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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罪无可恕

    ◎你们都罪无可恕。◎

    “去告诉陛下,我求他见我。”

    予安看着侍卫远去的背影,她的瞳孔突然扩散成两潭死水,嘴角却缓缓扬起,那是个空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整张脸像被抽去骨骼般坍塌下来,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仿佛下面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冰凉的雾霭。

    而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像两面蒙尘的铜镜,倒映着世界却再无情绪,一滴泪凝在腮边,竟也不是透明的,而是浑浊的灰,落到衣襟上发出“嗤”的轻响,灼出个焦黑的小洞。

    她将手中的信封揉碎,化为灰烬。

    自己则缓缓转身走进殿中,躺下了。赵书年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她背对着自己,身体也没有起伏,似是没有呼吸一般。

    “予安,终于想通了?”

    “是啊,想通了。”他听到予安的声音穿进耳中,这声音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尊。

    但他也并未多想,只当是这些天冷落了予安,兼她身上重病缠身,体力不支所致,便语气软下来,说:“寡人知你失去伙伴心中难过,之前那些不敬的话,寡人也不会再怪罪你,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既然你想通了,那你可愿做寡人的妃子?一直留在这陪着寡人?”

    “呵……”

    他看到予安慢慢起身,却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惊慌失措,“你……你的脸!”

    她就跟鬼一样,惨不忍睹。

    “陛下,您想封我为妃,予安谢恩。”赵书年无法看清她的神情,他只能看到予安一张一合的嘴巴。

    他干脆扭过头不看他,那背在身后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玉扳指“啪”地碎成两半,锋利的断面割破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滚落,他却浑然不觉。

    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额角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像是要挣破某种无形的束缚,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

    不是的,这本不是他的本意,可他甚至都不敢再回过头,他突然开始后悔,无比后悔,他从没想过要害她至此,他只是想让她服软,甚至封瑾看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一只鹤?

    “陛下,您要封我为妃,却为何不愿转过身看我一眼?是我太丑了吗?”

    “不,予安,不是这样的,我,我……”

    “书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你不是如愿了吗?”

    赵书年身形猛地一僵,他赫然回过身看向予安,看着她的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嗫嚅了许久,最终却落荒而逃。

    予安看着他仓惶的背影,心中直笑,没人注意的是,她眼中落下的不是泪,而是一团可以灼伤她皮肤的黑雾。

    “赵书年,你太令我失望了,你迟早会遭到报应,我们走着瞧啊……”

    赵书年回去后就开始发烧,不到一个时辰便病倒了,头痛之症再次发作,痛沸五内,太医站满了宫殿,对大王这突如其来的发热之症束手无策。

    赵书年当晚便做了个梦,他梦到了予安。

    予安在他的梦中就跟白天一样,满身邪气,嘲弄地看着他。

    “赵书年,权力对你那么重要?重要到你甘愿做他的面首?你太令我失望了,‘松柏后凋于岁寒’你可还记得幼时先生教我们的这句话?”

    “你!你怎知……”

    “我怎知你做了周王的面首?我能进你梦中,知道此事又有何难?”

    赵书年的指甲突然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蟠龙纹袖口金线渗进去,在云锦上洇出紫黑痕迹,他最后竟扭曲出一个笑来:“既然知道我曾像狗一样跪着求活……”他突然抓起案上镇纸砸向铜镜,碎片飞溅中声音陡然嘶哑,“现在装什么清高!”

    “不,你不是为了求活,你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赵书年,事到如今,何必再自己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怜,你知道吗?”

    “你以为……”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尾音扭曲成古怪的颤音。

    指尖猛地掐进檀木案几,木屑刺进皮肉也浑然不觉,他都眼白爬上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缩得极小,黑得发亮,像是两点淬了毒的针尖。

    “你懂什么?!”他突然暴起,案上茶具扫落一地,瓷片飞溅中,予安听到了他近乎癫狂的咆哮,“秦予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最后几乎成了嘶吼,脖颈上青筋暴突,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

    予安在他旁边冷静的吓人,显得他的癫狂格外滑稽。

    “你为何知道我姓秦?你杀了我祖父,是吗?”

    赵书年猛然抬起头,抛去之前的癫狂,他的脸上透露出错愕与心虚,“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做他的面首,是无奈之举,我王兄容不下我,我只能寻求他的庇护,但我从未忘记这个耻辱,我发誓迟早有一天要将他碎尸万段。”

    “予安,我马上就能做到了,我与你王兄,也就是现在的吴王,我们已经计划好了,周王最近这段时间内忧外患,我和吴王准备联合出兵,灭了周国,到那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你……你的脸毁了也没关系,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予安不解的看着他,“可这关我祖父什么事?你为何要杀他?”

    “我有头痛之症,太医束手无策,中书令说他有一位老友医术高超,你那日带来画像时我才知他所说的老友便是你祖父,我之前不知道,对不起,予安,对不起。”

    “我派了一批军队护送中书令去吴国寻你祖父,他意外发现有一批人盯上了你们村子,便自作主张围剿了那批人,甚至意外抓获了吴国的大王子,他或许是不甘心将王位拱手相让,故而带着亲信准备占领你们村子,再做筹谋。”

    予安这下终于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她的心越来越沉,血也越来越凉,“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杀我祖父。”

    “你祖父,他的确医术高超,我的头痛之症经他调理好了大半,我也不忍杀他,可他听到了我与吴国的筹谋,我便不得不杀他。予安,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你对我很重要,做他面首的那段时间,我只要回到质子府看到你那*张永远欢快的脸,就能重新燃起希望,我求你,你能不能原谅我,若你不愿做我的妃子,那王后或者什么都可以,只要你……”

    “你是说。”予安打断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就因为此事杀了他?即便你不知他是我祖父,可他好歹为你治病,你若不想自己的谋划暴露,将他软禁起来也好,为何非要杀他?”

    予安愤怒的说:“赵书年,你与那周王,又有何区别?”

    “更可恨的是,你竟然一直瞒着我,还逼我至此!”

    “赵书年,你,还有他们,你们都罪无可恕。”

    “予安,你原谅我……”赵书年强忍着自己的头痛,想要去触碰予安的衣角,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眼睁睁看着予安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他惊醒了,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失去了光泽,神情也更加阴鸷。

    他趔趄起身,说:“为寡人磨墨,寡人要给吴王写信。”

    本计划着一月后出兵,但他已经等不了了。

    “传寡人旨意,照顾好予安,若有人对她不敬,格杀勿论,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是,陛下。”

    封瑾心里放不下予安,那日又谋划着要去看她,本已想好要打点一切,却发现此次出行却畅通无阻。

    并且她得到消息,那便是十日后大王要御驾出征,听到这个消息她十分欣喜,他不在宫中,她便可以好好陪伴予安。

    说实话,她十分害怕。

    她终于走进了予安宫殿的大门,却在看到予安的第一面时泪流满面。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予安,捂住自己胸口,心疼的想摸一摸她的脸,却始终没敢触碰。

    她想开口说什么,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予安见她哭得不成样子,抬起手为她擦拭眼泪,“别哭了,你先回去吧,十日后我来找你。”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我不需要,封瑾,回去吧,你在这里只会让彼此难堪。”

    她听到予安冷冰冰的赶她走,心中更是难过,还欲再说时,予安已经转身关了门。

    封瑾看着紧闭的门,赌气似的坐在台阶上哭,许久许久之后,不见予安出来,她咬了咬牙,回去了。

    往后的几天她每日都去找予安,予安却从来闭门不见,“真是造孽,之前是我不见你,如今又是你不见我,你是在报仇吗予安?”她落寞的站在门外。

    赵书年带兵打仗离开的那一日,予安终于走出了那扇门,她在去寻封瑾的路上碰上了同样来寻自己的封瑾。

    “封瑾,你还想要自由吗?”

    “什么?”

    “我可以送你出宫。”

    “这里层层把守,即便陛下不在,我们又如何能出去?”

    “你不需要管这些,我就问你,你可想出去?”

    封瑾看着予安坚定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我想出去,这鬼日子我过够了!”

    “好,如你所愿,往后天高海阔,你便自在遨游。”

    封瑾按照予安的要求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收拾出行李,带了些盘缠。满腹狐疑的跟着予安走。

    令她无比惊异的是:予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会陷入沉睡。

    予安送她走出宫外,她终于于十年后再一次看到了高山,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便看到予安转身就要往回走。

    她急忙拉住她,“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按照我给你的地图走,那里是我的家乡,那里风景秀美,你带着我给你的信物,住在我与祖父的小院里,村里的人都会好好待你,你若无聊了,便可游山玩水,逍遥一生,院子东边槐树下埋着一个金镯子,若往后缺钱,便挖出来用,封瑾,去吧。”

    “不,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予安,你……”

    她还未说完,突感一阵困意袭来,她强撑着要拉予安走,却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沉沦。

    予安将她抱至王宫旁的客栈内,转身离去。

    “封瑾,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82章 大彻大悟

    ◎予安知错。◎

    那是一座潮湿的牢笼,予安走进去的时候,甚至看到了四处乱窜的老鼠。

    她走到那个牢笼深处,看到了一具正在被虫子啃噬的尸体,这是祖父的尸体,这具尸体已经被啃噬的一塌糊涂,散发着恶臭的腐味。

    可予安丝毫不在意,她轻轻走上前去将祖父的尸体抱在怀里,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祖父,您自由了,您看看院子里照射的阳光,多温暖啊……”

    “我还有事要去做,没办法立即送您回故土,还请您恕我不孝,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们回家。”

    “祖父……”

    她将祖父和小鹤的尸体放于院中,火化后装在罐子里,背在身上,离开了王宫。

    她一路向东,那是三国交战的方向。

    “很好,都是御驾出征,省事了。”

    她轻轻一笑。

    血雾笼罩的战场上,三方军阵如同三头撕咬的凶兽,咆哮着纠缠在一起,重甲步兵的盾墙轰然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缝隙间顿时迸出数道血箭。

    箭雨遮天蔽日地倾泻而下,穿透皮甲的闷响与惨叫混作一团,一杆长枪捅穿敌将的咽喉,还未抽出便被斜刺里劈来的战斧斩断,枪头带着半截颈骨飞旋而出。

    “呵,原来这就是你们喜欢干的事。”

    赵书年正握着手中长枪与对方敌将鏖战之时,却忽然发现整个战场安静的可怕。

    他放眼望过去,看到了一副可怖的场景,除去三国的王之外,其余将士全都轰然倒地。

    他心中惊异非常,与周王吴王面面相觑,在那幅场景下,竟显得有些滑稽。

    “诸位好久不见。”

    下一秒的时候,他竟听到了予安的声音,他当自己幻听了,狠狠甩了甩头,却看到予安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他被眼前景象惊吓的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

    予安没有回应他,而是轻轻朝远处站着的周王和吴王招了招手,“来,都过来。”

    他们好歹是一国的王,从未有人敢这般待他们,可是予安做出如此轻蔑的举动时,他们竟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意愿行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站在了她面前。

    予安唇边始终挂着一番嘲弄,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三王,“这么爱打架,多不好啊,古人不是早就说过以和为贵吗?看看,你们没有这些士兵,算什么王啊?”

    “予安。”周王开口道,“那时你便是用了这个花招,让寡人整个王宫的人都沉睡难醒,如今又是如此,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妖孽?”予安似是听到了什么是万分可笑的话,她大笑起来,直笑的直不起腰后才嗤笑到:“你不配知道我是什么,你只是需要知道,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在睡梦中杀了你们,而且我可以将你们五马分尸,也可以将你们剥皮抽筋,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怎么样?怕不怕?”

    她说着又开始大笑起来,配上她那张血肉横飞的脸,三个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王,此刻竟感到了毛骨悚然。

    “予安,你究竟怎么了?我错了,我愿意接受惩罚,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求你了,不要是这个样子。”赵书年开口道。

    “罢了,真是无趣,你们仨互殴吧,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我可以承诺让他继续活下去。”

    “你说什么?你竟敢如此戏弄我们!”周王大怒,提起剑想要刺向予安。

    赵书年神色一凛,正欲替予安挡下这一剑时,却发现周王四肢一软,栽倒在地。

    “真是不自量力,我早就说过,非要来找死。”予安说着轻轻提起周王的剑,下一刻便砍下了他的臂膀。

    赵王吴王眼见着周王在睡梦中被他砍断了臂膀,血花四溅,都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秒,周王便醒了,他感到左臂膀传来剧痛,想要去摸时,发现自己的左臂膀没了,而那鲜血汩汩流下,就如滔滔不绝的雨水。

    他看到眼前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配剑,这配剑此刻却在予安手中。

    他被这一番场景吓得屁滚尿流,他立即跪在予安面前,“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不敬,求求你,饶我一命。”

    “饶你一命?”予安玩味看着他,“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了规则?你们互殴啊,命运不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说了,只有一个人能活,怎么?这种权利游戏,你们应当最熟悉才是啊。”

    “予安。”她听到许久不开口的吴王说:“想来我们并无恩怨,若你只与赵王周王有怨,又何必拉上寡人?”

    “为何拉上你?真可怜。原来你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因为我是莲妃的女儿啊。”

    “莲妃?!”吴王神色一僵,“她的女儿不是死了吗?”

    “嗯~”予安摇摇头,“没死,你看看,这不就在你面前站着呢?活得好好的,祖父那时候劝我不要复仇,他说你爹若死了,天下会大乱,所以我便听信了他的话,没有复仇,可是现在天下不依旧大乱了?你们说说,我这番隐忍,有何用?”

    “你们是三国的王,全天下百姓和将士的命都掌握在你们手上,那么今天,我也让你们尝尝自己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

    她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慢慢走远,摆了摆手,说:“开始吧,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我的耐心。”

    她话音刚落,就见到周王拿起自己的剑冲向赵书年,紧接着他看到三个国家的王开始互殴,她心满意足的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欣赏着眼前的这幅“美景”。

    正在他们打的难舍难分,她感觉有些无趣之时,她听到自己脑海中传出了一个声音。

    “人族的确脆弱,相较于您这样的神兽,我们确实弱得像秋后的蚂蚱,没有龙鳞护体,活不过百年,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可你跟着我,见了灾年里这些瘦成皮包骨的父母,将最后一口粥喂进孩子嘴里,也见过采药人悬在千丈悬崖上,指甲缝里渗着血,就为给亲人换一剂汤药。”

    “神兽活千年万年,可凡人,明知要死,偏在世上留下活过的痕迹,农夫在龟裂的田里种下最后一粒种,书生在油尽灯枯时还要多写半行字。女娲抟土造人时,早将这不灭心火揉入血脉,纵使天地不仁,亦难断绝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薪火相传。伯奇,你是神兽,可能懂得人类的情感与不屈?”

    “予安,这不是你曾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还记得你说过这番话吗?”

    是伯奇的声音。

    予安闻言狠狠锤了自己的胸口一下,“你给我闭嘴!”

    “你比谁都清楚国家存在的意义,三国无王,将是什么场景?你难道不知道吗?予安,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堕魔,三十六重天上的上仙们绝不会饶过你。”

    “我无所谓!我这样一条烂命死了便死了,魂飞魄散便魂飞魄散了!又如何?!”

    “不,你不是这样的,你一定会后悔。”

    “我不后悔,我绝不可能后悔!”

    她朝着远处争斗的三人怒喊到:“你们打呀!没吃饭吗?!再决不出胜负,我将你们千刀万剐!”

    “予安。”她看到赵书年扔了兵器朝自己走过来,而周王吴王趁此机会刺穿了他的血肉之躯。

    予安看着赵书年跪倒在地,口中喷出鲜血。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眼中全是愤恨,“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你本来就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都应该去死……”

    “对,予安,我该死,我的确该死,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滥杀好人,我也不该逼你至此,你说的对,我一直都在自我欺骗,将自己的一切行为变得合理,对不起,我后悔了……予安,对不起。”

    予安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笑了两声,她挥一挥手,“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周王吴王打的神志俱丧,即便予安叫他们别打了,他们也充耳不闻。

    予安嘶吼到:“我叫你们别打了,你们是聋了吗?!”

    他们被这一声吓得一愣,理智才终于回归,他们看到黑雾自她七窍渗出,如活物般缠绕周身。

    起初只是发丝间游走的几缕暗色,转眼便浓稠如瀑,那些黑气翻涌着爬上脸颊,在眼下凝成两道血纹,又顺着脖颈蔓入衣领被触及的皮肤立刻泛起死青,血管在皮下凸起,蜿蜒如蠕动的蚯蚓。

    他们被眼前这魔物吓得不敢呼吸。

    “你们真的都该死。”下一秒他们看到周边的将士全都起来了,他们似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看着面前的场景十分迷茫。

    下一秒他们看到一个黑影浮于空中,“不止你们的王,你们所有人都该去死!”

    “予安!”

    “你给我闭嘴!”

    “予安,你已堕魔,上仙门马上就会来诛杀你,放手吧,我愿意替你承担所有魔气,只要你愿意。”

    予安听到伯奇这样讲,冷冷一笑,她落在周王面前,只轻轻一拧,周王的头便被她拧了下来。

    她渐渐转身看一下吴王,正欲动手时,心脏却忽然抽痛,她捂住自己的心脏,凄凉的笑起来。

    吴王早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他颤抖着跪下来恳求予安饶命。

    “呵!”连你也不听我的话,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背叛我,她捂着自己那颗抽痛的心脏,泪流满面。

    她抬起头看着四面的天,恍惚间看到了在远处看着她的娘亲、母亲、祖父、小鹤。

    “我只是想让你们陪在我身边,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任何机会,伯奇,从来都没有人给过我任何机会!你叫我如何释怀?”

    “予安,放下吧,你的心不允许你做这些,我愿意替你承担所有罪责。”

    “伯奇,你怨我吗?你本是神兽,却被我吞噬元神,你难道一点都不怨我?”

    “予安,我从未怨恨过你,我只是怕你走向歧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放下吧,放下吧……”

    就在此时,万丈金光从天而降,予安抬起头去看,只见几位衣袂翩翩的上仙从天而降,他们施下净化之术,为自己净化魔气。

    “予安,你连同神兽伯奇,更改他人因果,堕成魔物,你可知错?”

    予安看着眼前浓烈的金光,似是看到了自己梦中的归处,她垂下手臂,轻轻说:“予安知错。”

    【作者有话说】

    予安的故事马上结束了,我的大脑也可以休息休息了,谢谢读者宝宝们对我的支持,我深感荣幸,感动非常,未来会用更多好的故事来回馈你们的喜爱与支持[红心]

    还有,谢谢读者宝宝关心我的身体,我会听话,以后少熬夜[比心]

    第83章 枯荣一如

    ◎她勘破了大悲喜。◎

    “诸位上仙,是吾擅离深渊,酿成此等苦果,并非予安之过,若要接受处罚,一切罪过由吾承担。”伯奇被予安吞噬了原神,此刻予安回头,它也顺利逃了出来。

    它浑身被灼噬的不成样子,即便如此,它依旧挡在予安身前,屹立不倒。

    上仙们开设结界,将予安与伯奇包裹起来,其中一位上仙踩在人间的土地上,施施然朝她们走去。

    她绕过伯奇走至予安面前,轻轻抚上了她的头,少顷,她开口道:“孩子,凡间几十载,过得很辛苦。”

    予安见上仙如此这般说,心中万分委屈,她拉住上仙那只抚上她的手,“上仙,不论您施下何种惩罚,予安都不会有怨言。”

    “罢了,罢了。”上仙说着又看向伯奇。

    “你一直待在深渊中,又怎会想着来到人间?”

    “吾于深渊中沉睡千年,醒后却发现深渊与沉睡之前大相径庭,吾心想这世间恐出了变故,故而想来人间看一看。”

    “来到人间,可曾失望?”

    伯奇叹了口气,蓦的,竟轻轻笑了笑,“初来时,是有些许失望的,上古之神开天辟地,而后女娲娘娘为人类开启灵智,她为了众生生灵魂飞魄散,吾总想着人类应当承袭女娲娘娘的美好品质,这人世间必定海晏河清,可吾一出深渊便被魔气灼伤,但后来碰到予安之后,吾便不再失望。”

    “哦?为何?”

    “因为吾终于看透了,人族在这世间挣扎求生,本就是一场逆天而行的苦修。众生如蝼蚁,既要对抗天灾人祸,又要忍受生老病死,可即便如此,他们竟还在固执地传颂道德文章,坚守着那些易碎的真心。吾没有资格对他们失望。”

    “原来如此,伯奇,你已通了人性。”上仙慈光含笑。

    她抬起头看向苍穹,轻叹了一口气,“予安,你被魔气惑心却能及时回头,实属不易,如今你虽酿下悲剧,却并未结出苦果,所以吾不愿罚你。”

    “但你终究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如今一身魔气,可愿在这世间修行,直至魔气消散的那一天?”

    “予安愿意,可上仙,赵王周王都因我而死,未来天下大乱,该如何补救?”

    “孩子,你觉得应当如何补救呢?”

    “您是三十六重天上的上仙,神通广大,可能让他们复活?”

    “他们不必复活,这是他们的劫数,如今他们因你而死,也算是了却因果,吾等会于人间布筹,直至人间安宁,再回上仙界。”

    “多谢诸位上仙恩德。”

    “但你与这赵书年还有些许尘缘未了,若不了却,他便会带着悔恨轮回转世,你可愿了却这些恩怨?”

    予安看向赵书年,他的血都像是流干了,却依旧趴在地上一直看着自己,她走向他,说:“你一直不肯咽气,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予安。”赵书年气若游丝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予安结接过那张纸,展开后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幼时分离时自己赠予他的那张图。

    “这是你梦中的世界,在我回去的很多年里,也是我梦中的世界,对不起,是我忘记了初心,是我丢弃了理想,是我抛弃了我自己。”

    “赵书年,你的屈辱于我而言也是屈辱,你的不甘于我而言亦是不甘,我们相互取暖,唇亡齿寒,你忘却了初心,我也差点堕魔,我们其实差不多,是不是?”

    赵书年闻言笑了,他看着予安手中的话,说:“不,你比我强的多。”

    “好了,我不怨恨你了,闭眼吧,安心的去吧,我也该去赎我的罪了,书年,一路走好。”

    予安说着轻轻合上他的眼,赵书年在闭眼的那一瞬间断了气,走时唇边挂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当凡界会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孩子太气愤了发泄一下,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我炼丹炉里还炼着东西呢,就被拉着下来了。”另一位在旁边一直观望的上仙说到。

    “方度,这种情况下适合开玩笑吗?”

    “我这是玩笑?培风,你都不知道我那炼丹炉里的药多珍贵呢!”

    “好了,你们俩没事儿干就回上仙界去,到这儿来也不帮予安克制魔气,也不帮着善后,烦不烦?”予安面前的上仙说。

    “这不有你呢吗?”那两位上仙自知理亏,声量越来越小。

    布契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罢了,你们与伯奇回上仙界去吧,我来善后,你那炼丹炉中的东西确实重要,回去好生照看。”

    “也好,劳烦布契约仙君,吾等先走一步。”

    “滚滚滚。”

    “……”

    布契看向站在原地的伯奇,问到:“你不去上仙界?”

    “吾要在这里陪着予安,她怕孤单,有吾在,她可沉溺梦中,在梦中净化自身魔气,调整周边生灵阴阳平衡。”

    “也好,算来是你一劫。”

    “在修行之前,我还要求您一件事。”予安说着将祖父和小鹤的骨灰递给上仙,“求您将他们的骨灰送回故乡。”

    “好。”布契子接过骨灰,紧接着弹一响指,转瞬间天旋地转,风沙四起。

    再一转眼予安发现自己连同伯奇已离开了战场,来到了一处荒野之地的崖壁下。

    “此地灵气充裕,适合修行。”布契子说。

    话音刚落,青石便从予安的足尖开始攀爬,伯奇的尾羽正正扫过她即将魔化的指尖。

    雕像成型的那一刻,方圆十里的槐树突然开花,那些本该在孟春绽放的白色小朵,此刻裹着荧光缀满枝头,将夜雾照成青纱帐。

    布契子微微一笑,消失在暮野之中。

    行商们发现,但凡睡在这片槐林里的人,梦魇总会变成柳絮般的碎光。

    伯奇夜夜蹲踞在雕像肩头,每至子时,石像的衣袖就会微微扬起,有人赌咒说看见她抬手为哭闹的孩童掖过被角。

    而每逢雨夜,雕像足下会渗出些黑雾,伯奇便低头将那些雾气啜饮干净,翎羽随之泛起水玉色的波纹。

    这石像最初被樵夫当作路标。

    那时它衣袂的褶皱里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猎户会在石像脚下搁一捧新摘的山楂,他们总说这尊低眉垂目的“石娘娘”,能镇住峡谷里的狼嚎。

    后来驿道改了方向,石像渐被荒草淹没,某个采药的童子在暴雨中躲进石像背后的凹处,惊觉雨水竟绕开此处飘落,童子长大后成了游方郎中,每年来此更换石像腰间早已风化的红绳。

    而那群登崖寻仙的方士,当他们拨开百年藤蔓,赫然看见一尊毫无风化的石像战立在崖壁之上,石像指尖停留的蝴蝶突然振翅飞起,而那翅膀花纹,与《山海经》记载的“梦蝶”一模一样。

    领头的白发方士当场折断罗盘,从此在崖下结庐而居。

    ……

    “世事沧桑,转眼间便过了五百年。”卜玄子说到这里,悠悠抬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五百年的最后一天,予安彻底净化了自身魔气,但她依旧沉溺于梦中,正在此时,天劫已至,她便于梦中飞升。”

    “她飞升后依旧沉睡着,伯奇将她驮至金殿中,她又于金殿中沉睡五百年,醒后司命便为她赋予司梦之责,赐法号御梦子。”

    “我们常说,她的成仙之路,是一场与岁月背道而驰的逆行,那五百年间,风霜将山崖磨去棱角,她的石像却愈发莹润如玉,仿佛时光在此处倒流,那些被香客摩挲得发亮的衣褶里,沉淀着深邃的岁月之力,那是与光阴达成的和解。”

    天香子闻言轻叹一声,“原来她是在此番境界下飞升,真是修得了大圆满大慈悲。”

    “是啊,从未见过在梦中飞升之人,当时上仙界金光一片,我们十分惊奇。”

    “可伯奇为何选择在她精魄中修行疗伤?又为何愿意陪她千年光阴?”

    “因为……”

    “什么?”

    “因为它傻。”

    “啊?”

    天香子睁大眼看着卜玄子,差点笑出声,“它……傻?”

    “嗯,它傻。它从深渊里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予安,当时予安正被送去当质子,一路上浩浩荡荡,伯奇觉得好奇便一路跟着,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因为它出世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予安,所以愿意一直陪着予安?”天香子难以置信。

    “可不是?它是神兽,那脑回路哪是咱们能理解的?后来我们还专程去问过它,你猜它怎么说?”

    “快说来听听。”

    “它说,”卜玄子清一清嗓子,拿着腔调学到:“吾本是在深渊中吞吃噩梦的灵兽,却在她的红尘梦里长出了血肉,娘娘救吾生命,予安赋予吾血肉。”

    天香子闻言若有所思,“凡人总在羡慕神兽,觉得它们天生为神,享无边岁月,却不懂永生不灭也是囚笼,神兽灵智皆空,不懂孤独,却最为孤独。”

    “是了,故而它愿意一直陪着御梦倒也不难理解。”

    “的确如此。”

    他们说罢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天香子听到了御梦子风风火火的声音,“司情你们在干嘛呢?阁里也忒安静了。”

    “瞧瞧,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卜玄子笑着说。

    御梦子一掌推开院门,看到对面两个人盯着她看,突然佯装害羞的说:“你们干嘛一直看着人家?是不是几天未见,我又变美了?”

    “是是是,美,美呆了。”天香子揶揄着说。

    “看我有什么变化。”御梦子眨眨眼,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什么变化?看不出。”卜玄子回答到。

    “啧!大直男。”御梦子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天香子,说:“司情你肯定能看出来吧。”

    “那必然的,我看看昂,换衣服了!还是之前我送你的那套,是不是?”

    “是!”御梦子跟个小蝴蝶一样“飞”到天香子旁边坐下,“你这衣服的花样真漂亮,我专程跑去找伯奇帮我按着这花样又描了几件儿。”

    “伯奇一个神兽,现在成你的专属‘绣娘’了?”

    “嘿嘿它闲着也是闲着嘛,不如给它找点事情做……”

    第84章 女娲残魂

    ◎没有具体的事,没有具体的人。◎

    “你回屋子?”御梦见天香子起身往进走,问到。

    “两位上仙,我还有些事,要带着神晷和朏朏出去一趟,你们自便。

    “你干嘛去?有什么事儿?我正好闲着,我陪你一起去?”

    天香子笑一笑,走过来拍一拍御梦的肩膀,“你呀,你就安静呆在这儿吧。”

    “司情,我总觉得,你有事儿瞒着我。”御梦子开口道,“卜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卜玄子闻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欲开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御梦子说:“算了,随她去吧,来,咱俩喝酒。”

    “嘿!你有些奇怪啊卜玄。”御梦子难得见到卜玄这样低落的模样,心中纳罕极了。

    他们目送着天香子离开司情阁后,御梦子听到卜玄子悠悠开口,“我后悔了。”

    “你说什么?”御梦子难以置信的问到,心想还有他后悔的事?他不是从来都算无遗策,成竹在胸的吗?

    “我后悔了,御梦,这段时间我总在想,我当初与茗聆一起将天香的空灵魄与麒麟的魔魄交换,是不是错极了,当时麒麟若失控了,大不了我们一起制服他,将他锁在阵法之中,又不是做不到。”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麒麟失控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们赌不起,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选择阻止你们,说到底都是我们无用。”御梦子有些无奈的说。

    “可是,即便我们当时救下了麒麟,难保往后的岁月中饕餮不会失控,若饕餮或其它凶兽又失控了,届时又该如何?难道又要在天南海北四处寻找空灵根做牺牲品吗?”

    “是啊,到了那番地步又该如何呢?”

    这个话题实在深刻,即便是活泼如御梦这会儿也沉默下来,喝着闷酒。

    “她自打飞升以来,不是闭关,就是入凡间游历,为数不多在上仙界的日子里,也总是找着听大家的前尘旧事,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好奇这些事呢?她是否想从这些故事中得到些什么?”卜玄子喝着酒,看着眼前之月,神色不明。

    御梦子闻言也仔细思考了许久,最后,她开口道:“我听茗聆说,司情二世游历结束神识刚回到躯体里便去了趟凡间,她让凡间残魄聚集起来后来司情阁找她,你说那些凡人的残魄对她有什么好处?你向来善于卜卦,难道完全算不出她想要做些什么?”

    “我曾经算过,却在即将看到真相的那一刹那,被反噬的差点金身剥落,对于我来说,这世间生灵无论是人、魔、仙亦或是神兽,想要知道他们谋划什么都不是难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想要做的事,与娘娘有关。”

    御梦子一惊,“你是说女娲娘娘?”

    “对,只有关乎娘娘,我才无法探查,一旦探查,定降天罚。”

    “可娘娘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是啊,娘娘魂飞魄散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你看天香,好像什么事都在她意料之中,她自打来了上仙界,就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事,就好像她很坚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御梦,为什么?我真是看不透。”

    “你在卜算之时难道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看到了一些。”

    “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她的结局。”

    “什么结局?你快说啊,你怎么说话一段一段的?急死我了。”御梦着急问到。

    “她……!”

    御梦子看到他刚欲说,齿缝间便溢出灵气来。

    卜玄子手指死死扣住玉案,青筋暴起如虬龙,喉间滚动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神魂:“娘娘残魂……”

    轰——!!!

    一道紫雷劈碎殿角,琉璃瓦瞬间化作齑粉,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七窍同时沁出血线,却仍固执地试图张开嘴。

    “在金……”

    第二道天罚直接贯穿灵台。

    御梦子听到他的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心中又惊又怒,眼见着第三道天罚即将到来,她赫然起身,凝聚灵力,咬着牙为他接下了天罚。

    她猛吐一口灵气,看着在旁边身负重伤却默然不语的卜玄子,大声说:“娘娘向来宽佑,不论我们做的对不对,都从未降过天罚,这什么劳什子东西?竟连说出都不行?!”

    “呵。”卜玄自嘲的笑了笑,“我果然错了。”

    “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有天罚?”茗聆子在昆仑山一看到紫雷便急吼吼的往来跑,进到院中,看到他们两伤势惨重,心中更是一惊,她顾不上问,立即做法为他们疗伤。

    又一会儿方度子也着急忙慌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有紫雷?”

    “先别问了,协助我给他们疗伤。”茗聆子开口到。

    “好!”

    ……

    “降天罚了,怎么可能?天香,在你司情阁那里,你可知是何缘由?”布契子问到。

    天香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摇摇头说:“许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无妨,估计不过一会儿,上仙们都会跑去阁里给他们疗伤,不必担心。”

    “自开天辟地以来,上仙界从未有过天罚,如今这般,你为何一点都不惊奇?”

    “因为此事与我有关。”天香子看着她,说。

    “与你有关?”

    “布契,我今日来寻你,是有要事找你帮忙,我还记得我刚飞升那日,你对我说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来找你,你不会食言吧?”

    “当然不会,我向来一言九鼎。”

    “那若是,此事与女娲娘娘有关呢?”

    “与娘娘有关?”布契皱着眉,似是在想什么,就在天香子以为她是在想如何拒绝自己时,却听到她说:“若真与娘娘有关,恐怕我也很难帮到。”

    天香子看着她这么认真的样子不忍失笑,“不会的,你一定可以帮到我。”

    “好。”布契子坚定的点了点头,问到:“你说,我该如何帮你?我定万死不辞。”

    “不至于此。我只需要你帮我进入司命神器的神识之中,我飞升时间较短,法力不济,没有你帮忙,恐怕进不去。”

    “你进到它神识里面干什么?”

    天香子但笑不语。

    布契子见状明白她不愿说,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便走,“那走吧,我送你进去。”

    “你不怕冲撞了神器?”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当上仙了,你不要担心,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布契子洒脱的说。

    天香子见她这般笃信的模样,心中有些感动,“布契,你就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做出不好的事?你不怕我搞的三界动乱?”

    布契子听到她这样问,忽然伸出手拍了下她的头,天香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懵懵的看向她。

    “瞧把你能耐的,连司命神器的识海没我帮都进不去,还有本事搞得三界动乱呢?”

    “切!”天香子这样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布契见她笑得开心,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听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很爱听故事?”

    “是,听了好多位上仙的故事了。”

    “那你可有听我的?”

    “具体的还没听,但是我知道您不仅当过将军,还当过山大王。”

    布契子闻言笑得更欢了,她捂着肚子问:“谁说的?”

    “呃……我说了你不会去打她吧?”

    “不会,哪儿能呢?我其实没有那么爱打架。”

    “司梦说的。”

    布契子觉得好笑极了,“我就知道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转眼便已走到了大殿之内。

    白泽静卧于大殿中央,如一座玉琢的雪山。

    它闭目不言,周身流转着星辉般的微光,鳞片上的古老铭文时隐时现,仿佛在无声地诵念天机。

    布契子在它面前停下,缓缓取下佩剑,单膝触地。

    “得罪了。”

    她声音低沉,动作却十分决然,她左手按在胸前,行的是上古时期面见神祇的旧礼,右手却猛地拔出佩剑,剑锋不指白泽,而是悍然刺入自己的掌心。

    “灵祭破障!”

    灵力顺着剑刃滴落,触及白泽鳞片的刹那,整座大殿骤然一震。

    白泽终于睁眼。

    它那双金银异瞳里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布契子,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刻。

    天香子趁机上前,指尖刚要触及白泽的额心——

    “退。”

    白泽未开口,这声音却直接震在二人神魂上,不是警告,而是叹息。

    布契子嘴角溢出灵力,却仍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剑锋更深地没入掌心:“求您……让路。”

    白泽的尾巴轻轻抬起,似要阻拦,最终却只是拂过天香子衣角。

    那一瞬的松动,足够了。

    天香子的神识如细流渗入,在白泽浩瀚如星海的记忆里,抓住了那一缕微光。

    白泽没有反抗,只是在她窥见神识的瞬间,缓缓闭上了眼。

    白泽的神识里,没有天地,没有时间。

    只有一片寂静的混沌,像未开的宇宙,又像焚尽的余灰悬浮在虚无之中,光在这里失去方向,碎成细密的尘埃,每一粒都沉得惊人,仿佛承载着千万年的重量。

    而女娲的残魂,就浮在这片混沌中央。

    不是人形,不是蛇影,而是一缕将散未散的意志。

    它比雾更淡,比烟更轻,却让周遭的混沌都微微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动,没有面容,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具体的形态,可当天香子注视它时,却能感受到一种近乎疼痛的浩瀚。

    那不是对某个人的眷恋,而是对万物终将倾塌的平静的悲伤。

    残魂周围,浮动着细碎的光痕,像是曾经补天的轨迹,又像是碎裂的因果线。它们不讲述故事,只是沉默地存在着,证明着某种远超凡人理解的牺牲。

    当天香子靠近时,那些光痕忽然流动起来,如被风吹散的星沙,轻轻拂过她的灵台,不是记忆,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最原始的感知:天崩时的震颤;补天时的灼痛;以及最后放手时的释然。

    没有具体的事,没有具体的人。

    只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和最终“虽尽矣,而未悔”的平静。

    第85章 三世下界

    ◎娘娘,跟我走吧。◎

    “娘娘,请恕我无礼。”天香子看着女娲娘娘的一缕残魂,悠悠叹了口气。

    娘娘没有回应。

    天香子径直走至她面前,开始打坐,“您果然在这里。”

    她放松的笑了笑,又说:“我好不容易找到您,您怎得不理我?”

    “你私闯白泽神识,我本该罚你。”娘娘终于开口了。

    天香子一喜,笑着说:“那您准备怎么罚我?”

    娘娘看到她这死皮赖脸不以为意的表情和语气,开口道:“你来寻我是为何?”

    “娘娘,您补天那日魂飞魄散,心中可曾后悔过?”

    女娲娘娘轻轻笑了。

    神识里浮起的一缕风,吹散了混沌的尘埃,那些悬浮的影子微微流转,如星河一般。

    “天若可补,便补。”

    “魂若需散,便散。”

    “何来悔字?”

    没有悲壮和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感慨。

    就像日月轮转不会问值不值得,就像江河奔涌不会叹累不累,她做,只因那是她该做之事,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那些残魂的光痕拂过天香子灵台,让她一瞬感知到那种境界。

    那不是“牺牲”而是“自然”,不是“伟大”而是“本该如此”。

    天香子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失望与顿悟,她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无奈的柔软,像是终于看懂了某种太过宏大的存在,却也因此,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局限。

    娘娘的答案太纯粹,纯粹到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成为那样的神。

    不是因为她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她终究会疼,会怨,会悲悯。

    而这,或许就是她与娘娘最大的不同。

    她说:“我的确达不到您那般境界,但是我却可以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无比自由的选择。”

    她看向女娲娘娘,这次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娘娘,不论过往发生的一切是自然而然,还是推波助澜,这一切我都愿意释怀,但您终究生而为神,所以我不得不做到这一步。”

    “你心中可还埋怨着什么?”女娲娘娘问道。

    天香子轻轻一笑,回答到:“若说从未有过,实在不真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我每日经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煎熬,活得很难,我不知我该怎么做,才能解除这一切痛苦,那时的我怨恨、狂暴、愤怒……一直到我飞升,我都想不明白我为何会成仙。”

    “那你如今是否明白?是否释怀?”

    “明白了,也释怀了。”天香子浅笑一声,“当我知道一切真相时,您知道吗?其实我当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是因为我长期痛苦,所以心里麻木,我觉得我应该愤怒,所以我试着在玄凤婆婆面前展现自己的愤怒,可当我说完那番话之后,我竟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和语言都很滑稽,所以我很快就收场了,我当时感觉就像自己给自己演了一出戏一般,无比荒诞。”

    “后来我便去了凡间,我的神识进入到还未被换魔魄的自己身上,就这样悠悠度过两世岁月,当我回来的时候,我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感受,那便是:什么非毒魄,何必困住我?”

    女娲娘娘闻言轻轻抚上天香子的脸,“现在你的心中可还有怨恨?”

    天香子感受着娘娘轻轻拂过带来的清风,说:“在我看来,上仙们怕魔气乱世,可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魔’?他们畏惧失控,便选择牺牲他人,心怀慈悲,却用最残忍的手段施行。”

    “我并不赞成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我发现,其实他们,也很疼,他们颤抖的手,他们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明白原来所谓的'大局为重',也要用日日心悸来换,他们不得不永远心怀愧疚的存在下去,即便我再三告诉他们,我原谅了他们。”

    “我们都被魔气困住了,又何必怨恨?”

    “所以娘娘,跟我走吧。”

    她离开时,袖口无风自动,仿佛拢住了一缕看不见的烟,金身依旧屹立在白泽神识中,似是在这桃源间静悟。

    “她又去凡间游历了。”卜玄子说。

    “她怎么老往凡间跑?”御梦子有些郁闷的说到。

    “或许凡间,有她想问的因果吧。”

    “罢了罢了,我去把炼器炉搬到金殿,我们就在那里看着她。”

    他们走至金殿时,看到了在那里打坐的布契子。

    “布契?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受伤了?”御梦子问。

    “小伤而已,无需在意,只是天香的金身在司命神识中,我想在这里守着,正好也是一种修行。卜玄受了天劫,现下可好?”

    “无事了,放心。”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说你也是,怎么她找你帮什么忙你就帮,你也不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有什么后果我帮她担着就是了,有你什么事儿?”布契子不以为意的说。

    “就怕你担不起。”卜玄子摇了摇头。

    布契子不服气的说:“你别在我这神神叨叨的,有什么担不起的?那她都找上我了,我还能拒绝?你在这怪我,那她如果有什么难事找你帮忙,你难道会拒绝?”

    “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别吵了,布契你跟个伤患争什么?那你总知道她为何进入司命神识里面吧?”御梦子赶紧劝架,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布契子。

    “这……”

    “看这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颠颠儿的给人家帮忙来了,啥都没问清楚。”卜玄子“恨铁不成钢”的说。

    布契子瞪了他一眼,说:“嘿!你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她肯定有她的打算,她不说肯定有她的原因,她最是玲珑心,你们天天跟她缠在一起,难道连这都没看出来?御梦,你快把他拉走,我看着就烦。”

    “嘿!我还就不走,我这段时间就住这儿了,这金殿是供奉司命神器的,你待得,我为何待不得?”卜玄子说不过她,气急败坏的寻了个蒲团,开始打坐。

    御梦子见他那憋屈样儿,忍不住想笑,却在下一秒对上了布契子刚瞪完卜玄子回来的眼睛,她立即捂住嘴巴,转过身欲找蒲团。

    “你给我转过来,我突然想起个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差点忘了。”

    御梦子转过身,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问到:“什么事儿啊?”

    “是不是就是你跟天香说我前世当过山大王?”

    “啊……嗯……这……”

    “你别跟我在这装哑巴,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那不是山寨,那是一个国!把我说的跟个土匪头子一样,再败坏我名声,小心我砍你!”

    “啊啊啊!”御梦子夸张的捂着头,“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饶命啊!”

    布契子见她又开始飙戏,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

    她坐至卜玄子旁边,问:“你为何会受天罚?你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

    “唉!说起这个我就烦。”卜玄子狠狠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儿,有些结局,你明明知道却无力阻止,很闹心。”

    “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事,你都能看到最终结局,也有诸多结局很令人唏嘘,你向来只是旁观,应当已是习惯了才对,如今却为何想要介入因果?”

    “若这因果与天香有关呢?”

    布契子神色一僵,“你的意思是……”

    “具体的话我不能说,之前御梦问我,我只是想说出来,便受到了天罚,我若是现在跟你说,估计一会儿那天外天的紫电都能拆了我。”

    “可是,若她真有什么危险,上仙界所有上仙都会帮她,难道举我们所有之力,也护不住她吗?”

    “这不是护不护的问题。”

    布契子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她倏然拔出那把剑,以灵识饲养,“既然不知往后会发生些什么,那便不断增进自身修为,在她遇难之时,竭力相助!”

    “你们快看,她在过一岁生日,圆嘟嘟的,怪可爱的。”御梦指着九霄观世镜中的天香子说。

    他们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娃娃坐在床上,眼睛圆溜溜的看着爸爸妈妈。

    “她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布契子叹息着说,“叫什么名字来着?刚跟卜玄说上话了,没注意到。”

    “叫允禾,谢允禾。”

    布契子感叹到:“允禾,这个名儿不错啊,但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允禾的气息跟兮灵笑海的不太一样?”

    “气息不一样?”御梦子闻言施了道法感受了一番后说:“是有点,但差别不是很大,我不太能探查出来具体的缘由。”

    “我也不能,奇了。”布契子说。

    只有卜玄子略加思索之后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随后又似轻叹一般笑了。

    这一切被旁边的御梦子尽收眼底,“你在干嘛?演独角戏?”

    “啧!”卜玄子反驳到:“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要当戏精。”

    “那你是突然又悟到了些什么?”

    “嗯。”

    “这种你知道我不知道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御梦子气鼓鼓的说。

    “别气了,你们瞧,培风来了。”

    他们看过去,只见培风正笑眯眯的往来走。

    他穿着打扮十分素净,永远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出关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御梦子还未等他走过来,便猴急的问。

    “大差不差。我刚出关便看到紫雷浩浩荡荡从天而降,心想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便向紫雷的方向去,一直走到司情阁,看到茗聆坐在那里发呆,问了来龙去脉后,便来此地寻你们。”

    “想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司情阁的主人天香子便是她。”卜玄子说。

    “嗯,我已尽数知晓。只是闭关几百年,并不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所以来找你们了解一下。”

    “哟,最近这上仙界真是奇了,老有上仙跑来找故事听,怎么,你出来后听说她喜欢到处缠着人听故事,也想效仿?”布契子打趣到。

    “正是如此,还是你懂我。”培风笑着摆了摆手中的折扇。

    布契子说:“她的故事我不忍心说,既然你想知道,就让玄冥神晷来告诉你吧,正巧它就在这殿中。”

    第86章 生商之眼

    ◎她看到妈妈胸口有一团很大的黑气。◎

    洛生商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这里山高路远,人烟稀少。

    她自幼便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但她不知道具体怎么不一样,有一天,她在山坡上放羊,竟学着羊一样趴在地上吃草。

    草刚嚼到嘴里的时候,有一股清香,如果再细细嚼一下,就开始苦了,她觉得难吃,想吐,可看到旁边的羊吃的十分认真,她怀着这种“可怜小羊”的心咽下了那口草。

    “这些羊真可怜,整天都吃着这些苦东西,还吃的那么认真。”她拍一拍手上的泥,忽然感觉手指有些疼,看过去才知道在渗血,原来是刚才趴着吃草时手指不小心被草割破了。

    她看着手指上的伤口若有所思,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现,她飞快的跑回家中,嘴中大喊着:“妈妈!妈妈!”

    “干什么?鬼嚎什么?”李欢正给猪倒食,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心中有些厌烦。

    “妈妈。”洛生商喘着气说:“我知道我哪里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妈妈你看!”她将手指上的伤口拿给妈妈看,“我的手上有个伤口。”

    “嗯?然后呢?”

    “妈妈你们只能看到外面的伤口,但是其实我的手指里头,可能是骨头里,可能是皮底下,也有伤口,你们能抬起来很重的东西是因为你们的手没有伤口,我抬不起来是因为我的手里有个大伤口,只不过你们看不见。”

    “你胡说八道啥东西?啥能不能抬起来的?咱家羊呢?”李欢被她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说的愈加烦躁。

    “羊?”洛生商猛的抬起头,大喊一声:“呀!羊还在山上呢!”

    她转身就跑,听到后面李欢咒骂到:“你他爹的要是敢把咱家的羊丢一只,我打死你!这倒霉东西。”

    洛生商跑去山坡上,看到羊群还在吃草,这才放下心来,她比划着手指数羊,“一、二、三……十一。”

    怎么只有十一只?不是十二只吗?

    她心中开始害怕,重新数了一遍,“一、二……十一。”!!!

    家里的羊丢了一只,她快吓死了,四肢越来越凉,“完了完了,妈妈一定会打死我的。”

    她将那十一只羊赶回家里的羊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李欢见她那着急忙慌的样儿,也没管,依旧自顾自的戳鞋垫子。

    洛生商在山洼里找了一下午羊,却怎么也看不见那只羊,她走的越来越深,家里的炊烟也渐渐看不清了。

    “这下真完蛋了,那羊长着四条腿,我才两条,它要是真跑了,我哪能追得上?”

    她看见远处有个山洞,便在树下捡了些大叶子,抱进山洞,她在山洞里给自己垒了个“铺盖”。

    “算了。”她看着洞外的星光,“今晚先在这里睡一夜吧,明天醒来再去找羊。”

    她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后,看到了家里那只走散的小羊。

    “太好了!”她将小羊一把拉住,生怕它又跑了,“还得是你找我,我是找不着你的,你这坏羊,到处乱跑,害得我睡山洞。”

    “不过……”她给小羊喂了把草,“你这坏羊还挺聪明,居然能找到我,这么一看,难道羊比人更聪明吗?”

    她第二日赶着小羊回了家,李欢一见到那只羊立马跑过来,她一边摆弄着小羊看它有没有受伤,一边在嘴里面咒骂洛生商,“你这夯货,你带着咱家的羊一夜不回来干什么去了?要是走到路上碰到狼被吃了怎么办?”

    “妈妈。”洛生商呆呆的看着妈妈,像是突然弄懂了些什么,“你不爱我。

    “啥?”李欢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她,她盯了她很久,才说:“我怎么不爱你?”

    “我们是一起回来的,你为什么一直在看小羊有没有受伤?不看我有没有受伤?”

    李欢突然横起眉毛,又咒骂起来,“你都十岁了,为什么还这么幼稚?”

    “幼稚?”洛生商又想不通了,这和幼稚有什么关系?问妈妈爱不爱自己,就是幼稚了吗?

    她不死心的问:“妈妈,你为什么不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滚!你把羊带出去一夜,我还没揍你呢?还敢跑过来质问我?”李欢说着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带着羊走了。

    洛生商呆呆的看着妈妈和小羊的背影,她看着自己的手,失落的说:“妈妈,我也受伤了,只不过我的伤你看不见,可是……”她突然惊醒,“她好像根本没有在管我有没有受伤,里面受伤和外面受伤她都不在乎。”

    她泪如雨下,蹲下来抱着自己,说:“妈妈果然不爱我,她爱小羊,但不爱我。”

    她挠着胳膊上新起的疹子,十分生气,“死胳膊,又起疹子了,是想痒死我吗?!”

    她似是发泄一般挠着,没有控制住力度,疹子被挠破了,她看着胳膊上汩汩流下的鲜血,百般厌烦,十分粗暴的将袖子掖了下来,盖住了那些伤口。

    “真麻烦。”

    她慢慢走进院子里,听到妈妈在说话,她走上前去听,原来妈妈在打电话。

    她听到了妈妈和爸爸的对话:

    “洛星,你别在外面打工了,赶紧回来。”

    “我还没要到工资呢,没有钱回去你们吃啥?”

    “你知道你女儿今天说啥吗?”

    “啥?”

    “她说我不爱她,我供她吃供她穿,她说我不爱她,我生了个白眼狼,我没法儿活了。”

    “你别胡说了,发什么疯?你之前把老大气走了,现在又想把生商也逼走?”洛星喝到。

    老大?洛生商听到这儿便没往下听了,她回到自己的二房子,拿出作业要做,她心想今天没去上课,更要好好看书才行。

    可她怎么也静不下心,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杀了那只小羊,那只小羊在跟你抢妈妈……”

    她“啪”一下将手中的笔扔到地上,又走上前去踩碎,“死东西,别跟我说话,关小羊什么事?”

    “那你去打你妈妈,你问她到底爱不爱你,她如果不回答或说不爱你就一直打她,打到她说爱为止。”

    洛生商狠狠扇了自己的脸两巴掌,她咬着牙说:“我先打死你,你如果再说,我就打死你!”

    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生商精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发了许久的呆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好疼啊,我应该去给妈妈道歉。”

    她说着便起身往厨房走去,她见妈妈正在切洋葱,被熏的眼泪直流,便取了张纸帮她擦眼泪。

    李欢浑身一僵,她放下菜刀,神情呆滞的看着女儿。

    生商笑着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爱我,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说的话特别有道理,你供我吃供我穿,怎么可能不爱我?我那么爱那山上的野鸡,我也没供它吃供它穿,你不仅爱我,还很爱我。”

    没有人跟自己这样讲过话,李欢心下一酸,面上又有些难为情,她将生商推出去,大嗓门儿喊到:“说什么胡话,赶紧滚去学习,饭熟了叫你。”

    生商知道妈妈消气了,她终于放松下来,重新回到房间里去学习,这次,她学习效率超高。

    日头起,日头落。

    日头起,日头落。

    日头起,日头落……

    转眼就到了爸爸回家的日子,在生商的记忆里,爸爸是个不怎么熟悉却很好的人,他总是不在家,听妈妈说他是去遥远的地方打工,挣钱给家里用。

    爸爸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买点好吃的好玩儿的,还会陪她玩儿,而且从不骂她。

    不像妈妈,她从来不陪自己玩儿,平时不是在切菜叶,就是在扫地、拖地、打理猪圈、种菜、做饭……

    她总有那么多事要做,从不会陪她玩儿,还总骂她,不是让她放羊,就是让她学习。

    这么一想,还是爸爸好。

    所以打从她知道爸爸还有十天就会回来时,她便一直在数着日子。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爸爸,这次爸爸还是毫无例外的提着大包小包,妈妈也难得开心,生商看着妈妈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笑得更欢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照例吃着团圆饭,妈妈劲头很高,她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忙活,到了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看的生商眼花缭乱。

    正当一家人一起喜气洋洋吃年夜饭看春晚时,生商听到爸爸突然开口说:“唉!要是老大也在就好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生商便看到妈妈的脸“唰!”一下冷了下来,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沉默的吃着饭,那一晚再没说一句话。

    生商很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但她从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样子,为什么爸爸一提起哥哥妈妈就会难过,她从不敢问。

    第二日她起床时看到了妈妈疲惫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觉妈妈好像老了很多,她叫来领居家的大杰,让他帮忙看妈妈是不是变老了?

    大杰左看右看,最后摇着头说:“没有啊,欢姨和以前一样。”

    一样?生商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妈妈,却依旧觉得妈妈好像老了,她胸口还堵着一大团黑气。

    她从小就能看到每个人胸口的气,她见过最纯净的气是山下边柳姨家的小宝宝,其他小宝宝虽然也算纯净,却没有她的纯净。

    看来即便是婴儿,气也是不一样的。

    她又看向爸爸,她赫然发现爸爸居然更加年轻了!而且,他胸口的那团黑气竟变小了?

    这是为什么?

    她思索着这个问题,每日魂不守舍,终于有一天,爸爸过来找她下五子棋,她连赢了爸爸五轮后,开口问:“爸爸,哥哥的事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爸爸闻言沉重的放下手中的棋子,又郑重的看着她,认真的说:“生商,你现在也大了,既然你问了,爸爸就跟你说。”

    “好。”

    第87章 沉滓泛起

    ◎她抱着生商,直到她彻底沉睡。◎

    洛星手里捻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开始回忆起那久远的事情,“你哥哥叫洛杉,他是一个很调皮的孩子,但是为人很孝顺,但你妈妈总是不喜欢他,平时他如果出去鬼混,回来将身上弄脏了,你妈妈就会抄起棍子打他。”

    “他不爱学习,你妈妈就总让他去学,他说不学,你妈妈又会抄起棍子打他。他爱吃香菜,但是你妈妈总不让他吃,他一吃香菜,你妈妈就会抄起棍子打他。”

    “你妈妈总打他,他心中对你妈妈充满了怨恨,那天白天,他或许是又惹了什么事儿,你妈妈又打了他,当天夜里他便收拾着行李走了。从这儿以后再也没找着过他,事到如今,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生商,是你妈妈爱发疯,逼走了你哥哥,但是爸爸也不怨她,毕竟你妈妈也不容易是不是?”

    生商全听明白了,可正因为她都听明白了,所以她心中有很多疑惑。

    但是她觉得从爸爸那里问应当也问不出什么来,去找妈妈的话肯定会让妈妈不高兴,不如不问,那这村里还有谁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呢?

    生商想来想去,最后将目标瞄定在山脚下郑奶奶孙爷爷身上,他们是村里有名的长寿老人,各处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有多久远,他们一定会知道。

    于是她趁着妈妈爸爸不注意,提着家里的一箱牛奶,独自去山脚处找他们。

    郑奶奶和孙爷爷是一对夫妻,他们的子女都去了城里,平日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照顾,说不孤单是假的。

    所以看到生商来了,他们都很高兴。

    生商学着大人的样子,将手中的牛奶放到地上,“郑奶奶,孙爷爷好。”

    二老听到这小孩甜兮兮的问着好,心里早乐开花了,他们将生商抱到炕上,问:“娃娃,咋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就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二老了,很想念,所以来看看你们。”生商说。

    “哟。”郑奶奶惊奇的看着生商,说:“老孙,这孩子咋这么少年老成哩?这么小话就能说的这么漂亮。”

    “就是,聪明的很,这娃娃。”孙爷爷也笑着说。

    郑奶奶给生商拿了些小点心让她吃,“来娃娃,这点心是我做的,特别好吃,你尝尝,你小孙哥哥小的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嗯,谢谢郑奶奶!”

    “娃,你爸和你妈咋没陪你过来呢?”

    “唉!”说到这里,生商重重叹了口气,神情沉重的将手中的点心搁下,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

    郑奶奶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很惊奇,但看她要哭的模样又心疼,赶忙帮她拍着背,问:“咋了娃?家里面出啥事儿了?跟奶奶说。”

    “奶奶……”生商刚叫出来,眼泪便啪嗒啪嗒的往下淌。

    “爸爸妈妈吵架了,我在家里面呆不住,我觉得您二老平时对我特别好,我没处去,只能来找你们了。”

    生商的话激发了两位老人的爱心,孙爷爷立即说:“没事没事娃,有啥事儿都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做主,你快跟爷爷说,你爸妈因为啥事吵架?”

    “他们,他们因为我哥哥。”生商擦干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两位老人,“可我从来不知道我哥哥的事儿,您二老知道吗?”

    郑奶奶闻言叹着气说:“你哥哥呀,这事儿,想起来其实还让人挺难受的。”

    孙爷爷脸上露出些不屑的神情,“你哥哥的事儿,说到底是这小子命不好,碰上的大人都不行。”

    生商立即问:“什么意思呀,爷爷?”

    “你说,他们两个把这事儿一直瞒着娃,但是每年都因为这事儿吵架,弄得娃也过不好日子,还不如让娃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些啥呢?是吧老太婆?”

    郑奶奶点着头说:“就是,还不如让娃娃知道呢,我看这娃娃机灵的很,是是非非自己心里面都有杆秤。”

    孙爷爷有了郑奶奶的支持,开口说:“爷爷跟你说,你哥不是你妈亲生的,你爸在娶你妈之前还娶过一个老婆,但是因为你爸脾气太大爱打人,那女人就跑了,留下了你哥,你哥那时候估计才两岁半吧。”

    郑奶奶在旁边应和到:“对,就是两岁半,小小的一点儿。”

    “你爸见那女人跑了,急了,就跑去抓那女人回来,那女人死活赖在娘家就是不肯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最后没法子了,就把离婚证领了。”

    “但你爸平时还要种庄稼,有时候出去还要打工,这娃娃没人看咋办?你奶奶那时候还活着呢,就想*着要给你爸再讨个媳妇儿。”

    “但是你爸的名声已经臭了,这村儿里没姑娘愿意嫁他,你奶帮他操办了好久,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姑娘,这后来你爸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你妈,然后他们俩就结婚了,结婚后你妈跟着你爸一起回老家生了你,为了一家子的事儿,你妈就没再去打工了。”

    这信息量太大,生商一时难以消化,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两位老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听到郑奶奶又说:“你妈是个老实女人,对你爸也好,回来之后听说你爸还有个儿子,只哭了两天就接受了,还把你那哥哥当亲儿子对待。”

    “你哥哥自小没什么人教,养得性情顽劣,你妈就耐心的教导,他顽皮惹出祸来,你妈就提着东西到处给人赔罪。”

    “那哥哥最后为什么又跑了?”生商问,她发现郑奶奶和孙爷爷说的跟爸爸说的完全不一样。

    “说起这个事儿。”郑奶奶又叹了口气,“还是怪你爸,你爸老跑去外地打工,平时过年了回来,也到处找到村里人喝酒,那一年回来他又跑去找人喝酒,你哥去找他,让他回去跟他一起看看动画片,陪陪家人啥的,你都不知道你爸那混玩意儿,可能是喝到兴头上了,抄起个酒瓶儿就砸到你哥头上,你都不知道,当时你哥那头唰一下就红了,那血淌的哎哟,多少人捂都捂不住哟……”

    生商听到这儿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她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的听着他们继续说:“当天晚上,他们把你哥送回家的时候,娃娃都不省人事了,你妈见着快吓死,赶忙背着你哥就去找大夫,后来你爸也到诊所了,你妈就开始哭着骂他,结果你爸这个遭瘟的,指着你妈开始破口大骂。”

    “说什么是她没教育好娃娃,让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老子说什么不尊的话……反正说了一堆,你哥那时候虽然不省人事了,但估计迷迷糊糊的还是听到你爸怎么骂你妈了,后来他可能是对这个家太失望了吧,反正好像我记得是醒来后没过十天半个月的,一个人晚上偷偷的跑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妈是个苦命女人哟,你别看她平时看起来硬邦的很,全靠一口气撑着呢。”郑奶奶唏嘘的说。

    “那,那我妈妈为什么不像我哥的妈妈那样跑掉呀?”生商心里面难过,开口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郑奶奶说着,思索了一番后,说:“可能是她也不知道她该往哪儿去了?”

    “她为什么会不知道呢?我妈妈没有娘家吗?”

    “没有,这还真没有。”郑奶奶摇了摇头,“说起这个,还说漏了,你妈当时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她娘家就不同意,你妈非要嫁,后来就跟娘家断绝往来了好像。”

    “是吗?”生商又开始发呆,她不由自主的开始下床穿鞋。

    “嗳干啥去呀娃娃?”孙爷爷问。

    “奶奶,爷爷,谢谢你们今天告诉我这个事情,我就是心里面有点难过,想回家去睡觉,你们也休息吧,我改天再来找你们。”

    “算了老头子,让娃娃去吧。”郑奶奶叹着气说:“这娃娃从小就跟别的娃娃不一样,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又懂,这会儿听到这么个事儿,心里面肯定难受的很。”

    生商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家,李欢见她那魔怔的样子吓了一跳,怕这娃又开始发病,她跑到身上面前,一脸惊惧的看着她。

    “你干啥去了?”她一边观察一边问。

    生商没有理她,她这会儿心里面乱的很,有无数张嘴在她的脑子里面说各种乱七八糟的话,她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十分心焦,十分抓狂,就像脑海中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处都爬满着无数只蚂蚁一样。

    她四处去挠,却挠不到什么,可她就是想挠,她飞快的像个怪物一样挠着全身上下,像个蜘蛛,又像个张牙舞爪的虫子。

    生商从很小的时候就会这样,隔一段时间就会像变异一样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稍稍长大之后好了许多,已经两三年不见她像今天这般焦躁。

    即便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可在三年后重新见到此番场景,李欢依旧被这种近乎疯癫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

    但她也没有仓皇太久,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紧紧将生商抱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双手反手用绳子绑住,如果再任她这样挠下去,她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全身上下挠成血淋淋的模样。

    然后她将生商抱到床上,用一个厚厚的棉被将她裹成蚕蛹,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她的身上会十分冰凉,跟雪一样,正常人从不会有这样低的体温。

    她抱着生商,唱起小时候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安抚着她的情绪,直到生商彻底沉睡过去。

    第88章 重获新生

    ◎生商,好好吃,吃完了好赶路。◎

    “李欢,生商为啥起了一身疹子?全身上下都是!”洛星喊到。

    李欢急着给生商涂药,其实涂不涂也一样,不过就是涂了身边人心里面更好受一些。

    “她从小就这样,好端端的就浑身起疹子,村里的郎中我领去看了,庙里求的符水也给她喝了,可到现在,她还是这样儿,根本看不好。”

    生商此刻半梦半醒,她听到妈妈焦急的声音,安慰到:“妈妈,别着急,它很快就会自己下去。”

    “我怎么可能不急?你只要一起疹子,浑身痒的什么都干不了,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生商心里默默在想:“妈妈她果然很爱很爱我。”想到这儿她突然一乐,竟鬼头鬼脑的笑起来。

    李欢见她还在那笑,是又心疼又生气,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脸,却又忍住了,她脸上到处都是红疹子,若是触碰了,只会让她痒的难受。

    “傻娃娃,我看着都难受,自己还在那儿笑。”她说。

    她抬起头去找洛星,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抽烟了,她看着院子里边抽烟边看手机的洛星,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迷茫和无助。

    她走出去对洛星说:“娃娃现在这么个样子,你看你也在外面挣了点钱,要不咱们把她领到县上的医院,或者是市上的,给她看看?”

    洛星正在打手机里的游戏,”听她这样说,立即反驳到:“哎哟,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钱不好挣,那些老板老拖欠我们工人工资,我这次过年还是跟那老板各种闹各种吵才要来点儿钱能回来跟你们一块过年,哪有钱带着她去看病?”

    “那难道就不管了,就一直让娃娃这样受罪?”李欢心焦的问。

    洛星说:“我也没有办法呀,那没钱怎么办?那也是我的娃娃,我也心疼啊。”

    李欢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感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他,她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好陌生。

    她气极反笑,冲进大房子里,将洛星之前从城里背回来的一瓶酒拿下来,指着酒对洛星说:“没钱?没钱咱们就把你这瓶酒卖了,给娃娃看病行不行?”

    “哎哎哎!”洛星赶紧走上前去将酒从李欢手里夺过来,“这可不行,我就这点爱好,你把这卖了,我喝啥?”

    李欢从他夺酒开始就哭了,“这个酒你喝不喝都不影响你,但是这个病不看影响娃娃一辈子,那也是你女儿,你一点都不心疼?”

    “没说不心疼,但这酒不能卖呀,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洛星擦着酒盒上的灰说。

    李欢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嘶吼到:“当时你娶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会对我特别好,你说你会努力挣钱,让咱们家从乡里搬到城里,你让我安心在家带孩子,可是现在呢,你跟我说的,难道都是骗人的?”

    她扑上来抢洛星手里的酒,“我今天非要把这酒卖了给孩子看病!她从小就是这样,都十年了还是这样,你不知道她的情况,我也不跟你闹,毕竟你忙,你要忙着挣钱,但现在你都看到她是这个样子,你还不管,你怎么当这个爸的?”

    洛星急着推她,情急之下说:“我管她怎么样呢?这酒是我命根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说到底还是怪你这婆娘,生出这么个不健康的娃娃。”

    “你说啥?”李欢瞪着眼,难以置信。

    “我难道说错了?那咋别人家的娃娃都那么健康不生病,就你生的是这样的?”洛星吼到。

    “爸爸,你嫌弃我?”

    这不是生商的声音吗?她怎么出来了?李欢立即跑过去想将她抱回去,哪知她走到跟前的时候,生商却朝她摇头,还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

    她看到生商走到洛星面前,倏然朝洛星踢了一脚,这一脚力气不重,却足够让大人心惊。

    洛星怒火中烧,他指着生商对李欢吼到:“这就是你养的女儿?敢打自己的爸爸!这么小就敢做这种事,长大了会怎么样?杀我吗?!”

    “你把老大教成那个样子,我都从来没有再说过你,现在你又把老二也教成这个样子!”

    李欢本被吓得捂住了嘴,听到他这样胡说八道,正欲开口时,却听到了生商冷酷的声音:“你不仅是个骗子,你还卑劣自私。”

    李欢并不明白生商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能说出这样冷酷的话,平常的孩子看到爸爸妈妈吵架难道不是哭喊着让他们不要再吵了吗?

    “兔崽子,老子看是把你惯坏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洛星听到她还敢这样说自己,直接气的失去了理智。

    他抄起门后方的一根藤条,劈头盖脸朝生商打过来,生商也不躲,她拿起地上的扫帚,就那样跟他打了起来。

    李欢赶紧跑上来拦,却根本拦不住,还被洛星的藤条打了几下,疼的直冒冷汗,生商打起来就跟不要命似的,好像感觉不到疼,也好像感觉不到害怕。

    她本来身上就起着疹子,被洛星的藤条打到,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听到妈妈在旁边哭得很伤心,想去安慰她,却又脱不开身,就在她的注意力被转移的那个间隙,洛星一脚踹到她的肚子上,她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咣一下头撞到墙上,晕了过去。

    晕之前她还听到了妈妈惊慌的叫声,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她醒的时候是半夜,一睁眼便看到了妈妈红肿的眼睛,就这样呆呆看着自己,她突然感到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声响才让李欢回过神来,她立即给她擦脸,眼泪又忍不住淌了下来,“生商,是妈妈没用,妈妈保护不了你。”

    生商摸着妈妈的脸,忍着全身不适说:“不是,我觉得妈妈已经很勇敢了,妈妈,我的头好疼啊。”

    “你的头,撞到墙上,撞破了,淌了好多血,好多血……”李欢泣不成声。

    “哦,那我要好好休息,妈妈,你躺到我旁边,我们一起休息,你抱着我吧。”

    李欢闻言立即躺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头窝在生商的脖颈处,身子一抽一抽的,生商叹了口气,说:“妈妈,等他走城里,我们也走吧。”

    “走?”李欢立即抬起头,迷茫的问:“走去哪里?”

    “哪里都行,妈妈,我们就把自己当成一支蒲公英,能飘到哪儿算哪儿。”

    李欢看着怀里的女儿,她的眼睛很亮,眸子很黑很黑,那双眼,好像总在透过所有的东西,看着别的事物,她说:“可是生商,你的朋友,你的学校,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你就真的全部都不在意?”

    生商却依旧十分冷静的说:“妈妈,再这样待下去,我们会死的,我们走吧,好不好?”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我们走了,吃什么?住什么?”

    生商轻轻一笑,她看向妈妈,“妈妈,你在遇见洛星之前,是怎么吃怎么住的?”

    “生商,你……”李欢看向生商,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好像是一个万分强大万分强大的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她的肚子,被她生了出来,来这世上受罪,她过去总觉得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妖魔鬼怪都是民间传说,此刻却忍不住信了。

    生商在等妈妈的回应,却一直未等到,她摸了摸妈妈的脸,说:“妈妈,如果你不走,等我好了,我也是迟早要走的,还有,我哥哥的事,我都知道了,跟你没关系,他在控制你,你自己要反抗,不能被他控制了。”

    “生商,你给妈妈一点时间,让妈妈好好想一想好不好?在妈妈还没有思考出结果之前,你不要一个人走,你等等妈妈,妈妈就只有你了。”李欢心怀恐惧的说,她毫不怀疑生商会像洛杉一样,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离开。

    “好,妈妈,我等你想清楚,妈妈,我要睡了,我的头好疼,我全身好难受,我好难受……”她说着就闭了眼,与其说是睡了,不如说是晕了。

    李欢为她掖上被子,想起了过去,她家里条件其实也不好,自打他哥哥娶了媳妇儿后,家里就被整得鸡飞狗跳,爸妈为了儿子这段婚姻操碎了心,根本没空去管她。

    她从小就立志要去别的地方,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最起码等她赚到钱回到家的时候,能让他们都能高看她一眼。

    她抱着这样的念想离开了家乡,来到城里,什么活儿都干过,某一天她在搬砖的时候,不小心将一块砖摔碎了,监工骂她,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是洛星走过来帮她解围,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洛星总是带她出去下馆子,跟她讲自己家乡的事,还给她买项链,她长这么大,就没有人给她买过项链,所以收到项链的那一晚,她兴奋的翻来覆去,手中拿着那条项链,喜滋滋的看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洛星就跟她求婚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看着洛星的那双眼,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她一直觉得洛星很帅。

    她跟着洛星一起来到他的家乡,刚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男孩子,跟在洛星身后喊爸爸,她傻眼了。

    他从没跟自己说过他还有个儿子!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她也想过要走,但是一想到自己为了和洛星结婚回家里拿户口本时跟家里人闹的不欢而散,她就退缩了。

    那个时候去打工是为了让家里人能看得起自己,现在都跟家里人闹掰了,如果再跟洛星离婚,那她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呢?

    就这样,她哭了两天后决心要当一个好后妈,洛杉虽然顽劣,但其实心地善良,只要好好教育一定能成大器,她一个人背不起稻子的时候,洛杉还会来帮她呢,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可日子越往后过着,她就感觉自己越看不透洛星,再加上他们一年到头住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长,她就更不了解他了。

    自从洛杉负气出走后,洛星就总埋怨是她教坏了他,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为自己辩解,可日子过得越久,她就越觉得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教坏了洛杉?

    直到今天,生商说出这些话后,她才清醒过来,洛杉的事,分明跟自己毫无关系!

    所以当生商醒来后,妈妈将一碗粥喂给自己喝,“生商,好好吃,等你这段时间缓精神了,我们好赶路。”

    第89章 七窍之血

    ◎不是病理性问题。◎

    自从那日发生了那般激烈的冲突之后,洛星便基本上不着家了,他在村里四处闲逛,四处找人喝酒,喝醉了就赖在别人家里睡一晚。

    这样游荡了半个月后,他便收拾着东西去城里继续打工去了。

    也正因如此,生商在家中才有了安心休养的机会,洛星前脚刚走,李欢后脚就卖掉了家中的所有牲口,包括那十几只羊,两只猪以及十几只鸡。

    换得一万多初始资金后,她带着生商离开了那个她曾经满怀期待来的村庄,她走之前很平静,没有预想中的不舍和难过,她们踏出那个村落最后一寸土地的时候,母女俩心照不宣,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们搭了辆班车到火车站,准备坐着火车往西边走,从决定要走那日李欢便一直在思考要带着孩子去哪儿过日子,后来她想起没结婚前,她和一个工友聊天的时候,那工友说他是从西边儿来的,还说家乡虽然比东边穷点儿,但消费低,生活也松弛些。

    她们母女俩没有多少钱,去个西边的普通小城市住最好了。

    哪知生商在火车上的时候又开始发热,李欢买了瓶水给她擦脸,她看着孩子这般受罪,心里面万分焦虑。

    但她不后悔,她知道这样做是在为自己和生商拼一条康庄大道,即便这路途艰辛,会经历风吹雨打。

    她将生商轻轻抱进怀里,给她唱小歌谣,她看到生商眼睛逐渐闭着,呼吸声逐渐绵长,以为孩子要睡着了,刚要放松下来,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生商的血。

    那血液从生商的眼里、鼻里、嘴里、耳里流了出来。

    她过去曾听妈妈说过村里有人得病七窍流血,可这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传说,她觉得电视里会演这种场景,现实里就不太可能会这样。

    但当真正她亲眼看到有人,还是自己的女儿七窍流血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冲击感吓得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心下发毛。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生商会不会死,但理智告诉她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做些什么,她流着眼泪拍生商的脸,嘴里一遍遍念生商的名字。

    旁边的人看到这个场景也被吓得惊慌失措,他们帮李欢叫来了乘务员,乘务员过来了解情况后立即去了播音室。

    “尊敬的各位旅客,本次列车现遇到突发事件,五车三车厢有一位孩童七窍流血,请从事医疗救助行业的专业人员前往车厢进行救治。”

    “尊敬的各位旅客朋友们,请问有没有医生?五车三车厢有孩童七窍流血,请医生前往该车厢救治病人,十分感谢……”

    ……

    李欢听到列车长的声音在上空“盘旋”,她在众人的建议下让生商躺平在座位上,不断拍打着她的手指关节。

    她多期望生商能够睁开眼叫她一声妈妈!只要她好好的,她发誓以后再也不骂她,再也不打她了。

    “生商,生商,你醒来,你看看妈妈,你给妈妈走的勇气,妈妈离不开你,你要是出啥事,我也不活了……生商,生商……”

    她见生商一直没有反应,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整个车厢的人都围了上来,有好多好心的人开始在网上查这种情况的救治措施。

    李欢见生商一直没反应,血依旧在流,她越来越崩溃,她病急乱投医,跪在地上对着四面八方的人直磕头,“求求你们了,有没有人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众人赶忙去扶她,但他们发现这妇人浑身像是没有筋骨一般,软塌塌的,就像一滩泥。

    “来了,来了,有医生,快让一让,让一让!”乘务员带着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女性冲了过来。

    李欢听到有医生立即有了力气,也冷静了不少,她从地上爬起来,满怀期望的看着眼前这位医生。

    医生匆忙赶过来,没来得及看喘一口气,就赶忙搭上了生商的脉,众人见这是位中医,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声响影响医生把脉。

    “快,来两个人,分别掐住孩子的人中穴、合谷穴和涌泉穴。”

    她话音刚落,李欢立即扑了上去,有几位好心人也立即走上前去。

    “对,就是这里。”医生说。

    他们紧接着看到大夫从兜里拿出个小包,她将小包铺开来,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银针。

    看来是要针灸,众人安静的看着她利落的将针一根根扎进孩子的穴道里,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

    这个时候,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似乎都没空有什么坏心思,他们都期待着看到孩子睁眼的那一刻。

    最后一根针扎进去后,大夫对李欢说:“这种情况十分危险,恐怕下一站到站你就要送孩子去医院。”

    李欢闻言立即点了点头,她对乘务员说:“麻烦你,能不能提前帮我联系120,在出站口接我们。”

    那乘务员没有犹豫,转身就去联系救护车了。

    大概十几分钟后,大夫取了针,生商的血也止住了,她观察了生商的瞳孔、脉搏和呼吸,松了口气。

    她拍着生商肩膀,喊到:“孩子,孩子?醒醒?”

    李欢见状也在旁边喊到:“生商,是妈妈,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不好,生商……”

    又等了两分钟后,她们看到生商轻轻叹了口气,李欢心中一喜,“生商?”

    生商感觉很累很痛,浑身都不舒服,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的声音那么急切,那么悲切。

    她很想睁开眼看看她,可她的眼睛很胀,眼皮很重,她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它,她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气,心想眼睛睁不开,是不是胳膊可以动?

    她卯足了一股劲儿,费劲搬动着自己如铁重的胳膊。

    车厢里的人们都在等着孩子睁眼,蓦的,她们突然看到娃娃的胳膊抖了一抖,李欢惊喜的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不断用手搓着生商的胳膊,抬起头去看生商的脸,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她那双黑黑的眼睛,李欢喜极而泣。

    车厢里的人看孩子醒了都长舒了口气,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她轻轻拍了拍李欢的手,说:“孩子妈妈,不要掉以轻心,让孩子侧卧着,防止血液倒流。”

    李欢问:“好,我来。”

    “还是我来吧。”大夫说。

    李欢知道自己不是大夫,没有急救知识,所以她很快起身退后,给大夫腾出了地。

    生商在侧过身后缓了口气,说:“谢谢阿姨。”

    “傻孩子,把你妈妈和我们吓得够呛,一定要撑住,救护车马上要来了。”

    “嗯。”

    “快,看看你妈妈,你妈妈担心坏了。”

    “哎呦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李欢不停给她鞠着躬,又跑去包里拿钱,她打开钱包后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抽出十张,拿到大夫跟前说:“大夫,要是今天没有您,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想想我都后怕,这是一千块钱,给您当做谢礼,希望您不要嫌少,我是真心感谢您。”

    “不不不,做好事不留名,学习雷锋好榜样嘛,我也没做什么,说到底都是你这娃娃坚强,自己撑得住,你快把钱收起来,你一个人带着个娃娃十分不容易,一会儿还要带娃娃去医院做系统性检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快收着,收好了。”大夫推脱到。

    李欢又犹豫了一下,依旧执着的说:“您拿着,我对您感恩戴德,这一千块钱买我娃娃的命,我不知道多幸运……”

    ……

    二人来回推辞了几番后,那大夫剁了剁脚,她将旁边的人推到前面,自己转身跑了,李欢想去追,又不放心生商,只能一直在后面喊,大夫却不停。

    眼见着大夫越走越远,看不见了,李欢捂着嘴擦着泪给周围的人不停鞠躬,大家见状赶紧安慰了她几句,也回座位去了。

    李欢蹲下来,轻轻摸着生商的额头,她温柔的说:“生商,我们遇到的都是些好人,真好。”

    “你不要怕,妈妈带着你去医院看病,钱还可以赚,但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你是妈妈最重要的人,没有你,妈妈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快乐。”

    生商说:“妈妈,你很爱我,你真的很爱我。”

    李欢闻言一愣,她嗔怪到:“说的什么傻话,妈妈当然爱你,不爱你爱谁?”说到这儿,她又有些失落,“过去是妈妈的错,整天只想着处理家里的事情,没有耐心,老打你老骂你,你那时候说你手里有伤,我应该好好问清楚的,可是我却骂你,等你好了,你愿意再跟妈妈说说吗?你那时候说,我没有听懂。”

    生商也学着妈妈的语气说:“傻妈妈,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她说着说着又闭了眼,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

    生商在医院里住了一周便出院了,她在医院里拍了片子,检查了血常规,又做了一系列李欢看不懂的检查。

    最后的结果是——没病。

    虽然没病很令她欣喜,可她心中依旧有疑虑,她问医生:“大夫,这孩子从小就起疹子,心情好时也就一部分地方出疹子,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是全身上下出,体温低的不像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医生按着碳素笔头,百思不得其解,“血常规、尿常规、C反应蛋白、血清试验都做了,没有病理性问题啊,奇怪了,你刚也说了,孩子起疹子跟心情有关,所以不是病理性问题。而且你说娃娃七窍流血是因为之前脑袋受伤了,但检查完也不是病理性问题。”

    “可是,不是病理性问题,是什么呢?”李欢焦急的问。

    “或许……”医生边思索边摇了摇头,“或许是心理方面的也说不定,总之你以后也尽量注意孩子的情绪,不要让她不高兴。”

    李欢叹了口气,说:“好吧。”

    第90章 无喜无悲

    ◎那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孤独。◎

    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还带着个要上学的孩子,她们原本是想要去更西边一点的,但因为已经在咸阳下了火车,便也就预备留在这里了。

    李欢为了给生商找学校,每天四处奔波,但因为她们是非本地户籍,并且没有办理居住证,所以很多公立学校都不愿接收生商。

    这一天李欢又一身疲惫的回到了那个五百块钱租来的出租屋,刚进出租屋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生商又做好了饭菜,正坐在桌子前等她呢。

    李欢看着生商的脸,心中充满了愧疚,她欲说还休,生商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又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她笑了笑,说:“妈妈,我才刚学会做饭,今天就做了这两个菜,如果不好吃的话你还是得吃完,不能浪费!我以后一定会越做越好吃。”

    “好。”李欢说着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

    其实生商的饭菜做的很好吃,才十岁就已经学会做饭了,李欢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她问生商:“你怨不怨妈妈?后悔吗?妈妈到现在都没有给你找到学校,每天还得让你做饭。”

    “后悔?”生商无所谓的摇摇头,“妈妈,这有什么后悔的?而且怨你,为什么要怨你?”

    “因为妈妈没用,妈妈既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也没办法像别的妈妈一样给你一个美好的家庭,我无权无势,给不了你一个好的未来,生商,要不我们回去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离开的事情,我们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好吗?”

    “不好。”生商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的说:“妈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回去的话,那你未来的一辈子都要忍耐下去,他会把你逼疯的,他会把他自己的所有不幸都怨在别人身上,可是那关别人什么事情?我真是不明白。”

    “可是……”

    “妈妈,你之前不是想让我再跟您讲讲手受伤的事情吗?”

    李欢也放下筷子,认真听起来。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举个例子吧,那时候我上幼儿园,老师们用图片教我们识别情绪,他指着一个图片说这个人是开心的,那个人是愤怒的。我当时把那些都记下了,可是我看着你们的脸时,我还是没办法识别你们的情绪。”

    “我总是比别人更容易累一些,您那时候还常说我是瞌睡鬼转世,还记得吗?”

    李欢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记得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下着大暴雨,山洪来了,我的同学看到后都吓得到处跑,只有我看到山洪没有害怕的感觉,也不知道躲,还是一位老师看到后将我拉走,我这才捡了条命。”

    生商说的这些李欢从不知道,她越听生商这样讲,心中越自责,越后怕,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对孩子的关注有多少。

    她听到生商又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其实我也没法看懂你们的情绪,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够明白人们的喜怒哀乐,是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和总结人们的情绪,我知道当一个人眉头皱起来,嘴巴做什么样的弧度时他是很烦躁的,我也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是高兴的,什么样的情况下是悲伤的。”

    “这些都是我学会的。”

    李欢起身走至生商旁,将她抱进自己怀里,“所以之前他拿着藤条来打你的时候,你不跑也不躲,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嗯。”生商点点头,“我当时知道他很愤怒,但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而且我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当时好像也很愤怒,我控制不住的想去打他。”

    “怪不得,你都不知道,当时他拿着藤条靠近你时,我都快吓死了。”李欢喟然一叹。

    “还有妈妈,其实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开心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小时候我就老看你的脸,你笑的时候,我知道你是在高兴,我就会想:妈妈为什么这么高兴?是因为家里的猪吃的多吗?我就靠这样的观察明白了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哭,在什么时候笑。”

    李欢若有所思,她看着生商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回想起过去与*她度过的朝朝暮暮,她才突然意识到:生商真的是从小就喜欢观察人的表情,不只是人的表情,她还喜欢观察小动物,小时候她老是呆呆的看着羊圈里的羊,她还因此骂过她呢。

    而且,她摔倒了从来都是自己爬起来拍拍土,不哭也不闹,若是因为身上起疹子挠破了皮肤,她就直勾勾看着血往下流,却从不当回事。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无法感知别人和自己的情绪,她对整个人生是完全淡漠的状态。

    她正这样回忆复盘时,听到生商稚气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我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有一天我就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了,我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老师说有一种修辞手法叫比喻,我那天看着自己的手,就突然想起了这个修辞手法。”

    “我心想,我的身体里面或者是我的脑子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或者是我身体里面受伤了,生病了,但是这种病这种伤你们是看不到的,因为人类的眼睛只能看到外面的伤,就像我的手指里面受伤了,所以我没办法抬起来重东西,但是别人看不到,就会觉得我是故意偷懒,或者骗人……”

    “好了生商,好了,不要说了,妈妈明白了,妈妈都知道了。”李欢亲着生商的额头,禁不住流下泪来,她不忍心再听下去,她只要带入生商的视角,就会感觉到一种漫无边际的,孤独。

    “妈妈可能没办法完全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妈妈现在已经知道你过去十年都是怎么度过的了。”

    “你过得很辛苦。”

    “我没有觉得辛苦,相反,每天观察探索人的表情,很有意思。所以妈妈,放轻松一点,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出来了,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李欢发现生商身上就有这样一种魔力,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多少不平事,心情有多么郁闷,只要回来跟她聊聊天,心境总会开阔许多。

    这之后她找了当地的妇联,说明了情况后,当地妇联介入并帮她联系了工作,是当一名清洁工,在小区里面搞卫生。

    还联系了生商原户籍地派出所开具远程户籍证明,协助生商入学。

    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李欢解决了工作问题,生商解决了就学难题。

    日子果然如生商说的那样越来越好了,生商十分懂事,虽然家庭贫困,在同龄同学面前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却从未因此养成攀比之心。

    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卑,也是,她应该都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感觉。

    放假的时候,她总会在李欢工作回来之前早早做好午餐和晚餐,乖乖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吃饭。

    李欢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带她去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书都是免费的,所以生商特别喜欢图书馆,而且她读书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几乎达到了一目十行,往往李欢跟她一起读书,李欢还没读完这本书的三分之一呢,生商就已经读完一整本了。

    那天回到家,李欢看到生商似乎有什么心事,便问她,生商说:“妈妈,我觉得你应该想办法跟他离婚。”

    “我今天看了一本关于法律方面的书籍,根据我国民法典指示,婚姻内若有一方存在暴力倾向,另一方便可起诉离婚。我想来想去,觉得如果不离婚的话会后患无穷。”

    李欢闻言点点头说:“这件事我也想过,但我就怕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妈妈,你不需要直接去见他,他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你可以打电话告诉他,并且你要告诉他,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你就起诉离婚,出庭后我一定会帮你说话。”

    “还有一个办法,咱们在来这儿的路上,我当时七窍流血,这事儿有好多人都看到了,而且当时肯定有人录了视频,铁路相关部门也知道,妈妈,你完全可以把这个事情闹大,就说我当时七窍流血是他打的,他是个特别注重脸面的人,事情如果闹到这个份上,他巴不得立即跟我们没有瓜葛。”

    李欢当下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却在当日晚上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如果想真正拥抱新生活,那就必须与过去一刀两断,离婚是必然且必须的,可是她心里很害怕,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洛星的失控,他如果真的失去理智了,甚至能拼了那条命,生商才这么小,如果出什么意外,她怎么办?

    洛星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可眼下已经到了冬天,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那时候他肯定会回家,这件事迟早都要面对,时间早晚罢了。

    第二日她一大早便起了床,她看了一眼生商,孩子这会儿睡得正香,她给生商留了一个小纸条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家。

    她去了律师事务所,接待她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律师,她知道律师肯定是年纪越大越有经验,但眼下她囊中羞涩,也请不起有名的律师。

    她跟律师小姑娘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顾虑和诉求,小姑娘听得很认真,记了整整一页纸。

    李欢见状对面前这位年轻的律师又多了几分信任。

    律师说:“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现在您有两种办法,第一是协议离婚,如果选择协议离婚,夫妻双方必须面对面签署离婚协议。第二是起诉离婚,起诉离婚的前提条件是协议离婚失败或您有他存在暴力行为的确切证据,起诉离婚可以远程发送传票,通过线上视频庭审。”

    “我认为您当下要做的,是让对方知道他即将要面对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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