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便再好不过了。◎
善乐在秦国一呆便是一月,这期间她遇上个有趣的人,她们一起谈天说地,寻访野趣,十分投机。
那还要从她那日喝醉说起。
善乐酒醉后不会像其它醉酒之人一般总说自己没有醉,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醉了,怕醉后出丑,她歪歪扭扭的跑到了城外,在一棵大榕树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的熟时,被一声凄厉的马鸣吵醒了,她一激灵爬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匹躺在地上血流不止喷着粗气的马儿。
她神色一凛,暗暗拔出匕首,探查着四处的动静。
她听到了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仁兄,实在是对不住,我这马儿染了病,不听话,从军中冲了出去,我怕它冲撞了路人,不得已要了它的命,不想扰了你休息,我给你赔不是。”
说话的这人三十来岁,下盘稳当,挺拔如松,一看就是练家子,又穿着盔甲,想来是秦国的士兵。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道:“无妨,只是这样好的一匹马,杀了实在可惜了。”
“是啊,但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不知仁兄为何躺在树下?”
“天生地养,躺在树下不正跟在家一般?”
眼前这人闻言笑了,他做了一个揖,道:“是我拘泥了,我叫杜林,是旁边东骑营的,不知仁兄姓甚名谁?”
善乐思索了一下,同样作揖过去,“鄙人自幼无父无母,云游四海,但喜练剑,杜林兄可称我武鸣。”
天色已晚,杜林非说下午惊着了善乐,要请她吃饭,善乐拗不过,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当地的一个酒楼。
杜林问了善乐的忌口后熟门熟路的点了一桌菜,荤素搭配,十分周到。
善乐看着满桌的菜肴,问:“杜兄,你既是营中人,又如何能如此这般自在?”
“你有所不知,我们这营里的人啊,都挺自由的,大王说只要必要操练和训练战马的任务做好了,其它的都无所谓。”
“是吗?”善乐看着他,心中暗暗想:这人气度谈吐,不像士兵,倒是将军模样,就是喜欢胡扯。
她饮了酒,不经意的说:“我还当你是营中的将军呢,毕竟杜兄气宇轩昂,简直就是将军模样。”
“将军模样?武兄,在你看来,将军应当是什么样?”
善乐手中夹着牛肉,笑着说:“至少不该是现在贪于享乐的样子?”
杜林闻言放声大笑,他端起一碗酒,说:“武兄说话幽默风趣,与我甚为投缘,今日能在此地认识武兄,是我三生有幸,来,干杯!”
“干杯!”
这之后的日子里二人互相试探又惺惺相惜,这种微妙的对抗在善乐离开时才消散。
离别时杜林说的一番话,让善乐思绪良多:“武鸣兄,在杜某看来,打仗是为了为子民们打出一片和乐又生机盎然的未来,并非为了疆域,也非为了王贵私欲,在我眼中,女子与男子也并无区别,我与你一月的相处中,也知道你是个悲悯之人,未来若是无处可去,杜某随时在这里迎接你!”
善乐心想自己即便真的无处可去也不会来找他,但他言辞恳切,十分认真,倒是叫她有些动容,这一个月,看来不止是自己摸清楚了他的底细,他同样也看清了自己,可既然看清了又愿意放自己走,看来是真君子也。
她与杜林道了别,慢慢回了楚国,过到村子的时候,她停下了,她不知不觉的走到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小茅草屋,她推开门,只见屋内干干净净,陈设也整整齐齐,自己不在的这么多年,她们居然一直会来清扫,实在叫人感动。
不过是教了她们一些音乐文字,她们竟能做到这番地步,她决定任性一回,在这里呆半个月,顺便整理整理此去秦国探查到的情报。
闻野已经当母亲了,但她住的地方离善乐的茅草屋依旧不远,这天她看到师尊屋子的烟囱里竟冒着炊烟,她当即扔下家中的杂务跑了过去。
她本想直接闯进去,看看是不是不速之客,又怕来的真是善乐,这样鲁莽冲撞了她,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敲门时,门开了。
当看到开门的人就是自己无比思念的师尊时,她激动万分,她跪在善乐面前,说:“您前一个月说自己当了将军,又要去秦国,我当时在想您日理万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谁曾想,您……您今日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了这里,师尊,这次来,可否住久些?”
善乐将她扶起来,“闻野,都当母亲的人了,还动不动下跪,让孩子看到了可不好,快起来,站稳当了,我此次会在这里住半月,放心吧。”
“当真?”闻野欣喜的问。
善乐点点头,“当真。”
闻野开心的抱住她,就跟九年前那样,善乐看着她,心情十分复杂。
“您在做什么呢?”闻野看着她屋子的炊烟问到。
“我想着煮点米粥当晚饭吃。”
闻野立即说:“师尊,您刚来还忙活什么呀?我去帮您把火灭了,今晚您来我家吃,我做点好的,您一个将军,吃点米粥哪里够。”
她说完怕善乐不同意,于是急吼吼跑进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火,又跑过来拉着善乐往她家走。
善乐乐滋滋的被她拉着走,一点也没有不适,她走到一半,悠悠开口:“闻野,相较于将军,我还是更喜欢种地。”
闻野看着她也笑起来,“那您干脆辞了官职,来到这里继续种地。”
“好。”善乐回应,她喃喃自语道:“假如一切尘埃落定,而我还能全身而退的话,我就来种地。”
闻野没听清,她停下脚步问:“您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长途跋涉,真是饿死我了。”
闻野听罢立即加快了脚步,“那我们走快点,回去了我先给您拿点馍馍,您吃着垫垫肚子,我今晚给您炖鸡汤喝。”
闻野,但愿我能全身而退,善乐心想。
她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十分充实,徒弟们每天都会跑过来找她说话,她们都成婚了,自然比小时候更忙,所以她们为了能与善乐多待一会儿,每日做事都更快更起劲些。
善乐有一天晚上睡不着,便骑着马跑去了城镇,第二日闻野去找她的时候,发现被子没叠,马也不见了,当她已经走了,心中又气又难过,坐在台阶上哭。
陆陆续续其她师妹也来了,她们看到闻野哭,急着问她怎么了,闻野擦着眼泪说:“羽善乐,她走了!”
“不成体统,你怎么能直接叫师尊的名讳!”六月责怪到。
闻野看着六月,气呼呼的说:“她分明说好要待半个月,这才几天啊,她言而无信,我就叫她名字,怎么啦?!”
六月闻言十分难受,她丢下闻野,进屋搜寻了一番,又去看了马厩,然后也灰溜溜的坐到闻野身旁,不说话了。
很快,善乐屋子前的台阶上就坐满了姑娘,她们一个个都坐在那儿,无声无息,眼眶泛红。
“我今天专程把琴搬来了,我昨儿个终于练熟了师尊教的曲子,今天还准备弹给她听呢。”
“我也是,我还拿了点桑葚酒,师尊不是最爱喝酒了吗?我这壶酒终究是没有福分了。”
……
她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对善乐的不舍与思念。
就在她们坐了半个时辰,都慢慢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闻野看到远处有个黑点正朝这里靠近,她立即指过去,大喊到:“师妹们,你们看!”
她们沿着闻野指的方向望过去,屏住呼吸认真看了一会儿,那黑点越来越清晰,逐渐变成了善乐的模样。
“是师尊!她骑着马来了!”
“真是师尊!真是她!”
“太好了,师尊没有离开,她只是出去办事了,太好了!”
她们像一群欢喜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起来,善乐还没到屋子跟前呢,她们便迎了出去,善乐背着一大包东西,看到徒弟们一个个鼻尖红红的,心中还奇怪呢,这些孩子怎么了?
她下了马,走过去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们抱住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蚕,被丝一层层围的严严实实的。
她听到她们哭着说:“师尊,我们以为你不告而别了,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善乐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哭了,她啼笑皆非的安抚着她们,“好啦,我都答应你们会呆半个月了,怎么可能就这样不告而别?我在你们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闻野吸着鼻涕,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今儿个来找您,没看到马都没了,我以为……”
“以为我跑了?”善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们,说:“你们当自己是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我怕你们吃了我?还得半夜偷偷的跑?”
她们都有些尴尬,但也十分高兴,善乐将她们带进屋里,将背包放在床上打开。
原来里面全是些衣裙珠钗。
“我昨夜睡不着,突然想到你们许久没有添过首饰衣裙了,便骑马去了离云水村三十里处的云水镇,给你们置办了这些,你们快来看一看,喜欢什么自己挑,我买了好多。”
她们一听师尊是做这事儿去了,心中感动还激动,又跟一群小麻雀一样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选首饰衣裙。
“哇这个漂亮,是祥云图案的。”
“这个也好看,是檀木的,闻起来好香!”
“这个玉镯子真好看,我一直想要一个来着。”
“师尊眼光真是好的,每一样都漂亮,我都想要。”
“可把你美的,都让你拿去了我们戴什么?”
“我就是说说……”
善乐看着她们的欢喜模样,只觉着今日的夕阳都更加美丽些。如今已然三十七岁,若是未来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第62章 天下一统
◎羽善乐,尘埃落定,一路走好。◎
善乐总觉得和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光过的非常快,快的令她生气,她晚上睡觉时骂月亮,中午吃饭时骂太阳,骂它们干嘛转的这样快。
离别之时,她看着她们的眼睛说:“我需要去做一些事,这件事不太容易,假如有一天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你们就当没听见,这样我才能放心。”
她们自然不知道自己师尊要做的是什么事,但她们看着师尊严肃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师命,不是平日的调笑打闹,必须遵从。
善乐说罢转身离去,闻野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师尊也是这样,走的十分决绝,肩膀还没开始转的时候,头就已经转走了。
不知怎的,她此刻胸中堵得慌,她从师尊的表情与动作里看出了悲壮,她抬起手捂住心口,默默的看着天空,“女娲娘娘,求您保佑我师尊此去平安,求您了。”
善乐重新回到军营,将整理好的秦国一手资料递给裴虎看,裴虎皱着眉看过后,有些不满,“你这份情报上写的全是写秦国的强势,它一个偏远之国,如何能与我们这中原大国相提并论?”
善乐背着手背对着他,“裴将军,您是觉得我在谎报军情吗?”
裴虎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便说:“羽将军,并非老夫不信你,只是你的这份军机,大肆宣扬秦国之威,这样的军报,老夫都无法交于手下的将军们看。”
“事实如此,裴将军,为何不信?杜林,您听说过吗?”
“杜林?”裴虎仔细思索了一番后摇头说:“老夫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将军,杜林是秦国东边边境东骑营的守将,跟那些大将军比自然是不出名,您未听过也属正常,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东骑营,他们的将士与战马,一日可行千里,敢问我楚国之兵,可能做到?”
“这……”裴虎沉默了。
善乐转过身看着裴虎,说:“与秦兵相争,毫无胜算。”
裴虎闻言怒不可遏,他狠狠拍着桌子,骂道:“羽善乐,你莫要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秦国骑兵可日行千里,那我们就训练我们的骑兵日行万里!我泱泱大国,难道还怕他们不成?!你身为一国守将,自己都无法坚定,又如何稳定军心?!”
善乐叹了口气,看着裴虎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说:“裴将军,您不必如此生气,这只是我的看法与判断。”
她说罢便离开了,裴虎看着她的背影,心乱如麻,若羽善乐记录的这些都是真的,来日楚秦相争,实在麻烦。
自此以后,裴虎训练士兵愈发起劲,他虽然忌惮秦国,但绝不会像羽善乐一样,不战而屈。
两年后,楚国一批军队在楚秦边境与秦国军队起了摩擦,秦国士兵当即活捉了楚军将领,楚国送去使臣交涉,秦军竟直接扣下了使臣,魏王大怒,秦楚之战正式爆发。
羽善乐和裴虎分别作为楚国的兵马大将军与三军统将,分工不同,善乐主要做好后方部署,与裴虎里应外合。
而裴虎带领的虎林军则在前线浴血厮杀。
刚开始双方打的有来有往,棋逢对手,裴虎心想秦国果然是强,但自己这些年的拼搏也没有白废。
就在他以为这几次的战役已经打击了秦军主力,秦国马上支撑不住之时,他看到远处乌泱泱压过来一片人,秦兵就如同猛兽一般冲了过来。
裴虎大惊,但他很快稳住心态,带领将士迎接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这场战役打得日月无光,天地皆暗,风中吹来的气息都是铁锈味。
就在他们打的万分惨烈之时,善乐带领着她的白杨军赶到了,裴虎看到善乐大喜,援军到了!
他让善乐为他做掩护,以期从东边突围,却没想到,善乐后方也被一批秦军包围了,白杨军此刻也在做困兽之争。
裴虎见大势已去,而秦军依旧密密麻麻络绎不绝之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秦军的威力,他们一个个骁勇善战,就跟饿了十多天的狼一般,不要命的往前冲。
而楚军在气势上就被他们完全压倒了,善乐说的是对的。
他看着天上白日高悬,心中十分悲凉,他悠悠长叹:“难道天真要亡我大楚?!”
当他正准备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带着儿郎们冲出去的时候,他看到善乐奔驰到秦军主将面前,大声说:“杜林!你且住手,我有事与你商议!”
杜林闻言让将士们停了下来,战火暂时停止。
“羽善乐。”杜林看着她,说到。
“是,是我。”
“你我有缘,本该是朋友,而你又是赵国人,何苦为了楚国拼命?若是为了建功立业,来我秦国,这里山高路远,一定能让你大展身手。”
裴虎听着她二人谈话,怒火中烧,他抬起枪指着杜林喝到:“好你个大下海口的无名后生,竟敢当着本将的面公然挑衅,羽将军虽为赵人,但自她来到楚国,大王对她委以重任,信任相托,不曾有一丝慢待!她绝不会受你挑拨。”
善乐闭着眼,说:“非也。”
裴虎闻言瞪着她说:“非什么也?你不战,要与敌军商议什么?!”
善乐看着满地的尸体,她按耐着心中的痛苦,对裴虎说:“裴将军,我一直十分敬重您,但您看看您身后的将士,再看看地上的尸体,我们已经穷尽战力,可依旧被他们困在这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实力如此悬殊,你再做挣扎又有何用,无非就是让这些将士们去送死!”
裴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他愤恨的说:“羽善乐!这是你身为将军应该说的话吗?!你现在放弃了,如何对得起那些为了楚国献身的士兵?!”
“难道为了对得起他们,现在这些活着的,就要去送死吗?!”善乐怒喝到。
“荒谬,不战到最后一刻,又怎知我们赢不了?!”
善乐看着他冥顽不灵越发着急,“能不能赢,你自己不清楚?!难道你身为主将,还要这样欺骗自己的将士?让他们去送死吗?!”
杜林也立即说:“只要二位将军愿意就此罢手,我杜林在此立誓,绝不杀害一兵一卒,来日进楚都,也绝不牵连无辜百姓。”
裴虎气血上涌,他提起枪指着善乐,问到:“你食君之禄,怎能不忠君之事?前方主将投降,有何颜面去见大王?”
善乐摇着头,满目悲凉,“裴将军,我是赵人,楚军当时入境,大肆屠杀赵国百姓将士,城外的万人坑累累白骨,一到傍晚,乌鸦成群,就连山上的野狼,都不敢靠近,而我,我身为赵国百姓,却与楚国结盟,帮你楚国吞了魏韩,你要真以国仇家恨来言,是你楚国让我成了亡国之人,而我与兄长却让楚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实力大增,扩充了一倍疆域。”
“于公于私,我羽善乐,也没有丝毫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拿楚王来质问我,不觉得可笑吗?!”
“你……!”裴虎被她此言问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嗫嗫嚅嚅的说:“可你如今毕竟是楚国的将军,身为一国主将,怎能不战而降?你身为将军的立场何在?”
“我的立场?!”羽善乐看着手中的长剑,斩钉截铁的说:“我的立场一直是生存在这世间的生灵!这天下不只是楚王秦王的天下!还是无边生灵的天下,裴虎,你看看这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他们中,有十几岁的,也有六十多岁的,他们有自己的家人,也有自己的梦想,他们有独属于人的喜怒哀乐!”
“裴虎,我问你,你口口声声主将职责,你的主将职责是为了你的大王,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忠义之名,还是为了万千百姓?!”善乐指着马下站着的士兵,“你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你问问他们可否愿意跟着你一起找死?!”
裴虎闻言蓦的看向手下的将士,他们一个个低着头,神态疲惫,他听到善乐又说:“当日楚军进魏国,我带领着魏军迎接,在接你们的路上,我问了许许多多士兵,我问他们的愿望是什么,你知道他们的愿望吗?他们告诉我,他们想要太平日子,他们想要和妻子安稳的生活。”
裴虎看到善乐叹着气闭住眼,“裴将军,我只想让天下一统,民众们自此能过上安乐日子,我只希望他们的烦恼是每日吃什么或者土地收成如何。而不是日日夜间默默思念家乡,过着朝不保夕,远离亲人,不停流血受痛的悲苦日子。”
“你出生世家,自幼荣宠,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人生。楚王残暴,百姓负担深重,每年因为赋税亲离子散的人数不胜数,这些你从来看不到。”
善乐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她下了马,站在杜林面前半跪,“楚国兵马大将军携我白杨军弃战,还望将军信守承诺,放将士们回家,莫要牵连无辜者生命。”
杜林也立即下了马背,他扶起善乐,郑重说到:“羽将军,杜某代秦楚两国的百万将士感谢您。您放心,今日杜林有次一诺,绝不食言,若有违背,世世代代不得好死……”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瞳孔骤缩,刚欲拔剑,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是裴虎倏然下马,朝善乐刺去,那杆杀敌无数的枪瞬间刺透了善乐的血肉。
善乐看着那杆戳穿自己身体的利器,她强忍着疼痛,趁着裴虎还未拔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刺,手中宝剑也立即刺穿了裴虎的血肉之躯,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裴虎震惊的看着那把沾着自己鲜血的剑,鼓着劲儿说:“羽善乐,我悔……”,他还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楚国士兵转眼间看到自己追随的两位主将自相残杀,赫然倒地。
她们这一倒地动山摇,一瞬间,军心涣散。
杜林敛住悲色,下令:“楚兵听着,我杜林在此承诺,凡缴械投降者,可自行离去,秦兵绝不相逼!秦军听令,若有人敢侮辱两位将军尸体,按军规严厉处置!”
他此言一出,大部分楚兵都扔下兵器跑了,一部分跟善乐和裴虎已有些感情的参将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位将军的尸体痛哭流涕。
杜林半跪到善乐身旁,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也同样笑着帮她拔掉了身上的兵器。
“羽善乐,尘埃落定,你一路走好。”
后秦军入境,迅速占领楚都,楚王自尽于泰和殿,自此楚国灭亡。
十日后,几十位女子去往秦都求见秦王,请求秦王归还善乐尸体,秦王本欲以国礼厚葬善乐,得知原委后感怀颇深,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并赏赐珍宝,派兵一路相送。
公元前976年,秦统一中原,自此,大一统格局形成,秦君在位期间,轻薄徭役,凡间休养生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是善乐(le)。
第63章 龙宫魔气
◎若是只有这一条路,那我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后来她的徒弟们将她的遗体带回去,择了良日准备下葬之时,突然狂风大作,万千金光从天而降,然后她就……”
“然后她就飞升了,我知道。”天香子靠在床头,说到。
“嗯嘞。”御梦子喝着咖啡回应到。
天香子若有所思,问她:“难不成上仙们都是死后飞升?”
“不不不。”御梦子摇着头说:“一半一半吧,就像地仙,他世世代代都隐居山林,一直潜心修炼,在山林中救治动物,看护森林,或者到村里帮人家种地,还研发出一些新的品种和更加科学的器物,满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功德之后,就飞升了。”
“原来并非只有在人类社会造了大功德的人才能飞升,众生生灵都算。”
“当然啦,人也只是生灵的一种,是不是?”
“是。”天香子喝着她递过来的咖啡,闻了闻。
“怎么的?不爱喝?”
“不爱喝太苦的。”
御梦子笑了笑,给里面加了点糖,“那就加点糖。”
或许是茗聆子的前世给了天香子一些感悟,所以她抿着咖啡,十分安静,御梦子见她又沉思起来,便问到:“你那个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呢?”
天香子趴在榻上,懒洋洋的说:“别老小啊小的,搞的我像你们养的孩子一样。”
“啊?”御梦子夸张的捂着嘴,“难道不是吗?”
“啧!不是!咱是朋友,是一辈的!”天香子强调到。
“嗯……好吧。”
天香子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又安静下来了,御梦子也靠在躺椅上,脚尖晃啊晃啊。
正半梦半醒之时,天香子听到上仙群里说巨龙出世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巨龙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御梦子赫然起身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司情你在这里休养着,我出去一趟。”
天香子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她跟在后面问:“巨龙为何会出世?娘娘不是让它们呆在海底吗?”
“不知道,但它从海底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可轻视。”
天香子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她跟着御梦子火急火燎往黄海跑,她们到那里的时候卜玄子、布契子、地水仙已经到了。
此时黄海上空电闪雷鸣,磅礴大雨倾泻而下,海水巨浪翻滚,天昏地暗。
“出了何事?”御梦子问。
卜玄子闭眼掐指一算,道:“海底恐有变故。”
他说罢一个瞬移到巨龙面前,作了一揖,恭敬问到:“敢问巨龙前辈,为何出了海底龙宫,来到凡间?”
巨龙喷着粗气说:“魔气已然蔓延至龙宫,如今深渊龙宫处魔气肆虐,吾以神术对抗,却被反噬,吾今日出来,就是想问问人族,为何要做出此等恶事!”
“您稍安勿躁,带我等去深渊查探一番可好?”
“吾以神力都无法驱散的魔气,难道你们就能有办法?”
卜玄子不卑不亢的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不在于能量有多强盛,只在是否能够阴阳相合,还请前辈给我们这个机会。”
巨龙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后直直冲进海地,众位上仙见状皆捻起避水诀跟着巨龙一头扎进海底。
他们跟着巨龙一路下潜,潜至海底六万米处时,跨过了一层黑渊地带,眼前黑的什么都见不到,卜玄子闪出金身,为其余上仙指明方向。
又潜了三万米后,他们跨过深渊,来到了海地龙宫,天香子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自下方传来,她凝神望去,只见海底深处隐约浮现出一片璀璨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明珠般耀眼夺目。
海底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却在龙宫附近突然被撕开一道光的裂口,数以万计的发光水母组成流动的银河,在宫殿上空不断变换形状。
龙宫外墙并非砖石,而是无数活着的珊瑚虫筑成的生物城墙。这些珊瑚呈现出妖异的血红色,表面覆盖着会呼吸的荧光苔藓,随着水流的节奏明灭闪烁,仿佛整座城墙都在跳动。
最令人震撼的是宫殿正门,两扇由整块龙晶雕琢的巨门高达百丈,门面上浮动着栩栩如生的水龙纹,这些纹路并非雕刻,而是真正的活体水龙盘旋幻化而成,龙睛偶尔转动,龙须随水流飘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宫殿深处,一株通天彻地的水玉古树扎根海底。树干是半透明的深蓝色,内部流淌着液态的星光,树枝则是晶莹的冰晶,每一片叶子里都栖息着一个发光的水精灵。
当暗流经过时,整棵树会发出空灵的鸣响,像是千万个风铃在深海奏乐。
一只只巨龙后裔在龙宫周边游荡,见到巨龙到来,皆停下来拜见,巨龙族是族长制,巨龙作为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龙,是万龙之长,备受爱戴。
巨龙指着结界外的魔气,说:“你们看那边的魔气,是吾以龙力捆缚的,吾本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便可净化,但直到如今已过一年,魔气依旧缠绕蔓延,毫无消散之状,吾若再放任凡间的魔气浸入地底龙宫,那吾巨龙一族将永无宁日。”
众位上仙看着眼前在神力中四处冲撞的魔气,表情肃穆,天香子开口道:“诸位上仙,我练出了可以净化魔气的清风暮,我可以进入结界,去净化魔气。”
“不*可。”卜玄子拦住她,你道行尚浅又重伤初愈,不可再以身犯险,我于千万年来修炼法器,练出了可以吸纳魔气的净魔瓶,我可进入结界吸纳魔气,诸位上仙于结界外为我护法。
“可是……”天香子还欲再说,御梦子拦住她,劝到:“听他的吧,你大伤刚愈,进去后一定会力不从心。”
天香子闻言没有再固执己见,她与其它上仙守在结界四周,为卜玄子护法。
卜玄子凌空而立,衣袂无风自动,他面色如常,双眸中流转着淡淡的金芒,丝毫不受周围翻腾的魔气影响。
只见他右手轻抬,掌心浮现出一枚精巧的玉瓶。这玉瓶通体碧绿,表面缠绕着九道金纹,在魔气弥漫的深渊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收。”
随着一声轻喝,玉瓶口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青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舒展开来,化作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方圆百丈的魔气尽数笼罩。
翻滚的魔气顿时像找到归宿的游子,疯狂涌向玉瓶口,漆黑的雾气在接触青光的瞬间被净化成淡紫色,而后如百川归海般被吸入玉瓶之中,玉瓶表面的金纹逐一亮起,每亮起一道,吸纳的速度就快上一分。
卜玄子左手掐诀,指尖凝聚出一枚金色符印,他轻轻一弹,符印没入玉瓶,玉瓶顿时发出清越的鸣响,吸纳范围再次扩大。
那些试图逃逸的魔气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来,不甘地扭曲着,最终也只能乖乖被收服。
最精纯的一缕魔气在玉瓶口盘旋不去,竟隐约显化出狰狞的面孔,卜玄子冷哼一声,屈指一弹,一道金光闪过,那面孔顿时溃散,化作流光被吸入瓶中。
待最后一丝魔气消失,玉瓶轻轻一震,九道金纹同时绽放光华,而后渐渐归于平静,卜玄子无悲无喜地看了看手中的宝物,随手将其收回袖中。
整个过程中,他的气息始终平稳如初,连衣角都未曾被魔气沾染,海底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魔气肆虐从未发生过。
卜玄子缓缓走出结界,对巨龙说:“凡间魔气侵扰了地底龙宫,是吾等的疏忽,多谢前辈给我们这个机会。”
巨龙见魔气已清,怒气便消了,又见上仙们十分讲理,便连怨气也没了,它只是说:“当年女娲娘娘补天之后,为了平衡魔气,将一半魔气的平衡交给了人族,一半交给我们兽类,千万年间,巨龙族、凤凰族、地神兽族兢兢业业平衡着天地海的阴阳平衡,从未出过差错。”
“龙宫在海地九万米,都能有魔气渗透进来,那么其余的地方,必然不会乐观,四大凶兽是娘娘帮助人族平衡阴阳的容器,但吾听说已失控过两回。”
“若再任由人族肆意妄为,届时魔气彻底失控,便是比万年前天破还要危险,你们身为人族之长,一定要多想办法克制人类行为才好。”
众仙点头应承着,辞别巨龙后,转身回上仙界,天香子见他们皆表情凝重,开口问到:“若这世间再无魔气,会怎么样?”
“那将又是一场浩劫。”卜玄子悠悠的说。
地水仙解释到:“世间的灵气与魔气本是一体两面,若魔气完全消失,至阳灵气会失去制约,修士运功时,纯阳灵力会如野火焚身,轻则经脉灼伤,重则道基尽毁。”
御梦子接着说:“魔气对应着天道中的阴则,阴气枯竭会导致黑夜逐渐缩短,最终永昼降临。水性属阴,江河将停止流动,也会使坤道受损,导致生育能力衰退,生灵难以繁衍。”
“不仅如此,鬼修魂体将无法凝聚,阴魂白日显形,妖族将无法在月夜化形,被迫维持兽态,人类则会情绪失控,暴怒狂喜交替发作。除此之外还会导致魔界与幽冥地府像漏气的皮囊般萎缩,引发阴阳界裂缝,亡魂涌入人间,一些需要阴阳平衡的秘境直接崩塌,天地间灵气开始从裂缝外泄,最终世间依旧会倾覆。”布契子叹着气说。
天香子听完他们的解释,无奈一笑,在识海中对朏朏说:“看来只有维持阴阳平衡这一条路,朏朏,若是只有这一条路,那我便只能……只能孤注一掷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周末摆烂两天,看到有位宝儿那么认真写了长评,心中十分感动,便不好意思摆烂了哈哈。
非常感谢给我写评论的宝宝们,在我看来,逻辑性不强并没有什么,逻辑可以后天培养锻炼,但情绪感知力却是一种天生的技能,我在初写上仙的时候,本意也是为了给予读者们一些能量,宝告诉我它给了你许多勇气与能量时,我十分高兴,就像自己的努力被人认可了。
也祝愿你们喜乐安宁,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活。
第64章 天赐予安
◎天赐平安,劫后余生。◎
回到上仙界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御梦子跑去给世人施梦,布契子去无止境炼制还未完成的法器,地水仙则去凡间探地水,夜晚时分,正是地水积蓄之时。
故而卜玄子陪着天香子回了司情阁,它们一同看着月亮在远处照亮人间,日里因为魔气而产生的焦灼感也渐渐消散了。
天香子跑到院中的梅树旁,挖出一坛梅子酒,倒给坐在杏树下的卜玄子喝。
“这是我刚来司情阁时亲手酿的,那时候见梅子开得正好,便摘了一些,如今历经八十余载,酒香应当十分醇厚,尝尝。”天香子说。
卜玄子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轻轻的说:“天香,其实还会有其它的办法,上仙界的众位上仙都可以帮你,你何必一人筹谋,独自面对?”
天香子靠在躺椅上,感受着擦肩而过的微风,说:“那您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卜玄子闻言顿住了,少顷,他拈起一朵杏花,递给天香子,“大家一直在炼制法器,这些法器足够吸纳世间十分魔气,只要魔气可控,我们便可以按照阴阳平衡的法则,进行魔气的收纳与输出,一切都会可控起来。”
天香子接过那朵杏花,凑近闻了闻,悠悠感叹到:“如此清香,令人愉悦。”
她看向卜玄子,问到:“这些法器做出来了吗?”
“还未,但已完成大半。”
“嗯,那你们造法器,我按我的来,魔气彻底失控的那一天,若法器已经炼制成功,便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就按照我的办法来吧。”
卜玄子皱了皱眉,他支着额,心中郁闷,他自顾自的倒着酒,自顾自的喝着,“若是我们能早点寻到吸纳魔气的法子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更早一些……”
天香子笑着说:“万事皆有定数,尽力而为,无需苛责,您飞升了这么久,应该明白的。”
“是啊,我该明白。”
天香子见他默然不语,便问:“您为我讲个故事可好?”
卜玄子轻轻一笑,“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听司梦的前世。”
卜玄子觉得她有趣,不禁问到:“从御梦那儿听茗聆的,又从我这儿听御梦的,下回呢?下回找谁听谁的?”
“旁人说的更客观嘛,下回我准备找茗聆子听麒麟子的,这个故事听完,我便要继续去凡间游历了。”
卜玄子问:“司情法典已然完成了一半,何不在上仙界多呆些时日?”
“不瞒您说,我总觉得时间很紧迫,容不得我慢慢来,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吧,我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
卜玄子轻摇折扇,不疾不徐的说:“御梦啊,她的前尘会比茗聆的更凄惨一些。”
“更凄惨?可司情她……”
“是不是觉得她每日欢天喜地,吊儿郎当的,像是个被宠的没边儿的孩子?”
“嗯。”
“但她啊,前世还是很凄惨的。”
御梦子于三千一百年前飞升,她出生于王室,按理说,既为公主,必是享受万千宠爱,无边荣耀长大的。
可其实并不是,当时她的母妃莲妃怀孕之时,她的父王,也就是当年的吴昭王吴世宇欣喜万分,王宫久久未有子嗣,如今多亏老天保佑。
吴王叫来钦天监,让他来算这孩子的命数,钦天监设坛作法,最后十分严肃的说:“大王,莲妃娘娘肚中的孩子乃七杀星君下凡历劫,若为王子可让吴国国力兴盛,成就千秋伟业,可若为公主,便是祸国殃民的不祥之兆啊!”
莲妃闻言脸色惨白,之前太医为她把脉之时,曾真真切切的说:“恭喜娘娘,看这脉象,应当是一位小公主。”
吴王当时就在她身旁,太医的话他定然也是听清了的。
她看向大王,此时他眉头紧锁,垂着眼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莲妃不顾自己已经五个月的身孕,跪倒在地,恳求到:“大王,太医的话和钦天监的话都不一定是真的,这是您的骨肉,后宫许久没有子嗣,如今妾肚中的孩儿定然能为吴国带来祥瑞,恳请大王三思。”
她说罢不停的磕头,直磕的额间鲜血淋漓,而吴王却只是冷漠的坐在一旁,全然没有半点怜悯与温情。
莲妃后来晕了过去,吴王起身回了大殿,对她不管不顾,最后还是莲妃手下的婢子们寻了一副担架,将她们的娘娘抬回莲香殿中,请来太医为娘娘安胎、包扎。
自此之后,吴王再也没有踏进过莲香殿,而莲妃则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赐死的诏书就进了莲香殿。
她几次三番去找吴王,每次都被拦在大殿之外,后来莲妃便死了心,她知道吴王已经在思索该如何处置她们母女了。
他或许带有侥幸心理,想要等她分娩看清孩子性别之后再下决断,可自己却不能继续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太医的诊断一般不会有错,她摸着肚中的孩儿,清楚的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真等到生产的那一天,若生下了她,以吴王的脾性,定当盛怒之下以祸国妖妃之罪赐死她们母女。
不管如何,若保不住自己,也要保住孩子,若保不住孩子,那就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
她再三思索,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莲妃的父亲是吴国太医令,掌管宫廷医疗,她万分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她简单说明了基本的情况,并恳求父亲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她们母女一命。
太医令毕竟是医家,自幼便学习如何治病救人,从来都是十分珍视生命,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哭着求着,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他看完信后当即就做了决定,即便是因此没了官职,也在所不辞。
他计划让女儿装疯,然后去求大王,让他带女儿回家,于是他给女儿写了回信后,开始起草奏章。
一个月后,下人急急忙忙的跑进大殿,给正在和美人厮混,喝的快醉死的吴王说:“禀告大王,莲香殿的莲妃娘娘癔症发作,已然神志不清。”
吴王闻言气火冲心,他抓起一个香炉狠狠砸到地上,“疯了?真是晦气,既然疯了,你们就看着处理了吧,连同她肚中的孽障,也别留了。”
下人正准备告退时,侍卫进来说:“大王,太医令求见。”
吴王闻言酒醒了一分,他叫住那传话的下人,对侍卫说:“宣太医令。”
“是!”
太医令刚进大殿便开始嚎啕大哭,他不管不顾的跪在大殿之上,任由吴王如何劝说都不肯起身,他擦着泪给吴王磕头,“大王,臣自接掌太医署以来,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勤勤恳恳,从未出过半点纰漏。”
“今早臣得到消息,莲妃娘娘突发癔症,神志不清,臣万分心焦,臣与发妻伉俪情深,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内子悲痛万分,还请大王念在臣忠心一片,莲妃娘娘侍候您多年的份儿上,准予臣带娘娘回家照料,一来不会冒犯了您,二来也能了了臣之心愿。”
吴王面色如铁,他冷冰冰的说:“寡人可准卿之所奏,但是,莲妃肚中的孩子冲撞上天,乃七杀转世,于国不利,太医令需让莲妃堕胎,堕胎之后,你自可带着女儿回去,寡人绝不阻拦。”
“这……,大王,您万不可听了钦天监所言,便……”
“够了,寡人言尽于此,你若不成,那就让她在这后宫中永久呆下去吧!这皇城养一个疯妇,倒也没什么难处。”吴王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太医令,“寡人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太医令不敢多言,只能悻悻而归,她去后宫见女儿,简单说明了情况,莲妃捂着肚子说:“不可,爹,她是我的孩子,您看,她就好好的在这里,若孩子没了,以后的日日夜夜里,我必梦魇缠身,追悔莫及。”
“可大王已下死令,你若不成,不仅你肚中的孩儿,就连你,为父也保不住!”太医令悲痛的说。
就在父女二人争执不下时,莲妃突然觉得腹中传来剧痛,她痛的惨叫,太医令吓坏了,他不敢让婢女去找接生婆,只能让婢女扶娘娘躺下,站在帏帐之外指挥她们给女儿接生。
这些婢女们从没做过这些事,有好几个甚至吓晕过去了,还是莲妃的贴身婢女,与莲妃从小一起长大的莲月,一直稳着心态,按照老爷的吩咐给她的娘娘接生。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出来了,她比一般的新生儿小的多,此刻甚至涨紫着脸哭不出声,莲月一着急,狠狠朝着孩子的脸蛋掐了一把,孩子受不住疼,才“哇—哇—”哭出来。
她真哭出来了,莲月又怕别人听见,捂着小公主的嘴不敢让她哭的太大声,而莲妃,此刻已经晕过去了。
太医令看着怀中熟睡的孙女,恸哭不止,“孩子,你倒是个聪明勇敢的,早早从母亲肚子里出来,想给自己搏一个活着的机会,可惜你祖父没用,护不住你,还让你这么早就出来在这世上受罪。”
他将早早准备好的猪的胎盘放在宫殿中,对莲月说:“孩子,你自幼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如今王宫的人盯着,我只能带着小姐离开,你可愿将这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将养在宫中?”
莲月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她睡得那么香甜,她又看着躺在床上面如纸色的小姐,横下心来,说:“老爷,我愿意。”
“好啊好啊,好孩子,届时我会为你收拾出一座废弃的冷宫,你便和孩子住在那里,等我的消息,我日后自会想办法接你们回家。”
“莲月听老爷的。”她看着怀中的孩子,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来,便说:“老爷,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太医令看着孩子,动情的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流着泪说:“就叫,予安吧,天赐平安,劫后余生。”
第65章 阴差阳错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寡人的公主了。◎
予安天性活泼,天真烂漫,即便母亲从不让她出那个冷宫的大门,她也没有因此对母亲产生怨恨与不解。
天上的一只飞雀,冷宫里的一窝小猫,水池里的金鱼,甚至地上的一草一木,都能让她开心的又蹦又跳。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外界的事情,她曾问过莲月,“娘,我们为何只能缩在这个小院子里?”
莲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告诉她:“因为我们是有罪的人,一出去就会被抓住杀了。”
这个回答让予安十分害怕,自此之后,她便更不敢想出去的事了。
莲月自打带着予安住到这个冷宫里,就一直等着老爷来接她们回家,可她左等右等,却怎么也等不到回去的信息,这一等,便是七年,刚开始还会有人给她们送吃食和羊奶,后来便什么也没有了。
为了活下去,莲月不得已出冷宫去找吃食,顺道打探消息,她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叮嘱予安,莫要出门,外面很危险。
予安很听话,娘亲叫她不要出去,她就不会出去,她照例每日抱着小猫宝宝,给它们捉虫子、洗澡。
有一天,予安一直没有等到娘亲回来,眼见着夜色已经深沉,她担心母亲被杀死,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出门去找她。
那是她第一次走出那扇门,她曾想过那扇门背后都有什么,或许有豺狼虎豹,或许像娘亲说的那样有带着刀的人,可是她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黑夜中月色映照的墙。
予安壮着胆子沿着墙壁走着,她一路搜寻娘亲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当她走完面前这条长长的路,正准备向右拐弯儿时,她看到有一列列的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过来,她当即被吓得魂都快飞了。
她立即躲回那条长路,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那些人从自己的右边走过,她不知道她们若是发现了自己会怎么样,但娘说过外面的人会杀了她们。
她看她们背影走远了,才敢重新站起来,朝右边走过去,她就这样一路躲着人到处乱跑,到最后,娘亲没找到,回家的路也找不着了。
她站在荷塘边上,开始心慌起来,夜晚的露水有些重,打在她身上,小风一吹,她冷的全身发抖。
予安后悔了,她就应该听娘亲的话,乖乖在家里等她回来,干嘛要出来呢?
“你是哪家的孩子?”
一道雄厚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予安被吓一激灵,她立即起身,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是个比自己高大许多许多的人,予安不得已要用力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那男人也在审视着予安,他总觉着眼前这孩童的眉眼似曾相识。
予安看清后反应过来拔腿就要跑,却被那男人一把按住根本跑不掉。
“你跑什么?我在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予安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有些丧气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家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今天还是第一次出宫殿。”
“哦,原来宫女的女儿,你娘跟侍卫私通后生了你,怕被别人发现就将养在冷宫?”那男人笑着说。
予安不懂什么是私通,她稚气的说:“娘从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吧,那我问你,你大半夜的蹲在这里干什么呢?”
予安听他这样问,心中充满了期冀,眼前这人是不是能帮自己找娘亲呢?她想到这儿,便壮着胆子说:“大哥哥,我娘亲一直没有回来,你能帮我找我娘亲吗?”
男人似是没想到她会找他帮忙,有些好笑的说:“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娘亲叫什么,或者你叫什么,不然我怎么帮你?”
予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不敢轻易告诉他娘亲的名字,便说:“我叫予安,娘亲没有跟我说过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你们母女俩,感觉不熟啊。”
那男人蹲下来,看着予安,一脸玩味,予安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低着头,脸涨的通红。
她是早产儿,又从小营养不良,所以比同岁数的孩子都瘦些小些,那男人估摸着她也就四五岁,便将她抱到怀里,说:“走吧,我带你找娘亲。”
这是予安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抱着,她有些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的睁着大眼睛,男人见她这草木皆兵的样子,忍不住揪了把她的脸,“怕什么?我还能吃掉你不成?”
他这样,予安反倒更害怕了,她被抱着,却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男人感觉自己怀里的小娃娃都快抖成个筛子了,他叹了口气,将她放到地上,牵住她的手。
“我不抱你了,行了吧?别害怕了,怎么这么胆小,跟个小猫崽一样。”
双脚着地让予安感觉踏实了不少,但旁边这大哥哥的步子迈得好大,她根本跟不上,她怕惹得他不高兴,便一路小跑着。
她跟着男人跑到一处宫殿,男人就走了,她赶紧跟上去,去问他要走哪儿去?不是要帮她找娘亲吗?
可是门已经关上了,她怎么打也打不开,她恨不得变成只蚂蚁钻出去,正在此时,门开了,那门朝里开,正好撞上了站在那里的予安,予安一下就被撞飞了。
推门进来的人跟娘亲穿着同样的衣服,她差点扑上去叫娘亲,但看清楚脸后,她却呆住了,为什么眼前这人跟娘亲穿同样的衣服?她会不会认识娘亲?
她顾不上被撞飞的疼痛,立马起身跑到那人面前,“您跟我娘亲穿着同样的衣服,您认识我娘亲吗?”
这宫女将予安撞飞之后,本想着将她扶起来,却看到她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自己跟前找娘亲,她瞬间就心软了,将孩子抱到床上,说:“公主,奴是来照顾您休息的。”
“公主?公主是什么东西?”
“公主,您可千万不能在旁人面前这样说,您是大王的女儿,是吴国的公主。”
予安听的稀里糊涂,她大声说:“不,我不是公主,我要找我娘亲,姐姐,我求求您了,帮我找到我娘亲吧。”
她越说越害怕,越说越难过,忍不住哭起来,宫女立即安慰到:“公主,您别哭了,你娘亲已经找到了。”
“真的吗?”
“真的,只是她生病了,现在正在看病呢,她嘱咐我千万不要带您去看她,她怕传染给您。”
予安听到娘亲生病立即又急了,她问:“姐姐,我娘亲病得重不重?有没有人照顾她?”
“有的,公主,您也早点休息吧,奴会一直守着您的。”
予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叫自己公主,她也很想现在就去看娘亲,但她看着陌生的宫殿,心中十分害怕,便缩在被子里,直到看到帷帐放下来,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或许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所以乏了,予安几乎是刚缩进被子里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宫女揭开帘子,叹息到:“唉!可怜的孩子,才这么小。”
第二日予安很早就惊醒了,她起身看到昨晚的姐姐靠在床边的柱子上睡着了,怕她冷也怕吵醒她,予安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还为她披了被子。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会儿还黑着,她又看了看殿里的装饰,四处金碧辉煌,可比家里面好多了,就连那张床,也比家里软的多。
要是娘亲也能住到这样的房子里、躺在这样柔软舒适的床上就好了,她心想着。
她本想去找娘亲,又怕出去后像昨天一样迷了路,于是她重新爬上床,躺在被窝里发呆。
她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心想到:娘亲说外面的人都像豺狼虎豹,可是外面的人明明都很好啊,他们会带我找娘亲,会给我送各种好吃的,还有人担心我会害怕,一整晚都守着我呢。娘亲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她想着想着,又重新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屋子里又多了好多姐姐,她们都端立在那里,看着自己。
予安很奇怪,她问昨晚的那位姐姐:“姐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那宫女没有回答她,跪下来喊到:“公主已醒,伺候公主更衣。”
她话音一落,其她的宫女皆涌了上来,她们将予安从床上抱下来,为她洗澡,为她穿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还为她梳头发,予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又看着身上的漂亮衣裳,她心里面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穿上这么漂亮的衣裳。
但她没有沉溺太久,很快又问那个宫女:“姐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我娘亲?”
那姐姐没有回答她,予安心里奇怪,她很快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但她又说不出怎么不对。
她又在那个宫殿里住了五天,她身边总是围着许许多多的人,每次想跑的时候,都会被抓住重新扔进殿里。
她不停的喊着找娘亲,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大声哭喊着:“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骗人,你们说要带我找我娘亲的,你们言而无信,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她哭嚎着拍那个门,满屋子的人都跟雕塑一样看着她呼号,却全然视而不见,只等着她嚎累了,将她抱到床上,让她休息。
第六天的时候,殿里来了一个人,他左后和身后都跟着很多人,这个人一进来,所有人立即跪下来,连头都不敢抬,她看到那天带他来的大哥哥就站在这个人旁边。
她立即走上前去:“大哥哥,您不是答应我要帮我找娘亲吗?这些天我一直在等我娘亲,却从没见到她。”
“大胆!见到大王还不下跪!”
予安听到另一个人尖着嗓子呵斥到,她被吓傻了,呆呆的看着最中间的人,她有些迷茫的问:“大哥哥,我为什么要下跪?”
大哥哥没有说话,反倒是中间这个人开口说:“因为你是寡人的公主,女儿跪父亲,不是天经地义?”
予安觉得他十分莫名其妙,她开口说:“我娘亲从没说过我有父亲,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她刚说罢就看到中间这人似乎有些不屑的笑了一声,“从今天开始,你便是了。”
第66章 吴赵质子
◎我叫赵书年,是赵国最小的王子。◎
自从那天吴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予安从此以后就是他的公主之后,所有人对予安都尊敬了许多。
吴王还请来钦天监,为予安清算命数,那钦天监神神叨叨的在那里跳了一会儿大神之后,说此女实乃天赐之人,定能为吴国带来兴旺。
吴王闻言喜不自胜,他一纸诏书将予安封为安鸾公主,予安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吴国最尊贵的公主,每日穿着吃食,相较于以往,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可予安依旧牵挂着自己的娘亲,她被看管在宫中,便打发人去帮她找,每次派出去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出去,又恭恭敬敬的回来,但每次回来,都只有三个字:找不到。
予安在那座宫殿里住了两个月后,有一天,殿里来了许多人,她们抬着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些衣裙金钗,予安跟个棉花娃娃一样任由她们打扮,每次觉得不舒服想拒绝的时候,宫女们表面恭恭敬敬,手下的力气却是不小。
予安被她们掐疼几回后,便不敢再多说话了,后来她又被塞进一个十分富丽堂皇的轿子里,被人抬着一路出了王城。
予安见自己离那座宫殿越来越远,她心下发毛,揭开帘子问旁边的随从:“大哥哥,请问我们是要去哪里?”
那侍卫做了一个揖,说到:“公主,微臣护送您去周国。”
“周国是哪里?我们为什么要去周国?”
“吴国与周国素来友好,公主此去,是作为我吴国的使者,臣等感念公主恩泽。”
予安没太听明白,也是,她才七岁多,她不明白什么是使者,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使者。
她默默放下了帘子,看着坐在身旁的宫女,她眉目低垂,神情没有半点异色。
即便认为她不会说什么,但予安还是忍不住问到:“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公主吗?”
那宫女闻言似是有些不忍,她有些含糊的回答到:“或许吴国,刚好需要一位公主。”
吴国为什么刚好需要公主呢?而且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们所有人为什么都要这般说话,尽说些人听不懂的东西。
还是娘亲好,每次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她,不管问多少遍,她总会不厌其烦的解释,而且从来不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娘亲,现在又在哪里呢?
但是,只有她还活着,就好了。
予安重新掀开帘子,她看到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像只小蛇一样绕来绕去,她看着远处的鸿雁,竟生出一股悲伤的感觉。
连夜舟车劳顿,予安很不适应,即便她坐在最华丽的马车上,但她还是发烧了,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旁边的两个宫女说:“真可怜,才这么小的孩子。”
“你还可怜她,不如可怜可怜自己,人家好歹有个公主的头衔。”
“她是为公主不错,可说到底是个找不着娘的苦命孩子,你当她去了周国之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来,给她擦一擦身子吧。”
车马没有因为予安发烧停下来,她依旧躺在晃晃荡荡的车上,高烧难退。
她终于到了周国,此时已经蔫成了野猫样子,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气若游丝,不过好歹还留有半条命。
她在睡梦中被送到了府上,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侍卫消失了,仪仗队消失了,那些照顾她的宫女也消失了,出门去找,竟不见一人踪影,她赫然发现,自己竟被一个人扔到了异国他乡。
她想要出门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安鸾公主,大王吩咐我等仔细看护,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予安退到院子里,她看着与吴国完全不一样的院落,心中越来越害怕。
“你也是被送过来的质子吗?”
这样清脆的声音更是让她吓一大跳,她看过去,发现竟是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人,他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她走过去问到:“什么是质子?”
“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听我奶娘说,质子就是被送来送去的牲口。”
予安听他这样解释,心中愈发难过,“那我们岂不是很可怜?”
“对啊,我们就是很可怜,但是我们又做不了自己的主。”
予安见他瞳孔黑亮,心中不免一酸,蹲在地上,将自己双手环起来,脸搁在大腿上哭。
“你怎么啦?哭什么?”
予安听到他这么问。
“我根本就不是公主,我为什么要被送来当质子?”
“你说什么?你不是公主?”
“对啊,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但他一见到我就说我是他的公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男孩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说:“我知道了,你是吴国来的是不是?肯定是吴*王不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当质子,就把你认成公主,送你来周国。”
“那你呢?你是哪里来的?”予安问。
“我是赵国来的,赵王是我父王,我兄弟姐妹还挺多的,我上面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我是宫里最小的王子,我母妃一直呆在冷宫,除了母妃之外没人看得起我。”
予安听完后说:“这么一听,你也挺可怜的。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被送来当质子吗?”
“我听他们说,好像是因为赵国和吴国联起手来打周国,却被周国打得屁滚尿流,后来他们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反正就要送我们过来了。”
予安还是没听懂,但她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在这样一个无处倾诉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人在身边,总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
她想到这里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书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予安。”
赵书年问:“你姓什么呢?吴王如果不是你父王,那你爹姓什么?”
“我不知道,从小娘亲就告诉我叫予安,从来没有说过我爹是谁,也没说过我姓什么。”
“这么看你还真是可怜,连爹都没有,但是予安,我告诉你,以后旁人问起来,你可千万不能说自己不是吴王的女儿,被别人听到了是要杀头的知不知道?”
“啊?!”予安吓得握住自己的脖子,她神色惶恐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瘦啊?你今年多大了?”赵书年又问。
“我七岁半了。”
“你七岁半?!”赵书年诧异的看着她,“你就跟我四岁时候一样大,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还觉得吴王真是狠心,这么小的人就能送出去。”
予安听惯了这样的话,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比别人长得小长得慢,娘亲为此还哭过几回,所以她闻言也没什么惊奇的,问:“那你多大了?”
“我今年9岁,以后我就当你哥哥,我可以保护你。”赵书年拍着自己的胸膛说。
“嗯,谢谢你。”
之后的日子里,她们都呆在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她们互相聊着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自己的亲人,没到一个月,彼此之间就已经很熟悉了。
那一天,有太监走进来宣旨:“奉大王口谕,宣赵国王子赵书年,吴国公主吴予安下月初八于长安宫觐见!”
予安和书年听着太监尖锐拉长的嗓音,领了旨。
那太监一走,书年便对予安说:“你千万千万记得我说的话,一定不能说自己是不是吴王的女儿,还有,你在大殿里不能东张西望,要目视前方。”
“还有礼仪方面,你跟着我学,先这样,然后那个手这样握,对就是这个手势,你见到别人跪你也要跪,周王问你话你要起身回答,还要说:回大王……”
予安认真听着书年指导,她知道此次见周王事关重大,一定要认真对待。
他们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学各种礼仪,学怎么在周王面前说话,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他们由侍卫带着,一同去了长安殿。
众朝臣觐见周王之时,她们也跟着下跪请安,不敢抬头,不敢斜视,直到周王为她们赐了座,她们才敢稍稍抬起点头来。
“赵公子来我周国,一切可还适应?”
书年听周王问他,立刻起身行礼,“回大王,贵国国泰民强,万国来朝,我在此地,一切都好。”
周王听他这样说,只是微微笑了笑,他又看向予安,问到:“寡人听安鸾公主自幼身体不好,来到这里可如赵国公子一般适应啊?”
予安也立即起身行礼,“回大王,我虽自幼羸弱,但贵国水草丰茂,民富国强,我借此荣光,也一切都好。”
“好啊,好啊,看来下人们并未苛待二位,这样寡人也就放心了,二位身负两国邦交之任,责任重大,还需锤炼体魄,羸弱之兆是万万不可有的。”
“谨记大王教诲。”
正在二人准备落座之时,周王又接着问予安:“安鸾公主,你吴国本应送王子过来,却送了你一位公主,你身处王室,可知是何缘由?”
予安说:“回大王,父王子孙稀薄,除却我以外,身下只有一位王子与一位公主,我是父王最心爱的女儿,父王本不舍我离去,又恐辜负贵国信任,故而派我来此,其间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大王莫要怪罪。”
周王闻言十分满意,叫予安坐下。
觥筹交错之间,予安只觉得所有人脸上都挂着面具,笑起来一晃一晃,格外扎眼。
她听到周王说:“既然两位来到周国,又正是启蒙之时,寡人便不能怠慢你们,自明日起,你们便一同去往辟雍,跟随先生学习六艺吧。”
“多谢大王恩典。”
第67章 伯奇吞噩
◎吾乃伯奇,专噬噩梦,驱除邪祟。◎
每日跟随先生学习,令予安无比欢喜,在周国,所有人都可能踩她一脚,而周国尚武,她小的跟个小鸡仔一样,被轻视、被看不起的情况也是家常便饭。
但只要坐到书桌上,拿起那根笔,她的精神就会无比富足。
予安自幼喜爱画图,她见着什么喜欢的,就会拿根树枝在土地上比划,但由于她从未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故而画画全随天性,没有工夫可言。
如今跟着先生学习六艺,虽说依旧没有系统的绘画课,但好歹能跟随先生鉴赏书画,而在听先生鉴赏之时,本身也是搭建自身绘画框架的绝佳时机。
她总能画出些十分有趣却又让人看不懂的画来,要不就是老虎的头上长着龙角,尾巴像狐狸;要不就是鹿角长在狗身上。
书年看着她的画赞叹不已,笑着说:“乍一看还以为你在画《山海经》里的神兽,但仔细比对内容又哪个都不像。”
予安说:“这有什么的?我画的是我梦里的世界,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什么样的梦?”书年问。
“就是有许多奇奇怪怪事物的梦,在我的梦中,我总能梦到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在云彩上走,还有长着笑脸的花,生着犄角的草,会说话的土,爱唱歌的猫。”
书年听着她这天马行空的梦,惊奇的问:“这般奇幻的梦境,一般人哪里能梦到?你莫不是哪里的精怪转世,见到的全是异界的场景?”
“说不定呢。”予安调皮的说。
虽然周国没人看得起她,但予安依旧活得开开心心,这是她天生的本事,只要适应了一个地方的生活状态,她就能活出滋味来。
虽然将军的儿子会将她踹进粪坑;虽然太傅的女儿会折断她的画笔;虽然先生会因为她提问的一些小问题而严厉斥责她;虽然下人递给她的是快要发霉的馒头。
但她想着,虽然有这些不好的事发生,可掉进粪坑后书年也不会嫌弃她还会给她烧水让她洗干净,太傅的女儿虽然折断了她的画笔,可她也因此学会了如何制作毛笔,她总是坐在院子里给自己做各种大小的画笔,乐此不疲。
先生虽然会莫名其妙斥责她,可他斥责完总是会回答她的问题,下人虽然给她发霉的馒头,可一起上学的尚书家千金总会给她带些小点心。
她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由头将生活想象成阴阳盘,这一刻转到阴面,下一刻就会跑去阳面,她的乐天知命感染了书年,书年本身是个心思特别深的人,他对世界的看法总是很悲观。
但每次他心有怨念的时候,予安总会从另一个角度入手,告诉他一切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他后来顺着予安的思路认真的想了想,发现的确没有那么糟糕。
人啊,只要不要刻意的深化自己的苦难,而去忽略他人的苦难,他的日子总会好过许多,尤其在身处逆境的时候。
书年越长越高大,而予安嘛,就是跟她的天性一样,不疾不徐的长着,她虽然长得慢,但哪个环节都没有漏,别人长停了,她依旧自顾自长着,就跟沙漠里的小树苗一样。
所以她这样安静的长着,个头并不比其她姑娘矮,只是瘦些,但这是早产导致的,她就算是每日都吃五六个大肘子,也还是长不胖。
虽然较消瘦,但予安的力气可不少,她们学习射箭的时候,予安总会靠她那双细细的胳膊将箭射的远远的,比别人都远,书年总笑说什么箭只要跑到予安手里面,就跟长了翅膀一样。
小时候或许同学们还能趁着书年不在欺负欺负予安,可大家都慢慢长大之后,予安总能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予安十五岁,书年刚好十七时,赵王或许是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外面当质子,便跟周国交涉,将他领了回去。
书年十分不舍予安,他询问接他的人可不可以也带上予安,虽然他知道自己在提一个可笑的要求,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在问,答案当然不出所料。
他恋恋不舍的看着予安,予安却微笑着看向他,“书年,你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的家,还记得我之前讲的梦吗?”
她拿出自己曾经画过的一副画,在手心展开,“在我的一个梦中,那个世界的百姓自由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富足安乐,我将我梦中的场景画了下来,现在我将它送给你,留作念想,前路迢迢,一定珍重。”
书年听她这样说,竟不由落下泪来,他想要拥抱予安,又觉得于礼不合,于是他珍重的接过那幅画,塞进怀里。
“如今我走了,你又该怎么办?”他问。
“不怎么办,还和以前一样活着就可以了,我现在一身的力气,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予安安慰到。
书年看着她强装无谓的脸,心中愈发不忍,取下手上的扳指,放到予安手心,“这是我娘用虎骨磨的,她说可以辟邪,你拿着,望你平平安安,百祟皆消,再无年少阴霾。”
“嗯,谢谢你。”
予安看着远去的马车,听着大街上喧闹的声音,渐渐放下了那一直扬起的唇角,她忽然觉得很累,于是她回到府中,将那破破烂烂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沉睡过去。
每当她心中郁闷之时,她总会睡觉,因为每次这种情境下睡觉她总能梦到些瑰丽奇异的事物,而这些事物成为了她精气神的一部分。
当无法承受现世的苦难与痛苦时,不如沉浸在美妙的梦中,睡一觉就好了,这是她总自言自语说的话。
她从没指望着吴王能想起来周国还有个她,她知道自己一定被他们遗忘了,可她呢,依旧在牵挂故国的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娘亲。
她小时候只觉得娘亲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越长大,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世态炎凉之后,她也越来越害怕,她总想娘亲会不会在宫中被人杀害了,每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总会扇自己一巴掌,不,不会的。
娘亲一定活着。她想,她一定也在焦急的等着我,所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想办法跑回吴国,娘亲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予安无比怀念娘亲温暖宽厚的怀抱,无比怀念那个长满花花草草的宫殿,那是她心灵的栖息之处。
她从未找到过逃走的机会,一来她没有钱;二来她也没有马,学御马时都是借用着书年的,书年好歹是王子,赵国每年总会送过来点东西给他;三来她一直被监控着。
她尝试了几回,都无功而返,有一次被一个侍卫发现,还被他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后来她便安分下来了。
过去有书年在,他身边还有些亲卫陪同,那些侍卫会稍微客气一点儿,如今书年走了,她身边空无一人,境遇变得更加糟糕。
她继续等啊等啊,到了十七岁那一年,周吴两国再起干戈,予安被绑在柱子上,吴国的使臣到来时,周王问:“你吴国的公主还在周国,你们屡屡挑衅,就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使臣是这样说的,“公主身为大王的女儿,心怀故国,如今若能为故国捐躯,定然也会倍感荣耀。”
予安听着使臣的话,心中十分凄凉,除了娘亲和书年,从来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置自己于险境之中,披着大义凛然的皮囊干禽兽不如的事。
毁灭吧,反正一切都是这么糟糕。
她当即气血上涌,在大殿之上公然喝到:“你这个吃了狗心的蛆虫,跑到我这里恶心我!大王,我根本不是吴国的公主,我只是吴国宫殿里一位宫女的女儿,吴王不忍送自己的孩子来这里当质子,便将我封为公主,吴王一直在糊弄你,他们当然不会在意我是死是活,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个卑贱的奴才!”
周王也算是看着予安长大的,当然见的不多,只不过每次皇宫夜宴上他总会请两位质子一同赴宴,然后远远的看一眼,在他的印象中,她谨慎、安静、寡言,看起来就是一副白痴模样。
像今日这般歇斯底里,中气十足的控告谩骂,反倒叫他刮目相看,原来这孩子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十分擅长伪装。
他看着底下被骂的只会干瞪眼的使臣,冷笑一声,“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他说罢起身离去。
手下侍卫立即将使臣拿下,送进狱中。
而予安似乎又一次被所有人遗忘,她被绑在大殿的柱子上,没有一人为她解开绳子,甚至没有人看她一眼。
她在那柱子边一站便是一夜,只觉头晕眼花,骨松肉痛,细而粗糙的绳子磨着她的皮肉,让她感觉火辣辣的疼。
直到第二日朝臣上殿,才赫然察觉她被捆缚一夜,他们对她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来为她解绑。
周王也毫无愧意,他叫人将予安拖了下去,扔进天牢。
予安在天牢中度过了一夜又一夜,她又开始发烧,烧的神志不清之时,梦到了一个神兽。
它长得像一只老虎和龙的混合体,脑袋是老虎的模样,头上却长着一对像鹿一样的犄角。
它的眼睛冒着绿光,嘴巴特别大,一张开能裂到胸口,满嘴都是半透明的尖牙。
它的身子像龙一样又长又弯,浑身覆盖着刻满古怪符文的鳞片,爬动时鳞片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说梦话。
四只爪子也不一样,前爪像老鹰的利爪,后腿却像马蹄,踩过的地方会开出一朵朵苍白的花,但转眼就枯萎了。
它就在予安的梦里静静的走着,将予安所有的噩梦尽数吞下。
那些黑乎乎的噩梦被它吸进肚子里,偶尔没消化干净的还会从鳞片缝里漏出来,变成一群黑烟凝成的小虫,绕着它打转,直到被它一尾巴抽散。
予安于梦中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那神兽浑身闪着黑光,说:“吾乃伯奇,专噬噩梦,驱除邪祟。”
第68章 魂梦为变
◎魂梦为变,悟而止杀。◎
“你为上古神兽?为何会进入我的梦中?”予安问。
伯奇甩着尾巴,说:“吾自深渊而出,想探看人间,却因神兽之体,一经出世,便自主吸纳魔气,如今已被魔气惑心,故而需寻一阴虚火热之人,在其梦中休养生息。”
“我便是那个您寻到的阴虚火旺之人吗?”
“正是,你阴液不足,导致虚火扰心,吾存于你梦中,即可免于魔气惑乱,又可帮你调节阴虚体质。”
“刚才那一团团黑色的,被您吃下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你的噩梦,也是你的心魔与怨念,你在凡世过得不好。”
予安听完它这句话,心中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伯奇,我在凡间过得特别不好,处处遭人嫌弃,总有人欺负我,没有人在乎我疼不疼,会不会死,我就像是没有根的柳絮,被大风吹来吹去,还被人踩在脚底下。”
伯奇闻言有些奇怪的问:“吾久居深渊,出来不久,可吾知道人族乃女娲娘娘所造,她为人族开启灵智,又耐心教导,想来人族不应当是安居乐业,团结友爱的吗?”
予安听了这些话觉得可笑又悲哀,她说:“其实我觉得,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人族现状,却与您所说的大相径庭。”
伯奇听罢略加思索,道:“怪不得吾初来人世,便轻易被魔气惑心,吾既有求于你,便愿帮助你逃离困境,你有什么意愿吗?”
予安大喜,她赶忙问:“您能怎样帮我?”
“吾可于梦中惑人心智,你若有什么话,吾可在梦中告知那人。”
予安觉得这是个良机,而且很有用,她思来想去,对伯奇说:“我需要您给当今周国的大王托梦,在梦中您可幻化的更加可怖一些,您告诉他,若他害死予安,周国不久倾覆。”
“您可在梦中说我是天命之人,有上天护佑,若为人所杀,必降天罚。”
伯奇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消失在予安的梦中。
与此同时,躺在牢房茅草堆上的予安也惊醒了,她爬起来,张望着四周,却看不到伯奇的身影,闭住眼冥想,依旧看不到,她有些心焦的想:若这只是个梦,可怎么办?
她这样想着,去试探自己额头的温度,竟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退烧,她回想过去的经历,只觉得这个梦绝不普通,而且,一切应当是真实的。
她重新恢复了希望,尽管牢里的饭是馊水,她也吃的十分起劲,一定要吃饭,一定要锻炼,只有这样,才能等到出去的那一天。
这一等不似以往那么久,只两日,牢差们便将她送了出去,侍卫就在门口等着,将她带去了大殿。
予安不急不躁的跟着他,贪婪的吸收着室外温暖和煦的阳光。
“走快点!”那侍卫吼到。
予安此次不准备妥协,她昂着头直勾勾看向他,倏一下抬腿就是一脚,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便连人带甲的趴到了地上。
“你听着,我走路的速度并不慢,而且我在狱中呆了近五个月,每日吃着猪食,能走动路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再敢这般疾言厉色,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听明白了吗?”他听到这个卑贱的质子这样说到。
他怒火中烧,不过是个人嫌鬼憎的质子,还不是真正的公主,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爬起来,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予安的头被他扇的猛的一偏,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阴沉的一笑,“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她握起拳头,跟侍卫殴打起来,那侍卫没想到她还敢还手,而且跟不要命的一样,毫无章法的下死手,他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但他不敢拔剑,因为领命的时候,大王说的是:“将质子予安请到大殿。”
请到大殿,说明这个质子身份应当不简单,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可承担不起,若是惹得大王盛怒,说不定会被诛九族。
想到这儿他立即举起双手,妥协到:“不打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是大王在等你,让大王等久了恐怕不妥。”
予安没有回应他,她在这儿呆了十年,哪里都熟悉,便扔下侍卫,自顾自的走着。
那侍卫见状也不敢多催,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到大殿之中时,周王正在批奏折,他见到予安来了,和颜悦色的看着她,说:“予安,寡人前日夜间做了一个梦,这梦可怖异常,寡人被惊醒后,一直心神不宁,每到夜间,总觉如恶鬼缠身,冷汗直流,你可知今日寡人为何会召见你?”
“我不知。”
“因为寡人是因为你才心神不宁,你不过是个假公主,寡人从未因为你的欺骗而要你性命,是吗?”
“大王。”予安抬起头直视着他,“我如何欺骗了您?非要论这欺骗之罪,您该去找吴王,而不是我,到了我这般田地,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难道能由我决定吗?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从未有人跟我解释过,也从未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吴王需要一位公主来当质子,您需要一位公主当质子来牵制吴王,可这一切与我何干?”
周王没料到她会这样义正言辞的跟自己讲话,他当即有些生气,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予安,寡人姑且不跟你掰扯这件事,但寡人于梦中梦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东西,它自称伯奇,若它真是伯奇,应当为寡人吞噬噩梦,而不是带来噩梦。”
“可它却敢警告寡人,说你予安乃天赐之人,若寡人要了你的性命,周国必会倾覆,你说,寡人该不该信它的话?”
予安闻言轻轻一笑,“您是大王,您想做什么决定,问我干什么?”
“放肆!”周王勃然大怒,他将手中的竹简狠狠的摔到予安的脸上,予安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血液从额心顺着鼻翼、唇角流下,“嗒—”一下落到地上。
周王看到她脸上的血,心中有些得意,他闭住眼,半刻后,启唇说到:“来人,将予安带下去,明日午时,砍了她的头颅,寡人未来要做天下之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梦就被人如此不敬,可笑至极。”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观察着予安的表情,他原本以为当她听到自己命不久矣之时,一定会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求自己放过她,却不想予安竟阴测测的看着他,嘴角扬出一股笑意来。
直到她离开这个宫殿,周王一直没有等到他求饶,周王心中有些发毛,不安的情绪愈加浓烈。
他企图通过批奏折来转移注意力,却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梦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得连心跳都如擂鼓,周王猛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脚下无地,头顶无天。
突然,一道刺目的银光撕裂黑暗。
先前来托梦的神兽踏光而来,但这一次,它不再青面獠牙,而是伤痕累累——它的鳞片剥落,露出焦黑的皮肉,一只龙角断裂,金色的血液滴落虚空,化作燃烧的星火。
“你……竟还不肯罢休?”周王冷笑,强压下心头那一丝震颤。
神兽没有怒吼,没有威胁,只是缓缓低下头,金色的瞳孔中竟似有悲悯。
“最后一次。”它的声音沙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放了她,否则……”
“否则如何?”周王厉声打断,“天罚?国灭?你以为我会信?!”
神兽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眼中金光暴涨,刹那间,王眼前的景象骤变。
他看到了自己——不,是另一个“他”,那个“他”站在血海之中,脚下踩着无数尸骸,而王座上坐着一个扭曲的怪物,长着他的脸,却狰狞如恶鬼。
周王再一次被惊醒,这一次,除了恐惧以外,他还感受到了毫无生息的冰凉,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竟赫然发现满殿的下人都躺在地上,似乎沉入梦境。
他向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烛火皆灭,他想要拿起竹简,再摔到地上,吓醒这些奴才,手刚挨到竹简,竟感受到了一股粘稠的不适。
那竹简上竟流淌着血液!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予安额上落下的血滴,并且他从心底里就觉得这竹简上的血就是予安的血,他大声呼喊,却没有等到侍卫进来。
他在困惑与惊惧中起身走到外面去看,竟发现殿外所有的人都在沉睡,他踹了睡梦中的侍卫一脚,那侍卫只是翻了个身,却没醒,这些侍卫都是特殊训练出来的,平日里十分机警,怎可能如现在这般像死了一样?
周王从大殿跑去后宫,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在沉睡,就跟那些侍卫一样,怎么吵也吵不醒,他的手开始抖,一开始只是指尖微微发颤,后来连整个手掌都控制不住地哆嗦。
他咬紧牙,想攥紧拳头,可手指却像冻僵了一样,死活握不拢。
冷汗像蛇一样从后背爬下来,里衣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难受,喉咙发紧,想咽口唾沫都觉得困难,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最丢人的是,他明明好端端的站着,结果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他跪地的方向,刚好是行刑之地的方位。
他此刻心中惧怕无比,大声喊到:“神兽,寡人一时失察,忤逆了上天旨意,寡人愿将功补过,还请您让王宫里的人都苏醒,寡人现在就叫人放了予安,并赐她金银财物,送她回周国,寡人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声如龙虎般的低吟,这声低吟之后,他看到王城里的人都揉着眼慢慢起身,看到他,吓得跪在地上直求饶。
“快,快去传旨,寡人最近心神不宁,王城还需减少杀戮,故而明日予安之刑就此罢免。她好歹名义上是一国的公主,为她收拾出府邸,好生照料着,届时送她回国,不可怠慢,否则寡人唯你们是问!快去!”
“是!臣领命。”
侍卫抱拳退下后,周王看着天边妖异的红光,膝盖不住的发抖,他心有余悸,招了招手,“寡人有些累了,传步撵。”
【作者有话说】
魂梦为变
释义:魂魄在梦中受到启示而改变
典出《后汉书》"魂梦为变,悟而止杀"
第69章 饿殍遍野
◎你是神兽,可能明白人类的情感与不屈?◎
时隔十一年,予安再一次踏上了吴国的疆土。
她对于这些本没什么感情,管它吴国还是周国,赵国还是什么犄角旮旯里的国,都无所谓。
但娘亲还在吴国,那这片疆土,她就要踏上去。
吴王的确信守承诺,给了予安许多金银珠宝,以及马车,但这些金银珠宝对于身处于乱世且没什么自保能力的予安来说反倒如悬头利剑,带着它们说不定哪天在睡梦中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因此予安趁着夜色将一批珠宝埋在了一座衣冠冢的旁边,这衣冠冢是用来祭奠战士的,平日里会有卫兵守护,这还是予安十岁那年和书年参加完周国国事之后,趁机跑去郊外玩耍时发现的,为此还挨了侍卫几巴掌。
剩下的一批钱她一分为二,一部分大多换成了粮食和水,放进马车里,一部分融成金镯子戴在脚踝上,她心想若是金镯子能被发现,那就真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到那时候,只管拼命即可。
她在赵国的疆域只走了五天,便前前后后遇到了三批强盗,第一批抢走了她的粮食,第二批抢走了她的马车,第三批没东西可抢,就准备抢予安这个小娘子,予安本来已经拔出剑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了,恰好碰到了前来剿匪的士兵,侥幸逃过一劫。
这之后她便学聪明了,她给自己置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白天在官道上赶路,只要临近傍晚,能见到馆驿就停,从不急着赶路,她这个法子倒是有用,这样一来,再也没遇着过强盗。
强盗如此猖獗其实有原因可循。赵国境内一半疆域正在经历一场凄惨至极的干旱,自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七月份,几乎没下过雨,小麦颗粒无收,就连生长力极为旺盛的玉米,都焦黄干枯,失去生机。
予安放眼望去赤地千里,一片荒芜之景,饿死的渴死的民众漫山遍野,道殣相望。
她深知挨饿的滋味,她自幼便当质子,吃的穿的皆要看旁人脸色,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那便是见着有吃的就往嘴边送,就算吃撑了也没关系,只要有就一直吃。
至于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坏没坏,馊没馊,这都不是需要用脑去思考的问题,因为根本没资格去思考这些。
刚去周国时,每日能有两顿饭吃,她与书年都很满足,这两顿饭说不上好,但起码可以饱腹,随着年岁递增,周王对他们也越来越不上心,一日便只有一顿饭,有一顿饭也没关系,慢慢吃细细嚼,饱腹感也能强些。
后来书年被接走,予安的日子更不好过,她每日只能吃到一些寡淡的米粥和一块硬馒头,她每日见到这些饭食都如获珍宝。
饿得头晕眼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每日饿的睡不着时,她就跑到院子里拔点野草啃着吃,书年的奶娘在时曾经说过,这种草没有毒,可以吃。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残忍的挨过饿,她更见不得百姓们挨饿,她心想为何如此旱灾,王城却不派人来赈济灾民呢?
她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自己身份特殊,可即便装看不见,终究还能听得见,在听到几百里的灾民呼号恸哭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去报官,告诉他应当及时向王城汇报灾情,来救济百姓。
那县官闻言嗤笑一声,略微不满的说:“你怎知我没有说?可说了有用吗?说了就会有人管吗?说到底这些人,在上面的眼里跟畜生没什么区别,哦,不对,还比不上畜生,那些人眼中这些人根本比不上自己身下的一条狗,我说什么?我再说说,惹得人家心烦了,说不定来的不是救济灾民的诏书,是我的罢免文书,我啊,不掺和了,上面那态度,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碍着谁。”
“谁也不碍着谁?!”予安怒其不争,她重重拍着桌子骂道:“你是这里的地方官,手里总归有些权力,爱民如子本就是你的职责和义务,你现在在这里说什么谁也不碍着谁?”
“那怎么办!”县官气也上来,他指着予安呵斥道:“孰是孰非还不是你跟本官说了算,你一介刁民,竟敢公然挑衅本官,你若是不想要那项上人头,就直说!”
县官这一骂将予安骂清醒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她开始懊恼,刚才到底是怎*么想不开就这样跟县官杠上,若是真惹恼丢了性命,怎么去王城找娘亲?
她感觉自己的血瞬间凉了下来,她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看着被饿的口吐白沫的人,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跨上马扬长而去。
她跑了一路哭了一路,她觉着默默哭着还不过瘾,索性大声嚎哭,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理她,人们太饿了,饿得根本顾不上去管一个伤心人。
有人在哭?无所谓?谁没在哭?谁不想哭?她最起码有力气哭出声,可是我们呢?没力气,没力气……
那夜,予安又做了个梦,在梦中,伯奇问她:“予安,白日为何大声哭嚎?”
“因不忍见百姓鸠形鹄面,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为自己无用无能而哭。”
“人族果然脆弱,没了雨水,甚至都活不下去。”伯奇叹息着。
“是啊”,予安说:“人族的确脆弱,相较于您这样的神兽,我们确实弱得像秋后的蚂蚱,没有龙鳞护体,活不过百年,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可你跟着我,见了灾年里这些瘦成皮包骨的父母,将最后一口粥喂进孩子嘴里,也见过采药人悬在千丈悬崖上,指甲缝里渗着血,就为给亲人换一剂汤药。”
“神兽活千年万年,可凡人,明知要死,偏在世上留下活过的痕迹,农夫在龟裂的田里种下最后一粒种,书生在油尽灯枯时还要多写半行字。女娲抟土造人时,早将这不灭心火揉入血脉,纵使天地不仁,亦难断绝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薪火相传。伯奇,你是神兽,可能懂得人类的情感与不屈?”
这些话像千斤鼎一样给了伯奇重击,它开口问:“予安,你所说的人类的情感,是否就是女娲娘娘所拥有的情感?”
予安想了想,回答到:“人族由女娲娘娘所造,按你所说,既然是女娲娘娘为人族开了灵智,那人族的情感,或许是从娘娘而来?”
伯奇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黑气,就在予安等的有些不耐烦时,它倏然开口:“是否正是如此,娘娘才会耗尽神力去补天?”
“什么意思?”予安问:“我的确听说过女娲补天,可我却从不知她因补天而耗尽了神力。”
“她因补天魂飞魄散,后不知所踪。”伯奇悠悠一叹,“予安,我可以帮你,娘娘为众生消散,我也应当做些什么。”
予安闻言十分惊喜,她立即问:“伯奇,你可能找到吴王并进入他的梦中?”
伯奇额间冒出金光,金光周围还笼罩着一层黑气,这屡金光射向遥远的地方,一小会儿后,金光收回,伯奇开口道:“可查探到吴王气息。”
“太好了!那你在梦中告诉他,吴国西边和南边遭遇了百年未有之大干旱,地方官上报却始终没有回应,民间已是横尸遍野,若他再不救济灾民,必降天罚,大吴必然倾覆!就跟你之前威胁周王一样去威胁他,可以适当发挥,你毕竟是神兽,比我要有威严的多。”
伯奇长啸一声,瞬间消散,与此同时,予安也苏醒了,她看着屋外的茫茫黑夜,心想:这神兽跑的倒是快,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否能帮我找到娘亲呢。
“真好。”她忍不住笑出声,“这样一来,吴王为了他的未来,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济这些灾民的。”
第二日她早早起床,继续往王城走去,又过十多日,她迎面撞上了前来赈灾的官员,他身后浩浩荡荡装了上百车粮食,两边还有将士护送。
予安牵着马站在路边让道,看着一辆辆车从她眼前经过,欣喜若狂,她感觉自己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了。
灾民们有救了!而且能在这里碰到他们,说明王城也不远了。
“您会实现我很多愿望的,对吧?”她看着苍天,喃喃道。
到达王城时刚好是傍晚,她找了处客栈歇下了,吃过晚饭后,她清点了自己的银钱,除却脚腕上的金镯子以外,所剩不多,金镯子是迫不得已才能用的,要想在这王城呆下去寻娘亲,须得找个谋生的差事才行。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这样一副孱弱的身躯,没有惊天撼地的文采,没有力拔山河的武力,也没学过什么手艺,如何谋生?
她有些丧气的收拾着包袱,恰巧看到了包袱里的一支笔,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有绘画的本事!
她乐滋滋的拿出那只笔,心想可以摆个摊,给过路的人画画像,或者画些梦中的场景去卖,总能糊口吧……
她想到这儿干劲十足,当天就去郊外砍木头,给自己做挂画的架子和桌子,还花了一笔钱买了一套毛笔和颜料。
准备了三日后,她便带着自己的这些家当去外面摆摊儿了,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娘亲、书年的画像一笔一笔勾勒出来,挂在架子上。
她看着那些画像,盼望着真正见到他们的那一天,她充满希望的想,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第70章 失而复得
◎她的眉眼,与自己何其相似。◎
“听说了吗?咱都城有位有名的画师,哎呦,你都不知道,她那一双手啊,只要点上墨,就能生出妙象来,还有她画的那些神兽,每一个都奇奇怪怪,但每一个都十分气宇轩昂,就像是真的一样!”
“哦?真有这么奇?那画师在哪儿,我去见识见识。”
“就在城东袁胖子酒坊旁边,摆着摊儿呢,我刚好也要去看看她今日又画出些什么来,走啊,我带你去。”
“行,走!”
他们走至袁胖子酒坊边,只见一绮罗珠履,面上还戴着一银丝做成的面具的姑娘正坐在那里,为画中人的唇边点朱砂。
他二人走上前去,只见这画中女子云髻高耸,罗襦绣裳,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最动人的是她的双眼,明亮如秋水,含着浅浅的笑意,唇上点着淡淡的胭脂,不浓不淡,手中执着一把折扇,半遮半掩之间,偏又透着几分书卷清气。
他们折服于画师画技的精妙与高超,其中一人不禁开口问到:“画师,请问您这副画怎么卖?”
那画师听到他问也不响,依旧自顾自的勾勒着眼下的画作,直到最后一笔定了,才缓缓将笔搁下,拿起画作仔细观摩了一番,挂在自己的架子上。
那人见状又问:“画师,我十分中意您的这幅画,还望您出个价,我好叫小厮去家中取银两。”
“你为何这么喜欢?”画师开口问。
那人立即开口道:“都中不乏有画工精湛的巧匠,但他们画的图不是太过艳俗,就是太过平常,并不能够动人心魄,您这画端的是不俗,画中美人自成一境,不楚楚可怜,也不眉眼含情,而是仙姿玉质,遗世而独立,飘然出尘,似是仙人,应放于堂前好生观赏才是。”
“你都说了,我画得是仙人,既是仙人,又如何敢随意卖于他人?恐怕会令仙人不悦。”画师听了这番夸赞没有愉悦,依旧不咸不淡的说到。
“这”
另一人见好友买画屡屡受阻,心中有些不悦,他指责到:“你这画师,我们恭恭敬敬前来观摩您作画,杜兄因这副仙人图魂不守舍,特意请价,你怎得如此无礼?你既摆这画摊,不就是为了做生意,现在有生意上门又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画师闻言竟大笑起来,这笑声爽朗干净,全然没有嘲笑与卖弄,她启唇道:“不是我不卖,只是你这杜兄并未勘透画中真意,我作画为生不假,可每幅图都是我呕心沥血而成,我是不是该找个真正懂它的人?”
“还请您明示。”那人开口问:“我如何未勘透呢?”
“你只看这美人有仙人之资,你既知她为仙人,又如何能将仙人困于一室,与你那些庸俗之物放在一起,供你观赏?只会积灰罢了。”不等画师开口,旁边一位观摩许久的小姐开口说到:“像这样一幅画,就该配疏影横斜之雅境,才不至于没落。”
画师闻言心中愉悦,她轻轻抚上画作,悠悠一叹,“你真是遇到了懂你的人。”
她转身看向小姐,说:“小姐既懂她,我便将此画赠与你,你只付些墨水钱就可。”
“这画与你最为相配,我也不敢保证是否真能如她所愿,而你说的墨水钱,我也要给,感谢你今日让我见了这般霞姿月韵的仙人。”
那小姐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盏银子,放在予安的画桌前,予安也不推辞,欣欣然收下。
那小姐正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一阵清风袭来,忽然看到了架子后方被美人图遮住的图,她瞬间睁大了双眼。
她不顾是否有失礼仪,冲上前去仔细看那张图,蓦然开口,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请问画师,你可曾见过这画中之人?”
予安看着那副画,轻笑说到:“她是我的娘亲。”
小姐倏的瞪大双眼,“她是你娘?”
予安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只是点了点头。
小姐看着画像开始落泪,又倏而转身看着予安,她死死盯着予安,就像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孩子。你叫予安,是吗?”
予安也惊诧起来,她问:“您如何知道我叫予安?”
“不会有错,不会有错,就是你,你就是我的予安,我终于见到你了,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女儿”予安见眼前的小姐说着说着竟开始有些疯疯癫癫,她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裳,不愿放手。
“小姐,您这是”
小姐身边的丫鬟早早便听过小姐讲她年少时候的事,见此情景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但见小姐因太过激动又发起癔症来,只能一边拉着她,一边跟予安道歉,“对不住啊画师姑娘,我们家小姐年少时受了刺激,有时候突然就会变成这样,您不要见怪。”
予安见丫头将她们家小姐带了回去,心中却突然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她总觉得这小姐十分熟悉,却不知是何缘由。
之后的日子里她照例在那里摆着摊,她已经在这里两年了,这两年间,她因画画挣了许多钱,在摊后给自己置办了一座小院,院中养着一只鹤,这只鹤是在予安来到王都后,在郊外的一处池塘救下的。
当时它不知是遭遇了什么,腿根处流血发脓,奄奄一息,予安将它救下来,细心养护,后来渐渐痊愈,予安虽不舍,但还是带着它去向郊外的池塘,要放它自由。
哪知这鹤似是通人性,予安走哪儿它便跟哪儿,愣是不愿离开她,予安心中感动,又常感独身一人甚为孤单,便将它留在了自己院中。
每到傍晚,它们一人一鹤,自在悠然,相互为伴,时间一长,便谁也离不开谁了。
予安早将它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怕它无趣,便在院落中凿了水池,引来水源,造了个小池塘,还在池塘边种了许许多多的腊梅。
小鹤见着池塘和腊梅,高兴坏了,猛地张开雪白的翅膀,在原地蹦跳起来,它忽地冲向天空,又低低掠过池塘,翅膀拍得水花四溅,发出清亮的鸣叫,像在唱歌。
落地时没收住劲儿,歪歪扭扭差点栽到腊梅树下,却浑不在意,反而叼起一根羽毛,轻轻放在一旁看得直乐的予安手里。
予安每日都会带着娘亲的画,挂在架子上,让来来往往的人去看,以期能够找到认识娘亲的人,可两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碰到。
她也曾问伯奇是否可以帮她找到娘亲,伯奇说不能,她问为何,伯奇说:“这世间只有一个周王吴王,却有很多个叫莲月的人,光是吴国宫殿中,就有十六位。”
予安不死心,她恳求伯奇一个个去问,伯奇倒也没推辞,不厌其烦的进入一个个莲月的梦中,问她们是否有个叫予安的女儿,答案都是没有。
“是否是娘亲怕惹祸上身,故而没有说实话?”
“不会,在吾面前,凡人只能说出真话来。”
“那或许是娘亲逃出了宫殿,现在其它地方。”
“你身上可有什么沾着她气息的物品?只要有,吾便可通过上面的气息找到她。”
予安摇了摇头,小时候穿的衣服是娘亲一针一线做出的,可也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但是没关系,人海茫茫,迟早有一天,她一定能找到娘亲。
倒是前些天的那位小姐,她见了娘亲的画疯成那样,还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来,这是为何?她是否就是娘亲的故人?
予安想到这里,心中愈发懊恼,她当时就该拦住她,跟丫头问清楚她们住在什么地方,如今人已经走了,人海茫茫,又该到那里去寻?
正在她有些置气的在画娘亲的画像时,她听到有人说:“画师姑娘,我家小姐请您去府中一叙。”
予安抬起头,眼前的不正是前些天那位小姐身边的丫头吗?她心中大喜,急忙搁下手中的笔,将摊撤下来,跟着她去找那位小姐。
丫头带着她走到城北的一处宅院,予安抬头一看——太医令府。
敢情那位小姐是太医令家的千金,予安跟着丫头进了府,竟发现那小姐就站在那里等她们,一见着自己,就跟那日一样激动。
她扑过来抱住予安,予安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带她来的丫头,问:“这是”
她惊讶的见到那丫头竟也忍不住捂着嘴开始哭。
她听到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姐说:“孩子,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娘找你找的好苦,娘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娘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娘都在想,若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您这是您或许是认错人了,我娘亲叫莲月,我不是您的女儿。”
小姐闻言一愣,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擦干眼泪,一边将予安牵着走入房中,一边说:“瞧我这样子,吓着你了吧孩子,小莲,去沏壶茶,再拿点好吃的糕点过来。”
她眼神温柔眷恋的看着予安,说:“这也怨不到你孩子,说到底还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这才让我们母女分别这么多年。来,你进来,娘跟你讲清楚。”
予安跟着她,心却“砰砰砰”的猛烈跳动起来,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却忽而意识到了一些过往从未想到的事。
她看着眼前这妇人的脸,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觉着她十分熟悉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她的眉眼竟与自己长得如此相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