往身后靠了靠, 就好像那片发生的混乱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的视线越过无惨, 远眺东京的人间炼狱。
被领域所覆盖的地方已经称不上现世了。
那个术士通过黄泉之语将一个不属于彼岸与此岸的异度空间拖入了现实, 并且那个领域正不断地干扰此岸, 试图将这边这个世界完全吞噬。
啧。
有点麻烦,但问题不大。
“没有!”
无惨下意识抬高音量, 历声反驳,但怎么听也觉得是在欲盖弥彰。
红得要滴血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竖起的瞳仁异常尖锐, 有被戳中了情绪的不满与控死。
神明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对黑珍珠似的双眼倒映出好看的神采, 不似咒灵那般始终覆满阴霾。
“啊对, 你说的都对……嗷!”
由于被恶鬼听出了别样的阴阳怪气,脸上挂着打趣神情的神明差点被无惨的手肘捅断肋骨。
“下手可真狠, 你不心疼吗?”
无惨永远不可能说一句好听的话。
“哼,骨头断了最好。”
他真是对这家伙太好了。
有时候他很想像控制手底下那群鬼一样控制眼前的神明。
恶鬼用力捏了捏神明的脸。
“你看起来像只喷火龙。”
“去死!”
无惨没好气地斜坐在靠椅扶手上,身上每一颗心脏都在烦躁地跳动, 完全没法集中精力思考其他事。
“你确定你不做点什么?”
不祥的诅咒仿若阴云笼罩天空,压得人呼吸不上来。
“顺其自然就好。”
无惨心中控制不住地翻涌起破坏欲, 尖锐的指甲触碰神明的鬓角, 压了压, 试图从这上面揭下一张完整的面皮。
他嘲讽一笑,“你还真是相信自己。”
这家伙自大得他想往脸上揍一拳。
“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那可没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嗯?”
恶鬼拖着长长的音调,简短的语气词也好似变成了一首即将被叹出口的和歌前调。
神明没有回答,而是拽下无惨的衣领,轻柔地吻了吻恶鬼唇角,再将凶残的恶鬼拽过来,半揽抱在怀中。
没得到满意回应的无惨凶得要命,黑发的神明又被压着狠狠咬了几下,唇角又肿又红,鲜血像红脂一样抹上了唇瓣。
向来不喜欢浪费食物的恶鬼又挤过去,撕咬了一翻,那些叽叽喳喳在耳边叫唤的嗡鸣声才小了一点。
神明将五指插入恶鬼的黑色卷发中,目光而过无惨耳畔,冷冰冰地这注视着天空之上的黑网。
“这里的负面情绪太浓了,它们放大了你的情绪,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那会没事的。”
无惨猛地抓住神明轻抚他脸庞的手,余光一扫,对方指尖的位置竟出现些许虚化,心神当即大骇,具体表现为——看向神明的目光充斥着怒气。
“你管这叫没事?”
“状态有点不太稳定,但没关系,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要他还没死,就说明“历史”并没有改变。
无惨想向平常那样,把这可恶的家伙捶进地里。
但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神明黑捉住了,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而缱绻的薄唇贴上指尖时是觉蔓延开的酥麻痒意。
“别分散我注意力。”
恶鬼不爽地啧了声,一小段食指指节已经陷入了神明柔软的薄唇里。
见总算把人哄好了,神明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知道什么,问吧!能说的,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会第二次神堕?”
对于源雅一更为久远的过去,无惨并不清楚,他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手心里,但也聪明地意识到至少得给源雅一留下一个藏着秘密的区域。
源雅一对于自己的过往向来是轻描淡写,每每随口一问时,他都知道对方并不太情愿提及,无惨还没偏执到要求对方每一件事都必须让他他了然于心的地步。
“嗯……承受不住过量负面情绪带来的冲击,灵魂和身躯开始崩坏,需要重塑一下,可以这么理解。”
无惨掐了掐神明肩上的肉。
“‘你’不是咒灵吗?”
“咒灵也扛不住灵魂的震荡啊!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点?虽然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总能在你绝望之际出现的神……”
无惨这次捏住了神明的后颈,威胁之意跃然于阴沉沉的眉宇之间。
黑发神明识趣地止住了话头,恶鬼倏然长长的指甲已经抵到了他下颔的软肉上。
“继续说啊!”
“我错了。”
神明眨眨眼。
没办法,无惨就是这么一个不愿意承认事实的可恶家伙。
服软的速度让他脖颈上多出了一个咬痕。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你,似乎在崩溃吧?”
神明捏了捏鼻梁。
有时候他也希望伴侣能笨一点,活了上千年的无惨,长的每个心眼子都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这可不能糊弄过去,恶鬼可是很难得地在担心他。
“你也知道,我之前有一段记忆被人给封印了吧?现在有人扯开了封印,那些记忆连带着当时的情绪一股脑地倾倒过来,当然得好好消化一下。”
“很难过?”
无惨在他关注的人或事上总有超乎想象的敏锐。
“说不上好受,但也想偶尔回顾一下的往昔。”神明垂下的鸦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黑眸中的怀念。
他指的是那段堪称平淡宁静的时光,而不是之后的“噩梦”。
无惨沉着脸,与神明交叠的手不断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
“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你自己去看看怎么样?”神明想出一出是一出。
“什么?”
还没等无惨多问两句,神明温热的手已经探到了他颈后,重重一点。
痛感转瞬即逝。
“你……”
无惨火气登时窜上来了。
他想质问这家伙凭什么自作主张,然而与意识相违背的是他渐渐合上的双眼。
神明伸出手,将倒下的恶鬼紧紧揽入自己怀中抱好,藏入遮阳伞的阴影之下。
“看在我那么可怜的份上,醒了可不许家暴。”
……
无惨最先见到的是一团轻而小的朦胧光点,他下意识顺着微光的方向靠近。
脚下传来沉重的沙沙声,像是踩在了一片沙地上,但双腿每走一步都陷进去了一小截。
他低头一看。
才发现脚底踩着的其实是皑皑白雪。
而原先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也随着这个认知,浓重的黑变成了另一种极端的纯白。
是雪的颜色。
被亮光笼罩,无惨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往和服袖口里缩了缩,并迅速抬起手,用宽宽地袖袍遮住自己的脸。
等他意识到这是个阴霾覆满天空的沉闷雪天,没有丝毫阳光时,才松了口气。
很冷。
几乎要渗透入灵魂之中,冻得人浑身上下都打着哆嗦。
幽林深处探出无数双垂涎的猩红眼瞳,不知内容的低语交叠着响彻在耳畔,蛊惑着没有肉身的灵魂送入它们口中。
结合晕之前的记忆,无惨知道自己这是跑到源雅一的记忆来了,而这种“冷”,也是源雅一当时的感受。
到处都是黯淡的白,冬日的山林显然很不好过,万物沉寂在冰冷的积雪之下,本该绿意盎然的草木消却了生机勃勃的色彩,只留满目苍凉。
陌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寻找源雅一的身影。
然而没有。
只有那个光点,准确来说,是一团轻盈的、只有握拳大小的薄雾顺着冷风在不远处飘飘然然。
几乎一瞬间,无惨便猜到那是源雅一。
没有理由。
犹豫片刻后,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了上去。
他能感受到源雅一身上浓浓的求生欲。
求生的本能在告诉源雅一,必须找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躲一下,不然他绝对会被冻死的。
想活着的念头异常强烈。
无惨对此并不陌生。
看吧!
人人都恐惧着死亡,连源雅一都不例外。
那一小团白雾最后飘入了一只被霜雪所覆盖的小雀体内,包拢着另一团只有拇指大小的光晕。
无惨知道自己的神明原身是只普通的、脆弱的白雀。
没什么明显的特点,与寻常的北长尾山雀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扔进鸟群里还需要每一只都仔细看一遍才能找出来。
灵魂扭曲,融合,最终形成一个新的个体。
原本浑身纯白,只有单边羽翅覆着黑羽的雀鸟渐渐点缀上更为丰富的色彩。
后背生长出黑色的绒羽,肩和腰则是染上些许葡萄红色,白翅上延展开棕褐的色域,与白色的斑纹交错,尾羽抽长,上黑下白。
“难怪源雅一那家伙的本体长这样,而半身却是另一副模样。”
无惨忍着胸口的闷痛,双手攥得紧紧的,死死盯住一步之外、一动不动的雀鸟。
许久他才从雀鸟那听到稚嫩而狭小的肺部挤出一口空气。
白雀踉跄了两步,覆满羽毛的翅膀撑在冰冷的雪地上,往前爬行了些,等适应了两根鸟爪后,才勉强能做到站立。
在灵魂完全融合后,无惨才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意席卷全身,而那些觊觎源雅一灵魂的妖魔渐渐收敛了垂涎的视线。
难怪源雅一那家伙总是跟他说肉身是灵魂的栖身之地。
运气还算不错。
合适的肉/体可不好找,真是受命运眷顾。
像是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雀鸟活动得更自在了些,就像只真正的鸟一样在纤细的枝头跳来跳去。
好在无惨始终能和源雅一保持合适的距离。
他可不想像只蠢狗一样摇着尾巴追在源雅一身后跑来跑去。
很长一段时间,源雅一都待在这座雪山里,平常会采撷一些松子。
无惨不知道这是哪。
但他猜,这里可能是北海道,要么就是本州岛靠北的地方,雪季时间太长了。
而他脚下踩的地方,很可能是座灵场。
所以他才说,源雅一的运气很不错。
等雪季结束,外面的人类也会进山寻找一些肉食,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些听不懂的方言。
很显然,源雅一自己也听不懂。
无惨好笑地看了眼站在枝干上歪着小脑袋、茫然不解的小雀。
相信源雅一自己也懵了,可能在怀疑人生。
他知道身为人类的源雅一是因为意外死亡,而灵魂来到了千年之前,但显然,现在这个源雅一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属于原来那个时代了。
无惨看着源雅一悄悄躲在树杈间观察了好几天的人类,直到其中一个人在打猎时被蛇咬了。
源雅一犹豫片刻后,就去衔来了一束缓解蛇毒的草药。
“呵呵,这家伙找的真不是什么毒药?”
无惨对此深深怀疑着。
因为源雅一这家伙实在是不擅长找药草,经常找成差不多的“夺命草”,他对此深有体会。
以前和源雅一待在神社里时,他都得让那个医师多看几遍源雅一带回来的药,生怕那家伙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毒死。
不过那几个走投无路的愚蠢村民显然没有怀疑源雅一采的药有没有用,咕哝着说了一堆话,对着源雅一又跪又拜,最后做了一个类似赐福的手势。
很多地方的人都崇尚“万物有灵”,山中的生灵被他们视为神明的化身。
无惨想,他知道源雅一是怎么成神的了。
接下来的事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源雅一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肯定会接近这些人,于是之后只要是有人受伤,他就会带着止血类的草药飞过去,然后在边上听一会儿那些人说的话。
毕竟谁会怀疑一只鸟呢?
好在自身的警惕性又会让源雅一始终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无惨嗤笑了一声。
“还算比较小心。”
他可不想源雅一被这群愚蠢的人当做野味给捉回去拔毛扒皮吃了。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无惨发现自己能听懂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了。
而此时的源雅一俨然被那些人当做了神明。
那些人认为源雅一是来自山的恩赐,是山神在人间的化身。
他们给源雅一建了一个简单的神龛,还专门在村子里选出一个祭司,供奉源雅一。
无惨见了,嗤之以鼻,很是轻蔑不屑。
这比他在无限城里放的那个神龛可差太多了。
粗糙又难看。
源雅一这只蠢鸟不觉得,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久远的过去,经过最初的低落与绝望后,源雅一很快接受了现实。
——因为他要活下去。
无惨清楚地知道这点,源雅一和他一样,拥有强烈的求生欲。
愿景诞生神明。
那些被需要的愿望促使源雅一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就让他成为了这里的山神,他那与雀鸟融合的灵魂被滋养,也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实力。
无惨再次见到人身的源雅一时,距离源雅一第一次来到这个时空,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左右。
黑发黑眸的慈悲相,比他认识的源雅一多了几分青涩,不过还是他熟悉的模样。
那个小小的村落早就扩大了不少,原本放置简陋神龛的地方也建了一座中规中矩的神社,但不变的是这里供奉的山神。
神社里的神官的确有点本事,几乎在见到源雅一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神官恭恭敬敬地询问源雅一的名。
“源彦,我叫源彦!”
神明许久没开口说话,声音异常涩哑。
但脸上灿烂的笑容几乎要融化在阳光之下。
同时也刺伤了恶鬼的眼,促使眼周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
无惨:神龛?就这?没我建的好看,没我建的大![白眼]
第75章 怨恨
“哇——这可真是不妙啊!”
难得起了个早的五条悟坐在展望台的实木栏杆上去, 眺望对面的远郊。
奇异的领域自远方开始扩散,速度缓慢,但危害不容小觑, 所有属于现世的东西皆开始崩解,
最强咒术师回头看向抱着恶鬼的黑发神明。
“真的不要我去解决一下吗?”
“不行, 你不能去。”
“为什么?”
“我担心你会被那些从风穴里跑出来的污秽之物感染, 就算连神明, 也会因为跟那些东西接触太久而不适,严重的话会直接陨落。”
黑眸的神明让五条悟别操心那么多。
“下午的逢魔之时, 你还得应付诅咒师和咒灵。”
五条悟撇撇嘴,只能点点头,压下心中的跃跃欲试。
“那好叭!那无惨呢?我来了那么久, 他都没醒?”
“他去我的记忆里玩了,准确来说, 是那片土地对于我的记忆。”
“什么?!这么有意思的吗?我也想去玩!!”
“……”
……
——源彦。
无惨很少从源雅一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它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是源雅一先前不行也不能回想起来的时光,连同那个古老的诅咒一同被封印了。
而他也更习惯叫“源雅一”这个新名字。
毕竟前者只陪伴了他的神明短短二十年, 不算后期成神的时间……
另外,这些人平常更多的是叫“源大人”,而不是“源彦大人”。
此时听到源雅一亲口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 无惨有些恍惚。
他可以坦诚地讲,这很陌生。
无论是眼前这个“源雅一”说话的口吻还是别的什么。
或许是过往的时光对于源雅一来说的确还算不错, 也有可能是时间美化了记忆, 源雅一如今位于的这个村落很好, 很淳朴,也很……与世无争。
在无惨看来,这地方相当脆弱, 经不起一点外来的风吹雨打,原本要是没有“源雅一”的庇佑,或许很快就会惨死在盗匪的刀下。
源雅一就是坏也坏不彻底的老好人。
总之,很复杂。
无惨从不认为源雅一善良,但也不能说他完全处于恶的一方。
之前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嘲笑源雅一保持着那可笑、且为数不多的善心。
作为人,源雅一当然具有多面性,这很正常。
在看到源雅一十分热心肠地去帮助这里的人,无惨一点也不意外。
源雅一当然也不是白帮的。
作为交换,他自动收取了自己想要的酬劳——有关这里的信息。
但那些东西对于源雅一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除了带来更深的绝望外……
无惨亲眼见过,源雅一在知道自己一不小心逆转了时光时,那副绝望到整个人都仿佛褪了色的表情。
就好像一张色彩丰富的油画,突然被泼上了黑色的墨水,除了画布上惨白的那块区域,其他皆被纯黑所覆盖。
眼睛里的光,陡然熄灭了。
看到这一幕时,无惨只觉得自己的胃被一双手猛地拧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向下坠落,痛苦非常。
好在源雅一自我调节能力还算不错,至少之后他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得还特别没心没肺。
但无惨知道,源雅一每天夜里都会变回那只小小的长尾山雀,收敛好翅膀,将自己一整只团在那个说不上大的神龛里面,不留一丝空隙。
午夜梦回之时,都会被惊醒。
源雅一把所有烦闷都死死压在了心里。
他甚至怀疑会源雅一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憋死自己。
脆弱、柔软……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源雅一。
很新奇。
他以为那个骗子向来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无惨一直以来都很想探究出源雅一的内心深处,但等到真正能看到的这一天,他又觉得胸口沉甸甸地压着什么,闷得要命。
“笑的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仗着回忆里的源雅一听不到自己说话,无惨从不收敛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
他在源雅一本人面前比这还恶劣。
反正那家伙总会包容他的不是吗?
不过包容归包容,源雅一当然也有脾气。
源雅一这个家伙还很喜欢翻老日历,尤其是在吵架的时候。
那是无惨最讨厌的源雅一,看起来太得意,让人不爽。
吵架是他和源雅一最为常见的相处模式。
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爱意流淌于两人之间,他们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
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无惨重新看向他的神明。
这家伙在经历了将他折磨到几乎发疯的绝望之后,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看到源雅一笑得毫无阴霾的模样,无惨七个心脏深深坠入了没有底的湖泊中,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咒术师都是一群疯子。
源雅一也不例外地继承了这个传统。
压抑的情感一旦爆发,那可是相当恐怖的。
他所认知的源雅一和眼前这个差不多,他们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把千年前的咒灵与千年后的神明分开来看。
顶多认为他们是拥有不同身躯的同个灵魂。
他们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笑得可真虚伪,太难看了。”
无惨近乎漠然地凝视着源雅一明媚上扬的嘴角,毫不客气地点评了一句。
源雅一在这个时代孤立无援。
他的供奉者们对他很好,把他当做自己的信仰来守护。
但源雅一永远也不可能和他们交心,更不可能和他们吐露自己的真实来历。
不得不说,源雅一在给自己挑选信徒的时候,眼光和运气都很不错。
这个村落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朴敦厚,是真的把源雅一当做自己喜爱的神明来供奉了。
而源雅一也付出了同等的回应。
总体来看,相安无事。
那源雅一是怎么神堕的?
说到底,源雅一还是个小鬼。
一个在现代刚上大学的年纪,又不是跟他一样出身平安贵族,自小就得学会尔虞我诈。
太年轻了,各个方面都不成熟,尽管这个来到陌生时代的源雅一已经表现得够好了,但无惨还是看出了其灵魂深处的脆弱。
源雅一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得寻找一个支撑下去的锚点。
难道这些人里,有人背叛了源雅一吗?
有点奇怪。
但他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有个流浪的僧侣来到了这里。
无惨对他的样貌不是很熟悉,但也不陌生。
是朝以前的父亲。
那个卑劣恶心的人类。
恶鬼嫌弃地轻嗤了声,他手底下的鬼,以前都不会考虑吃这么一个家伙。
千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对这家伙的印象太深刻了,勉强看个脸部轮廓也能猜出来。
无惨跟着源雅一,一同看到了那个倒在山林里的黑发术士。
对方一副苦行僧的打扮。
“要是现在就把这家伙杀了,那就一了百了了。”
恶鬼对黑发术士怀有满满的恶意。
“还真是不公平。”
这样的家伙居然能通过某种未知的方法长久地活在现世?
而他却要被当做“天灾”,千百年来被斩鬼人追杀。
无惨轻啧了声,重新观察起源雅一的神情。
本体为长尾山雀的神明显然拥有鸟雀的好奇心以及……令人发指的小心谨慎。
他敢肯定,要是那个神官没有及时出现,源雅一一定会给这个陌生人找个坑,扔下去,然后埋起来。
黑发僧侣身上满是砍伤,很有可能是遇到了山匪,狼狈逃亡至此,这也意味着他有可能带来麻烦。
同他一样,源雅一并不想被人打扰到如今的平静生活。
无惨漠然地看着神官和其他村民热心肠地把黑发僧侣带了回去,而源雅一并没有阻止。
“啧。”
坏就得坏个彻底。
源雅一显然不适合和他一样当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容易心慈手软。
“你蠢不蠢?”
“直接弄死,就没那么多事了。”
仗着源雅一如今听不见,拥有上帝视角的无惨肆无忌惮地批评起源雅一的所作所为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隐患。
这里的人拥有一种可笑的善良,他们仿佛对所有人都抱有极大的好感,这在不怀好意的人眼里,他们实在是太好骗了,简直是块吊在眼前的肥肉。
而眼前的源雅一实在是太稚嫩,太天真,也对自己的实力太自负了些。
恶鬼难得生出了几分新奇。
莫名的紧张感不断教唆他多看看现在这个满脸堆着灿烂笑容的源雅一。
因为马上就要看不到了。
如他所想的那样,这个意外来到这里的僧侣拥有一条很灵活的舌头。
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轻松就获取了这里所有人,除了源雅一之外的全部信任。
那些人甚至开开心心地给那个僧侣分了一座可以暂居的茅草屋。
无惨对此不屑一顾,他已经预想到这些人如此轻信他人的下场。
说到底是源雅一把这些人保护地得实在是太好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就很容易夭折。
作为旁观者,恶鬼轻而易举地看出了黑发僧侣眼中的嫉妒。
对村民的嫉妒,对这个村子的嫉妒,以及对源雅一的嫉妒,甚至怨恨……
无惨高高地挑起了眼尾,脸色阴沉,杀意凛然。
这家伙到底在怨恨什么?
源雅一又不欠他的。
怎么?
单纯看不爽这么多人过得好?
无惨的心脏们在身体里剧烈跳动。
他觉得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可能会让他发疯。
随着时间的流逝,“祸害”开始作妖了。
最为明显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被放大了,本该一笑了之的事,竟然也能吵个面红耳赤。
无惨冷冰冰地盯着黑发僧侣左一言右一句地开始劝和,很想转过身,做一个作呕的动作。
“真虚伪,恶心的家伙。”
但天真的人可不会这么想,那些家伙看僧侣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而源雅一始终都在观察这个外来者。
他注意到对方在村民供奉他的时候,总会露出一个不愉快的表情,就好像……
无惨眯了眯眼。
就好像源雅一抢走了他的功劳一样。
无论那个黑发的僧侣做得再多,村民们依然一如往昔般尊敬源雅一,向源雅一祈愿,并为此付出自己的信仰。
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愿景给源雅一带来了稳固的力量。
“呵。”
恶鬼对着妒忌得眼睛快要滴血的僧侣轻蔑地嗤笑了声。
源雅一的地位怎么可能是这个外来者所能替代的,算这些庶民还有点脑子。
“蠢货,没看出来这个家伙在挑拨离间吗?竟然还专门挑在了源雅一不在的时候。”
愈发尖锐的矛盾爆发也彻底打破了和平与宁静。
神器是神明的道标,是指引神明的行为准则。
源雅一没有神器,但他会顺从本能,给自己选择存在的锚点,因此这些人类全部都是他的道标。
而最不可控的就是人心。
当一个道标做恶事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心虚、害怕、恐惧……神明就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所刺痛。
夜里,等源雅一回到自己的神社时,无惨看到了生长于神明净白后背上的恙,他气得浑身发抖。
他以为还要再过段时间,然而这家伙神堕的速度超乎他想象。
最可怕的是,先前为人的源雅一没有碰见过其他神明,对此完全不了解。
无惨伸出手,想要将源雅一拉到水手舍边,把他整个人都按进净水里。
问题是这只是一段记忆,他碰不到对方。
怒气在心底蓄积,惨白的脖颈上凸显一条狰狞的青筋,无惨气得双手都在抖。
似乎是知道源雅一被侵蚀得差不多了,黑发的僧侣彻底揭下了虚伪的面具。
他唆使面妖在一个深夜侵蚀村民,激发人心中的恶,促使他们自相残杀,并一刀砍碎源雅一的神龛。
“源大人,救救我们。”
“源大人,求你了。”
“神明大人,快离开这里……”
“神明大人,您一定要活下去。”
火光随着尖叫声腾烧而起,哀嚎声响彻耳畔,皮肉被炙烤的味道充斥鼻腔。
无惨站在火场边缘,眼睁睁地看着源雅一被火舌燎面,手足无措地将他的道标们推出去。
神堕一旦开始便无法逆转,源雅一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力量。
他听见血液触碰火焰是发出滋啦啦的声响,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殆尽,人类的四肢开始萎缩,像细长的木棍扭曲抖动。
就仿佛有人在烈火搭建的舞台上跳舞一样。
让他意外的是,那些还活着的人居然反过来想把源雅一推离这个鬼地方。
最后给源雅一的肩上推了一把力的,是一个抱着死胎的妇人,她温柔地看着怀里早已气息断绝的怪异胎孩。
“源大人,请好好地活下去,「朝」也是这么想的,您还记得吗?这是您给祂取的名字,是明天的意思。”
“神明大人,拜托了,活下去吧!”
似呢喃的祈愿层层叠叠地在耳畔回响,连绵不绝,而源雅一的眼泪早已流干。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死亡的阴影和恶妖的教唆,促使负面情绪近乎凝成实质,无以复加的庞大诅咒将脆弱的神明笼罩在内。
只能看着的无惨用力蜷起手。
关键时刻,最先想拯救的竟然是自己的“信仰”。
不止无惨有点不解,罪魁祸首也很纳闷。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对你死心塌地的?”
就像是拿捏住了蛇的七寸,随着神龛被破坏,源雅一的命脉立刻开始崩碎,他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恙覆盖的面积迅速扩大,这让他濒临妖化的边缘。
僧侣面目可憎地用刀鞘将狼狈不堪的源雅一压在了布满石粒的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神明,以往被我杀死的那些,只会不管不顾冲上来想要刺伤我。”
僧侣重复着,旋即轻笑了声。
“我只是想向他们证明,关键时刻,神明没有一点作用,你们都是一群傲慢的废物。”
“明明是我帮他们打猎,是我帮他们修葺好了房屋,他们却依然供奉你,敬仰你,我得到的,和你得到的,完全不对等。”
“上个村子比你们这可差多了,他们饥不果腹,却依然用谨慎的食粮供奉唯一的神明,太可笑了。”
“连饭都吃不饱,还想着神明的眷顾,神明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我很轻松就把那个神明给杀了,她连迭代的机会都没有。”
神明侧过眸,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嗬嗬声。
“你憎恨神明?你想要杀死所有神明吗?”
“我还憎恨给神明提供了养分的人类,我想创造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你真可怜,你只是憎恨自己拥有不了那样的权力。”
黑眸的神明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种可笑的理由上。
“随你怎么说,你和你的信徒关系比我想的要深厚,他们直到被烧死的前一刻,还在哭喊着让你活下去,但失去了愿景的神,怎么可能存留,你很快就会被这片土地所遗忘。”
源雅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狰狞而丑陋的裂纹,污秽之物几乎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神躯。
面妖在一旁虎视眈眈,只等自己的主人一声令下,就冲上去,将这个虚弱的神明吞噬殆尽。
从头发丝开始,源雅一逐渐虚化,微小的沙粒顺着轻柔地风缓缓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不断向上漂浮。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愤怒到极致,表现出来的便是极端的平静。
源源不断的诅咒化为黑色的丝线缠绕在源雅一的身躯之上。
黑发的术士蹲下来,和源雅一平视。
“你没有机会了,我摧毁了你的神社和神龛,杀死了那些供奉你信仰你的人,你连迭代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就算迭代,也会失去所有记忆。
眼前的神明,没有「以后」了。
说完,黑发的术士一禅杖敲碎了神龛最后一块木头。
“你怎么敢的?!”
无惨目眦欲裂,嗓音沙哑高昂,不敢置信的语调下尽是惊骇。
他当年再生气,都留下了一座源雅一的神龛。
这个人类能和他比吗?
这家伙算什么东西?!
他怎么敢的?!
无惨恨不得冲过去把这个黑头发的家伙给活生生撕碎,就像当初他被缘一砍成千百块一样。
暗紫色的斑纹覆盖源雅一全身。
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源雅一都要狼狈。
无惨这辈子都没想到,他这么想杀了一个人。
他没对源雅一做过的事,这人凭什么?
啊?!!
恶鬼想要嘶吼,想要大叫。
恨不得拧下那个人类的脑袋,狠狠踩在脚底下碾碎——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吧!贴贴[比心][比心]
7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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