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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先见之明

    ◎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哭。◎

    李欢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在广场旁边的木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脑中闪现出一幕幕过去的场景,以及一幕幕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她回想自己的一生,觉得这一生,除了生下生商这么懂事优秀的孩子之外,一事无成。

    但她没有因此难过,她心想:既然过去已经一事无成,那在未来总要做些什么。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第一次电话没打通,李欢又打了第二次,第二次还是没打通,李欢便没有再继续打了,她给洛星发了个短信: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商讨一下离婚的事情。

    短信发过去没两分钟,洛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李欢看着来电,戏谑的笑了一声。

    李欢接起电话,“喂。”

    “李欢你发什么疯?谁家没个磕磕绊绊?谁都像你一样出个事儿之后就闹离婚?”

    李欢听着洛星的吼叫声,感受着他的愤怒,却十分冷静,“洛星,你说什么是磕磕绊绊?生商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你一脚踹到墙上,那时的你没有喝酒吧,你还能拿喝酒当借口?你清醒的时候对自己的孩子都能这么狠心,你说说你还是不是人?”

    “谁让那臭崽子二话不说就上来踢我,当时的场景你也看到了,你也说她才十岁,她只有十岁就敢打她爸,长大了会成什么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她爸,难道不该教育她?”

    “有你这么教育的?!当时生商头上流了多少血,她整个人都昏迷了,我抱着她求你赶紧拿点钱带她去医院抢救,你当时跟我说什么?!你说她是个孽障,死了就死了。”李欢说到这儿控制不住的发抖。

    洛星没有丝毫愧疚,他轻飘飘的说:“挣点钱不容易,不就是头上流了点血吗?擦干净让她多睡一段时间不就好了,你就因为这要跟我离婚?”

    李欢听到这儿的时候,双手控制不住的攥在了一起,洛星就是个畜生,一个没有丝毫同理心的人,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了畜生,虎毒尚不食子,他却能心狠到这个程度。

    幸好她听了生商的话跑了出来,也没有再回去,否则自己的未来会过得多凄惨,她都不敢想。

    她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说:“我不跟你掰扯了,我跟你掰扯不清楚,我现在是通知你,我要跟你离婚,如果你同意,那我们就签署离婚协议,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法院上诉,但是我告诉你洛星,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我也是念过书的人,你别以为我那么好拿捏。”

    “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之后你如果不给我回复,我就直接起诉离婚,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个电话我录音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有你自己承认暴力伤害生商的证据了,你最好想清楚。”

    她说罢挂断了电话,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刚才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她却一下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有好心人看到她的异样,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李欢笑着摇了摇头,那好心人犹豫了几秒,将手中一瓶未开封的饮料放在了她旁边。

    “大姐,我这儿有瓶水,你拿着喝,要是身体真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记得去医院看病。”

    “哎呀,不用不用,你快拿着自己喝。”李欢十分不好意思,她将饮料往回塞。

    那好心人推辞着走了,李欢看着手里那瓶饮料,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她从没有过这般畅快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能够完全主导她自己的人生。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她还没进屋就在楼道里闻到了一股饭香味,看来生商又早早做好了饭。

    李欢进门后,看到小小的生商围着个围裙正往出端菜,见到她来,笑着说:“妈妈,快去洗手!我今天按照菜谱做了虎皮肉,我尝过了,吃起来很香!”

    “来,这个你拿去喝。”李欢将手中的饮料递给生商,“这个喝起来肯定也很香。”

    “妈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居然会给我买饮料?”生商鬼头鬼脑的说。

    李欢揪一揪她的小鼻子,“少贫嘴,是个好心人送的。”

    “既然是好心人送的,那我去拿个杯子,我们两个一人一半。”

    李欢看着生商忙碌的身影,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她决定以后就算是在小区里捡瓶子卖纸箱,也要每个月带着生商出去吃回好吃的。

    在饭桌上,生商夹了一块虎皮肉放进她碗里,甜甜的笑了,李欢夹起来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小生商做的虎皮肉,是真好吃!

    生商看妈妈的反应,知道她很满意,便骄傲的说:“你看吧,我就说我做的虎皮肉,肯定特别好吃。”

    “想不到啊,看来以前是妈妈小瞧你了。”

    “那当然了,我想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妈妈,你今早去找律师都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而且我已经跟他打电话了,告诉他我要跟他离婚。”

    “那他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肯定是在那里乱叫唤,但是我没跟他废话,我就跟他说如果不同意签署离婚协议的话,我肯定会起诉他,他就等着拿法院的传票吧!”

    “嗯嗯,妈妈你真勇敢,只要这个婚一离,未来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会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将来赚很多很多钱,带着你住大房子,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李欢被逗笑了,她问:“那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好好学习?”

    “学啦,我这些天已经把语文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数学还没开始,英语还剩一半。”

    “就这么喜欢语文?”

    “喜欢?”生商想了想,说:“对,我喜欢语文,而且我看着语文书上的那些插图,也觉得很好看。”

    “什么插图?我看看。”

    生商闻言一溜烟将书拿过来给李欢看,她指着里面的一个图片说:“就是这张,这张是我最喜欢的。”

    李欢看过去,只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穿着的古时候衣服的人。

    “妈妈,我觉得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很好看,而且你看着这张图,有没有觉得她就像神仙?”

    “神仙?”李欢又认真看了看,笑着说:“经你这么一说,还真像位神仙在天上飞哩。”

    “嗯嗯。”生商点点头,“我完了要去图书馆找一找,我想知道这神仙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为什么跟我们现在穿的不一样?”

    “这个是古时候人穿的衣服。”李欢说。

    “那我就去图书馆找写古时候人穿的衣服的书。”

    “好孩子,那下午妈妈就带你去,吃完饭去午休吧,我来洗锅。”

    “不啦不啦,还是我洗吧,你今天早上到处跑肯定累了。”

    李欢拗不过生商,便“乖乖”去睡觉了。

    生商看着李欢疲惫的脸,轻轻关上了房门,她掀起裤腿,看着腿上新起的疹子,又十分厌烦的说:“真麻烦。”

    李欢第二日就接到了洛星的电话,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回电,心中有些惊奇。

    “喂?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签署离婚协议吧。”

    洛星的声音很淡定,可他反映的越平淡,李欢就觉得越奇怪。

    她听到洛星又说:“你过来,我们签了,我明天下午的火车,等到家大概是后天晚上,你看着点时间,我们一起去民政局。”

    李欢直到挂断电话还有些惝恍,她有些迷茫的看向远方,匆匆扫过了手下那块地。

    要回去就得带着生商一起回去,留她一个人在咸阳,她不放心,可是回去也未必就是安全的,真难办啊。

    生商看出了妈妈的忧虑,她握住妈妈的手,轻轻拍着,“妈妈,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一定会保护你。”

    “妈妈不需要你保护,你记着,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跑,一直跑,不要停。”

    “放心吧妈妈,不会出事。”

    就这样,李欢带着生商回到了那个地方,但她们没有回以前那个家,而是在县里的民政局旁边找了间宾馆住着。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李欢让生商在宾馆里面等她,自己带着身份证走了。

    她到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洛星还没来,她因此很厌烦,就打电话催,洛星接到电话后只说了三个字——马上到,紧接着就挂了电话。

    李欢略有些烦躁的在门口四处闲逛着,看到了旁边买冰糖葫芦的小摊,心想一会儿签完字回去的时候要给生商带一个,这孩子爱吃甜的。

    又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洛星终于来了,李欢看到他心瞬间“砰砰砰”的跳起来,她都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害怕。

    “你迟到了。”她说。

    “咋?我迟到了,你想咋的?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连家里面的牲口都卖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洛星满脸戾气的说。

    李欢很生气,但她现在确实没心情,也没工夫再跟他掰扯这些事,便压住自己的怒火说:“走吧。”

    洛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走进民政局,开始排队离婚,又在那里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了他们。

    李欢将手中的身份证放在桌上,对工作人员说:“你好,我们要登记离婚。”

    “好的。”工作人员拿起她的身份证,看向洛星,“先生,请您出示结婚证和身份证。”

    “什么东西?”洛星吊儿郎当的坐在那儿,说:“我没拿。”

    “你说啥?”李欢急得跳起来,“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离婚需要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

    “我忘了。”洛星耸耸肩说。

    李欢感觉自己真的要失去理智了,她看着洛星那耍无赖的样子,真的很想扇他的脸。

    她闭住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忍耐着说:“那你现在就去取,我在这里等你,反正今天这个婚,一定得离!”

    “你说让我去我就去?你算啥?再说,那户口本我找了没找着。”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怎么了?”

    李欢觉得她不可理喻,她看了一眼大厅,大厅里有很多人,离婚的,结婚的。

    她再也不想忍耐下去了,她就想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今天把事情闹大,看谁不要脸。

    “不用了,证件都在这里,离婚吧。”

    她赫然回头,竟看到了生商!她就站在她身后,看到自己转过身看她,还轻轻笑了笑。

    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哭。

    第92章 阴阳永隔

    ◎鲜血喷涌而出,像被割断的泉眼。◎

    洛星在看到生商的那一瞬间沉下了脸,他这会儿看着生商,就跟看自己的仇人一样。

    但生商完全不理会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李欢将相关证件交给工作人员,激动的说:“证件都带齐了,麻烦你给我们办理离婚登记吧。”

    “还需要户口本身份证复印件,离婚协议你们拟好了吗?”工作人员问。

    “拟好了,都有。”李欢说。

    洛星瞪着她,问:“你什么时候拿我的身份证复印的?还有离婚协议的事情你跟我商量了吗?你自己拟好了就让我签?”

    “你自己看一眼,这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一分钱都不要,我只要生商的抚养权。”

    洛星拍着桌子骂到:“生商凭什么给你?”

    “因为你打我,你有家暴行为。”生商在旁边冷冰冰的说。

    “对,你有家暴行为,洛星,孩子放在你那儿,你也没办法抚养她,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你在这里拖来拖去有意义吗?还是说,你就是要等到我去法院起诉离婚的那一天?”

    洛星闻言没有说话,他坐在塑料椅上,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婚姻自由,依法登记”的标语,嘴角突然扯出一丝冷笑。

    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份《离婚协议书》,李欢伸手去接,洛星突然一把按住纸张,力度大到指节泛白。

    “你真要做得这么绝?”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欢没抬眼,只是平静地说:“签字吧,别耽误时间。”

    男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吓得周围人一哆嗦。

    “行啊,你现在有本事了是吧?带着孩子跑,现在回来就要离婚?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简单?!”

    工作人员皱眉:“先生,请您冷静一点,这里是办公场所。”

    洛星充耳不闻,一把抓过协议书,“孩子归我!你想都别想!”

    李欢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冷得像冰:“你打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你女儿?”

    洛星表情一滞,随即更加暴躁:“我都说了,我那是在教育她!我是她老子,打了就打了,要不是你一直在那儿煽风点火,生商对我的敌意怎么会这么大?谁家的爸爸没打过孩子?”

    生商闻言往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洛星看到后,突然伸手去拽她的胳膊:“你躲什么?我是你爸!”

    生商又往后一退,李欢立刻挡在前面,声音发抖却坚决:“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洛星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最后狠狠把协议书摔在桌上。

    “好,离就离!你别后悔!”他抓起笔,在纸上重重划了几笔,几乎要把纸戳破。

    签完字,他盯着李欢,冷笑到:“你以为离了婚就解脱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李欢没理他,只是低头整理文件,将相关材料装进背包里,转过头对着生商笑了笑,轻声说:“生商,我们走吧。”

    洛星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最后狠狠踹了一脚垃圾桶,在工作人员的制止声中大步离开。

    李欢一出民政局大门就拉着生商飞快的跑起来,她生怕跑得慢一点包里的离婚证就会不翼而飞。

    娘俩快速走进宾馆,收拾好行李后又飞快打车去火车站,李欢平时从来不舍得打车,多花一点钱都心疼的不得了,但这一次她和生商坐在出租车上,看向对方,竟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李欢拍着生商的小脸蛋,“你这次可真是帮了妈妈大忙,你是怎么拿到原件又赶过来的?你都不识路。”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他肯定会让婚离不成,然后我就拿着你留给我的一百块钱,打车回了趟老家,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我就在你以前放户口本和身份证的抽屉里面找,结果还真找到了,然后我又打车到了民政局,妈妈,对不起,我花了一百块钱。”

    “傻孩子,一百块钱算什么,别跟妈妈说对不起,你在妈妈心里,就是个小天才!”李欢开心的说。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生商,刚刚你看着妈妈笑,你为什么笑?是因为感觉到了快乐这种情绪吗?”

    “快乐?”生商愣住了,“这种事情成了,我觉得应该高兴,而且我觉得妈妈你非常高兴。”

    李欢闻言很失落,她不死心的问:“所以你是预想到,或者是判断出我会很高兴,所以才笑的?”

    “嗯。”生商乖乖的点了点头。

    李欢叹了口气,她坐在出租车上,沉默了下来,连同刚刚离婚成功的喜悦,似乎也淡了许多。

    生商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了她的情绪,她拉起妈妈的手,说:“妈妈,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没什么,生商,妈妈就是心疼你。”

    “妈妈,你不用心疼我,我虽然感觉不到这些情绪,但是我能判断和预想到别人是什么心情,会有什么样的情绪,我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的确,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很多好处,比如说她说话做事可以不受情绪的影响,永远保持极致的理智。通过思维和判断来分析一个人的心理、行为,往往准确很多。

    只不过是有时候觉得很无聊罢了,百无聊赖。

    但她也有一些天然的反应,比如从小到大,当她张开双臂感受微风时,她会不由自主的落泪,她看到有丧葬的车从村子里走过的时候,她会落泪,甚至当她在山腰处放羊时,看到一只老鼠的尸体,她都会落泪。

    她落泪的时候依旧感知不到情绪,但是眼泪似乎是自发喷涌而出的,不受她控制。

    蝴蝶、草地、大树、阳光……

    这些事物都会让她泪流满面。

    生商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像她这样的人,是痴儿。

    自从顺利离婚后,李欢便换了手机号码,她愈加有干劲,不仅每天大清早起床去打扫卫生,还在外面找了个洗盘子的差事,打两份工。

    这样一个月算下来,就能挣到三千,抛去五百块的租房子费用,剩下的两千五用来日常花销绰绰有余,还能攒下来一些呢。

    她每个月都会给生商五十块零花钱,生商大概每个月都会花五块钱买糖,二十块买书,剩下的全都攒进存钱罐里了。

    这一天,李欢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她刚开始没接,结果这电话又打过来了,反反复复很多次后,李欢捱不住了,她接了电话,刚准备骂对面那人时,却听到了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是洛星。

    李欢攥紧手机,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新电话号码?”

    “你别管,我问你,手里有没有钱?有的话借我点儿。”

    “滚!”李欢说罢就挂了电话,将洛星的手机号屏蔽了。

    可往后的日子里,他总是被没完没了的电话和短信轰炸,一些短信甚至带有恐吓威胁的成分。

    李欢受不了这种狂轰滥炸,不得已注销了手机号,又申请了新的手机号码,自从用了新的手机号码之后,她就没有再收到过这些电话和短信了。

    她草木皆兵了一个月,发现再没有人骚扰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生商十五岁生日的这天,她专程跑到蛋糕店里订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四寸蛋糕,花了一百多块钱,但她一点都不心疼,她只要想到蛋糕拿回去后生商的那副小馋猫样,心里面就乐滋滋的。

    生商这孩子聪明,小学里跳了级,比别的孩子少念了一年书,所以现在十五岁,就已经高一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知道妈妈肯定会早早回家,给她准备长寿面,还会给她送小礼物,所以刚下晚自习她就飞快的往家跑。

    可是她进门后,没有看到妈妈,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不知怎的,生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扔下书包就往门外冲。

    她在小区里、街道上,以及妈妈打工的地方四处寻找她的身影,眼见着夜越来越深,而妈妈却依旧踪迹全无,无奈之下,生商只能拨打了110。

    他们在城市里找了一夜,警察终于在凌晨破晓之时,在公园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李欢。

    生商到那里的时候,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看到她来,问:“是洛生商吗?”

    “是。”生商回答着,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妈妈。

    她想冲过去看妈妈,却被警察一把拦住,“你现在还不能过去,不然会破坏案发现场。”

    “什么意思?为什么叫案发现场?”生商问。

    警察看着生商,惋惜的说:“你妈妈她,死了。”

    “死了?”生商在听到妈妈死讯的一瞬间,心里“咣”一下,就好像什么很重的东西突然彻底在心脏里消失了,她感觉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甚至有些站不稳,“为什么会死?她好好的怎么会死?”

    “这……”警察斟酌了一下说:“只能等到法医验尸之后才知道,但是经过现场观察,你妈妈胸口有一处刀伤,基本可以判定为他杀。”

    “她被人杀了?”生商难以置信的问。

    “对,而且……”警察不忍的说:“她身旁还有一个摔毁的蛋糕,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是。”生商呆呆的说。

    警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会尽快查明真相,给受……给你妈妈一个公道。”

    生商闻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的眼睛定格在那个蛋糕上,“叔叔,你能不能把那个蛋糕给我,我想吃一口。”

    “不能,孩子,那是物证。”警察抱歉的说。

    “哦。”

    生商回到家,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往常的时候,妈妈会将她抱在怀里,她会在妈妈的怀里像一只小鲤鱼一样摆来摆去。

    她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泛黄的霉斑。夜又很深了,窗外偶尔传来野猫的嘶叫,像是婴儿的啼哭。

    起初只是喉咙发痒,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抓挠。她皱了皱眉,咽下一口唾沫,却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咳……咳咳……”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借着月光,看到一抹暗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波剧痛便从胸腔炸开。

    “噗!”

    鲜血喷涌而出,像被割断的泉眼,在惨白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滚烫的、黏稠的,溅在枕头上,被单上和她的衣服上。

    生商下意识伸手去捂,可血从指缝间溢出来,顺着小臂蜿蜒而下,在床单上洇成一朵朵狰狞的花。

    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河边见过的夕阳,也是这么红,这么亮,妈妈在身后喊她回家吃饭……

    伴随着“咚!”的一声,她的头重重砸回枕头上,血还在流,但已经没那么急了,像退潮的海水,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她听到野猫又叫了一声。

    第93章 风木含悲

    ◎妈妈,我很想你。◎

    黑暗像潮水一样裹着她。生商感觉自己在下沉,却又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上。血已经止住了,但喉咙里还残留着铁锈的腥甜。

    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是血红色的,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扭曲的月亮,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身后,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那里,她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眼睛里爬满血丝,手里攥着一把滴血的刀。

    她明白,面前这个东西,是她的心魔。

    “你让我杀了你吧。”心魔舔了舔刀刃,“反正你也活不长了。”

    生商想逃,却发现双脚陷在泥沼里,动弹不得。心魔一步步逼近,刀尖抵住她的喉咙。

    突然,一道金光劈开血色天空。

    “小东西,竟然敢这么猖狂。”

    华服仙人踏云而至,手中长剑清如秋水,许是眼前的金光太过强烈,生商根本无法看清仙人模样。

    她只听到心魔惨叫一声,化作黑烟四散。仙人挥袖,荒原顿时草木萌发,月光洗净血色,变成温柔的银白。

    “你命不该绝。”仙人将一枚玉符按在她心口,“生商啊,好好度过这一世吧,下一世,我们一同想办法。”

    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被褥。而窗外,晨光正在一点一点漫过窗棂。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却什么都不愿做,她想起仙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生商啊,好好度过这一世吧,下一世,我们一条想办法。”

    为何仙人的语气中却充斥着悲伤呢?难道她这样一个在冥冥众生中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人,也能惹得仙人悲悯吗?

    她还在发呆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那敲门声急切又克制,难道是警察?他们查出来是谁杀了妈妈吗?

    生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起来,走过去,打开门。

    不是警察,是她高一的班主任。

    班主任一见到她就落泪,生商疑惑了几秒后,问:“老师,您怎么来了?”

    “生商,我都知道了,你妈妈的事情。”

    “哦。”

    “生商,你这几天没来上学,老师很理解,我很担心你,所以今天来就是看看你怎么样了。”

    “老师,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班主任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你看看,面色如纸,怎么可能是没事的样子?这么多天,你有没有吃饭?”

    生商摇了摇头。

    班主任一把关了门,拿起围裙就往厨房走,生商看到她翻箱倒柜找食材,她走到她身后,说:“老师,您想给我做饭吗?”

    “嗯,生商,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是不是?不好好吃饭,身体垮了怎么办?”

    “老师,我会做饭,您去那边歇着吧,我来做。”

    “别别别!你好好缓着,别动水,你等我,我做饭很快,其实我原本还想着说是在家里做好给你带过来,又怕来之后你不在,生商,你有没有忌口?”

    “没有。”

    “好嘞!我看看食材昂,那就做个红烧豆腐、肉沫茄子,再蒸个米饭,怎么样?”

    “嗯嗯,谢谢老师。”

    生商见班主任在厨房里洗菜,便走过去说:“那老师我们一起做吧,我好几天没动弹了,正好活动活动。”

    班主任想了想说:“也行!”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利落放下手中的菜,从兜里掏出个巧克力糖果,剥开喂到了生商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不?我女儿最喜欢吃这种糖了,老缠着我给她买。”

    生商点了点头,“好吃,我最喜欢吃甜的。”

    班主任做饭就跟她教书一样,利落又有条理,这样一顿饭,生商洗菜摘菜,她切菜烧菜,一顿饭做出来只花了二十分钟。

    在饭桌上,班主任不停给生商夹菜,嘱咐她多吃点,好好吃。

    “生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老师说,只要是我能帮到的,一定会帮你。”

    “嗯,谢谢老师。”

    “你本来年纪就小,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老师,我不念书了。”

    班主任闻言立即放下筷子,“生商,我知道你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心里肯定很痛苦,但是你要知道,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如果现在就放弃读书,未来的路一定会走得很艰难,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文凭在哪里都会受白眼,你是在担心读书的费用吗?这个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

    “老师,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我总是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好像我这一生也活不了多久了。”

    “胡说!”班主任严肃的说:“孩子,你才这么小,你是因为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所以才会这样乱想,但是你要这样想,你妈妈那么努力的打工赚钱,不就是想给你拼一个美好的未来吗?我之前在图书馆见到你们俩,当时你们俩一人手中拿着一本书,在那看的可认真,我从那时候就知道,你吗妈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你,不也是很喜欢读书吗?”

    班主任见生商没有反应,又紧接着说:“你很聪明,你是老师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不管什么知识,只要你认真看一遍,你都能学会,你现在是班里的第一名,只要你继续学下去,你一定能够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你的未来是前途无量的,你如果现在就放弃了读书,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一定非常难过。”

    她说着说着开始落泪,“你真的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老师真的不忍心,你如果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精力学习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帮你申请休学,你好好休养,等你休息好了,有精气神儿了,再来学好不好?”

    生商看着班主任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酸酸的,她从桌旁抽出张纸,递给班主任。

    班主任接过纸,边擦着眼泪边说:“生商,你是怎么想的?能给老师说说吗?”

    “老师。”生商叹了口气,“能不能麻烦您先帮我办理休学手续?我想去找个人,还想等等警察局的消息,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再想想要不要读书。”

    “好!”班主任激动的握住生商的手,“我去帮你办理,但是你一定不要放弃读书,你就算是休息一年读书,你也跟别人是一个年纪,不用有任何压力,就算你那时候不到我的班了,我也还是拿你当我的学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嗯,谢谢老师。”

    “还有,你还未成年,不能没有监护人,估计到时候会有专业人士去找你爸爸,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生商听了这话眼睫颤了颤,但她依旧冷静的说:“好,谢谢老师提醒。”

    “生商,如果你心里难过,那你就哭出来,发泄出来,不要憋着,要不你跟老师走吧,去我家里,我女儿就比你小两岁,你们两个肯定能做好朋友。”

    “不了,老师,我这些天可能还要收拾收拾妈妈的东西,我就不去您那里麻烦您了。”

    “可是你一个人……”

    “老师,没关系的,小时候妈妈出去上班,到了寒暑假的时候,家里面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都习惯了。”

    班主任闻言十分心疼,最后却只说:“那好吧,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嗯嗯。”

    生商目送着班主任离开,手中握着班主任离开前塞进她手里的一堆糖果。

    “真奇怪,人可真奇怪。”生商摇摇头,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她根本就没想着要收拾妈妈的东西,她像过去几天一样,坐在妈妈经常坐的板凳上,系着妈妈经常围的围裙,抱着妈妈送给她的小熊,穿着妈妈的衣服蜷缩进沙发里。

    她全身上下起满了疹子,那是一种被火烧般的刺痛,掀开衣服的瞬间,原本零星的红点已连成片,在苍白的皮肤上蔓延成可怖的地图。疹子肿胀发亮,边缘渗出淡黄组织液,像被毒藤缠绕过的痕迹。

    最可怕的是它们正在蠕动,是的,蠕动,仿佛皮下藏着无数饥饿的虫卵,此刻正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这种痛苦每日每夜侵袭着生商,她的手只要刚挨上皮肤,那正在蠕动着的疹子就会腐烂,流出脓水与血液。

    倒不是害怕疼痛,而是疹子一破就会弄脏衣服,衣服弄脏会很麻烦,生商不得已拿绷带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包了起来,还好现在是深秋,若是在夏天,该有多么难捱。

    现在的她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完全不在意疹子的事,她知道她不像别人一样拥有人类正常的情绪,但是她知道妈妈对她有多么的重要,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总在她跟前说什么念想念想的事。

    念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妈妈说那是支撑人活着的一种气,没有了这种东西,人就会像行尸走肉一样。

    生商看着怀里的小熊。那一瞬间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妈妈所说的念想,她心想妈妈就是她活着的念想,现在妈妈不在了,念想没了,她也愈加百无聊赖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什么大学,什么山珍海味,什么大房子,都没意思了。

    “妈妈,我刚刚没有骗班主任,我是真的觉得我活不了多少年了,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晚上躺在床上时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的话,肯定会哭,我不喜欢看着你哭,但是我当时真的很希望你在我身边。”

    “妈妈,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真难过[托腮]

    第94章 镜花水月

    ◎秋风来了。◎

    “喂?谁啊?”

    “洛星。”

    听到声音后电话那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生商等的有些不耐烦,“洛星。”她重复到。

    “生商,你不是跟你妈走了吗?现在给我打电话干啥?”洛星问。

    “我妈死了。”

    洛星又开始沉默,几分钟后,他问:“怎么死的?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生商冷冰冰的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洛星的声音骤然拔高,“你什么意思?!”

    “她是被人杀的,你现在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你妈?”

    “对,虽然你可能不会承认,但我很怀疑你。”

    洛星吼到:“你疯了吗?她怎么说也曾经当过我老婆,我好端端的杀她干什么?”

    “疯不疯的不重要,但是你这个话没有一点逻辑,正因为她曾经当过你老婆,所以你才有更多的动机去杀她,不是吗?”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动机?”

    生商手指不经意间捏到了大腿上的疹子,绷带很快就被脓水和血水淹没,生出血晕,“当时你们俩离婚的时候,你就跟在后面说这事儿没完,你可能是心中怨恨也说不定呢,是不是?”

    生商听到洛星那边传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应当是洛星在愤怒之下摔了手中的东西,“你说话能不能过一过脑子?我如果真的想杀她,为什么非得等到五年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在我这里的重量越来越少,你要是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忘了有你这个女儿,我要真是为了泄愤,她肯定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能活五年?”

    “这么说,你还真的想过要杀她?”

    “想过,怎么了?我不仅想过要杀她,还想过要杀你呢,你们背叛了我,我有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

    “背叛?”生商笑了,“是你背叛了我们。我再问你一遍,我妈是不是你杀的?”

    “你再问我一百遍,你妈都不是我杀的!”

    “那之前的那些电话和短信呢?什么一年五年的,你说的那么好听,为什么在几年后要一直在电话和短信上骚扰我妈?”

    “我就是想找她要点钱。”

    “你凭什么找她要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走的时候把家里的牲口都卖了,我不该讨回来?”

    “你离婚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事?偏偏在几年后突然想起来要把家里牲口的钱要回去?”生商反问。

    “我……”洛星突然被问住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在外面赌博,欠了点钱还不上,找你妈要点钱还钱,行了吧!这理由够充分了吧,你是我女儿,就算我跟你妈离婚了,你还是我女儿,我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来质问我?”

    “你拿什么生的我?一颗精子吗?”生商不屑的说。

    “我告诉你,你最好在我面前尊重一点,你妈现在死了,我就是你唯一的监护人,你迟早要回到我身边,你懂吗?”

    “回到你身边干什么?被你一脚踹死吗?”生商冷漠的说:“我的人生和未来,就不劳烦你这个赌徒了,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是最脆弱的吗?”

    洛星闻言心下有些发毛,他问:“什么时候?”

    “当然是睡着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没妈了,我活着也没念想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刺激我,我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的身份证和家里的户口本拿到离婚登记处,那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你,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洛星从没敢轻视过生商,因为她跟别的娃娃不一样,她做的总比说的多,所以他毫不怀疑生商说的这句话,她能说出来,就肯定能做出来。

    他暴躁的说:“你敢威胁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妈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这样缠着我干什么?”

    生商听出了他的色厉内荏,“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会来找你。”

    “什么问题?快说。”

    “和你离婚之后,我妈就换了手机号码,你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新手机号码的?”

    “我找了你妈的娘家人,你舅舅,问的。”

    舅舅?生商心突然沉了下来,“你找他问,他就告诉你了?我妈的娘家人不是不承认你这个女婿的身份?”

    “怎么的?还不信?你觉得你舅舅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气死了他爸他妈,他老婆三天两头往外跑,我随便给他发点钱买包烟,他就啥都能跟我说。”

    “你赌博欠的那些钱现在都还了吗?”

    “还了,不还等着那些债主上门来弄死我吗?”

    “你哪儿来的钱?”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你这钱来的不光彩吗?”

    “胡说什么?!我的钱从哪儿来的还需要跟你交代吗?”

    生商没有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仔细回想着洛星说过的每一句话,思考了很久。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拿起钥匙离开了房间,径直去了警察局。

    “小姑娘,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值班的警察问道。

    “我叫洛生商,我妈妈叫李欢,她四天前死在了公园角落里,我这里有点线索想要提供。”

    那警察闻言神色立变,“好的,小姑娘,你稍等。”

    生商见她拨打了几通电话,打完电话后他对生商说:“你先坐在这儿等一等,来,喝点热水。”

    生商接过热水,耐心的等着,大概十几分钟后,那天在案发现场见到的同她说话的警察疾步走了过来。

    “生商,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叔叔,我妈的案子有着落了吗?”

    “这个……”那警察犹豫了一番,说:“我们已经初步提取到了案发现场留下的一些痕迹,检测到了一个人的DNA,但是我们对比本市DNA库,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接下来准备在全国范围内搜寻,但是你也知道,全国人口众多,所以时间上可能会久一点。”

    “叔叔,我知道有个人,你们可以先去对比他的DNA。”

    “谁?”

    “我舅舅,我妈的哥哥——李福。”

    “你的意思是?”那警察立即起身,惊异的看向生商,“你为什么怀疑你舅舅?有什么证据吗?”

    “有。”生商说着将手机里刚刚跟洛星聊天的录音打开,放给警察听。

    警察听罢之后,若有所思,他有些激动的对生商说:“好孩子,你提供的这些资料非常有用,你能把这个录音发给我吗?”

    “可以。不过叔叔,您听完这个录音之后有没有怀疑李福?”

    “按照洛星说的,他从你舅舅那儿得到了你妈妈的手机号码,想跟你妈妈要钱,但是你妈妈换了手机号码之后,他就没有再打过电话,这说明他并不知道你妈妈的新手机号码,而你舅舅,按照你之前告诉我们的那些,你妈妈是因为和你爸爸结婚跟娘家断了联系。”

    “所以她跟你爸爸离婚之后,内心深处肯定很想跟娘家重归于好,所以她必然跟你舅舅有一些联系,在这个录音中,你问洛星欠的那些债是怎么还的,他回答其他问题都很利落,偏偏这个问题却一直不说,所以我合理怀疑你妈妈的案子,背后可能是你爸爸和你舅舅的合谋。”

    “我们接下来会对洛星李福二人进行重点调查,一有结果,一定会立即通知你。”

    生商闻言点了点头,“好。叔叔,既然已经解剖完了,我可以将妈妈的尸体带回去了吗?”

    “就在当地的殡仪馆里,我们正准备明天给你打电话呢,孩子,我送你去那里吧。”

    生商坐着警车到了殡仪馆,到那里后,法医带着她走到一间停尸间,她看到法医在一个夹层里抽出了妈妈的尸体。

    她终于又见到了妈妈,妈妈的皮肤是灰白色的,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的身体冷冰冰的,生商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硬,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生商记得曾经妈妈的手很温暖,她总是用那双手抱着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她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妈妈会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直到她彻底睡着。

    生商在她面前调皮捣蛋的时候,妈妈会用那双柔软的手轻轻捏她的鼻子,或者揪她的耳朵。

    “妈妈,你的手摸起来不舒服了,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手,我也不喜欢你现在的脸。”

    法医在一旁听着生商说的话,心中忍不住发酸,她没有打扰生商,而是一直在她身旁陪着,直到生商转过来说:“姐姐,把我妈妈火化了吧。”

    她才拿来《尸体处理通知书》,“小妹妹,火化的话,你就勾选这个选项,现在是下午两点,你先回家吧,到晚上六点左右就可以来领取了,到时候会有人给你打电话。”

    “不。”生商摇着头,“我也没什么事儿需要去做,那要在这里看着。”

    “小妹妹。”法医不忍心的说:“尸体火化,挺……你还是先回去吧。”

    生商依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殡仪馆的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

    她跟在推车后面,橡胶车轮碾过瓷砖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咯噔、咯噔,就像小时候妈妈推着购物车,她在超市货架间穿行的声音。

    工作人员拉开铁门时,一股热浪混着奇怪的气味涌出来,很像某种金属被熔化的气息。她看见传送带缓缓移动,妈妈被推了进去。

    “要按按钮了。”穿藏青色制服的人说。

    炉门关闭的瞬间,橘红色的光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渐渐吞没了妈妈的轮廓。

    生商死死盯着那团跃动的火,突然想起去年除夕,妈妈在厨房炖红烧肉,煤气灶上跳动的也是这样的火焰。

    两小时后,她得到一托盘骨灰。

    大部分是灰白色的碎片,像被碾碎的贝壳,工作人员又用研磨机把大块骨骼打成细粉。

    机器运转的嗡嗡声里,她恍惚看见妈妈在阳台摘菜的背影,她总是说:“菜要细细择,不能急。”

    最后捧到手里的骨灰盒比生商想象中轻。

    她低头看着那个雕着梅花的檀木盒子,突然很想知道:人的灵魂有多重?二十一克?那剩下的这些呢?这些钙和磷,这些曾经拥抱过她的手臂,现在安静地躺在这个小盒子里,它们到底算是妈妈,还是只是曾经属于妈妈的物质?

    一切都好像一阵风。

    生商把骨灰盒裹进外套里,像小时候发冷时妈妈把她裹进棉被那样小心。

    她走出殡仪馆的那一瞬,对怀里的骨灰说:“妈妈,秋风来了。”

    第95章 万事皆空

    ◎“你要看什么?”“看人间。”◎

    “是生商吗?”

    “是我。”生商在电话另一头说。

    “孩子,请你来一趟警局,有人来警局找你。”

    “什么人?”

    “他说他是你哥哥。”

    “我哥哥?”生商敲了敲额头,“洛杉。”

    “是他。”

    自己有个哥哥,这事儿生商是知道的,妈妈就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忍受了爸爸长达十年的PUA。

    即便如此,生商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也依然希望他能够过得好,即便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只是这样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来这里找自己?

    生商套了件外套,骑着妈妈留下的那辆自行车,去了警局,刚到警局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他大概一米八左右,寸头,浓眉,丹凤眼,身形瘦削,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洛星。

    或许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洛杉几乎在看到生商的第一眼时就确定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妹妹。

    讲句真的,他在来这里之前内心是很激动的,那种心情怎么说呢?带着些期盼,带着些恐惧,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无所适从。

    “生商。”他开口叫到。

    生商走至他面前,叫了一声哥哥。

    “生商,之前看新闻的时候,我知道了妈妈的事,我心里面很难过,我知道以她的为人,既然作出决定要离开洛星,那她一定不会丢下你。”

    “哥,所以你这次来是?”

    “哦。”洛星尴尬的抠了抠手指,说:“妈妈走了我也很难过,你肯定比我还难过,你还没成年,我心想你肯定不会回到洛星身边吧,我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们也有血缘关系,我也可以作为你的监护人,供你上学,所以我想来接你过去,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

    生商闻言想了一想,说:“哥哥,你有没有结婚?”

    洛杉笑着说:“还没呢,正在谈恋爱,给你看看,这是你嫂子,她心地很善良,你过去后,她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他说着就打开手机相册给生商看女朋友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很开心,脸颊两边都有小酒窝,很可爱,就像小太阳一样。

    生商叹了口气,略加思索之后又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我不去。”

    洛杉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他心下一沉,问到:“为什么?”

    “我毫不怀疑嫂子是一位非常非常美好的女性,但是哥,我不能因为她的美好和宽容就心安理得的搬过去,你能明白吗?”

    “不是。”洛杉赶紧摇了摇头,“如果你顾及的是这个,去了之后我可以给你另外租房子,这样你也可以不用跟我们住在一起,平时周六周日的时候,你就可以到家里来,跟你嫂子一起聊聊天,她特别活泼,有你在,我忙的时候,你还能陪她逛逛街,你们都是女孩子,肯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哥。”生商有些疑惑的问:“我们十多年没见了,那时候你也还小,到了这番境地,你为什么愿意接我过去?”

    洛杉听到她这个问题心中很诧异,她心想或许是孩子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这么问,于是说:“生商,虽然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但你是我妹妹,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而且那时候妈妈来,没有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就虐待我,反而对我很好,现在她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也要做些什么报答她。”

    生商听罢没说什么,她带着洛杉往出走,洛杉跟着她走出警局,生商将自行车推给他,问:“哥,你会骑自行车吗?”

    “会。”

    “好,那你载着我,我带你去我和妈妈住的地方看一看。”

    洛杉闻言心中突然闪出一丝悄怆,他安静的骑着自行车,在生商的指示下到了一个小区,生商带着他穿过一排排废旧的大楼,走到小区的最深处,爬上了四楼。

    生商拿出钥匙,打开了面前的一个破旧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虽然不大,布置却很温馨的房间。

    “哥,到了。”

    洛杉走了进去,生商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在阳台取来个木盒子,放在他的面前。

    “哥,这是妈妈的骨灰。”

    “这……”洛杉看着面前的木盒,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说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觉得喉咙有点紧,心里有些堵。

    “哥,你那么小就跑出了家,这么些年在外面打拼一定很不容易,现在已经中午了,我先去厨房给咱们做顿饭,你可以抱着妈妈的骨灰,去阳台跟她说说话,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

    “生商,你别忙了,哥带你去外面吃,你想吃什么都行。”

    生商摇了摇头,径直走进了厨房,洛杉见状便没有再坚持,他轻轻抱起木盒,走向阳台。

    他没想到十多年后再次见到她,会是这样的场景,他打开木盒子,只看到了细细的骨灰,这是妈妈的骨灰,是那个在他童年时期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的骨灰。

    “妈,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很坏,即便要走,也应该跟你说一声,或者至少应该留封信才是,就那样一走了之了,现在想想,很对不起你,所以我想做生商的监护人,抚养她长大,您应该不会不高兴吧。”

    “我这些年混的还算可以,我刚跑出去的时候所有人见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娃娃,他们都不敢招我做工,我就跑去批发市场进货,在天桥上卖袜子,晚上没处睡的时候,我就找个大麻袋,钻到里面,睡在城市的公园里。”

    “我经常因为挣不到钱而挨饿,饿的不行的时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还想着要不干脆当扒手去偷钱算了,但您放心,我也只是这样想,没真这么干过。”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大哥,他是做外贸生意的,想招一批轮胎工,他厂里还有免费培训,我就报了名,后来我就留在了他的厂里,成为了一个轮胎工人。”

    “再后来大哥把以前的厂子卖了,又注册了个新公司,我因为是老员工了嘛,大哥又讲义气,就让我在里面干事儿,几年下来,我现在已经是经理了,每个月的工资还不错,在南方也买了套房,你放心,以我现在的能力,一定能够照顾好生商。”

    他看着眼前的骨灰盒,心中一阵悲伤,眼泪竟也控制不住的淌了下来,“其实那时候我走的时候,我是有想过叫您和我一块儿走的,但是我心里又打退堂鼓,总觉得您又不是我亲妈,应该不会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吧,刚出去的那几年,每当我饿肚子时,我心里都在想:如果您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亲妈不要我,您却一直耐心教导我,您不是亲妈,胜似亲妈。”

    生商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她听着哥哥跟妈妈说的话,又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说:“哥,饭熟了。”

    洛杉有些被吓到,他匆忙擦干眼泪,转过身朝生商笑了笑。

    在饭桌上,兄妹二人扒拉着饭菜,气氛有些尴尬,但洛杉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这位陌生的妹妹搭腔,生商是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不想说。

    一顿饭吃下来,生商放下筷子,对他说:“哥,你能来找我说那些话,我心里很感恩,但是我不会跟你走,你回去吧,好好对嫂子,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过好自己这一生。”

    “为什么?生商?你是心里还有什么顾忌吗?还是说……”

    “不。”生商看着洛杉,眼神无悲无喜,“不是顾虑,是不想。”

    “为什么?你如果……”

    “哥,不是因为不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嫂子,我就是想一个人呆着,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你要看什么?”

    “看看人间。”

    看看人间。洛杉仔细品味着生商说的这四个字,不是很明白。

    “哥,你要相信,你能够靠自己的本事活着,我也可以。”

    “我没有怀疑过这个,但是生商,你明明能够过更安稳的日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孤立无援呢?”

    “因为……”生商低下头想了想,“或许是我觉得日子太无聊了吧。”

    洛杉在那里待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一直试图说服生商跟自己一起走,可生商却总是很冷淡的摇着头。

    他只请了两天的假,没办法,他只能在走之前给生商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以及五千块钱。

    生商身上有着一种异乎常人的成熟与冷漠,当你看着她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个孩子,面对的却是未知。

    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她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反应。这种感觉让人很受挫,也让人很迷茫。

    警察给生商打了电话,告诉她案子已经破了,请她去警察局了解情况。

    生商在去警察局之前,去了一个小区,小区里有个小姑娘在踢毽子,她走过去对小姑娘说:“你好呀,我是你老师的学生。”

    “我妈有好多学生,你是哪个?”

    生商笑了笑,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她,“拜托你帮我把这个给你妈妈,就跟她说是她那个决定不上学的学生还回来的,感谢她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麻烦你告诉她,这个学生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拿去?”

    “因为我亲自去找她的话,她一定会不开心。”

    生商说罢就转身离开了,小姑娘因为好奇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装了一沓人民币,小姑娘吓坏了,飞快跑回家中,将信封交给了妈妈,妈妈打开看了之后,丧气的走进房间里,再也没出来。

    小姑娘看着紧闭的房门,想起交给她信封的姐姐,心想:这么冷的天,她怎么穿的那么单薄?

    第96章 生死茫茫

    ◎我不知道该把您埋在哪儿。◎

    “生商,我们通过你提供的线索,确定了案发现场另一个DNA的主人就是李福。”

    “我们通过对他的询问,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据李福的供述,案发当日的前一晚,李欢接到了他打过来的电话,电话中李福说已经很长时间没跟她见面了,再过一周便是父母烧香的日子,想让李欢回家一趟。”

    “李欢当下没有作出明确的答复,第二日他又给李欢打电话,说自己已经来到了咸阳市,并与李欢相约在公园见面,为了防止监控拍到,他遮掩了面目,还一步步诱导李欢走到一个他事先踩好的没有摄像头的地点。”

    “他让李欢回家,亦或者他来咸阳找李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李欢要钱,如果李欢能够拿给他足够多的钱,他就不再纠缠她,如果他确认李欢确实没有存到钱,他就会想方设法让李欢回到老家,他提前已经联系好了中介,李欢只要回到那里,就会被人贩子拉走,他就可以通过贩卖人口挣一笔钱。”

    “我们还得知李福此人四年前就开始赌博,他能养成赌博的习性与洛星有关,据洛星招供,五年前他与李欢离婚后,心中一直愤愤不平,在去打工的城市里遇到了一个叫王祜的人,此人也是单身,洛星与此人臭味相投,相见恨晚,这之后他跟着王祜频繁出入各种洗头房、按摩店以及赌博馆。”

    “再之后,洛星说过年时他回家后看到空落落的院子,越想越气,便想要报复李欢,但他没有任何李欢的消息,就把目光放在了李福身上,他以妹夫的身份与李福频繁进行电话联系,那段时间李福的妻子刚跑掉,他出去找也没有找到,本就觉得心中苦闷,故而洛星借此机会带着他参与赌博,来排解心中不平。”

    “他二人一同去往南方进行地下赌博,不到三年就欠了三十万,债主要债,他们没钱还,便只能躲去老家,但他们躲到哪儿,债主就找到哪儿,没法子了,洛星就将主意打在了李欢身上,开始想方设法从李欢身上要钱,但李欢警惕性很高,没有给过他任何机会,他便开始撺掇李福。”

    “李福声称自己在案发前一周找李欢借过钱,遭到了李欢拒绝,他二人便与债主协商,想拿李*欢抵账,案发当日,李福找李欢要钱,李欢拒绝后,他便与躲在暗处的洛星想要强行绑架李欢,李欢在挣脱无果之后,迫不得已夺过了李福手中的弹簧刀,当场自尽。”

    “案件的具体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警察在讲述案件过程的时候,生商一直低下头沉默的听着,直到他讲完,她摸着怀里的木盒,轻轻说:“妈妈,那时候你应该很害怕吧。”

    她抬起头看向警察,问:“叔叔,我想知道,他们最后会有什么结局?”

    “这个案子后天就会开庭,孩子,到了那天你去听听,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到时自然会有分晓。不过……”警察叹了口气,“虽然他二人的确存在强迫行为,但你妈妈终究是自杀,我觉得对他二人的量刑上,或许不会太重,孩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生商回去后,在房间里足足坐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不吃也不喝,数着秒数等待庭审的日子。

    “妈妈,你运气真不好,遇到这样的哥哥,又遇到这样的前夫,我现在在想,如果最后只判他们坐几年监狱,该怎么办呢?”

    庭审当日,生商提前半小时到了现场,她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手中一直抚摸着李欢的骨灰盒。

    法院第三审判庭的吊扇吱呀转着,生商低头数着棕色长椅上的木纹,闻到了李福身上劣质香烟的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李福,说实话,他跟妈妈长得很像,可惜,这血缘联系却是妈妈的催命刀。

    “全体起立!”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开始宣读判决书。生商盯着法官嘴边的痣,那颗痣随着“赌博罪”三个字上下跳动。

    “被告人洛星、李福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强迫交易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七年……”

    “关于附带民事赔偿部分,两名被告人共同赔偿被害人女儿洛生商抚养费、教育费共计八万六千元……”

    宣判结束后,洛星被押送离开的时候,突然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易拉罐滚到了生商脚边。

    生商还记得,他们离婚的那一天,洛星也是这样踹翻了民政局里的垃圾桶。

    李福却看着她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生商知道他在笑什么,他早把房子抵押了,存折上的数字不是负数就不错了。

    法警把判决书塞到她手里时,纸还是热的,最后一页写着“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十日内上诉”,生商看着这几个字,心中想:上诉了就能有用?

    走出法院时,秋风把判决书吹得哗啦作响,生商松开手,看着判决书在风中打了几个旋,最后落进了路边的臭水沟。

    沟里漂着几个烟头,就是李福开庭前抽的那种廉价烟。

    “妈妈,尘埃落定了,我带着你去看人间吧,你长这么大,估计都没有过一次正儿八经的旅行。”

    她缓慢的走回家,打开煤气灶,“妈妈,这是我在这个家做的最后一顿饭,我准备做个炒面吃。”

    “妈妈,家里的面刚好能吃完。”

    她说着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生商叹了口气,“妈妈,没菜了,做不了炒面,只能下些面条,拌老干妈吃,不过老干妈还剩大半瓶,我可以全部用来拌饭面。”

    吃完饭后,生商洗了锅,给房东打电话。

    “喂,孙阿姨,我要退房子。”

    “生商?你们不是租了十年吗?这才住了五年,就不住了?”

    “阿姨,我妈被人害死了,我不想再在这儿住下去了。”

    “什么?!”孙阿姨被她的话惊吓到,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李欢被人害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一周前了。”

    “哎呦,那你以后准备去哪儿呀?你还未成年呢?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没关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总能过下去,阿姨,房间我收拾好了,电器没有损坏,您现在来看看房子吧。”

    “好,我这就过来。”

    孙阿姨来的很快,她推门而入后,生商走上前来将钥匙放进她的手心。

    她没敢看生商的眼睛,而是转身去检查房屋,“地板比你们住进来时还干净呢。”她摸着厨房的瓷砖台面,手指在李欢常年放油壶的地方停了一下,那块瓷砖被磨得格外光滑。

    手续交接完毕后,生商提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孙阿姨突然叫住她,塞过来一袋冻梨,“带着路上吃……”塑料袋窸窣响,和生商书包里那盒录音带摩擦的声音一模一样。

    生商道了谢,将冻梨塞进书包里,提着巨大的行李箱一拐一拐的走了。

    她来到火车站,将身份证递给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要一张去河北的票。”

    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阿姨,她接过身份证,眉毛皱了起来:“小姑娘,你家长呢?”

    “我没有家长。”

    阿姨把身份证还给她,“未成年买票要监护人陪同的。”

    生商没接,手悬在半空,“我妈妈死了,爸爸在坐牢。”

    窗口里沉默了一会儿,阿姨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那你现在住哪儿?”

    “刚退了租的房子。”

    阿姨转头喊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穿制服的女人走过来,女人弯下腰,视线和生商平齐:“小姑娘,你打算去哪儿?”

    生商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房东退回来的租金:“河北。”

    “河北有亲戚在吗?”

    生商摇摇头说:“河北秦皇岛是我妈妈生前最想去的地方。”

    女人和阿姨对视一眼,阿姨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张表格:“那你得填这个,还要联系派出所……”

    表格很长,生商趴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地写,写到“紧急联系人”时,她停住了,最后写了妈妈的电话。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的,当晚生商睡在车站值班室,警察叔叔给她买了盒饭,饭盒底下压着张名片,说有事就打电话。

    火车“哐当”“哐当”“哐当”的行驶着,一直晃了三十多个小时,伴随着广播里乘务员温柔的声音,她终于到达了秦皇岛。

    她带着行李站在过道上,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看出去,月台尽头立着块生锈的站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站名已经有些褪色,但还能看清上面写着——“北戴河站”。

    乘务员帮她整了整衣领,“接你的人呢?”

    生商摇头,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那里面还装着妈妈的骨灰。

    “出站右拐有家面馆。”乘务员往她兜里塞了张车票大小的纸片,“拿这个能换碗热汤面。”

    站台空荡荡的,生商跟着“出口”的箭头走,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检票口的大叔正打瞌睡,她学着前面的大人把车票往闸机里一塞,“滴”的一声,栏杆竟然开了。

    她快速通过闸机通道,走出了火车站,在站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海边”她说。

    出租车司机问:“这个岛到处都是海边,你具体要去哪儿?”

    “离这儿最近的海边就行。”

    司机闻言踩了一脚油门,生商打开窗户,心想海边果然风大,即便在市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海水味。

    付过车费后,生商踩着细沙走了一百米,终于站到了大海旁边,海风“哗啦啦”的吹着,海水“唰唰”的撞着礁石。

    伴随着清冽的月光,生商扔下书包,取出妈妈的骨灰,她将骨灰盒打开一个小角,为了防止骨灰被海风吹散,她还用左手遮掩着。

    “妈妈,您看,这就是大海。”

    “妈妈,我最喜欢苏轼先生的那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但是,我不知道该把您埋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十年。”

    第97章 海风卷浪

    ◎妈妈,您看,她就是需要我。◎

    生商没有住的地方,天色已经很黑了,她知道此刻她应当离开沙滩,走到小道上去找一家宾馆,但是她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大海,脚一步没挪。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在看大海的时候,尤其是夜色下的大海,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情怀和理想主义的光辉,就像无数先贤哲人所看到的一样,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幻和莫名其妙的执着。

    她躺在沙滩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不一样,就在她半梦半醒之中,她感受到眼前有一束强烈的光照射着自己,她被惊醒了。

    她起身看向光照过来的地方,只见是远处的一个灯塔,她觉得很奇怪,这灯塔上的灯光为什么会照到自己的脸上?

    她正在思考,恍惚间竟听到灯塔上传来声音,但她听不清那上面的人在说什么,于是她走上前去,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灯塔上空的窗户里包裹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探出头来,对她喊到:“妹妹,你大晚上不敢一个人躺到沙滩上,晚上要是睡着了,涨潮后把你淹了你都不知道。”

    生商不知道大海晚上会涨潮,她连忙感谢女人:“谢谢阿姨,我现在就走开。”

    “等一下妮儿,你是住这附近的娃娃吗?我咋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晚上才到这儿的。”

    “那你找着住的地方了吗?”

    “没有。”

    那女人闻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灯塔的大门,扶着梯子走了下来,她下来后直直看着生商,不停打量着。

    “小妮儿,你一个人到这儿的?”

    “嗯。”生商点着头回应到。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哦,还小小的。”女人说:“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来秦皇岛?还一个人大晚上的躺到海边?”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去火车站买票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在海边躺着也是这样问,但她还是乖乖回应:“我妈妈死了,我爸爸坐牢了,我没有家了。”

    “啊?”女人惊异的看着她,随后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天老爷,造了孽了,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个女娃娃,哎哟哟。”

    生商按住她不断拍胸口的手,“阿姨,您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

    她反握住生商的手,“妮儿,你现在一个人,往后的日子准备咋过?住的地方找着了吗?你咋不投奔你亲戚去?”

    生商回答到:“我没有亲戚,我准备以后就住到秦皇岛了,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去租房子。”

    “这样啊。”女人想了想,说:“那你来,跟我一块儿爬到灯塔上面,这大晚上的,这么黑了,你一个人,海风吹的冷哟,你都感觉不到吗妮儿?快来跟阿姨到这上面待一晚上。”

    “可以吗?不会违反规定什么吗?”

    “害,这有啥违反规定的?有你陪着我,我这晚上还不至于太无聊。”

    生商没有再推辞,阿姨让她走到前面,在她爬梯子的时候,还时不时用一只手帮她撑着后背和脚踝。

    生商沿着生锈的铁梯盘旋向上,台阶上沾着干涸的泥脚印。

    灯塔底层堆着几个空煤油桶,桶身上贴着发黄的检修记录,墙角的木桌上摆着盏旧马灯,玻璃罩裂了道缝,旁边扔着半本潮汐表。

    二楼的小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床头钉着张褪色的全家福,塔顶的铜制灯座积了层薄灰,操作台上放着个搪瓷杯,杯底还留着点茶渍。

    “来妮儿,喝点热水。”阿姨手脚麻利的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生商道了声谢,接过茶啜饮着。

    “妮儿你叫啥名字?”

    “我叫生商,阿姨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着说:“我叫白小船。”

    “白小船。”生商口中念着这个名字,“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名字。”

    “嘿嘿。”白小船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挺幼稚的吧,害,我跟你说,我之前不叫白小船,我爸妈给我起的名字叫白若,我十岁那年,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从学校回到家里就一直躺在地上闹,嫌名字难听,要换名字。”

    “我爸妈禁不住我那样折腾,就带我去改名字,他们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脑海中一下就闪现出大海旁边那一艘艘白色的小船,天气晴朗的时候,这些白色的小船总会在海面上漂流,蓝色的天,蓝色的海和白色的小船,我就觉得特别美,我就跟爸妈说:就叫白小船,然后我的名字就改成白小船啦!”

    “原来是这样。”生商也笑了笑,“真可爱,白小船确实很好听。”

    白小船闻言又开始笑,生商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便跟着她一起傻笑。

    “你笑什么?”白小船问。

    “那您笑什么?”生商反问。

    白小船说:“我啊,从小有些内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笑。”

    生商说:“我从小就喜欢看别人的表情,别人什么表情我就跟着学,所以你笑我也笑。”

    “傻丫头,累了吧!这里有个床,你去睡,我今晚值班呢,总不能叫你在这儿傻乎乎的跟我坐一夜,大眼瞪小眼儿的。”白小船说着就把生商往床上推。

    生商没有推辞,她很听话的坐在床上,脱了鞋子准备睡觉。

    “你睡觉都不脱衣服?不好意思吗?那至少把外套脱了对不对?”白小船边帮她掖被子,边说。

    生商犹豫了一下,乖乖的脱了外套,躺到床上。

    白小船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说:“好啦,好好休息,这一天肯定很辛苦,晚安。”

    她说罢起身就要离开,生商赶忙抓住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白小船慈祥的看着生商,“傻孩子,这点小事儿,谢什么?”

    生商看着她的背影,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铁皮墙缝里钻进来,“咚——哗——”,像有人在楼下不停推着空木桶。

    海风顺着生锈的通风管喊叫,忽高忽低,像妈妈以前哄睡时哼跑调的歌。

    有只海鸥在窗外叫了一声,她数着浪花的节奏,手指无意识抠着床单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补丁,渐渐睡着了。

    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白小船,她上上下下两回都没有看到她,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现在的这种情况,应该走,还是应该留在这儿等她,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那个睡觉的小角落里,将床铺整理干净。

    整理好后她准备从灯塔上爬下去,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便走过去拿起来看。

    纸上写着半页字:“生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有打扰你,你醒来之后,记得去到旁边的小摊儿吃早饭,当然,如果你是中午才醒的话,那你就去吃午饭,我昨天晚上守了一夜,这会儿累得要死,先回家去了,你白天的时候就去看着给自己找房子,妮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的生活,对不对?如果你还是没找到要住的地方,那你今晚就重新回到灯塔这儿找我,我这两天都在。”

    生商看完后将纸叠起来塞进兜里,从灯塔上爬下来,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去吃饭了,吃完饭后,她开始四处打听租房子的地方。

    她看到电线杆上贴着很多房屋出租信息,便拿起电话一个个打过去,一下午,拖着行李箱看了三处房间。

    到了傍晚,她依旧拖着行李箱走到灯塔下,她坐在那里看着大海。

    夕阳渐渐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浪尖上跳动着细碎的闪光,像撒了一地碎金。

    远处的渔船拖着长长的影子,缓缓驶向港湾,海风轻拂,带着咸湿的气息,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潮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温柔的呜咽,天边的云朵被烧得火红,渐渐沉入墨蓝的海平线下,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时,大海暗了下来,只剩下浪花还在低声絮语。

    生商叹了口气,她怀中依旧抱着妈妈的骨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妈妈,白阿姨需要我,我要陪着她,您或许想知道她为什么需要我,我先不告诉您,您陪着我一直经历着,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

    “生商!你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吗?”

    “没有。”生商看着她,笑了。

    生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搜寻到了一股微不可查的喜悦,她满意的笑了笑。

    您果然需要我。

    “白阿姨,我今天下午去租房子,提着一个大皮箱走来走去,转了好多地方,那些房子吧,便宜点的全是老破旧小区,贵一点的我又支付不起,我越找越没信心,就又回到这儿等你了。”

    “害,是,现在房子不好找,人多。”白小船搓了搓手,说,“没事儿,妮儿,今晚上你还住到这上面,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我家,你以后住我家算了,反正我家也宽敞,又没什么人。”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住到你家里吗?”

    “可以!这有什么的,你在,还能跟我做个伴儿。”

    生商笑着说:“谢谢白阿姨。”

    “不用谢,客气啥。”

    夜班时分,生商躺在床上,看着白小船的背影,小声说:“妈妈,你看,我就说,她就是需要我,你听到海风的声音了吗?”

    海风穿过灯塔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鸣,像老旧的船笛,时而尖锐地嘶叫,时而化作绵长的叹息,卷着咸腥扑打在石壁上。风势稍缓的时候,便只剩下浪花拍岸的碎响,像谁的脚步在轻轻徘徊似的。

    第98章 泡泡娃娃

    ◎泡泡娃娃,容易破。◎

    白小船平时上完班回家都是走回去的,这次因为要带着生商回去,而生商又拖着个大箱子,于是她拦了辆车。

    在路上的时候,生商感觉她十分兴奋,因为她总是无意识的挫着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

    出租车一直驶向一个环境幽美的小区。

    “来,生商,快进来。”她热情的招呼着。

    白小船的家挺大,装饰的也很漂亮,很上档次,据生商推测,大概有一百五十多平米,正因如此,显得房子更加空落落的。

    她们刚走进去,生商就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生商下意识的看向她,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睁大了双眼,这个孩子的灵魂,是纯净的,按理说长这么大了,应当不会完全纯净才是啊?

    小姑娘扑到白小船身上,白小船非常宠溺的抱着自己的女儿,拍着她的头,“小灯,这么早就醒了?”

    小灯没有回应她,而是转过头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生商,一脸纯真,白小船见状立即说:“小灯,这是生商妹妹,以后她就住在咱们家啦。”

    小灯没有跟笑海打招呼,而是“叽叽呱呱”的笑了一阵子,转身跑了。

    白小船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应当是做了一些心理斗争,才开口说:“生商,她是我的女儿,叫白小灯,这孩子从出生就是傻的,你不要介意。”

    “白阿姨,小灯是大脑发育不太正常吗?”

    “啊,是,她是脑瘫。”白小船回应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没关系,她虽然是脑瘫,但是她的灵魂很纯净,我很喜欢她。”生商安慰到。

    白小船闻言眼睛一亮,她语气激动的说:“你真的喜欢她吗?”

    生商笃定的说:“很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白小船拍着自己的胸口,“我还怕你知道这个事儿,就开始讨厌我呢。”

    生商笑了笑,说:“不会。”

    白小船看着小灯在阳台上看太阳的背影,苦笑了一声,“那就好,生商,我累得慌,先去卧室里睡会儿,你看看这房子总共有三个卧室,我不上班的时候,平时小灯都跟我一起睡,如果我去上班,她就睡在自己的房子里。这间是空的,一直没怎么用过,要不你就住在这里面吧,你看看,还满意吗?”

    生商将行李箱拖进那个房间里,四处看了看,这根本就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因为生商以前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阿姨,我特别喜欢,您快去休息吧,我收拾收拾行李,然后去陪小灯玩儿,到了中午的时候,您也不用操心,我会做饭,到时候我给咱们做饭,饭熟了叫您。”

    白小船立即摆手,“嗳?哪能叫你做饭呢?今天你第一天来,咱们到外面吃,小灯最喜欢吃外面的炸鸡汉堡了,你们都是娃娃,我估计你也喜欢吃,咱们到时候出去吃,你放心吧,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到中午的时候就自觉醒了,都不用人叫。”

    “这……”

    见生商还在犹豫,白小船又说:“不要考虑那么多,你看看你今天刚来,小灯就能吃到自己最爱吃的,她肯定会觉得是你带来了好运,也会更喜欢你。”

    “嗯,好,谢谢阿姨。”

    白小船走进卧室后,生商走到阳台上去找白小灯,她这会儿正在搭积木,而且垒得很高很高。

    她手里又拿着一块积木要往上垒,生商判断出这个积木放上去可能会倒,所以赶紧走上前去想帮她稳住,哪知却因为自己的动静太大,吓到了小灯,导致积木还是塌了。

    生商对此感到很抱歉,她不知道小灯会做出什么反应,若是她哭的话,白阿姨会不会被吵到,然后就不喜欢自己了呢?

    可是小灯没有哭,她两只大大的眼睛很好奇的看着生商,生商学着她的样子坐在阳台上,帮她重新搭积木,小灯也跟着她一起重新搭。

    一分钟后。

    “小灯,你看,我们两个人这次搭的要比刚刚的还要高。”

    小灯拍拍手,说:“好高,好高。”

    生商见她笑得特别开心,便问:“小灯,你很开心吗?”

    “开心!”小灯回答到。

    “哦。”

    小灯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问:“你开心吗?”

    “我?”生商看着面前的积木,调动着全身亿万颗细胞来帮忙搜寻情绪的闸门,可还是失败了,“小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灯立即凑上前听,她听到生商说:“我,没有情绪,我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感觉。”

    “啊?”小灯似是不太能理解,她掰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愁容。

    生商摸上她的手,说:“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感受不到,但是我的身体很诚实,你看……”她说着就像自己手腕处的绷带解开给小灯看。

    “如果我身上的这种疹子比较小,那就说明我应该是开心的,如果哪一天我身上的疹子起得很大很大,而且流脓水淌血,那就说明我不开心,有时候我可以通过我的身体来观察我的情绪,是不是也挺有趣的?”

    小灯若有所思的看着生商手腕上的疹子,突然起身,跑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柜里的抽屉,提起一个塑料盒跑过来。

    她一跑过来就将手中的盒子放到生商旁边,生商一看,原来是医药盒,她笑着说:“小灯,你一点儿也不傻,正相反,你很聪明很聪明。”

    小灯听有人夸她,又高兴的笑起来,她打开医药盒,取出里面的绷带,指着生商的胳膊,让她换。

    生商叹了口气,“小灯,我全身都是这样的,全部缠一圈,可浪费绷带了。”

    小灯闻言神色一愣,她焦急的要将生商的衣服全部扒下来,生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便下意识的躲,小灯见她不配合,有些急,力气稍微大了点儿,却不慎撞到了生商肚子上的疹子。

    血和脓水迅速蔓延开来,生商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小灯,见到生商因为自己流血,鼻子一抽,竟哭起来。

    她哭起来一抽一抽的,完全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像小猫一样的哭,几乎没什么声响,门牙咬着下嘴唇,眉毛皱成一团。

    旁人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难过,生商见状立即帮她擦眼泪,还安慰到:“小灯,你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你是好心,而且我一点儿都不疼,不过是流点儿血,没关系的,拿生理盐水擦一擦,再用绷带包住就行了,不哭不哭。”

    小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死死盯着生商流血的伤口,听到生商安慰自己,她立即从医药盒里取出生理盐水和绷带塞进生商手里,“哒哒哒”的跑回了卧室。

    这是知道自己不习惯,跑走让自己处理伤口呢,真是聪明的小灯。

    生商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拿着小灯塞过来的生理盐水和绷带,也走去了自己的卧室里,她按照以前的样子,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

    处理完后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徐徐看向桌子上放着的妈妈的骨灰,“妈妈,我遇到了好人,又有人像您一样心疼我了,有她们在身边,我也没有那么无聊,不过,小孩刚刚被我吓到了,我现在要去哄一哄她。”

    小灯跑回卧室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生商肚子流血的画面,她禁不住越哭越伤心,看着自己撞到肚子的那只手,越看越生气,便狠狠拍了一巴掌,这一拍又疼,一疼就更委屈了,她抱起妈妈之前买给她的大玩偶,将脑袋埋进玩偶的肚子里。

    但她很快就听到有人在敲门,这个时候妈妈在睡觉,敲门的肯定是生商,可自己刚刚弄破了她的肚子,哪里好意思见她?于是小灯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

    这场景得亏生商没看到,否则一定会笑着说她是个“缩头乌龟”。

    “小灯?你在干嘛呢?没有睡着吧?”

    “睡着了。”她听到小灯抽着鼻子说。

    ……

    “睡着了?那刚刚是谁在说话?”

    紧接着又没动静了,生商摇了摇头,继续敲着门,“小灯,给我开开门吧,我刚刚的秘密还没说完呢,你不想听了吗?”

    一分钟后,红着眼睛的小灯慢悠悠打开了卧室的门,鼻子上还挂着一截鼻涕,但那双“水淋淋”的大眼睛里全是难过与愧疚。

    生商又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总爱叹气,但什么事发生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的叹气,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生商拿纸巾擦掉了小灯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拍拍她的脸,又跑去卫生间将毛巾打湿,拿去给小灯敷眼睛。

    “快敷一敷,看看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你妈妈醒来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到时候不要我了怎么办?”

    小灯闻言猛地抬头,她觉得生商说的特别有道理,她好不容易才碰到个愿意和她玩儿的人,如果被赶走了那就糟了。

    她一边敷着眼睛,一边听到生商说:“小灯,没事,我从小就这样,所以习惯了,也没有那么疼,你看,现在不是好了吗?”

    生商说着就揭起来毛衣给她看,“你看,没有血了,你不用自责,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小灯死死盯着生商包好的肚子,瓮声瓮气的说:“疼,疼。”

    “小灯,你听我说,不疼。”生商将小灯的手握过来,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不疼,小灯,不疼。”

    “泡泡娃娃,容易破,轻轻摸。”小灯说。

    第99章 放手一搏

    ◎妈妈,我们要搬家了。◎

    “来干杯!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白小船举着酒杯眉飞色舞的说。

    生商和小灯的手里端着果汁,看着现场唯一的大人喝的手舞足蹈,不亦乐乎。

    生商默默将酒瓶踢开,给小灯倒了一杯苹果汁,小灯从小就爱喝苹果汁,这会儿抱着苹果汁,根本没空管她妈妈。

    生商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醉酒,一个醉汁,有些头疼。

    “生商,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你真是我的小福星,以前,没有人愿意跟小灯玩儿,他们都明里暗里的嘲笑我们小灯是智障,是脑瘫。”

    “我刚开始听到的时候,心里面可难过了,我心想我们小灯招你惹你了?她这么天真烂漫,怀里抱一包糖,周围有朋友,都要一人给一个,就怕有人没收到不高兴,甚至为了公平起见,自己宁愿不吃糖。”

    “你说说,我这么好的小灯,他们把小灯的糖拿走了,拿走之后又背地里说我们小灯是智障,是脑瘫,是傻子,你说说,可不可恶?”

    “啊对,小灯确实是脑瘫,自从我生下她,我们为了给这孩子看病,花了不少钱,孩子她爸为了多挣点钱,白天上班,晚上出去还要开滴滴,但是,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生下小灯,自从她爸因病去世后,就只有小灯陪着我,她又懂事又听话,白天的时候我送她去特殊学校学习,到了晚上,每次我一回家,她都坐那学习呢,我就是觉得,我就是觉得……”

    “我知道,白阿姨,您就是觉得她虽然是脑瘫,但她很美好,她不应该被其他小孩子那样欺负。”生商说。

    “对啊!”白小船猛一拍桌子,“他们凭什么那样对小灯?”

    小灯被妈妈吓到了,她抬起头看向妈妈,将手中的苹果汁递过去,“妈妈不生气,妈妈喝。”

    白小船看了一眼小灯,愣了几秒后,指着她对生商说:“你看,就这么可爱这么懂事。”

    生商将苹果汁推回去,对小灯说:“没关系,妈妈有饮料,你喝你的。”

    小灯点点头,随手抓起一块炸鸡啃起来。

    生商对眼角沁着泪的白小船说:“白阿姨,没事,以后我陪小灯玩,我做她的朋友。”

    “是啊,是啊,所以我高兴,你愿意做她的朋友,你对她不会有偏见,我可高兴了。”

    就这样,生商在这里一住便是六年。

    这六年里,傍晚的灯塔亮了起来,生商就去检查仪表盘,这活儿她已经干了三年,闭着眼都能摸准每个开关。

    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比六年前长高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

    楼下总会传来“哒哒”的声响,这是小灯的拐杖点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生商!”小灯在楼梯口喊,声音有点含糊,但字*字清楚,“猫咪又偷吃我的饼干!"”

    那只胖橘猫“嗖”地从小灯腿边窜过去,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生商笑着往下跑,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逗猫棒。

    她们回到家中时,厨房里总会飘出鱼汤的香味,白阿姨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喊着:“洗手吃饭了。”她手里的汤勺顿了顿,说:“生商,今天有你爱吃的鲈鱼。”

    小灯拄着拐杖往餐桌挪,生商自然地扶住她另一边胳膊,六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小灯还走的不够稳,现在已经走得很稳当了。

    “明天……天气预报,晴天。”小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是她每天晚饭前必做的功课,练习说话,“可以去礁石滩……捡贝壳。”

    白阿姨盛汤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生商知道她在想什么,八年前,小灯的父亲就是在礁石滩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生商转过头去,看到橘猫跳上窗台,尾巴扫过三个人的合影,那张照片里,小灯的手紧紧攥着生商的衣角,三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小灯依旧在上学,六年前生商刚住下来的时候,白阿姨曾与她商讨过读书的事。

    但生商还是拒绝了,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读书,而是因为白阿姨并不是她的监护人,她想要在这个地方继续念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想麻烦白阿姨。

    所以白日里小灯去上学,白阿姨去上班的时候,生商打扫完家里,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去到市里的图书馆看书,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成年。

    她总是会想起妈妈,妈妈还在的时候,总会在周六日的时候带她去市里最大的图书馆,陪着她一起看书,生商知道妈妈其实不爱看书,但是却每次都会陪着自己一起看,生商在那里坐多久,她就会在那里坐多久。

    或许是因为没有常人所拥有的情感,所以妈妈在她的心目中永远都是那么清晰,即便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每次想到妈妈的时候,那张脸却还是非常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很多时候很多失去亲人的人需要刻意去记住亲人的长相,才不至于忘记,否则时间一长,那人的面貌就会逐渐变得浅淡,就像夏日冒完泡的汽水一样。

    妈妈在她的脑海中永远那么年轻,永远是笑着的,她依旧不知道该将妈妈的骨灰埋葬在哪里,所以她干脆不去想这个,她将骨灰放在床头柜上,每天醒来的时候就会抱起盒子亲一下。

    在来秦皇岛之前,她只是想着要带妈妈来她最想来的地方,满足她的心愿。

    刚认识白阿姨和小灯的时候,她也没想着要待很久很久,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就像有惰性一样,当你突然来到一个能够给你过去期望的一个地方时,你就不舍得离开了,感觉这个地方已经待习惯了,去其他的地方,反倒会无所适从。

    生商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也曾经疑惑过,因为她并不明白为什么白阿姨这样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愿意收留她,那个时候她看到白阿姨的灵魂,她感觉到了白阿姨需要她,可当她真正明白白阿姨为什么需要她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作用好像没有那么大。

    或许这就是妈妈曾经说过的“人好”吧,生商还记得以前每次遇到好心人的时候,妈妈都会说:“瞧瞧,生商,这就是好人,是人家人好,愿意帮咱们。”

    生商一直觉得,善良是一种选择,尤其对人类来说,因为对于人类,不善良,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甚至可以说,不那么善良,反倒容易过得好。

    所以那些选择善良的人,就让生商觉得奇怪,同时也欣慰,因为她在这些人的身上验证到了书上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有些善事做出来不需要付出代价,但有些却很需要,这也使得书上这句话更加的难得,充满了一种绮丽的冷感。

    生商在与小灯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来,看到她的灵魂始终是纯净的,难道要保持纯净的灵魂,只有拒绝社会化才行吗?

    生商的感知能力很强,她今年二十一岁,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白阿姨在逐渐衰老。

    人一旦跨过衰老的那个节点,身上的每个器官和细胞都会叫嚣着、扑腾着向外人展现自己的脆弱,对于敏感一点的人来说,它们的叫嚣和扑腾显得格外刺眼。

    是啊,她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

    白阿姨曾跟她说过自己那时候是个独生主义者,总想着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尽情的看山川河湖。

    她想要做一个独身主义者,并不全然因为她灵魂里的放荡不羁,还因为她家族有遗传病,她所知道的每一位先祖几乎都是因为这个病而去世,她觉得自己也会因为这个病去世,所以当时年少的她选择不结婚。

    可是这种雌心壮志却在遇到小灯爸爸的那一瞬间荡然无存,她深深坠入了爱河,并且仅花了两年的时间就说服了自己。

    直到现在,她依旧在时常怀念初恋的感觉,也是,婚姻这种东西,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她终于约到了海内外最知名的脑科专家,为了能给小灯治好病,她愿意付出一切。

    昂贵的医药费压垮了她的肩膀,迫不得已,她叫来了生商。

    “生商,我听说这位国外的专家曾经医治好过一千多名脑瘫患者,我也想让小灯试试,但是这个医药费很贵。”

    “阿姨,需要多少医药费?”

    “大概要一千万。”

    “一千万?”生商念着这个数字,说:“阿姨,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

    “是啊,我知道。”白阿姨叹了口气,她叹气的时候,鬓边的白发也随着她肩膀的动作移动着,“可是生商,人总是会老,不管我觉得自己多厉害,人会老却是个事实,我老了以后小灯怎么办?等我离开人世了,也没人照顾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又没法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都不敢想。”

    “所以即便只有一点希望,我也愿意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生商点了点头,握住白阿姨的手,给她打气,“阿姨,那就试一试。”

    “好。”白阿姨反握住她的手,“所以要想集够医药费,我只能卖了这套房子,到时候,我们就得租房子住了。”

    “没关系阿姨,租房子就租房子,我现在也在外面打工,每个月能挣四五千块钱,只要能治好小灯,我们三个一起努力,未来肯定也能过好日子。”

    “好!”得到了生商的支持,白阿姨一下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她说着就穿好衣服,拿着手机去找房屋中介了。

    生商看着她的背影,走进房间里,说:“妈妈,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第100章 黄粱一梦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火车站人潮涌动,小灯紧紧攥着生商的衣角,嘴里不停喊着“妈妈,生商”,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白小船在前面开路,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姨,D102次在二楼候车室。”生商看了眼车票,另一只手护住东张西望的小灯,这个二十四岁的姑娘此刻正被候车厅的电子屏吸引,五彩斑斓的广告画面让她兴奋地跺脚。

    白小船回头看了眼女儿,嘴角不自觉上扬,“等从张教授那儿回来,小灯就能学会很多很多东西了。”她拍了拍随身的小包,里面装着房产证换来的支票,“一千多万呢,肯定够。”

    高铁穿过三个省份,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田野。

    小灯趴在窗前,鼻尖抵着玻璃,呼出的白雾又散开,生商注意到白阿姨一直没合眼,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里存的资料——《国际脑瘫康复专家张教授治愈案例汇总》。

    “阿姨,您睡会儿吧。”生商递过保温杯。

    白小船摇头,手指划到下一页:“你看这个黑龙江的孩子,和小灯情况多像,现在都能自己骑自行车了……”

    接站的奔驰车很气派,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小灯不安分地扭动,把安全带给拽开了三次。

    “小公主别急。”司机笑着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马上就到迪士尼城堡啦!”

    生商皱眉看向窗外,高楼大厦正逐渐被铁皮厂房取代,白小船却突然坐直身体,眼睛四处望着,十分欣喜激动,远处出现一栋纯白建筑,阳光下像块发光的玉石。

    诊所大堂比照片上还要豪华,水晶吊灯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斑,小灯仰着头开心的笑起来,穿粉色制服的护士立刻蹲下与她平视:“我们给小公主准备了草莓蛋糕哦。”

    生商想跟去检查室,却被护士温和的拦住,“家属请留步,诊疗区需要绝对无菌。”她透过门缝看见小灯被带进一个装满仪器的房间,那些金属支架看起来像某种刑具。

    当晚住在诊所VIP病房,小灯出奇地安静,白小船摸着女儿额头上若隐若现的红印:“这是微创穴位刺激留下的,张教授说……”

    生商却觉得奇怪,她观察着小灯的反应,突然掀开了小灯的睡衣,后腰上赫然出现两个青紫色的圆痕,边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状压痕,这分明是电极片的印记。

    “他们在用电击疗法!”生商声音骤然变大,“这根本不是治疗脑瘫的……”

    “你懂什么!”白小船猛地推开她,“人家是国际专家!”但她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去摸小灯的背部,触到那些伤痕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生商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凌晨三点,生商被压抑的啜泣声惊醒。白小船瘫在卫生间,手里攥着手机搜索页面——《电击疗法对脑瘫患者无效且有害》。瓷砖地上散落着她从护士站偷来的病历本,里面全是空白页。

    破晓时分,她们带着昏睡的小灯冲向财务室,豪华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财务室门大开着,里面只剩下一台被格式化的电脑。

    白小船疯狂拨打着张教授的电话,听筒里永远传来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小灯在这时醒了,她懵懂地看着满眼通红的母亲,伸出手去擦拭那不断涌出的泪水,生商看见她手腕内侧的针眼,就像一串暗红色的珍珠。

    回程的绿皮火车上,小灯枕着白小船的腿熟睡了,白小船数着钱包里最后的现金:五百七十二元,只够在城中村租一个月床位。

    “生商,”白小船突然说,手指梳理着小灯汗湿的刘海,“其实我知道。”

    生商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无悲无喜。

    “那天我看到你在搜张教授的负面新闻。”白小船的笑比哭还难看,“可我总得试试,万一是真的呢?”

    窗外开始下雨,水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小灯在梦中蜷缩起来,明明已经长大了,此刻却像襁褓里的胎儿一样,白小船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数着那些伤痕,将小灯轻轻抱进怀里。

    她们重新回到了秦皇岛,生商用自己存折里的钱租了一套房子,虽然没有以前的房子好,但总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但白小船的身体里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光彩,她的房门也经常一关一整天。

    生商蹲在门口,耳朵贴着门板,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翻动纸张的声音,她轻轻敲了敲门:“阿姨,我煮了面。”

    没有回应。

    小灯从后面凑过来,手里攥着一颗水果糖。她踮起脚尖,把糖塞进门缝底下,然后转头对生商说:“给妈妈吃糖。”

    生商摸了摸她的头发,“小灯,其实你真的一点都不傻,你每次的话都能说到点子上,你比谁都能看懂一个人的情绪,只不过……”

    “算了,小灯。”生商说:“我们去吃饭吧。”

    厨房的灯泡坏了,生商没时间换,她们就着窗外路灯的光,吃着一锅清汤面,小灯用筷子不太利索,面条滑了好几次,以前的时候,都是白小船将面条剁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让小灯拿勺子挖着吃,现在她似乎是在跟一些奇怪的东西较劲,非让小灯拿筷子吃,小灯很听话,妈妈让她这样吃,她便坚持自己吃,不要生商喂。

    “生商累。”小灯突然说。

    生商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她,小灯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像是能看透一切。

    “不累。”生商笑了笑,“明天发工资,给你买新蜡笔。”

    小灯摇摇头,指向白小船的房门:“妈妈哭。”

    生商的手指僵住了,她放下筷子,心中思绪良多,却不知该怎么跟小灯说,是啊,白阿姨在哭,从被骗的那天起,她就没再真正笑过。

    第二天,生商打了三份工。

    早晨送快递,中午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去仓库搬货,她的手臂因为这些高强度的工作总是鲜血淋漓,但她没时间处理,继续搬下一箱,总是在晚上回家后才用绷带重新包一圈。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小灯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旧相册。生商轻轻抽出来,发现是她们之前一起拍的照片。

    而现在,白小船的房门依然紧闭。

    生商蹲下来,从门缝底下看到那颗水果糖还在原地,一动未动。

    生商知道白阿姨有了心结,她也明白此时此刻语言会显得十分肤浅,所以她愿意给白阿姨很多时间,等她从这个魔障中抽离出来。

    便利店的冰柜每天都嗡嗡作响,生商整理货架时,监控提示音突然响起,她打开手机屏幕去看,小灯正在教白小船折纸船,手法笨拙却认真,这是生商昨晚刚教她的。

    很好,白阿姨终于愿意出来了。

    “来包烟。”顾客敲了敲柜台,生商扫码时瞥见自己的手,这只手指节粗大,掌心横着道疤,是上个月在烧烤店穿肉串时烫的,很疼。

    下班时暴雨如注,生商冒雨跑到公交站,看见站牌旁蹲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白阿姨和小灯。

    “阿姨?”

    “小灯非要来接你。”白小船声音发抖,小灯从她怀里探出头,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纸船,“商商船!”

    生商接过湿漉漉的纸船,看到船舱里躺着颗奶糖,包装纸已经被雨水浸透。

    “小灯自己买的?”

    “嗯。”小灯点头,“王奶奶给的废品钱。

    她们坐在公交车上,白小船靠着窗睡着了,小灯玩着生商的工作牌。

    生商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出她们三人的影子,小灯突然伸手去够雨痕里的倒影,手指在玻璃上留下雾蒙蒙的印记。

    “回家给生商煮面。”小灯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楚,“加蛋。”

    生商看着小灯亮晶晶的眼,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掏出手机删掉了昨晚搜索的记录:〔脑瘫患者寿命〕〔福利院成年收养〕。

    到家时雨停了,白小船惊醒过来,看着她们俩浑身滴水,突然笑了,说:“像落汤鸡。”

    小灯学着小鸡的模样“咯咯咯”的笑起来,白小船捏了捏她的脸蛋,跑进屋去找干毛巾,生商站在门口,看见夕阳突然穿透云层,把积水照出来一片碎金。

    白小船的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像是回到了卖房子前的样子,生商很喜欢那时候的她,因为那时候的她,跟妈妈很像。

    “阿姨。”生商拧着衣角的水,“周末我带小灯去公园吧,小灯喜欢拥抱大树,喜欢青草的香味。”

    白小船怔了怔,又笑着说:“好啊,正好我周末还要去值班。”

    小灯接过毛巾跑过来,对生商说:“妈妈笑,好看。”

    白小船闻言猛地把脸埋进毛巾里,生商数着地砖上的水渍,假装没看见她那颤抖的肩膀。

    厨房飘来方便面的香气,小灯不知何时溜进去,正踮脚往锅里打鸡蛋呢。

    蛋壳碎在灶台上,像散落的小月亮。

    生商走过去,给小灯喂了一颗糖,“小灯,你就是个小月亮,本该高悬,却不小心坠入了人间。”

    “我是小月亮?”小灯疑惑的问着,心中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生商见状摸摸她的脸,“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想明白。”

    小灯甜甜的笑了,嘴中一直说:“不想了,不想了,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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