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山内。
启程前往嵘洲之前,岑再思一样样盘点着闭关这三年来寄放在她小院中的东西。
东西很多,有天宝轩定期不断送来的各种符箓阵盘傀儡材料,也有应五财四处游历时寄来的各色稀奇小法宝,附带着各种对应二禄的吐槽、对应四喜的咒骂以及听来的不保真但劲爆八卦。
比如徐飞羽恢复了些神智,却依然没从清音门返回云烟谷。据应五财说是没好全,人是醒了,但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成天就知道打坐修炼练鞭子,变成了个无情的修炼机器。
所以准备让清音门再治个三年。应五财如是说。
值得一提的是三年之期已到,续春门当真完成了对定心丹的初步改良,南晴霁也送了几枚改良后的版本给她,特意强调副作用已经大大减轻,不会再在情绪上那么亢奋了,至多是有点点精力旺盛需要适当消耗一下。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南晴霁还特地附书感谢她送去的几张上古药方,虽有残缺,但常慈真人被迷得五迷三道无法自拔,非要他多跟岑再思嘘寒问暖几番,还要他邀请好朋友岑再思没事来续春门玩一玩。
而小药仙的原话是:【别来。这死老头炼丹炼疯了。】
寄来的不仅有根据残缺古方制成的改良灵丹,还有他个人的几种灵机一动创新产物。
岑再思对着那一盒五彩斑斓的黑色药丸沉吟片刻,默默合上盖子,又打了好几枚封印的符箓,放进自己最不常用的那只储物袋的最深处。
放下这些,院中石桌的另一边,一排没脑袋也没被激活的傀儡正老老实实地挨个贴着墙排队站立中。
岑再思闭关前尚未启用这些半成品傀儡,一则她急着闭关,二则虽已牵上傀儡丝,但这些傀儡的符文阵法尚未铭刻,她用起来不顺手。
此时,这些排排站着的没脑袋傀儡的脖颈和肩膀上,已经挨个铭刻上了淡色的不起眼阵纹。
【妹妹,你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吗?】随身老奶啧啧:【看得出,我们龙小天的品种已经彻底变成田螺小子了。】
修真界没有田螺姑娘,更没有田螺小子的故事。
岑再思只细细看了片刻,确认那些傀儡肩上的阵纹没有问题,招手将它们收了起来。
院里还有只祁白留下的传音灵蝶,原本金灿灿地休憩在某只傀儡的肩头。
随着岑再思检查傀儡的动作,那只灵蝶扑扇着翅膀飞起,祁白的声音就从中传出:“不知你何时能够出关,我接了个任务前往润洲。若无异动,也会定期会传信于你,最迟两年后回岑家,不会在外结丹。”
很上道的一只龙小天。
不论主支旁支,不论岑姓外姓,人在岑家,便须得定期完成岑家下发的任务。大半是些在菱洲境内斩妖除魔的任务,小半是些去境西其他洲斩妖除魔的任务。
灵蝶在空中逐渐化为淡金虚影散去。
【你听说过旅行青蛙的故事吗?】随身老奶又啧啧:【我要收回前言,他现在显然是一只旅行龙小天。】
修真界也没有旅行青蛙的故事。
但修真界有命灯,属于祁白的那盏命灯仍在小院的某个角落里,正安静、平稳、坚定地燃烧着幽幽火光。
岑再思若有所思地意识到:祁白似乎确实是一种非常好饲养的修士。
都不用跟岑温比,也不用跟灵兽比,他的竞争对象是岑再思灵田里的那些灵植。
灵植尚且需要托付岑煦隔三差五过来照看一二,引灵施肥,但祁白连这都不用。
他自己就会噔噔噔地学习阵法,再噔噔噔地给傀儡刻上阵纹,最后噔噔噔地提着剑出去做任务,遇到事情就汇报,没有事情就修炼。
奶:【在想什么?你识海里都开始刮风了。】
自从结成极品金丹,岑再思的识海首先便扩展了比之先前十倍有余,其次经历了六道完整的金阙玄雷淬体,如今她周身经脉不仅再次拓宽,随着灵力一同游走全身的雷息还多了丝淡淡金光。
识海显然不能刮风,这是老奶又在刻薄了。
岑再思回神:【在想他手里那本《你真的懂修仙吗续》。】
随身老奶:【……】
在雷劫之后又闭关的这一年关中,岑大小姐不仅巩固了修为,重整了识海,炼化了金阙玄雷带给她的金雷之力,将青光瞬华改良成了威力更大速度更快的金光瞬华,甚至在力竭之余还能想得起来当初在悬珠楼二层书架中取回的那三本疑似上古修士遗作。
卷,就硬卷。
岑再思当时在随身老奶的建议下一共拿了三本秘籍:《傀儡入门》《雷电炼体那些年》《你真的懂修仙吗》。
值得庆贺的好消息是,越昙传奇化神修士的尊严——这三本秘境都是真正的上古修士珍藏,而
《傀儡入门》中所写的傀儡之术与岑再思在岑家学习的础思路上就有些出入,拿不准该听谁的,她准备等到了玄沧剑派,拜了那尊后再做研究。
总之,先学着,到时候再博采众家之长。
至于另外两本,《雷电炼体那炼体之法,这也是岑再思在金丹雷劫时决心要接下要原因之一。
炼体一道共壳,第二境为炼经脉肺腑,第三境为炼灵根识海。
上古炼体之法在千万年的传承中逐渐散佚,修真界现存的炼体术将这三个境界分而视之,往往第一境打擂台、引雷池;第二境吞地火、服毒物;第三境神识出窍、心魔淬炼。
这直接导致了如今修真界炼体一道衰微,因为基本没有成功炼到第三境界的还尚且存活的体修。
而《雷电炼体那些年》的炼体观点则是将这三个境界合而为一,全部都能借修士自己的天雷劫一步到位。挨了几次雷劫,炼体术就同等提到什么等级。
两相比较,岑再思决定听《雷电炼体那些年》的。
用金丹雷劫淬体也算有些成效,至少岑再思自己如今便有了某种相当明确的感知:如果岑温这个小菜狗现在提着剑来戳她,就算她不以灵力护身,岑温都破不了她的防。
随身老奶叹息:【妹妹,你不仅是真正的凰傲天,还是个真正的卷王。】
岑再思:【……能不能别叫凰傲天,真的很不好听。】
至于《你真的懂修仙吗》则更为离谱,它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古功法,而是本缺斤少两、隔三差五才写一篇的修真日记……十有八九,是悬珠主人著。
九月一日:
【(模糊)来这(模糊)已经快要三个月了,做了个自制日历,撕着撕着才发现今天是个开学的好日子,但我现在只能自己给自己开学了,好吧。
宗主把我带到藏书阁,说宗门里也没什么门人还活着了,让我随便学,谢谢他,但我总觉得咱们这个门派(模糊)的功法(模糊)不太吉利,否则怎么解释那些同门竟然(模糊)(模糊)(模糊)】
九月二日:
【显然,我是个天才,区区功法,一学就会。我就说连(模糊)(模糊)都能学下来的女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吧!等着,我必然成为一方大能,到时候就用这本日记出版回忆录。是的,这就是我不用(模糊)写日记的原因,真是高瞻远瞩。】
九月三日:
【差点忘了今天要写日记。宗主说我是宗门的希望,带我去逮捕本命剑了。
是的,逮捕。
听说其它大宗门的弟子都可以直接去自己宗门内部那种什么剑冢里选本命剑的,本来还期待像(模糊)一样被上古神剑认主呢,怎么到我这就是自己去野外逮捕一把野生本命剑和它互殴直到它愿意给我当本命剑啊!这真的合理吗!】
九月四日:
【嘻嘻,原来是宗主和它互殴至它愿意给我当本命剑啊,那没事了,修仙真好,我喜欢(模糊)修真界!】
九月十日:
【好几天忘记写日记了……因为在和那柄剑互殴。也没人跟我讲就算和剑结了契约也还是可能会被自己的本命灵剑殴打的啊??再也不要当剑修了,可恶!】
十二月六日:
【什么,竟然三个月都忘记写了,我就说我不适合写日记吧可恶。
这三个月里没干什么,下秘境去了,宗主对我的要求只有活着回来,就说这人真是没胆色,我可是(模糊)(模糊)(模糊)】
八月十一日:
【……什么,又半年没写日记了吗。证明一下还活着。】
七月三日:
【震惊,竟然从储物袋底下翻出来了这种东西……天啊,我竟然还写过日记吗?翻了半天,真是怀念刚(模糊)(模糊)的自己。
好,那从今天开始就要重新捡起写日记的习惯!】
七月五日:
【昨天忘写日记了,今天补上。
就要结丹了,宗主正在给找能结丹的地方。主要是我们(模糊)这边灵气稀薄,不太能结成极品金丹,他在考虑要不要找几个(模糊)大宗门去借他们的灵脉突破。
我的意思是找他们干什么,万一我的雷劫太过惊世骇俗给人家灵脉劈坏了怎么办,把我俩打包卖了都没法赔啊。还不如找个无主秘境,在秘境里突破。然后宗主开始揍我,天啊这个没品还不知道勤俭持家的老头!】
八月二日:
【哈哈……又忘写日记了,上次写到哪来着?哦结丹,对结丹,结了,极品金丹,就说我是天才吧,飞升那不是手拿把掐。】
……
……
就这样,不透露的姓名的悬珠主人断断续续地写了一整本《你真的懂修仙吗》。
基本上规律地保持着兴之所至写个一天两天,然后隔上好几月又突然想起来写一笔,接着又将这本日记忘到储物袋最底层,直到某天翻出来发现,再赶紧写个一两天的节奏。
岑再思:“……”
奶:【……】
薄薄一本册子,被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中问夹杂着无数被天道不知道为什么屏蔽了的模糊,或是岑再思如今金丹期依旧不能阅读的内容,竟然硬是从筑基往事写到了结成元婴。
是的。
只写到刚突破元婴那会儿。
这本上最后一则日记写的是:
【结婴了,脑子痛。(模糊)喊我去给她们家当客卿长老,我拒绝了。这个修真界真是太复杂了,我说宗主以前怎么老是板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灵石似的。我说呢。
最近发现了一些事,原来修真界(模糊),很多东西都会被天道给屏蔽,包括我说的(模糊)写的(模糊)。
但我觉得这种模糊其实并不那么智能,比如它到底知道其实人是可以通过语感和想象补全很多内容的呢?
从屏蔽词时代一路颠沛流离过来的,我说不出来难道我还不会自己手动口口吗?所以我准备接下来就这么写了。
我飞升前不会销毁这本日记,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什么不能看的。若是千万年后有同胞看到这里,记得(模糊)无情道,听我说,无情道就是最适合口口的道途。】
第42章 抵达嵘洲【VIP】
无情道是最适合飞升的道途?
岑再思:【嘶。】
随身老奶:【嘶。】
……真是造化弄人。
要是越昙当年自己就进了悬珠秘境,在悬珠阁的书架上拿走这本《你真的懂修仙吗》,那她还会走上极情道的道路,最终落得仅剩一缕残魂的下场吗?
可惜,这世上之事总是没有如果的。
岑再思将这本薄薄的日记从头至尾又翻了遍,模糊的地方还是模糊,没模糊的地方也依然隔三差五、缺斤少两,悬珠主人并没有对于自己所写的“无情道”做出任何解释。
她沉吟片刻。
随身老奶收拾好了自己复杂的心情,见状又有空刻薄了:【大小姐,修无情道的心又又又又燃烧起来了是吗?】
岑再思却道:【我觉得她说的无情道应该另有深意,但我想不出。】
接着,她又想起:【不过,我恰好就要去玄沧剑派……】
玄沧剑派的息川剑尊,正是如今整个三寻境最为知名的无情道剑修。
只是息川剑尊常年待在他那座玄止峰上不肯下来,前些年还会亲自下山教导宗门弟子,近些年除了他的亲传和同辈,基本上谁也见不着他。
如何求教他,还得想想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能做的事。
岑再思捏了组传讯符,让祁白收到之后把他在悬珠阁中拿走的那本《你真的懂修仙吗续》给送往玄沧剑派玄傀峰。
她将母符在祁白的那盏命灯上烧了,子符脱手而出,遥遥朝着润洲的方向飞去。
万事俱备,但恰好赶上了菱洲一年一度的本土特色秋收活动,岑再思便又在菱洲多留了五日,帮着族中小辈务农。
正是这五日,在踩着准惊、捏着灵盘,东奔西走四处支援那些到处出现异常情况的小辈的过程中,岑再思发现,菱洲今年被渗透的魔气明显比往年增多了不少。
她也曾亲身下过好几年的田,对此多少心里有数。
菱洲虽然平日丰饶祥和,但到底是毗邻魔域的二洲之一,对邪修和魔气的感知要远远敏锐于三寻境其余地界。
“确实如此。”
岑家的长老们却都很是淡然,颇有种风雨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安详之感,她们语气平和道:“魔域的魔气每百年便会无故喷涌上涨一次,持续近十年之久,这十年时间中,邪修的功力会随之大增,进而形成魔潮。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啊,不是淡然。
是习惯了。
岑家主又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道:“不止是我们菱洲。暮洲樊家前两年就有邪修渗透,嵘洲这些年防线也又开始吃紧。”
说罢,他拍拍岑再思的肩:“再思,你年纪还小。等再过个几百年,多经历几轮她们发疯就习惯了。”
“……”
“……”
岑再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嵘洲与菱洲,是境西唯二毗邻魔域的两洲。其中菱洲相对距离魔域较远,且边界有天险相护,虽然也会受到魔气的侵蚀与影响,但其实并不算作抗击邪修的第一线。
而玄沧剑派从创立宗门的老祖开始,全宗上下就都是格外有责任感与使命感的标准化剑修,所以玄沧剑派从一开始,便选址建立在了境西抗击邪修魔气的第一线,嵘洲。
也正是因为这层缘故,就算境西七洲彼此之间都常年处在某种“看不起除我以外任何洲”的微妙关系里,玄沧剑派的剑修们若是某天在外大声号称自己是境西第一宗门,大多数境西修士也并不会出言反驳,至多在心里吐槽她们两句:好没教养,在外面喊什么喊。
算了,都有这种莫名其妙强烈的责任心与使命感了,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而境西其余六洲的各门各派,每五到十年便会派出一批金丹修士前往玄沧剑派,名为交流学习,实则同时帮助嵘洲共同抗击邪修,减轻前线的压力。
虽然岑家四年前才刚向嵘洲的抗魔前线输送过去了一批新鲜的金丹修士,目前还没到继续派人去玄沧剑派的时候。
【但多你一个又怎么了呢?这不是显得你们家对于抗击邪修的事业格外热心、格外积极吗?怎么了怎么了,你那个叔父一脸要哭了的表情恨不得十八里相送。】随身老奶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男修这个样子。】
岑再思信步走出嵘洲的大传送阵,随折扇,小蓝扇子悠悠飘至她额前,略略遮挡住几分嵘日光。
她四处打量,随口敷衍顺眼的。】
,并未否认。
没办法,岑家血脉的主流是土灵根,一般来说不发生类似岑再思这种灵根变异意外的话,所有岑家子弟的灵根中都会带上一个“土”,且根值往往都一骑绝尘地高。
再根据当今修真界盛行的“灵根会潜移默观点来看,岑家不论女男,所有没发生变异的修士其实都具备着保守、短等等优秀或不优秀的品质。
这归根结底是随身老奶自己的问题。
她能够接受一个女修保守、要脸、守财和恋家护短,但她不能接受男修这样,只要看见了就会发出某种令人牙酸的“嘶”倒抽气声,然后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中。
岑再思注意到嵘洲行走在外的凡人百姓数量远少于菱洲,看起来也都面容严肃得多。这些嵘洲的百姓就算没有灵根,也几乎每个人都在背后都挂了把阔大凡剑,走路走得虎虎生风。
奶也跟着张望:【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嵘洲这种地方养出来的百姓就是民风淳朴、武德充沛哈。】
行。
确实。
就像菱洲的百姓特别会种地,润洲的百姓特别会做生意一样,嵘洲百姓虽然不在直面邪修的第一战场,但氛围使然、耳濡目染、代代相传,武德格外充沛些也是应当的。
嵘洲地界多为群山,少有平原,大传送阵所在的这一方平地似乎已经是整个嵘洲最为平整的地方了,也是嵘洲的凡人百姓唯一能够聚居的地标。
再往西就是逐渐隆起的群山。那里灵气萦绕、山势险峻,是玄沧剑派的山门所在,百姓的凡胎□□也爬不上去。
岑再思抛出准惊剑,飞身而上,一路风声呼啸。
玄沧剑派。
连绵山脚之下,玄沧剑派的护宗大阵隐约流转着几不可见的淡金光华,尚未靠近百步*之内便能感到阵格外清晰的威压与杀意,笼罩住了整个宗门。
这也是玄沧剑派的特色之一——它的护宗大阵并不是一个常规的防御阵法,而是立派先祖时就设下的最强剑阵。
并且自立派先祖之后,玄沧剑派每一位身登化神境界的剑尊都会留下自己九道最强的剑意封存阵中。
代代相传,直到今日,玄沧剑派这个的护宗大阵早已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寻境第一杀阵。
【你说这东西启动过吗?】岑再思仰头,忍不住问。
随身老奶:【从我来了这到我死为止,没有过。】
岑再思浅浅松了口气:【这个剑阵一旦被启动,真的分得清敌我吗?怕不是连着宗内门人与宗外邪修一道给无差别弄死吧。】
【哎呀,理论上她们剑修自己搓出来的东西应该就是没那么智能的啦……但是、但是!】
随身老奶分外松弛地维持住了自己既刻薄又地狱的一贯人设:【你想一下,如果真的有天到了不得不启动这种级别的超级大剑阵的时候,按照玄沧剑派的一贯性格,估计也不剩下几个还能站起来的自己人了。对吧?】
“……”
好地狱。
但她说得对。
岑再思默默跳下准惊,站到了这个杀意凛凛的护宗大阵前。
这里很朴素,连个看守山门的弟子都没有。就一块光秃秃的青石放在路边,被不知道哪位写字奇丑的剑修友人刻了四个歪七扭八的大字:玄沧剑派。
青石旁边便是一条两人宽的山道,沿着山道向上走,便是玄沧剑派的正山门。
岑再思的疑心病惯例发作:【怎么没人看守?是有诈吗?】
尚未等她再多检查,几名身穿玄沧剑派黑白校服的剑修从她身后嘻嘻哈哈经过。
几人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见岑再思正凝视那块奇丑无比的青石门牌,互看一眼,派出了几人中看起来最有礼貌的那个小孩朝她拱手道:“师姑是第一次来我们玄沧剑派吗?”
其实不是第一次来玄沧剑派。
但前几次都跟在衔云老祖或者乐游老祖的身后,她们化神仙尊串门,一般不从这么朴素的入口走进去,都是从上面直接飞抵串门对象老巢的。
岑再思道:“确实。”
毕竟确实没走过这条路。
于是小孩们高高兴兴地告诉她:“那直接走上去就行,就是师姑你第一次来,有个剑阵试炼要过一下。等日后拿到了我们宗门的出入令牌,便可自由进出了。”
……真是武德充沛的嵘洲,进山门前都有剑阵试炼。
在热心小剑修们的帮助下,岑再思道谢,提着准惊迈上山门。
山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山道,四周竹林茂密、郁郁葱葱,迈入其中的瞬间,周围景色没有发生半分变化,只是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鼓点。
咚!咚咚咚咚!咚咚!
【嘶!】随着鼓点,随身老奶忽然倒抽一声响亮的冷气,如梦初醒道:【我想起来了!】
【这个剑阵试炼我记得!千年之前我刚结丹来玄沧剑派游学的时候,顺手还给她们这个入山剑阵提了点小小的修改建议来着……也不知道她们采用了没有。】
修改建议,随身老奶。
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岑再思忽地又产生了那种熟悉的微妙预感:【什么建议?】
【我看看啊……这个这个,就这个,她们真采用了啊。】
岑再思的面前弹出一块巨大的传影壁漂浮在空中,传影壁上,最顶端居中赫然浮着一列发光铭文:
【入山剑阵—金丹难度—排行榜】
往下看。
一串长不见底的名单。
1.叶青时:二百三十一*
2.陆春杨:二百二十九*
3.池明:二百零六*
……
……
什么意思?
每个金丹期闯阵者的最终成绩?
还要公布排行榜?
第43章 入山剑阵【VIP】
耳边鼓点愈发急促,岑再思心中的感觉越发强烈,排名后面跟着的意味不明的数字,不会就是闯阵最终所用的时间,鼓点敲了多少下版本吧?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随着这块传影石壁的消失,她才从喉间挤出个发音来:“你——”
你有点阴招最后全报应到我身上来了是吧!
传影壁消失,鼓点骤然停歇,三、二、——
【先别你了。】随身老奶紧急转移话题:【剑阵发动了!】
山道四周,伴随着几道由远及近的破空之声,遥遥天际骤然如雨般下落数十道泛光的灵剑朝踏入山道的岑再思而去!
【那也不耽误我说话!】
岑再思都要被气笑了,身形都不动,抬手向上一甩,指尖同样闪过数十道金光,飞快朝着疾驰而来的灵剑游动而去!
吸收了金阙玄雷之后,由青光瞬华进阶而来的金光瞬华。
不仅威力更大,一次瞬发的速度也变快许多。
正好出关至今都没找到适合练习的机会,如今倒被这剑阵给赶上了!
飞剑如梭。
在这种时刻,岑再思无比同意最初设计玄沧剑派护宗大阵的那位先祖的战斗思路:防什么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奶:【恭喜你,已经自行领悟了反导弹制空系统的防护思路。】
岑再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前百下急促的鼓点声中,只十指翻飞地快速发出道道金光瞬华。无需她刻意看准再发,但每道雷光都会炸响在半空的飞剑之上,爆出朵朵绚烂金花。
……跟放烟花似的。
【而且很有效不是吗?】随身老奶又有心思说起风凉话了:【你看,有了排行榜,有了竞争,你打起飞剑来都更有劲了对吗?】
岑再思冷笑一声:【是吗?我如果真想刷这个名次,就不该在这用金光瞬华打这么久。】
她右手抓住飘在身侧跃跃欲试的准惊剑柄,横剑于胸前,左手并指横抹催动雷法,而后“腾”一声,青金色的雷光几乎像火焰那样在准惊剑身上“呼”一声腾跃而起!
雷光绕剑,青影鎏金,岑再思挽了个剑花聊作准备,紧接着便是几十下快到几乎看不清的剑影,裹挟着丝缕雷光朝上空灵剑切割而去——
“乓乓乓乓!”
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在耳边爆起。
——所有飞剑在这雷光一剑之下全部消散。
岑再思收剑入鞘。
她的剑法招式很一般,没多大新意,也不含什么凛冽剑意。
但她的雷法很强,这也就够了。
鼓声再次骤停,传影石壁重新弹出。
这次,【入山剑阵—金丹难度—排行榜】的下方,她的大名顶替了原先的第一,堂而皇之地在最顶端闪烁着。
1.岑再思:一百九十九
2.叶青时:二百三十一*
3.陆春杨:二百二十九*
……
……
【你点一下自己名字,确认成绩,它就不闪了。】随身老奶回忆自己当初的设计思路:【若是不点,这次的成绩就不作数。】
岑再思凝视了新鲜出炉的成绩片刻,再看看别人的,熟悉的疑心病再次发作:【为什么她们的成绩后面都有一柄小剑,就我没有,因为我不是玄沧剑派的弟子吗?】
第二、第三名,包括再后面,许多人的成绩之后,还坠着一柄闪闪发光的金色短剑印记。但岑再思没有。
【这我不知道,不是我设计的。】随身老奶猜测:【是氪灵石了才有的特效吗?】
岑再思:【……】
岑再思停顿片刻,最终挥手将展示排名的传影壁挥走,没去确认那个成绩。
【真不确认?】
岑再思:【她们都有小剑,就我没有,显得我格格不入,别人一看就觉得我是来踢她们玄沧剑派场子的。】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这次连装都懒得装:【而且排行榜这种事情吧……我在扶摇柱榜上有名就行了,这种排名不要也无所谓的。】
随身老奶:【……】
随身老奶:【我就说真的很难拿捏你们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优绩生吧。】
岑再思轻轻哼了声,抬步继续沿山道向前走去。
随着通关入山剑阵,空间的扭曲感逐渐散去。重新抬头,才发现玄沧剑派的入门山道前其实正立着个巨大的石制牌楼。
牌楼的左右柱上,联……」。
平心而论,从书法艺术的审美角度来说,比外头山脚下那块青石上面歪七扭八的“玄沧剑派”要有观赏价值得多。
岑再思仰头凝望片刻,又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回。抬步欲行时,猛然发现有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正那么抱着剑堪堪倚在牌楼旁侧的那座高大山石上。
那人的气息几乎与周遭竹林融为一体,她竟然才发现。
岑再思顿住脚步。
岑再思:【嘶。】
随身老奶:【嘶。】
很熟悉的身影,三年前才刚刚见过。
随身老奶牙酸道:【就是她,那个罪恶的修士!】
——唐观止。
那个灵机一动用神兵榜挡邪修,被境东器修一路通缉到今天的传奇修士。
悬珠秘境一别之后直到如今,三年不见,唐观止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依然穿着身黑白双色的经典束袖法衣,用一根朴素到几乎发白的橙红发带吊起个极高的马尾,浑身上下的法器数量都屈指可数。
其中最闪闪发亮的是她抱着的那柄剑,剑柄上挂着一长串五彩斑斓、叮叮当当的玉石剑穗,锋刃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受到隐约有道淡红的剑光笼罩在外。
罪恶修士唐观止见岑再思从入山剑阵走出,原本望天望地百无聊赖的神色骤然一变,双眸“噌”的便亮了起来。
岑再思感觉自己被闪了一下。
她噔噔朝岑再思的方向迈了两步,把剑往旁边的空气中一放便伸手,颇为自然地招呼道:“再思妹妹你可算来了!掌门师姐收到乐游前辈的传讯,特地派我出来接你进玄沧剑派介绍一番。”
【玄沧剑派是个什么虎狼窝吗?】岑再思不由发问:【元婴期修士很闲吗?这位观止真人怎么还有空来接我这么个小小金丹?】
怎么她岑家的元婴长老们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历练寻宝,就是在处理事务,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在参悟秘籍呢?
话没问出口,但唐观止似乎早已猜到她内心所想,嘴角一翘,甩着手毫无元婴期那种大能风度地说道:“三年前我刚解禁那会儿被去主持悬珠秘境,结果悬珠秘境就出了那种变故。
“师尊说我肯定是流年不利,特地跑境东找那群阴暗兜帽算了算,算出来说我还得在宗门里待几年,一旦出宗门就容易引出祸事……”
岑再思:【真的吗?】
随身老奶:【你不觉得像她师尊跟那个算命的提前串通好的吗?生怕这姐出了门就被境东那群疯狂的器修给套上麻袋、拖走、挖掉灵根。】
……好吧。
也不是没有道理。
真是可怜天下师尊心。
唐观止继续道:“……虽然我觉得那群阴暗兜帽八成是在报复我才这么说,但我确实也有点受不了悬珠秘境那次那种超级刺激的感觉,太超过了,我不行。走吧,我带你熟悉一下我们宗门再去玄傀峰,边走边说。”
语罢,她抬手一招,那把闪闪发亮的灵剑便自行出鞘,横倒在唐观止身前,她足尖轻点一跃而上,岑再思也御剑跟在她身侧。
“不出宗门就不出宗门吧,闭关八十年也确实有点太闷了。所以这三年我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宗门的温剑堂给那群炼气期筑基期的小弟子们开课……开得脸都白了。掌门师姐这才放我到山门口来接引你放个风。”
御剑从山道飞驰而过,越过第一个峰头,视野便骤然开阔起来。正灼目的日光轻云之下,数十个御剑飞行的修士正从空中疾掠而过,几乎快成一道灰色残影,拖出长长的气流尾缀。
像她与唐观止这种速度慢慢悠悠的才是少数。
唐观止:“其实掌门师姐最开始没准备找我来接引你的,她原先想让归星游来,因为觉得你和归星游在秘境里一起玩过,关系应当还不错。又都是境西的年轻一代,可能比较有话题,或者探讨一下功法什么的——但归星游闭关去冲击金丹去了,她找不到人,才找的我。”
岑再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没发现她这么能说啊?】
随身老奶冷笑:【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总共说了才几句话?还是进悬珠秘境之前的免责声明,都提前备好的稿子,你能发现才是真见鬼了。】
……真是的。
唐观止还在说:“不过话说回来,归星游原本准备去年就结丹的,和你差不多时候,结果妹妹你先一步结出了极品金丹。极品金丹啊,不说整个三寻境吧至少大半个都被震动了,立时就给那小子上压力,硬生生又多准备了一年……妹妹,极品金丹有什么感觉吗?你入山那个阵法成绩多少啊?”
终于抛来了一个岑再思可以回答的问题,她微微抬起下巴:“一百九十九。”
“嚯!”唐观止配合地发出惊叹,赞道:“不愧是极品金丹!”
岑再思抿唇接受了赞扬。
谦虚不了,一点都谦虚不了,这都是她应得的。
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岑再思决定也给唐观止抛出一个话题,增强一下她聊天的互动感:“唐前辈,我有一个问题。”
唐观止果然立刻更精神了:“你说。”
“那入山剑阵排行榜上,有些修士名字后面缀着柄小剑,这是什么寓意呢?”
唐观止长长地“哦”了声,伸手拂开前方的淡白云雾,道:“是那个修士已经亡故了的意思。”
“……”
“……”
岑再思麻了一下,感觉耳边已经隐隐响起了自己功德被扣掉的声音。
只能说还好她多疑,并未将自己姓名留在那个排行榜上,否则扣的功德这会儿大概还得再翻一番。
唐观止的语气倒并不沉重,她反而想了想,推测起来:“你是金丹阶的入山剑阵……啊,是说叶青时和陆春杨她们吗?”
“……是。”
“那是我师妹和师弟。”唐观止道:“当时,八十多年前那会儿,我们没待在一起。邪修潮攻来之时,你应当也知道,我尚且有神兵榜在身,用它挡了邪修。师妹和师弟那边几个修士一道结了死阵,也挡住了邪修不出血雾、不进嵘洲。”
第44章 师弟好菜【VIP】
笃笃笃笃。
虚空中响起并不存在的急促木鱼声。
【先前不是还说你们岑家飞升的老祖的众多,不怕扣功德的吗?】随身老奶提醒:【你识海里又开始刮风了。】
岑大小姐绷着张严肃的小脸,在准惊剑上站得笔直,用神识梆硬回答,几乎模拟出了咬牙切齿那味儿:【哈哈……那玄沧剑派飞升的老祖也多啊,这种扣掉的功德肯定加不回来吧。】
换位思考,要是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开自家早早谢世的小孩玩笑,岑再思必然是不肯让那人好过的——此子断不可留!
随身老奶当即鄙视了她一会儿,又开始唏嘘。
岑再思:【你啧什么?】
【明明我当初想设计的是个卷王模拟器,结果却被玄沧剑派给变成了亡友回忆录,唏嘘一下。】
岑再思沉默半晌,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再次问唐观止:“等等,那山脚下那枚刻着玄沧剑派四字的青石……”
——总不会也是哪位牺牲前辈的墨宝,特地被玄沧剑派拖过来摆那儿作为纪念的吧?
不会吧?
你们玄沧剑派不会到处都是遗物吧?
“啊,你说字特别丑的那个吗?那是谢师弟年轻不懂事时候写的,大家都说丑,就他师尊溺爱他,还是给拖到山脚下面去摆着了。”
唐观止道:“活着,谢师弟活得好好的,这会儿多半还在境东除恶扬善呢。”
啊,太好了,这个没死。岑再思微松了口气。
见她神情,唐观止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岑家这位小天才正在思考什么,失笑一声,不由问道:“难道你没将自己姓名留在入山剑阵的排行榜上吗?”
岑再思责怪性地瞥了她眼:“并未。”
唐观止“嗨呀”一声,摆手道:“留也无妨,为什么不留呢?师妹与师弟的名字留在榜上并非是弟子们刻意为之,是真纯粹这八十年里面来没人超过她们成绩罢了。”
“很多人每次境界突破后都会取下入山令牌去重刷一次剑阵,留名其上,向前辈显示玄沧剑派早已有了新的天才站到她们前面。师妹和师弟当时便是特意去刷的成绩,顶了原先池师姑的第一。”
她高束的马尾轻轻摇晃,那发白的束发带也跟着飘摇。
语气很是遗憾:
“其实我倒是觉得自己能刷过去,但那年事发紧急,神兵榜被毁,一回来师尊就关了我八十年禁闭不得出。再出关时,我已突破元婴,刷不了金丹期的入山阵法了才没去的……否则你今天看见的就是我们师姐妹三个一道挂在上面了。”
岑再思:“……”
即使是在玄沧剑派这种人才众多、天才济济的大宗门,唐观止也确然是个极具天分的奇才。
比如平平淡淡几句话扣人功德,再平平淡淡几句话破坏掉所有的伤感氛围。
好了,行,别说了。
不扣功德了,走吧,赶紧走吧。
——
御剑穿行茫茫云雾,唐观止逐一向她介绍:“宗门大殿,枕经阁,温剑堂。”
飞至第一座稍矮几分的山头。
唐观止并未如方才一般带着岑再思从旁疾掠而过,而是稍稍降低了御剑的高度,特意介绍道:“这是鸣镝峰,平日里宗门弟子的交流切磋之所。你来得巧,射月台上这几天正在办宗门大比。”
她牢牢记着掌门师姐的殷殷嘱咐,有心想带岑再思参观一下她们玄沧剑派弟子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
于是御剑下行,落在了鸣镝峰半腰。
比斗的射月台正悬于鸣镝峰半腰的一处断崖之上。
射月台由整块的青玄玉削凿而成,呈不规则的圆月形,台面光滑如镜,旁侧的悬壁上则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正在灼灼烈日下泛着丝寒光。
岑再思一同飞至环绕断崖的天然石坪上。
此刻,射月台旁大大小小的天然石坪上立满了观战的修士,站不下的便御剑飞在半空,大多修为都在筑基期。
唐观止这三年温剑堂教下来,不说桃李满嵘洲,至少见她飞来,石坪上的几个筑基期的师妹师弟立刻飞了起来,毫不留恋地四散而逃。
岑再思:【……】
她到底在小弟子中积攒了些什么样的名望啊?怎么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小师妹小师弟们见了唐观止就脸色一白!
随身老奶对她的沉默。在人家宗门举办宗门大比的时候上门交流,就好像是去别家饭点的尴尬感。】
“炼气期前几天刚比完,如今是筑基期的大比。”唐观止介绍:“金丹修士的大比不在宗门之内,她们计算每十年之内击杀邪修的数量,作为比赛的排名。”
岑再思了然。
反正嵘洲常年处抵抗邪修的备战状态,只有淡季和旺季的区别,金丹修士间的较量因,也算是一种物尽其用的嵘洲特色。
鸣镝峰,射月台。
开始时间并不长,至少还没到剑气飞满整个比赛台的地步。层层飞掠的雪白剑影之中,被躲闪,试图反击。
唐观止:“射月台的比斗有个风俗,胜者可以取走败者的剑穗,所以有些弟子的剑上要挂一长串剑穗,并非审美如此,只是为了展示战绩。”
“甚至宗内有些长老就是这样结缘的。两个人对着一条剑穗抢来抢去,最后抢成了一对道侣。”
【好校园,好青春,好喜欢。】
果然,猜她爱吃。
唐观止还欲再说,指着射月台上那个越战越勇的玄衣剑修和那个窝窝囊囊的球形物体道,“这场比斗,就是淬刃峰的李师弟和……”
她话尚未说完,射月台上的战况已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玄衣剑修李师弟最后使出一道剑气平扫,球形物体就地一滚,灵活地躲过了那道汹涌而来的剑气攻击。
但这滚势一不留神过于强劲,加上剑气余波的助推,那玩意儿一路滚出了射月台的范围,笔直而沉重地朝着旁侧的石坪摔来!
更准确地说,那道庞大而圆润的阴影,是朝岑再思所在的方向摔来。
——什么东西?
唐观止:“……和玄傀峰的师弟!”
玄傀峰。
玄、傀、峰。
随身老奶反应过来:【嚯,你未来的半个同门。】
岑再思则不肯面对:【这东西难道是个傀儡?】
心念电转间,她先于唐观止一步抬手掐诀,霎时一张噼啪作响的青色雷网凭空交织而出,精准罩在了那个球形傀儡翻滚而来的路径上,当头拦住它的冲势!
考虑到这位同门修为不过筑基,岑再思拾着所剩不多的贴心在雷网之外包了层灵力,隔绝了那个球形玩意儿和她本源灵雷的直接接触。
比赛台正上方悬挂的金镝钟立刻“咚、咚、咚”连敲三声,震耳钟声中,主持筑基赛台的剑道长老朗声道:“玄傀峰程小然离场!淬刃峰李明风胜!”
随着三声金镝钟声敲响,被雷网拦截住的球形傀儡重新开始活动——光滑的表面忽而出现道细细缝隙,咔哒一声,顺着缝隙,某块球面如同老龟的背壳被人从内而外地掀开。
里头的修士小心朝外探出脑袋,才刚伸出个头顶的发髻,便感受到外部那异常浓郁的灵雷气息,顿时又往里猛地一缩。
【你吓到你未来半个同门了。】随身老奶嘎嘎乱乐。
岑再思无暇关爱未来同门身心,还是只想问:【……这球竟然是个傀儡吗!!!】
“金镝钟不是已经敲响算我输了吗!”那个修士缩回球体中崩溃:“李师兄!怎么还用雷网电我!”
“……”
“……”
她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把这玩意儿放到所在石坪的地面上,又掐诀收回雷网。
唐观止:“程小然,出来,死不了。”
那球不动。
唐观止又上去踹了一脚。
于是程小然终于颤颤巍巍地重新从球形傀儡中探出头来,此时,岑再思这才看清这位未来同门的样貌。
相当稚嫩的一张白净小脸,算作凡人的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扎着了个最简单的圆圆发髻,眼睛同样很圆,眼神格外清澈,正茫然且无措地缓缓环顾着四周。
四周是还在射月台上没下来的对手,远在山壁上扶着额头的剑道长老,正站在面前抱着双臂的观止长老,以及神情微妙看着他的陌生师姑。
……最后是在傀儡里还没爬出来的自己。
程小然终于意识到了方才是自己的误解,当即红了脸开始手脚并用地试图从那个球形傀儡里爬出来。
可惜有点儿着急,左脚拌右脚地摔回去两次,最后才终于赶在唐观止出手把他提溜出来的前一刻艰难爬出。
他一出来,那个球形傀儡又开始了变换。
连续十多声咯噔嘎嘣的沉重重组之声中,岑再思眼睁睁看着那个笨重球体在几番变换之后,竟然变成了只体型肥硕的鸟类傀儡。
【这竟然真的是个傀儡。】
她在识海中缓缓道。
奶:【……看出来了,你真的很震撼。】
第45章 挖个墙角【VIP】
程小然爬出傀儡,茫然对着正前方的岑再思二人拱手,白着张小脸哆哆嗦嗦道:“前前前辈,多谢前辈搭救……”
说着,他余光瞥见射月台上那位刚将自己的打败的李师兄转身要走,程小然当即想起什么,又急急忙忙将这场比赛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掏出来过的灵剑从腰间抽出,从剑柄上一把扯下枚造型颇为朴素的月白剑穗,又急急忙忙地伸手喊:“李师兄!”
岑再思:“……”
很难不注意到,程小然的那柄配剑上硬是系了十多枚造型一模一样的月白剑穗,聚在一块儿如同一蓬炸开的花——这些显然不是他的单挑战绩,而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战败品。
送出剑穗的程小然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
也是,他带着他那把剑一起藏进了傀儡里死活不肯出来见人,显然是根本没打算用上这把剑,十有八九也是没法共情在场其它剑修那种“宝贝灵剑的剑穗因为我的弱小而被人拿走”后的那种强烈不甘。
李师兄:“……”
首先,打赢程小然不是件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他的剑穗也实在无法给人带来成就感。
其次,拿了程小然的剑穗,简直像是在欺负柔弱傀儡师,有种自己都变得不正义了的错觉。
进退两难间,在岑再思与唐观止一言难尽的注视下,这位淬刃峰的李师兄还是默默过来拿走了那枚月白剑穗。
金丹修士耳聪目明,她难以避免地听到了旁边石坪上有人正在说:“程小然的剑穗你真拿啊,是不是有点欺负他了?”
李师兄无言。
“哎就是,这里到底谁打不赢他,总有种在抢人小孩剑穗的感觉。”
李师兄掩面。
“……”
“……”
岑大小姐那颗从小争强好胜、对当第一始终存有强烈执念的心脏,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跳动了。
真的就这么菜吗?
真的就,这么,人尽皆知地菜吗?
【是的。】奶无情强调:【人尽皆知。】
她和松了一大口气的程小然对视片刻,清晰地读懂了对方清澈眼神中的菜鸟风味。
好熟悉,熟悉得像是十三四岁的岑温又就那么站到了她面前,菜里菜气地大声说姐姐姐姐樊凌他打我。
随身老奶:【妹妹,是不是突然理解了什么是替身文学?像,太像了。】
岑再思:【……】
岑再思:【好绝望。】
这片礼貌而不熟的寂静中,唐观止率先破冰。
她先对岑再思道:“再思,这位就是玄傀峰的程小然,无箴真人目前最小的徒儿。”
她又对程小然道:“程小然,这位是岑家的大小姐岑再思,日后能算作是你的——”
说到这,唐观止停顿了片刻。
按照修真界的默认规矩,如果以入门先后排资论辈,程小然先于岑再思拜入无箴真人座下,那程小然算是师兄。
但依然按照修真界的默认规矩,高一个大境界就自动往上排一辈,如果没有玄傀峰这层半个师门的关系,那筑基期的程小然喊金丹期的岑再思叫师姑才合情合理。
于是唐观止坚强地把没说完的话又给卡了回来,决定将这个论资排辈的复杂问题扔给此时不在现场的晏无箴,她只道:“——日后能算作是你的同门。”
程小然:“啊?”
……感觉这小孩是真的不太聪明。
他没反应过来,射月台旁边的其他玄沧剑派弟子们先听明白了——刚刚出手的那个青衣女修就是岑家的大小姐岑再思,引二十七道雷劫结成极品金丹的那个岑大小姐岑再思!
她怎么来玄沧剑派了?
她是程小然的谁?
日后的同门?
她要拜入玄傀峰?
一时之间,岑再思清晰感觉到飞在身侧的准惊剑无由来抖了两下,晃着自己那枚亮晶晶翠幽幽的剑穗子往她身边又贴近几寸。
随身老奶又乐了:【诶哟,她们都想要你的剑穗子!】
这剑穗是岑榴姑姑送的,上头挂了枚晶莹剔透的水灵玉,岑榴用心温养了几十年才得了这一枚。
岑再思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准惊剑柄,不许它再晃那枚剑穗,接着又将它给用力塞进剑鞘、摁上腰间。
老奶先宽慰她:【妹妹,你且放心,现在这群小孩都才是筑基,跟你差着个大境界呢,还不至于没头没脑地跑来给你批发剑穗。】
老奶再笑话她:【但等会也都收到消息,你还能安生几日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哈!】
岑再思:【……】
真是非常坏的一个千岁女修。
她欲说些什么,原先站在最高那的黑衣长老率先闷咳一声,声音仿起,清晰无比。
又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岑再思再次清晰地,看比赛的大家该干嘛干嘛地纷纷转开视线。
这么有威严的吗?
“那位是宗门的剑道长老之一,张长老,老师。”唐观止及时为岑再思介绍颇为严格,宗门弟子大多听过他的课。”
也大多都被他踹过。她尽量含蓄地把这句藏在了未竟之言里。
随身老奶大惊失色道:【大学总爱给挂科的邪恶老师!】
下一场的比斗开始,又是两名剑修飞身上了射月台。
而那位“平日为人和教学都颇为严格”的张长老朝某个师兄抬抬下巴,那师兄当即快步飞上裁判的石坪击响金镝钟。
张长老自己则负手从上就那么仙气飘飘地飞了下来,直直落到岑再思面前五步的空白地面上。
这块石坪上仅剩的弟子们立刻头也不回地纷纷作鸟兽散,程小然脖子一缩也想跑,右腿刚搭上那只肥硕的傀儡鸟,就被唐观止拉住后脖颈:“你别走,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回玄傀峰。”
程小然:“……”
程小然这会儿也终于回过味来了。
师尊前几日似乎确实是说过什么她们玄傀峰有个谁要大驾光临来着,当时还摸着下巴走来走去思考了半天要不要重新装点一番玄傀峰上的布置。
不过到最后也没装点出个什么一二三来,只是派出傀儡把山腰的空小院给仔仔细细收拾了出来聊表心意。
原来“那个谁”就是传说中的岑家大小姐啊!
程小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判定他四次基础剑法不合格的张长老轻飘飘落在他旁边,登时如芒在背,浑身都痒。想跑却跑不掉,只能缩着脖子一味装死。
好在张长老关注的并不是他,这个百岁老头竟然扯出了个干巴巴的笑容,弯着眼睛和风细雨地说:“岑小友今天到的玄沧剑派啊?已经去过玄傀峰了吗?”
这种和风细雨,就像有天乐游老祖突然不喝酒也不打牌了,改沐浴焚香、焚琴煮鹤,施施然端坐在玉几后面轻声细语地请岑再思跟她喝*茶论道。
虽然不了解这位张长老,但既视感扑面而来。
随身老奶:【……坏了,我感觉他要那什么。】
【什么?】
【挖墙脚。】
唐观止主动回答:“张师兄,掌门师姐让我带她熟悉一下宗门,待会儿就去玄傀峰了。”
张长老:“哦!那剑冢去过了吗?洗剑谷去过了吗?”
“去那干什么?剑冢不年不节又不开门的,人姑娘来是来学傀儡术的,你要给她再发一把剑啊?”
闻言,张长老抿出了个更加神秘的笑容:“岑小友,你天生灵根、惊雷入体、身负龙魂,此生道途已注定要攻伐不止,而我剑道是万千天道中最为凌厉也最为圆融的一道,亦是最适合你的道途。当真不考虑一二?”
【你看,我就说他要挖墙脚吧!这种老头嘴一张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岑再思:【……】
老奶再次喜闻乐见地搅混水:【嘎嘎,不过他说得也对。】
唐观止大声:“张师兄,掌门师姐让我带她去玄傀峰!”
张长老立刻收起和风细雨的神情,肃容道:“掌门师妹那边我去说!晏师妹那边也我去说!”
乱七八糟中,程小然本来缩进去的脖子又慢慢伸了出来,听八卦听得胆子大了,后背也不痒了。
张长老是这样的,除了严厉就是爱才。
宗门上下每个但凡有点修剑天赋的都被他恨铁不成钢地用剑柄敲过脑袋,连他这种毫无天赋的剑道朽木也都在张长老的不懈监督下即将第五次踏上基础剑法的考场。
像岑大小姐这种名字刻在扶摇柱上的,未来注定要大杀四方除魔卫道成为一方尊者的天才。程小然颇为客观地想:来她们玄傀峰修习傀儡道似乎确实是有几分屈才。
毕竟就连最拿得出手的傀儡道,她们玄傀峰也都已经连续百年没能打赢境东的那群阴暗兜帽了。
下一刻,程小然就听到岑大小姐清凌凌的声音:“不啊。”
她说:不啊。
“可能我在剑道是有点天赋吧。”岑再思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前面那一长段对于自己的所有夸赞,泰然道:“张长老,但我干什么都很有天赋,所以准备学我想学的。”
第46章 玄傀风气【VIP】
拒绝得太果断,拒绝的理由也太让人难以反驳。
张长老哽了一下:“……”
张长老试图挣扎:“你真的不想修剑道吗?”
岑再思:“我更想修雷法和傀儡道。”
张长老最后挣扎,他看向岑再思腰间,试图谴责道:“岑小友,你怎么能当着自己的本命灵剑说这种伤人的话。”
岑再思:“……?”
被摁在剑鞘里的准惊剑应声又抖了两下。
随身老奶复读:【妹妹,你怎么能当着自己的本命灵剑说这种伤剑的话。】
她这次连剑柄都懒得再摁,只轻轻道:“它没意见的。”
准惊剑又抖了两下。
随身老奶:【它有意见的。】
岑再思依旧轻声细语:“它有意见我就换把没意见的。”
准惊剑死了一般不再动弹。
随身老奶:【好吧它没意见了。】
于是岑再思再次朝张长老重复道:“它没意见啊。”
张长老:“……”
最终,在这位剑道长老依依不舍的强烈目光中,岑再思重新站上了出鞘的准惊剑。
程小然本来是想骑上自己那只肥硕的傀儡大鸟的,对,那甚至还是个飞行傀儡。但唐观止嫌他飞得太慢,不由分说地就把这个窝囊小孩给提溜到了自己的灵剑上,三人重新朝玄傀峰的方向御剑而去。
风中,程小然的叫声撕心裂肺:
“观止长老,你剑飞太快了——”
唐观止拍拍程小然:“你习惯一下,一个剑修的剑就不可能慢。”
程小然抱着他的机械肥鸟,看起来有点死了。
其实临别前,张长老犹不死心地用仅剩的一条右手紧紧抓住唐观止的袖子道:“没事多带岑小友来温剑堂走走,记得啊,多走走!”
“张长老其实也曾生有半块剑骨,他原本被认为是玄沧剑派自息川剑尊之后,能在剑道这一途走得最远的剑修。”
御剑飞向玄傀峰的过程中,唐观止说:“只是两百余年前抗击邪修之时,他在血雾里断了条左臂,又不慎从邪修的乱流口一脚踏进了沉石海,在那海里漂了十多日,最终才被境东修士捞起。
“那时魔气已浸染太深,不仅左臂连着那半块剑骨彻底不能再好,此生修为也止步元婴,不能再有寸进。
“张长老后来自请去了温剑堂教小孩,一直到如今,这两年和我还能算是同僚来着。”
岑再思:【……】
岑再思:【啊。】
随身老奶:【怎么,又感觉虚空之中的扣功德的木鱼声响起来了是吗?】
【……敲木鱼好像已经不够用了。】
玄沧剑派这地方的形势还是太复杂、太严峻了些。
奶:【哦,所以你要返回去告诉他你愿意修剑道吗?】
岑再思又立刻:【那不。】
说了无心剑道就是无心剑道,岑大小姐对自己的修炼生涯始终有着一个相当明确的规划。
这个规划不为也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除非当真出现了个非改不可的理由,而岑再思自己在审度之后情愿接受。
并不存在的木鱼声中,好在唐观止的煞风景天赋稳定发挥。
“不过其实当年归星游刚入门的时候,张师兄也看上了他是个剑道奇才想教,只可惜归星游这小孩是息川剑尊亲自从血雾边界捡回来的关门弟子。张师兄便只能在旁边看着,趁息川剑尊闭关的时候冲上去教一教这样。”
唐观止始终维持着那种松弛感,宽慰岑再思道:“所以你不用往心里去,他教不到的天才多着呢。”
宽慰完,她又继续聊。
“对了再思妹妹,你这灵剑看起来似乎颇通人性啊,是温养出剑灵了吗?”
“还没吗?我觉着似乎快了,你日后若无事,可以去洗剑谷走走,那里的灵泉最适合温养剑灵。”
“不修剑道也可以有剑灵的啊。我们境西修士谁手里同时没个三把剑的,只要手里有剑心中有剑那就是剑修,这和走不走剑道没关系,她们境东那群阴暗兜帽不懂。”
“就是呢!你看我这把涉江,改日有闲叫它给你表演两下子……啊没事的,我被师尊关了八十年,这中间就靠它跟我玩了,它很熟练的。”
岑再思感觉自己这次来玄沧剑派的社交额度,就快在一天之内被憋了三年的唐观止一个人给用光了。
终于,乳白云雾中露出个峰顶,程小。
“玄傀峰到了。”
唐观”
远远望去。
灰褐色的山体上零星分布着几座建筑,峰顶是一处平坦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座三层高的主阁,黑瓦木柱,檐下挂了几盏铁皮灯,显然是做傀儡用剩的边角料。
放的工坊,大门紧闭。
工坊旁又立着座矮塔,塔顶架了一具铜制鸟形傀儡,和程,颇有两分气韵上的神似。
御剑飞近玄傀峰顶,唐观止拎着程小然的后衣领率先跳到那块广场上。
环顾四望间,岑再思暂时没在这里见到除她们三个之外的人影。但将灵力灌入耳中,又能听到玄傀峰上四处都在响着细微的机括运转声与人修的呼吸声。
“你师尊呢?”唐观止拍拍程小然。
程小然晕剑晕得脸色苍白,抱紧他心爱的傀儡肥鸟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师尊……师尊下山去杀邪修去了……”
唐观止震撼:“掌门师姐不是和她说了岑再思今天到玄沧剑派拜师吗?她不知道吗?她竟然还跑出去杀邪修?!”
然后,岑再思听到程小然语声细弱地说:“掌门跟师尊说了,她知道的——但这已经是师尊上个月初接的任务了。”
随身老奶好像听懂了:【坏了。】
于是岑再思也好像听懂了。
果然,下一秒,程小然叹息道:“上个月的任务师尊一直拖到了今天……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她必须下山出门去干活了。但早上出门前师尊说她会努力杀快点的,尽量早点回来。”
唐观止:“……”
岑再思:“……”
随身老奶:【哇,好严重的拖延症。】
好在程小然在脱离斗法环境、双脚重新踩上令人安心的地面之后,他的情商和反应也逐渐爬升回了正常的水准,显示出他其实是个还算机灵的小孩,只是打架很菜。
他主动道:“我可以先带岑道友参观玄傀峰!”
其实没什么好参观的。
玄傀峰,一眼望得到头的一座山。峰顶平台上的那个三层主阁其实是璇玑观原先的宗门大殿,在她们连人带观地集体搬家后,被晏无箴用大空间阵法给整个挪移了过来,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玄傀峰的标志性大殿。
旁边的那座工坊是玄傀峰弟子平日炼制傀儡之所,里面也套了个空间阵法,实际内部的空间远比现在从外面看要大得多。
平坦广场再往下,山腰处零散分布着几处修士居所的空间阵法,各自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林中,彼此相隔着一个颇为礼貌的社交距离。
“那是师尊的住处。”程小然遥遥为她介绍:“师尊大多时间都待在那里。不闭关的时候,她一月只下山一次,一次就将攒下的除魔任务全都做完。”
随身老奶:【听懂了,你这未来半个师尊不仅是个拖延症,还超级宅。】
“这是我的住处,再那边是另外几位师姐师兄的。”程小然继续介绍。
岑再思凝眸看去,发觉再那边的几处阵法似乎沉寂许久都没用过的模样,再想到来了玄傀峰几乎没见到除了她们三人之外的人影,不由问道:“玄傀峰其余的弟子呢?”
这里总不会只有晏无箴和她的小徒儿吧?
程小然则道:“几位师姐师兄都已结丹,六师兄在断剑崖抗击邪修,其余几位师姐师兄修炼遇到瓶颈,如今都正在外历练。弟子们大半去了百工坊帮忙,那里一直很缺人手。小半没去的是因为性格实在太过内向,不管百工坊长老怎么劝,她们都死活不肯出门。”
“……”
“……”
【好,不仅你那未来半个师尊是个疑似社恐,你们这座山上的人其实也全是社恐。】随身老奶做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坏了,不会到最后你和程小然就是这里最开朗的人了吧?】
岑再思:【……】
岑再思纠正:【不,只有程小然。】
她也不会出门的,她将迅速融入进玄傀峰的社恐传承中来。
百工坊是玄沧剑派内名为炼器的一个部门,受境西的整体风气、炼器水平以及玄沧剑派这个过于鲜明的武器倾向所影响,百工坊日常的工作内容都是:炼剑、修剑、维护宗门各类大小机关。
是的,虽然名为炼器,但实际上它们产出的法器有且只有剑,各种各样的剑。
阔剑、细剑、重剑、轻剑、长剑、短剑、软剑、机关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和境东那些多种多样、五花八门、琴棋书画笔墨纸张万事万物什么都炼成器的正经器修同样形成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对比,境东的器修们也至今坚持不肯承认境西这群只会炼剑的修士是炼器师。
然而就这样,百工坊竟然还是缺人缺到连修筑基期的傀儡道修士都已经不放过的地步。
【可见我们境西的机关事业到底是衰落到了一种何等地步。】岑再思喃喃:【现在连傀儡师都要去琢磨炼剑了。】
随身老奶:【这说明境西傀儡道救亡图存的事业靠你了,去吧妹妹!】
第47章 无箴真人【VIP】
玄傀峰的特色傀儡确实很特色,也跟境东的傀儡同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比如境东灵枢宗,但凡稍微高级一些些的傀儡,都长得至少像个人。再高级些的,傀儡师便会钻研它的关节、皮肤、声音,如何更加趋近于真人。
以至于最高级的圣阶傀儡,连修士的经脉肺腑都能够一一复现,绝无差别。
而境西傀儡走向了另一个非人的极端。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设计理念确实很境西。】随身老奶道:【不去境东是对的,我怕你带着你那不要脑袋要长八只手的设计理念去了那里被孤立。】
……又刻薄了哈。
境西的傀儡,至少是玄傀峰的傀儡,呈现出一种相当鲜明的“为了实用就先不做人了”的气息。
“这是迎宾傀儡。”
程小然指着一具翅膀上刻满了扩音符文的木质仙鹤傀儡道。
原来程小然那只肥硕的傀儡鸟竟有原型,岑再思看看迎宾傀儡鸟的纤细体型,又看看程小然那只,默默不语。
程小然:“不过它现在常年都是关着的,不拿出来用。因为它叫起来很吵,还因为三师姐下山之前把它们改装成了一批自爆的飞行傀儡。”
“……”
“掌门听说了这件事,就让师尊把这批迎宾傀儡都停用。她说若是哪天宗门决定去血雾深处爆破邪修老巢了,再派这群迎宾傀儡去建功立业。”
“……”
真是个内向自闭,但武德充沛的玄傀峰。
“这是巡山傀儡,每具都有筑基巅峰的实力。”程小然又指着一具看起来体型足有他三人高,颇为刚劲有力的铁骷髅架子说:“不过巡的山是藏刃峰。”
岑再思一时尚未理解到这个转折背后的深意。
唐观止替她补充:“……藏刃峰背后那块,是宗门弟子们平日里丢弃残剑的地方。”
“对对,主要是去把那些剑修丢弃的残剑给捡回来,熔炼出新的材料大部分都是还可以用的,我们会与百工坊再分。”程小然点头赞同。
“啊……”岑再思问:“这件事那些剑修知道吗?”
程小然也“啊”了一声。
唐观止:“她们不知道。”
唐观止冷笑:“张师兄上个月给那些刚刚开始练习引气入体的小朋友讲的还是——剑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你的剑死了也要把它好好地安葬在剑自己的坟墓里哦。”
“……”
“……”
随身老奶:【然后那些年少无知的小剑修们哭哭唧唧地把死掉的剑按照长老讲的童话故事给埋葬进了坟墓里,转头就被你们峰的大骷髅傀儡给挖走熔了是吗?】
程小然变得结巴了起来。
但下一秒,唐观止话锋一转:“不过没事。有剑灵的残剑会自己回归剑墟,自己回不去的就说明它确然只是一把没有剑灵的死剑。
“张师兄平时还总跟她们说每一把剑最后都会回到剑墟里就像每一个修士最后都会回归天地间呢……这群小孩第二天找不到自己的残剑,也只会高高兴兴地以为自己的剑回归天地了。”
好吧,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也确实算是回归天地了。
随身老奶:【你们那个张长老真适合去当幼师。】
岑再思则关心另一件事,“玄傀峰有那么穷吗?”
岑大小姐这辈子没吃过穷的苦,一时神情颇为严肃。
主要是去别的峰头捡走天真年幼小剑修们哭哭唧唧埋葬的低级断剑这个行为,和岑家的要脸家风之间略有冲突。
程小然思索:“也没有吧?”
而唐观止大声为宗门正名:“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宗门又不穷,每年发给玄傀峰的资源都是满额给的!”
岑大小姐狐疑:“那……”
那捡垃圾难道只是玄傀峰群众兴趣使然吗?
“……真没有。”
陌生女声在她身侧幽幽响起,语调平静地说:“主要是以前没并入玄沧剑派的时候比较穷,勤俭节约捡垃圾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掉。”
岑再思转身。
她身侧并没有人。
女声:“低头。”
她低头。
地面上,一只风语雀正安详地趴着,女声正从它的张开的喙部传出。
“抱歉,遇到一只魔将,花的时间有些超出预计了。程小然,先带再思去主殿,我在路上了,即刻就回来。”
是晏无箴。
——
半柱香后,晏无箴终于。
她这一路赶得匆忙,跳下飞剑后才想起来用净尘术擦去迹。
但断剑崖的妖风实在太大,那个魔将级别的魔物的战斗方式又极其不讲究,动不动就甩着八根触须狂喷脏物,跟在它身边的那个邪修更是变态,打架就打架,还一脸微笑地用手捧着那些脏物。
可能这就是她总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去完成任务的报应吧。
晏无箴到现在都有点调理不好,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净尘术也无法瞬间把她打架打得乱七八糟的发型给恢复如初了。
哎,乐了,来得好快,她还没完全准备好。
事已至此,发散落,再信手掐个最低级的引风诀,几缕清风便从她的发间穿行而过,硬是短短几瞬便将那头乱毛给吹顺了点,看起来还能说颇。
她胡乱收拾了自己一把,举步踏进主殿。一抬头,却发现主殿中仅有的三名修士此时正整整齐齐地背对着殿门,仰头凝视正中央的那具身形高大的半成品傀儡。
晏无箴:“……”
唐观止、程小然、岑再思,三道背影,一个不落,全都仰着头,留一个黑漆漆的后脑。
其中唐观止的背影看起来既困惑又僵硬。
她是个纯粹的剑修,对傀儡道一窍不通,自然什么也看不懂。但她见岑再思看得很是专心,不欲打扰,便跟着抱剑仰头一同参与进来,与那高大的半具傀儡面面相觑,出神发呆。
而程小然的背影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他站在中间,磕磕绊绊地向一左一右两位前辈试图介绍她们玄傀峰主殿中的这座半成品巨大傀儡:“这原本是老观主的作品,可惜老观主……没能完成,对,但是后来我们将老观主的本命法宝碎片放在了这个傀儡的核心处……”
他再右边便是岑家那位大小姐。
平心而论,程小然站她旁边,真的很像个学徒。
岑再思同样抱着剑,青蓝色的背影却显得格外轻盈,她仰着头,沉默地凝望着,侧边一缕细发静静垂落肩头。
晏无箴恍惚了一瞬。
直到程小然大喜过望的声音响起:“师尊!”
师尊终于回来了!
他陡然生出种“家里大人回来了,有什么事跟家里大人讲,我是小孩我不知道啊”的心情,抓紧高兴地向岑再思介绍:“岑道友!师尊回来了!”
岑再思转身。
晏无箴,元婴修士。
昔日的璇玑观主,如今的玄傀峰主,目前整个境西最强的傀儡道修,比她想象得看起来要更温和些。
没有刻板印象中傀儡师那种阴气森森的感觉,反而颇为朴实地挽着两边袖口,圆脸、圆眸,散了一头长发,像刚从地里劳作回来。浑身莫名一股与菱洲本土修士颇为相似的老农气息。
随身老奶:【……】
随身老奶:【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岑再思朝晏无箴一拱手:“无箴真人。”
于是晏无箴回神,手忙脚乱地说别别别坐坐坐你好你好你好,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唐观止,这位终于从欣赏傀儡艺术中脱身而出的元婴剑修立刻上前一步,抽走了她腰间的那块任务令牌。
晏无箴:“?”
唐观止格外乐于助人道:“晏长老一路匆忙,应该没来得及去宗门大殿交付任务吧?岑道友我已带到,你们先聊,我替晏长老走一趟任务大厅吧。”
说完,她挟持着晏无箴的任务令牌招摇而去,跳上飞剑,负手离开。背影飘飘荡荡,看着颇为潇洒的模样。
晏无箴哽住:“……”
【你未来师尊看起来真的很社恐。】随身老奶甚至都有点舍不得刻薄了:【她以前的徒弟都是怎么收的?】
如果晏无箴听得到这句问题,她会回答:最早的几个亲传并不是她自己收的,而是师尊在路上捡小孩,捡完又宣称自己年事已高所以代徒收徒,将人塞入她的门下……
后来她当了璇玑观主,又成了玄傀峰主,也收了几个徒儿。
但一般流程都是玄沧剑派定期面向境西七洲广开山门招纳弟子,然后根据弟子的灵根、意愿再分配进入各峰。
她只需每隔上十多年去宗门大殿同其它峰主一道坐一坐,随缘喝口拜师茶就行。
唯一一个她亲自动手捡来的徒儿是程小然。
七年前在断剑崖,晏无箴遇到了一个揪住她的蜘蛛傀儡不放的小孩,看着似乎不大聪明,还脏兮兮的,但似乎实在和傀儡有缘。
捡回来以后,晏无箴就发现他确实不太聪明。不过好在程小然相对还算外向,自理能力也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上了半天去温剑堂听课半天在玄傀峰做傀儡的读书日子。
岑再思将话送还给越昙:【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半人高的圆柱形家务傀儡头顶举着个托盘过来,上头正放着盏热气腾腾的苦灵茶——程小然的情商还在持续飚高,他方才在欣赏师祖的傀儡艺术之时,竟然还记得控制家务傀儡去煮了杯苦灵茶。
岑再思从家务傀儡的托盘上双手端起那盏苦灵茶。
晏无箴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岑再思从善如流地将一切寒暄都压缩到最短:“无箴真人。”
她上前两步,将苦灵茶递到晏无箴的身前。
晏无箴接过。
岑再思又从袖中摸出先前乐游老祖交给她的那枚璇玑观木质令牌,同样递到晏无箴的面前,躬身、仰面,一字一句颇为郑重道:“我欲求学傀儡之道,还请无箴真人教我!”
第48章 小院静室【VIP】
主殿中一片寂静。
见到格外熟悉的令牌,晏无箴胸中所含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只一瞬间,往昔那段透着铁锈气息的动荡岁月,似乎又呼啸着冲回到了她的面前。
她接过岑再思递来的苦灵茶,看也不看地仰头一饮而尽。
接着,晏无箴接过那枚木质令牌,垂眸凝视上头端端正正镌刻着的“璇玑观”三字。她沉默几息,复又抬头,转为凝视这位岑大小姐。
岑再思,境西这两年风头最盛的小辈天才,目光沉着,眉眼自信,神采飞扬。
晏无箴清楚地知道,这种飞扬的神采并非因为她的出身有多么高贵,也并非因为她的天资是那么出众。
昔年晏无箴也曾走遍境西,数百年间见过许多世家大宗的亲传弟子,也见过许多足以留名扶摇柱的天之骄子,她们各个天资出众可为一方天骄,却并非人人都透着如此的神采。
这种神采,是因为她对于自已正在做的事、正在求的道,都无比坚定、毫不动摇。
晏无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那枚古旧的令牌,几乎像是叹息地说:“昔年,师尊将这枚令牌赠与乐游仙尊的时候,我也才刚结成金丹。”
彼时的乐游仙尊还只是个元婴巅峰的修士,正背着她的剑和她的酒盏,高高兴兴地在三寻境四处游历、交友、下秘境。
经过明洲时,恰逢魔潮侵袭的某个十年,还顺手捞了一把险些让魔修给偷偷摸摸溜进去的璇玑观。
后来师尊从嵘洲的断剑崖前线赶回,才得知老家险些被一窝端掉,当即拉着乐游仙尊称姐道弟地好一顿谢。
喝了酒,谈了心,交了朋友,师尊在一个清光盈盈的月夜把璇玑观的令牌塞到她手里,大声说:乐游姐姐!如不嫌弃,日后有什么需要就来璇玑观找我!
而乐游仙尊就笑嘻嘻地歪靠在一旁,和先前提着剑顺手挑飞魔修的背影似乎没什么区别,都是那么轻盈的、潇洒的、若即若离的。
她接过令牌,拍拍师尊的肩膀,笑着纠正道:“可别叫姐姐,兄台,你比我老多啦。”
如今转眼之间便过去了数百年,这样的场景当真恍然如同一梦,消散在了光阴之中。
乐游前辈身登化神成了一方尊者,师尊受魔气之苦最终陨落九泉。
而她继任观主,兜兜转转,最终连璇玑观的基业都不得不丢下,举宗来到嵘洲。
晏无箴收束思绪,重新看向岑再思,字字郑重道:“你要学傀儡道,我便倾力教你。”
虽然岑再思并不算她亲传。她仍是岑家的大小姐,来玄沧剑派只算是交流学习,不记入玄沧剑派的弟子名谱,更不会记入玄傀峰的。
晏无箴自认虽有种种不好,但至少言出必行。
岑再思要学,那她便倾力相授。
她甚至做好了最棘手的心理准备,在心中暗想:就算这位大小姐执意要学境东那种极尽类人的生灵傀儡道……教,那她也教,至多教得不好,她兼容并包,她都能教。
岑再思闻言,后退半步,又端正行了一个拜师礼。
家务傀儡收走茶盏。
晏无箴伸手扶起岑再思,转头对程小然道:“程小然,往后这便是你的……”
她顿了顿。
那个被唐观止先前逃避过去的论资排辈问题重新浮出水面。
随身老奶幽幽喟叹:【看吧,修真界的辈分规则怪谈这就出现了矛盾。】
岑再思尚未说什么,只是将眼神轻轻抛了过去。下一瞬,程小然便一个激灵,迅速朝她拱手脆生生喊——“小师姐!”
喊得格外掷地有声。
岑再思:“……”
师弟实在太积极,她一个字都还没说的话这会儿也不用再说了。
随身老奶哈一声:【果然是岑温的有力对手,算有眼力见了哈。】
岑再思没理刻薄的奶,她挺直腰背受了程小然的那一礼,摸出个储物袋,用灵力送到程小然的面前。
“辈分上占了你些便宜,里面的东西算是补偿。”岑再思语气平平道:“往后的宗门大比,师弟若是再报名,可以直接用。”
程小然:“?小师姐,我——”
他探入神识,发现储物袋里是天宝轩所贩售的中高级符箓、阵盘,每样都来了一些。
“给你就拿着。”见他还想推拒,岑再思不得不无情点破:“有这些在,可不可以至少赢一场。”
炉小师弟的比赛,岑再思那颗从小争强好胜、对当第一始停跳一息。
如今拜入玄傀峰下,她的护短脾性,她那该死的集体荣誉感,。
程小”
岑再思已经为自已那该死的,她虽然不算亲传,也能大致算个记名弟子。
话翻过来说,晏无箴也能算是她的记名师尊。
这种记名师尊和记名弟子的情况,在境西其实并不算太过罕见。
【怎样理解记名弟子和记名师尊的关系呢?就像是你学籍还在岑家没有动,但你家老祖给你在外面报了个傀儡的补课班。】
随身老奶辛辣点评:【这位傀儡姐就是你的补课老师,你就是她的氪金学生,玄沧剑派其他人比如说这位傀儡弟,跟你就是一个机构的同学。】
她最后总结:【嗯嗯,玄沧剑派只是宾馆只有岑家才是你的家,哦,那确实是你的家。】
……听不懂,感觉她又在说一些刻薄的怪话了。
眼睁睁看着新鲜入门的岑再思给了程小然见面礼,晏无箴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已漏了个环节,又是天灵一麻地褪下枚早准备好的储物戒,操纵着飞进岑大小姐手中。
先前在宗门大殿里收徒,其他峰的长老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们喝茶她也喝茶,她们送见面礼自已也送见面礼,环节自然流畅。
现在缺少了其它长老作为参照物,晏无箴不得不意识到她的社交能力确实处于谷底的谷底。
好在岑再思毫不介怀,她接过储物戒,弯眉说:“多谢师尊。”
晏无箴微松口气。
下一秒,岑再思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些问题,想现在就请教师尊。”
晏无箴又提起口气。
——
晏无箴的住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青砖灰瓦,院门紧闭,门口摆着一具半人高的石雕傀儡,像是守门的。
院后有一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机括运转声。
离开主殿踱向小院前,晏无箴先对自动跟随的程小然进行了驱赶。
岑再思发现,她这位记名师尊在对程小然说话的时候,周身那种格外浓郁的社恐气息竟然被压抑住了许多,语速变快,连说话声音都变大了。
晏无箴:“走,赶紧走,现在就回自已院子里去。张长老和我说了,十日后温剑堂基础剑术要补考。我要是又收到张长老的传讯说你不合格,程小然,你就完了。”
程小然:“……”
他哀哀地叫了声,抱着那只肥硕的傀儡鸟一飞一飞地离开了。
随身老奶又唏嘘:【啧,真是可怜天下师尊心。】
岑再思一言难尽地望着程小然逃窜的背影,更加确信了自已这位师弟若果真能和岑温见上一面,大概率是要互相引为知已的。
【没办法,学渣和学渣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小院内。
“你要学傀儡术?”重新完成束发的晏无箴发问。
“是。”
“你自已做过傀儡吗?”
于是岑再思将储物袋中的傀儡拿出。
从尚且有脑袋的种田傀儡到没了脑袋的一至三代战斗傀儡,再到刻着长长短短横竖杠的家务傀儡,全部列队集合,供晏无箴审阅。
晏无箴面色如常地包容了那些没有头的战斗傀儡,也包容了那些长得像狗的家务傀儡。
她将队列中的傀儡一一端详后放下,抬眸看向岑再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想在我这学做什么傀儡?”
至此她已确信,这位结成了极品金丹轰动了整个三寻境的岑大小姐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要做傀儡取乐,而是当真在这一道上有着自已的天赋与想法。
岑再思却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我有个问题一直不解,想请师尊先为我解惑,我才好确定我要做什么傀儡。”
“哦。”晏无箴也没问什么问题,点点头,比了个进门的手势:“那进去说。”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好说话。
面对考不及格的程小然的时候除外。
青砖灰瓦的屋内果然又套了个空间阵法,跟在晏无箴身后,转眼踏进的是间到*处摆满了摊开玉简与散落图纸的静室。
静室中间是张阔大的矮几,矮几两侧应当摆着两张蒲团。
用“应当”是因为此刻理应存在的两张蒲团都已经被四处飞散的各色图纸遮得严严实实,不见踪影。
没几处能落脚的地方。
和悬珠阁二层形成了颇为鲜明的对比。
但最荒谬的是,这间静室里其实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通天书架,就在那张矮几的朝后几步。
书架上零零散散还剩了五六本秘籍没被抽走,此时就那么七歪八扭地倒在那里。
见状,随身老奶不由喃喃:【那几本书到底是有多难看?这种情况了还能在书架上待着。】
岑再思不语:【……】
随身老奶又哈哈两声:【……但你放心,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你这位记名师尊拖到今天才去杀邪修做任务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为了给你个下马威,她就是秉性如此,而且看样子已经药石无医了。】
第49章 天工傀儡道【VIP】
药石无医的晏无箴对着自己的静室“嘶”了声,皱眉思忖片刻,最终选择了用引风诀吹开几十份手稿,将两块蒲团露出:“你先坐。”
顿了顿,她又说:“我过阵子就收拾。”
“……”
“……”
岑再思默默选择了不理解但尊重记名师尊在研究环境上的个人喜好,盘膝在其中一块蒲团上坐下。
好在矮几是这里最后一块净土,桌面尚且还算空余。于是她就着满地的秘籍与图纸,一息都没再客气,当即从储物袋中早已准备好的《傀儡入门》取出,推到晏无箴的面前。
“这是我在悬珠阁二层获得的一本秘籍。”岑再思道:“闭关时翻阅,却发现其中许多内容与我先前所学并不一致。”
晏无箴接过翻看。
如今修真界早已通行使用功法玉简,书籍形式的秘籍还是太过古朴了点,一看便知多半是上古时期的老货。
她阅读的速度很快,匆匆翻至最后,神情逐渐变得沉肃。接着,晏无箴又翻回最初,去看扉页所写的秘籍作者。
岑再思先前也曾想看这本书的作者是哪位前辈,却发现在她眼中,扉页只余一片模糊。
而此时,晏无箴却在沉肃之后露出了某种类似于了然的神情。
她放下《傀儡入门》,思索片刻,而后才开口向岑再思说道。
“如今三寻境中所通传的傀儡基础,乃是由境东禹城灵枢宗的开山祖师灵枢仙尊所传出。”
晏无箴斟酌用词:“灵枢仙尊认为,世间万物之生灵皆可为其傀儡、供其驱策,即为‘生灵傀儡道’。”
岑再思凝神倾听。
越昙仙尊昔日虽为化神强者,遍历三寻境,但她不曾与傀儡道修有过来往。
用越昙本人的原话来说,那便是“连场正儿八经的架都没有打过”。
故而在这一道途上,越昙始终没有能够帮助、教导岑再思的地方。
在灵枢仙尊所处的上古年代,境东器修便已强盛至极。
灵枢仙尊乃是天火灵根,因为灵根的缘故,她最初所修炼的是炼器之道。后来她亲自炼出了一根轻若蝉羽的傀儡丝,从此彻底转修了傀儡道。
她的傀儡丝能够操纵世间一切的生灵,从死物,到走兽,到修士。那透明无影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穿透修士眉心,修士还尚未察觉,便已成了灵枢仙尊的傀儡。
这种傀儡,被称为“人傀”。
不过,也不算什么。
修真界本就是个实力为尊的无情之地,而在那个遥远的、魔物尚未从地底爬上来的上古时代,没有强大外患,仙道修士内部之间的互相倾轧更加比比皆是。
被灵枢仙尊制成傀儡,也只能说技不如人。
晏无箴沉声说:“但灵枢仙尊同时又认为,世间一切傀儡也皆可成为生灵。”
她抬手,满地的杂乱玉简堆中蓦然飞出一枚黑色玉简,它在空中轻旋一圈后落到矮几上,岑再思接过,将玉简贴近自己眉心。
其中的内容霎时涌入岑再思的识海中,越昙被迫与她一起学习。
这枚玉简中写道:灵枢仙尊一生拥有无数傀儡,大半是她昔日的仇家与败将,小半是她曾经的挚友与亲朋,但这些傀儡都并未随她一同飞升。
唯一随她飞升的傀儡,并不由哪只生灵炼成,而是一只具有灵智的机械傀儡。
它是灵枢仙尊遍寻天材地宝,一点一点从无造出的产物。
它不仅外表栩栩如生,内里更是有着与人修一般无二的经脉肺腑、丹田灵根,甚至能够自行吐纳、运转周天,同寻常修士一样吸收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它还产生了灵智,无需灵枢仙尊操纵,它能自己思考、战斗、休养。
除了体内仍然存在着无数根细密的傀儡丝,可以说它就是一个生灵。故而它也被称为“活傀”。
“这比将修士炼成人傀更为恐怖。”晏无箴沉声道:“它代表灵枢仙尊从无到有地捏造了一个生命,而创生,本是天道的权柄。”
【像不像?】听到这里,岑再思忍不住在识海中问。
【什么?】
岑再思艰涩地想:【灵枢仙尊的活傀,像不像秘境里那颗宝珠那类的东西?】
越昙也沉默须臾:【或许,这确是某种先天灵物。】
性了。
好只心爱的傀儡飞升之后,这种活傀便再无人能够炼制,士。
要炼制出这种活傀,她们觉得,勘破了这种活傀的炼制,是飞升的关键。
但活傀可比人傀难炼许多,人傀只需几根傀儡丝打进去,再炼制掉生灵原本的神智,活傀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最低阶的活傀与死物无异,每个动作都来操控,越高阶的活傀则越似真人,。
这种活傀,也并非全无捷径可求。
将活人炼制成傀儡,残魂未散、怨气盈天,便可以制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傀儡。
将修士的神魂抽出,附到傀儡之中,也可省略亲自分魂操控的那一步。
但这种邪恶的方法终究存在着一个严峻的问题:修士的神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傀儡的活动而不断地被消耗,直到最后泯灭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它终究不是那种完美的,自有灵智的活傀。
千万年来,经过灵枢宗上下无数代弟子的努力,她们做出的最接近灵枢仙尊当年的活傀,便是上上任宗主所制成的镇宗之宝。
但即便是最接近的,上上任灵枢宗主也最终未能飞升。
岑再思的神情逐渐变得与方才的晏无箴一样无比沉肃。
见她放下玉简,晏无箴平静补充:“而且在几百年前,那只最接近活傀的傀儡被你家衔云仙尊给一剑劈毁了。”
岑再思:“……”
随身老奶:【……答应我,下辈子也别踏足禹城好吗?】
随身老奶:【难怪你灵枢宗恨你们家恨到现在,不怪她们,应该的。】
岑再思沉默了半天,最后缓缓道:【由死到生有违天道,或许,衔云老祖是在替天行道。】
……受够了,你们岑家!
接着,晏无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本《傀儡入门》则是玑衡仙尊所作,他的傀儡炼制观点则与灵枢仙尊背道而驰,如今境西的傀儡炼制与他较为相似。”
“玑衡仙尊稍后于灵枢仙尊,他不喜与人交往,故而连带着不喜人傀;他还反对活傀,认为傀儡不必肖似人形;他也用傀儡丝,但他说傀儡丝是傀儡的行动纲要,傀儡阵法是傀儡的外置小程序。”
晏无箴补充道:“这些语言读来是有些拗口难懂,但这是玑衡仙尊原话。传说他昔年也曾开坛布道,但听懂者寥寥无几。”
“玑衡仙尊制成的傀儡,被成为物傀,他所行傀儡之道,则被称为天工傀儡道。”
天工傀儡道对于制作任何长得像人的傀儡都毫无兴趣,制作出来的成品基本都和“人修”这个种族无甚关联。
它们的一切设计都考虑且只考虑了实用和节能这两个方面,奇形怪状无所谓,能用就行。
境西的傀儡道修们造出来的傀儡一个比一个与人无关。
从玄傀峰上的巡山傀儡架子,到程小然心爱的能够随意变形的傀儡肥鸟,无一不在践行着玑衡仙尊这种能用就行,最好是设置个规则就能自己动起来就行的傀儡制作理念。
那位玑衡仙尊甚至在秘籍的某页大笔一挥留下墨宝:造人干什么,这也太恐怖谷了吧?我们要追求的是(模糊),最终解放(模糊)啊!
随身老奶虽然不懂傀儡术,但似乎很理解这位上古修士的幽默,与岑再思一道读到那行墨宝时,当即恍然大悟道:【哦!他想造的是阿尔法狗!】
岑再思:“……”
岑再思虽然略懂傀儡术,但实在不是很能理解越昙和玑衡仙尊这两位老前辈的复杂幽默,更不能理解随身老奶脱口而出的阿尔法狗到底是什么。
晏无箴将《傀儡入门》推还给岑再思,颇为郑重道:“此书所载便是天工傀儡道。只是我须得提前告知你,天工傀儡道随着玑衡仙尊的天工门覆灭,如今业已半数失传。璇玑观众人所修,乃是残存的天工傀儡道,再辅以些许生灵傀儡道。”
“不曾想你在悬珠秘境中反倒寻得了玑衡仙尊所留之书……这两种傀儡之道我都能传授与你,只是你要做出抉择,主修哪道?”
“……”
“……”
岑再思是犹豫过的。
犹豫的主要原因是她还记得自己坚持修炼傀儡道的初心:给随身老奶做一具足以容身、温养神魂的傀儡躯壳。
如今两条大路应当都能通往这个初心,其中一条似乎还与她的天性更为相符,只是实现的途径有所不同。
所以其实这不是她需要做出的选择。
【奶,或许。】岑再思斟酌着使用了先前随身老奶感叹时所使用的原词原句原形容:【或许你愿意当一只阿尔法狗吗?】
而是越昙仙尊需要做出的选择。
当个人,还是当只没有头、八条手的阿尔法狗,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随身老奶冷酷道:【我觉得一辈子待在你的识海里好像就蛮岁月静好的。】
啊,她选了“还是”。
第50章 研讨【VIP】
一连七日,岑再思与晏无箴谁都没离开过山腰那座静谧的小院。
期间唯一进入这里的人只有程小然,他拥有晏无箴这座小院阵法的出入令牌,习惯时不时便来关怀一二师尊是不是又钻研傀儡钻研得全然忘却了自己攒下的那些宗门任务。
于是程小然在师尊和师姐双双不出门的第三天,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就闪现在了这间静室中,见到了令他身心震撼的场景。
师尊的静室本来就乱,他是知道的。程小然曾经提议让傀儡来整理洒扫一二,被师尊断然拒绝了。说是这里其实乱中有序,不可妄动,随便收拾会把她的记忆和灵感完全打乱。
而此刻,本来就乱的静室更是乱出了一个崭新的层级。
——满地翩然散落的手稿中夹杂着无数被翻开在某页的手记、秘籍,成堆乱摆的玉简则被盖在它们下面闪动微光。
整个静室无一处可落脚,就连平时勉强还能维持一个整洁的矮几,此时上面也横七竖八地垒了数十枚玉简。
只是想过来看看师尊和师姐死活的程小然:“……”
晏无箴单膝半跪在坐垫上,左手手肘撑着矮几,手里拿着册颇为古朴的灰色手记。
她上半身前倾,两边袖子捋起,脑后发髻微散,眼神格外明亮地一反社恐姿态朗声道:“找到了!我就说你这个问题我当时想到过……就在这里,你自己看。”
师尊醉心傀儡之术,怠于生活之道,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不修边幅地窝在这间杂乱的静室里。如此模样倒也还能算正常。
但岑师姐呢?
岑再思同样单边手肘支着矮几的桌面,目光紧盯着晏无箴找出的手记,另一手以指作笔,正在空中飞快地涂画计算着什么东西,淡金光芒频频闪动着凝聚又消散。
程小然清晰地记得,前几日他在鸣镝峰上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小师姐的时候,她尚且还是副青衣翩然、发髻飘飘的模样。
令人一眼就知道,她很世家大族,很高雅典范。
……这才几天啊。
怎么这位仙气飘飘、高雅典范的岑师姐也已经是师尊那种捋起袖口、发髻微散的疯狂傀儡师模样了!
两人谁也没关心进来的程小然。
“嗯?后面怎么没了?所以你最后没有做吗?”岑师姐问。
“没有做啊。”而他师尊理直气壮地答:“这不是缺材料吗?在明洲的时候没有,来了嵘洲也没有,还在找呢。”
“很稀缺吗?”
晏无箴摆手:“倒也没有。只是那东西的用途并不广泛,又数量不多地处比较偏僻,还是境东特产,导致愿意去采集它的修士少。”
于是岑师姐停顿片刻,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哪样?叫什么?”
然后换她师尊停顿片刻了,“干什么?”
岑师姐随手拍出个绣纹繁复的储物袋,冷冰冰道:“缺哪样?现在就找。”
程小然感觉自己要晕厥了。
苍天、苍天啊,他拜入玄傀峰快十年了,头一回听到如此令他心脏怦怦直跳的话!
师姐、小师姐,他头晕目眩地看着那位金光闪闪的岑师姐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样一样又一样的稀有材料——
满满一大把流火铜、成堆的无相玉、比他头还大的整块浮空鸣音石……
……这个静室正闪动着浓郁的灵石光芒,让他有点睁不开眼。
岑师姐问:“全都没有吗?”
说着,她又摸出了张传讯符。
程小然不知道如果师尊说“没有”,那岑师姐准备传讯给谁。但小师姐这个姿态本身便已经加重了他头晕目眩的症状,程小然扶着墙,气若游丝地出声打断她俩:“师尊……”
师尊在看材料,师尊半个眼神没看他。
师尊只顾着问:“这些,你哪来的?”
岑师姐:“岑家经年所存,以及托天宝轩长期替我在境东采购傀儡材料。”
师尊缓缓闭眼……
“你让我从主殿里找的图纸和材料。”虽然没人理他,但程小然依然用灵力遥遥地往那张气氛焦灼的矮几上送去个小储物袋。
“还有苦灵茶。”他再送去个造型颇为朴素的灵盒,外加个造型同样朴素的矮胖玉壶,“这里是已经泡好了的。”
其实晏无箴也感觉头晕目眩。
平心而论,玄沧剑派无疑是个阔气的门派。
它而从不缺灵石,宗门的福利向来给得也很大方,哪怕玄傀峰在玄数、人数倒数的位置,也仍然每年都能得到大量的资源。
玄沧剑派从化神尊者到掌门师姐,从各峰长老再到普通弟子,几爱切磋。
但晏无箴的资源观念是从璇玑观这个明洲的小小宗门中脱胎产生的,一言以蔽之,她穷惯了,有点没法适应阔气日子。适应了小几百年,也还是没彻底治好先前那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听见程小然的声音,晏无箴才下意识招手,将那玉壶招至身边,
管,提神醒脑,清净识海。
晏无箴臆想中的头晕目眩症状好些了,转头看向程小然,一时忘了自己原本叫他过来是准备说些什么的来着。
……高强度与这位新徒儿论道三天,果然还是把她脑子给熬坏了。
岑再思在傀儡一道上无疑有着某种令人惊叹的理解力与敏锐度,她在岑家时所学的通行傀儡基础相当扎实,反应速度又极快,一点就透的同时,随之产生的每个问题都角度刁钻但一阵见血。
最重要的是,她具有相当强的动手能力和说干就干的行动力。
一个问题论到关键处,她起手便是:“师尊,那做出来看吧。”
晏无箴一方面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停滞数年之久的傀儡思路,如今正在被这位天纵奇才的大小姐逐渐打开,某些细微的关窍处竟是有了被打通之势。
另一方面,她同样清晰地意识到:和这位思维刁钻说一不二的徒儿论道,需要花费比其余人更多的精力与口舌。她需要更充足的理由,更严谨的观点,或是更有力的成果,才能够说服岑再思。
晏无箴感到兴奋的同时,也感到识海发烫、口干舌燥。
此前岑大小姐看出了她的情况,尚有颗尊师重道之心,颇为体贴地主动汲引灵泉,从储物袋中中取出玉壶,为她泡了壶灵茶润喉。
晏无箴不作他想地灌了一口,便神情微僵。
天杀的菱洲!整天到底吃那么甜干什么,不仅辟谷丹要做甜的,连灵茶都是甜的!
一口下去,感觉识海烫得更厉害了!
如今终于喝上口苦灵茶,晏无箴几乎要长叹口气。
——徒儿真是不好带啊。
她伸手从岑大小姐的储物袋中点出一枚无相灰石,“有,就它。”
岑大小姐颔首,没将储物袋收回,反而取出了更多的无相灰石,往晏无箴面前一推:“那师尊,我们现在就做。”
晏无箴:“……”
程小然:“……”
她又灌了自己一口苦灵茶。
徒儿真是不好带啊。
事已至此,晏无箴朝程小然招手,忘了自己喊他过来要说什么,干脆给他派发了新的任务:“过来,给你小师姐打下手。”
“诶!”程小然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就掐诀飞了过来。
……这小孩实在颇没出息。
自己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早已经带着璇玑观全体投入了玄沧剑派的羽翼之下。程小然分明是一天苦日子没吃过的,却偏偏能无师自通她们璇玑观那种深入骨髓的勤俭贫穷精神。
“……”
“……”
如此又过了四日,程小然喝苦灵茶喝得眼睛发直。他做一阵子的傀儡,又听一阵子的岑师姐提问,听一阵子师尊的解答,再做一阵子的傀儡。
直到晏无箴腰带上的某只小小傀儡鸟开始吱吱吱吱地叫唤,这对师徒齐齐沉默了半晌,下一刻又齐齐地想起什么,双双倒抽口响亮的凉气。
“基础剑术补考!”
这已经是程小然的第三次补考了,一道考试的弟子都换成了新一批的炼气小剑修,张长老竟然还是不肯放弃他,时时督促,次次找晏无箴反馈成绩。
虽说一个傀儡师应当其实也并不需要会什么剑术……但这里是人人都身上挎着把剑的境西,这里更是剑修满地走的玄沧剑派,程小然就算菜也不能菜成这样。
【往好处想,至少身边没傀儡的时候还能自己拿着剑戳两下。】随身老奶倒是很支持境西的风气:【应该的,脆皮法师出门在外就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想起补考,程小然登时嘴里不苦了,目光也不呆滞了,急急忙忙地确认了自己腰间的配剑还在,抬步就要往外垮。
晏无箴也立刻从方才讨论的“傀儡自主活动的同时寄寓残魂可行吗”系列问题中抽身而出,转瞬进入另一种焦虑的状态里,同样没有分毫寡言少语之态:“要考的那本基础剑术呢?你书还在吗?张长老上次跟我传讯说要考那本的。”
岑再思:“……”
【啊。】
因为被迫听傀儡道,听得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的随身老奶,这时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挥自己刻薄天赋的机会,张口就来:【这就是考试前夕的学渣和学渣他监护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