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娇弱

    几息之间。


    姜娆身子已不自觉微微紧绷。


    从先前姜钰嚷嚷着“谢大公子”来了,她便心生抵触。可无论是开口拒绝还是直接走人都会显得怪异,何况关氏就在旁边看着。


    于是她依旧垂眸坐着。


    若说这一晚的感受,唯“羞耻”二字将她淹没。认错人后大谈“二公子”如何如何;事后腿麻扑人,到双膝落地,被谢玖扣着后脑勺……再到被他要求滚。羞耻之余更还有懊恼、气闷、委屈……


    奔出书房时,姜娆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谢玖相处哪怕一分一秒。


    偏偏此刻,男人就曲膝蹲在她面前,身上尚携沐浴后未干的潮气。这回他没穿浴袍,而是一袭霜白曳撒,外罩玄色披帛。


    蹲着,也能与坐着的她视线齐平。


    只是二人并无任何眼神接触,谁也没兴趣多看谁一眼。


    “纱娟。”


    清松一愣:“没有纱娟,要不世子爷等等,属下这就去找?”


    言罢将灯递给凑在一旁的姜钰。


    关氏却道:“没有纱娟就没有罢,这时还顾什么男女之防,血还流着呢,还是赶紧给那碎片挑出来要紧!”


    姜钰也道:“麻烦你快点,谢大公子,我阿姐可疼呢,先前都疼哭了!”


    姜娆:“……”


    忍不住白了弟弟一眼,姜娆用眼神警告他不许说话。


    于是姜钰又贴心补了一句:“谢大公子待会儿要轻一点啊,我阿姐向来娇弱,你别给她弄得太疼。”


    谢玖并不理会,只语气漠然:“酒精、纱棉、长针、骨钳、疮药。”


    清松赶忙在药匣里翻找起来。


    姜娆一听什么长针、骨钳,本就背在一旁的手更不想伸出去了。


    谢玖却自顾挽袖,袖襕褪至腕骨之后,其上交错蜿蜒的青筋盘扎着往肌理深处延伸。


    而后手肘搭在膝上,男人朝她摊开掌心,“放上来,现在。”


    他语气里没多少耐性。


    “快啊阿姐!”姜钰也跟着在旁催促。


    最终姜娆拧眉,不得不依言给手递了出去。


    少女玉指纤纤,指尖樱粉,嫩得能掐出水来。故而灯照之下,无论是掌心被扎的伤口还是正在流淌的血色,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疼。


    于是手背肌肤被男人掌心触碰的一刹,姜娆下意识屏住呼吸。莫名的,更有一瞬难言的酥麻,顺着薄薄的肌肤直往心口游蹿。


    谢玖的掌心微烫,令人忍不住想要瑟缩。


    她尽量只是虚虚放着,而后还别开脸去看廊道上曳动的竹影。


    才刚初夏,已有蝉鸣。


    风过时,葳蕤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所谓“骨钳”既长且细,知道阿姐向来怕疼,姜钰为转移她的注意力,没话找话地嘿嘿拍马:“谢大公子真厉害啊,既会琴棋书画,又会舞刀弄枪,竟连医师的活也会呢!”


    “刚好小王最近很想学棋,不如谢大公子收我为徒吧?我保证机灵,肯定一学就会……”


    深挺眉宇沉在阴影之中,谢玖一声不吭。


    只接过骨钳后在药酒里浸了片刻,而后动作极快、准、狠。


    几乎瞬息之间,便将那碎片从肉里抽夹了出来。


    与之伴随的,少女身子猛然一抖。


    即便咬紧了牙关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刹疼痛袭来,姜娆口中还是止不住溢出痛呼。


    下一秒。


    有滚烫液体坠下。


    一滴,两滴,像猝不及防决堤的春雨,滚落着砸在男人手背。


    那种湿润的温度,灼得谢玖大手微僵。


    但也仅仅一瞬,他便拧眉将骨钳丢下,“药水,纱棉。”


    一旁的清松又赶忙递上。


    恰在此时,被管事和几名下人簇拥着的程大夫急匆匆踏入院门。


    隔得老远便大声吆喝:“是谁受伤了?”


    姜娆二话不说抽手,起身,朝那程大夫的方向奔了过去。


    裙角如风擦过他的袖襕,转瞬即逝。显然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接过纱棉的大手僵在半空中。


    谢玖心想,这当是彼此最后一面。


    .


    离开城北永安巷,由申叔驾车。


    申叔乃是从前辰王身边的亲信之一,武艺高强,霁川也跟着挤在前头。


    后缀车厢里,姜钰手里捏着先前程大夫给的一盒药膏,到底没忍住:“阿姐,我是不是给你招麻烦了?”


    年仅十岁,姜钰算不得心细如发,但也察觉到姜娆情绪不对,似乎不仅仅因为手上的伤。


    “没有,阿姐只是……”


    “总之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给我招惹麻烦,别想太多。”少女伸手要摸弟弟脑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那程大夫说这手不能做事,不能沾水,得养个三五日才好。


    姐弟俩并肩坐着,小少年低头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语气闷闷:“爹娘去得早,我只是想帮帮阿姐,我怕你孤单。”


    姜钰心知身为国戚,他阿姐想在这京中挑什么样的儿郎都不在话下。寻常女子像她阿姐这个年纪不说出嫁,至少也订了亲了。


    偏偏阿姐的婚事无人做主。


    外祖家的姨母顾婉和舅母曹氏倒曾提过几次,阿姐每次都答得含糊,要么说自己心有所属,但又不说那人是谁,要么说年纪还小不着急的。


    姜钰也曾以为表哥顾琅最可能娶了阿姐,那样正好,亲上加亲。结果他私底下问起表哥,顾琅却像被什么踩了尾巴:“嘁!谁会娶她啊。”


    “她不是已经心有所属,正好小爷也瞧不上她!”


    姜钰心知没戏,便没再执着。如今陡然得知阿姐心悦和想嫁的都是谢大公子,他可不激动得险些没上蹿下跳。


    但这一晚上下来,姜钰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否则阿姐和谢大公子之间的气氛,怎么会那么怪异呢。


    这显然不是姜钰能够理解的范畴。


    “好了阿钰,有你在,阿姐怎么会觉得孤单?就是下次,别再砸那么多东西啦。”


    少女刻意将语气端得轻快,还弯眼带了笑意。


    姜钰这才放松了些。


    “那阿姐,我以后还能去谢府玩吗?我答应谢曜要送他小狗,我得说到做到,还有……要不我改日去送小狗时再去找谢大公子,缠着他日后教我下棋好了。”


    “谢曜说他大兄棋艺精湛,那样阿姐每次来接我,不就有更多机会跟……”


    “好了阿钰,阿钰交了朋友,往后当然可以再去谢府玩耍。正好咱们还得派人送赔偿金过去,但是你别再去打扰谢大公子。”


    “为什么?”


    姜钰仰起脸来,忽有些激动地用手比划:“阿姐你不知道,谢大公子能文能武,我傍晚看他在演武场练枪,刷刷刷、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比从前看太子殿下和几位王兄比试骑射还要过瘾,我也想学!”


    “……”


    摸摸鼻尖,姜娆盯着窗外倒退的夜影,想了会儿才道:“阿钰没有发现,谢大公子他其实……心情不大好吗。”


    “他的未婚妻才刚病逝不久,他可能疲于应付他人,你听阿姐的,别再去他院中打扰。”


    “可阿姐不是打算三月之内就嫁过去?”


    “……”


    “那是跟你苒姐姐开玩笑的,总之阿姐的事情阿姐自己心里有数,你个人小鬼大,就别操心啦。”


    话是这么说,姜娆心里却并没有数。


    正常情况下,她当然可以直接跟谢家人打听谢渊。但是显然的,如今谢家一切“正常”,“谢大公子”也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


    她若贸然问起谢渊,那已有的“谢大公子”该是谁呢?


    关于谢玖,她的确心存好奇,唏嘘。


    但无论澜园那晚还是此番谢府一遭,直觉都在告诉她危险、远离、别招惹。


    那不是一个好应付和相与的人。


    至于所谓的“藏起来了”,谢玖究竟是玩笑还是真的,为何要那么做,究竟想干什么,不是不能往深了挖。


    但人的精力有限,一个人多管闲事的前提至少得是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比谢大公子,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得知他的下落,并顺利跟他见上一面。


    这个问题,令姜娆想到了一个人。


    不过天大的事不能耽误她吃饭睡觉,许是这晚绪消耗严重,她现在肚子好饿,就差没咕咕叫了。


    抵达辰王府,已经很晚了。


    玲珑珠玉、乳母兰娘,外加顾柔母家的陪嫁——姚、孟两位姑姑,全都焦灼地侯在府邸门口。


    见马车停下,纷纷迎上来道:“郡主可算是回了,怎么这么晚?”


    怕她们担心,姜娆刻意将春衫袖襕往下扯了些,以遮住掌心缠覆的纱棉,然后没骨头似的扑进乳母怀里,将脑袋磕在人肩上:


    “我饿了,兰娘今晚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春夏交替时节,夜晚难免凉意。


    兰娘将早就备好的披帛给怀中姑娘拢上,“都是郡主爱吃的,小馋猫儿。”


    “小郡王也快洗洗手去,准备用饭了!”


    月色如银华流淌,府邸大门在一行人身后闭合。


    玲珑追上来道:“对了郡主,沈家姑娘本要等您回来一道用膳,但临时有事,她被家里仆人叫回去了。”


    “她让奴婢给郡主带话,约您两日后去飞鸿楼听戏,说是老地方见。”


    .


    两天后是个温朗晴日。


    诏狱。


    潮湿、阴冷、昏暗。


    厚重而冰冷的墙壁隔绝所有。


    人置身其中感知不到白天黑夜,更不知时辰几何,唯有血腥腐臭伴随痛苦的呻.吟起伏回荡,经久不息。


    “沈大人,给。”


    接过狱卒呈递的供词,一名身着麒麟制服的青年长身鹤立,低着头慢慢翻阅,对周遭的炼狱之象习以为常,充耳不闻。


    诏狱无轻犯。


    等闲案子有三法司共理,能进诏狱的通常罪大恶极。譬如涉及谋逆、通敌叛国、又或皇帝亲口御命的某些特殊案件。


    犯人不限于京师,而是涵盖整个大启国土之内。


    看罢供词后,沈翊目光掠过刑具,在犯人身上扫了一遭,这才踏出狱门,朝昏暗尽头的一间值房走去。


    值房中各类卷宗案档堆积成山。


    唯一一把梨花木圈椅上,靠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男人。


    沈翊在旁恭敬唤道:“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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