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他活着保护她。
他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她的闺女,看着她好好的过一辈子。
孟莺莺仰着头看着横梁上面的蜘蛛网,她不敢低头,她怕一低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也不敢去睡自己的房间,怕她睡着了,父亲走了以后,她连知道都不知道。
孟莺莺只能从二楼搬下来,拿着被褥铺在了炕上,就那样歇息在了孟百川旁边。
这样他夜里咳嗽,疼痛,喝水,起夜,她都能照顾一些。
真到这一步的时候,孟莺莺才发现所谓的女大避父,其实也不过如此。
在生死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这一晚上孟莺莺其实都没休息好,因为她第一次真切地听到了,父亲痛苦的压抑声。
因为她在旁边,就连痛都要忍着,生怕把她给吵醒了。
孟莺莺在旁边听着,半夜给他取了止痛药,但是效果有,却不大。
看着父亲发抖的样子。
孟莺莺想,她应该做些什么。
就算是医院说没救了,起码也要给父亲一些好药,让父亲最后一段时日,能够没那么痛苦。
第二天一早孟莺莺起了个大早,父亲痛了一夜,早上才勉强睡着了,她看着父亲的睡颜,轻手轻脚的下床。
这个点出门也出不去,屯子里面的拖拉机最早一班,也要六点半。
孟莺莺索性先在外院里面练了下基本功,压腿下腰高抬腿,她几乎是一气呵成。
原身身体底子也好,特别是压腿和旋转的时候,她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这是先天的跳舞苗子。
这让孟莺莺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她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她踮着脚尖,一连着三旋转,热身结束后。又在院子里面轻轻的跑了起来,她想减肥。
要想进文工团,势必要瘦下去,胖子进不去文工团。
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孟莺莺不敢马虎,一直到累到不想动了。
孟莺莺这才靠在小楼房的墙边休息,注意到外面有挑水的人。
她也有些肚子饿了,转头才去了厨房。
等孟莺莺看完厨房的存粮后,心里便有了数。
孟百川早些年当兵,后来跛脚后便退伍,选择拿退伍补偿金回到老家。
他这人人高马大,杀气重,在战场上不知道杀了多少洋鬼子。
回来后很自然的就做了杀猪这一行,这一行瞧着不起眼,也累人,但是实际上这一行油水多。
不然也不会盖下这个两层小楼房了。
甚至,孟莺莺这次进来才注意到,家里的灶膛竟然在上面还贴了一层白色的瓷砖。
柴火也是整整齐齐的摆的好好的。
不止没有邋遢,反而还分外明亮的感觉。
孟莺莺想难怪她爸还没走,大伯一家就忍不住吃绝户了。这么好的房子,就是城里也没有的。
所以,把房子转到信任的人身上,这几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孟莺莺垂着眼眸,放弃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生疏的点燃火,用着大铁锅先熬了一锅米粥。
她没用粗粮,而是下了三把精白米,几乎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好粮食了。
在以前的时候,孟百川都是把细粮留给孟莺莺吃的。
他忘记了自己才是生病的那个人。
孟莺莺才不管这些呢,要吃那就一起吃。
又去外面取了一些晒干晒皱的白辣椒,配着房梁上面没有舍得吃的腊肉。
打算做一道他们这里的特色,白辣椒炒腊肉。
因为她知道病重的人,嘴巴没有味道,想要吃点有味道的,这才会选择这道菜。
孟莺莺其实不会做饭,但是架不住原身会,乡下长大的孩子,在怎么被宠爱,这些生存技能还是会的。
所以只是适应了一会,她便渐入佳境,白辣椒泡洗过后,切成段。
腊肉也恍不多让,一长条的腊肉,她只切了巴掌大的一块,考虑到父亲没力气咬不动的处境。
孟莺莺特意把腊肉切成肉丁。
孟百川是杀猪匠,他晾晒腌制的腊肉也是一绝,偏红褐色的腊肉,肥瘦相间,半透明的肥肉紧紧包裹着紧致的瘦肉,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等锅里面热油烧好后,刺啦一声,腊肉放入锅里面后,满锅四溅的油花,吓的孟莺莺战略性往后退。
哪怕是这样,也不过片刻,在大火的烹饪下,那肥肉的部分就跟着变得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瘦肉则是收紧,颜色越发红亮。
孟莺莺有些怕油溅到皮肤上,便用着锅盖挡在胸前,偷袭一样把白辣椒段给扔了进去。
白辣椒翻炒的时候,吸饱了腊肉的油汁,辣味也跟着激发出来,瞬间在屋内传开。
连带着睡梦中的孟百川,也被香醒了,他吃力的下地,慢吞吞的走到厨房,问,“莺莺,一大早你做什么好吃的?”
孟莺莺拿着长把铲子在翻炒。
闻言,她抬头甜甜一笑,眉眼弯弯,“爸,我熬了粥,还炒了一盘白辣椒炒腊肉,马上就开饭。”
白色的烟气,将她的面容都给笼罩在里面,这让孟百川有些恍惚,“莺莺。”
他的莺莺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甚至可以说是,她厌恶进厨房。
可是为了他这个病重的父亲,她再次进了她讨厌的厨房。
孟百川的眼眶有些湿润,“你以前——”
不是最不喜欢进厨房吗?
可惜,这句话他没能问出来,就见到孟莺莺端着一盘白辣椒炒腊肉,举到了他的面前,眉目盈盈带笑,还有几分期待,“爸,你看,有没有胃口?”
她是知道的,自从父亲病重后,越来越没胃口,吃的也都是清淡的。可是他口味重,越是清淡越是吃不下去。
基本上一天都米水未进,这都是正常的事情。在孟莺莺看来,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随心所欲的吃点,起码心情也好啊。
孟百川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孟莺莺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这道菜做对了,“马上就开饭,等我盛米粥。”
她把这一盘白辣椒炒腊肉,放到桌子上,转脸就去了厨房。
盛了两碗熬到粘稠的白米粥。
当看到这顿饭,孟百川愣了好久,“不是说,细粮留着你吃吗?”
他一直吃的都是粗粮。
自家闺女娇气,吃了粗粮嫌扎嗓子。
孟莺莺小脸一板,“让您吃就吃。”
饭往前一推,孟百川怕闺女生气,便端着碗,夹了一筷子白辣椒进去,混着粥一起,呼啦啦的喝了一口。
米粥熬开了花,入口香甜粘稠,白辣椒有些韧,吃起来也是闷闷的辣,着实下饭。
只是孟百川病太久了,连带着拿筷子久了,都有些无力。
看他不夹腊肉,孟莺莺单独给他用勺子,舀了一勺腊肉丁进去,“一起吃。”
她在照顾孟百川。
当孟百川察觉到这个点后,他把脸埋到了碗里面,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很快就消失不见。
向来胃口奇差的孟百川,竟然罕见的连着喝了两碗米粥。
喝到最后,甚至还冒出了汗珠,这让孟莺莺有些惊喜,忙站起来,要再次给他盛粥,“爸,要不要在吃点?”
孟百川摇头,摸了摸终于有种饱腹感的肚子,声音也多了几分力气,“吃饱了,不能在吃了。”
孟莺莺人都跟着松散下来,不过,轮到她自己吃的时候,她就吃了半碗粥,配着白辣椒,至于腊肉尝了个肉味,就不敢吃了。
“怎么吃这么少?”
孟百川皱眉,轻咳一声。
孟莺莺摸了摸腰上的赘肉,叹气,“爸,我想练舞,自然不能太胖了。”
不想太胖,就只能在吃食上控制一些。
孟百川皱眉,他觉得闺女还是胖点好看,但是想到宣传队的那些同学,对闺女的嘲笑。
他到底是把这些话给咽了回去。
见他没有说教,孟莺莺松口气,收拾了碗筷,转头进屋换了身衣服,把她爸的检查单以及开药单,全部都揣在了怀里藏的严严实实。
这才从房间出来,冲着门口的孟百川说,“爸,我从宣传队走的突然,才想起来没和赵月如告别,我今天想去城里面和她告别。”
其实不是,她是想通过赵月如,问一下附近医院这方面的老医生,想知道他爸这边还有没有治的机会。
孟百川是知道的,自家闺女在宣传队唯一的朋友,就是赵月如了。
他点头,呼呼的喘气,像是破风箱一样,“那你去吧,身上有钱没?”
说着就要从口袋里面拿钱,却被孟莺莺给打断了,她笑眯眯道,“有,之前给我的生活费还没花完。”
“爸,你等我回来。”
“我给你带一份油炸撒子,您在家等我啊。”
——我还会给你带回来药啊。
您在等等我,在等等我。
孟百川坐在躺椅上,含笑地点头,目送着闺女离开,在孟莺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后。
孟百川在也忍不住了,把早上吃的饭食,全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竟然呕出来了暗红色的血。
孟百川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叹气,“倒是浪费了莺莺忙活了一早上的心思。”
“真是没用啊。”
*
黑省,壹零壹驻队。
祁东悍被齐长明缠的烦,他抬手扯了扯衣领子,声音寡淡,“齐长明,我在说最后一次。”
“请假退婚我是不会批的。”
齐长明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硬着头皮说,“头,这是我私事。”
祁东悍不管这些,他被缠的烦,便果断躲开,“我下午的票去湘西看望老周,你的婚事我言尽于此。”
他大步流星的出了作战室,回头又警告道,“还有不要拿这件事来烦我了。”
齐长明本来都想跟出去的脚,瞬间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祁东悍离开。
这让齐长明有些难受,他一拳头砸在办公桌上,深呼吸又深呼吸。
“去湘西?”
“老周在湘西?”他猛地反应过来,“孟莺莺也在湘西啊,头,我和你一起。”
他追出去,祁东悍已经不见踪影了。
齐长明犹豫了片刻,便去了话务室,先是把电话打到了家里,也就是陈秀兰接听的,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我爸不在家里吧?”
陈秀兰点头,“你爸这个点在单位还没回来,你那边怎么样了?”
齐长明没回答。
陈秀兰就知道应该是不顺利,“长明,既然你直属领导不愿意,帮你退这个娃娃亲,那你就只有另想办法了。”
齐长明,“我自己退?”
“可是如果是我自己退的话,那我爸知道了,还不把我给打死啊?”
他如果能自己退,他早都退了,也不会连着一个星期都来缠着自家领导了。
陈秀兰也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她想了想,“要不先避风头?”
“你老是在驻队也不事,妈老是做梦梦到你上战场,尸横遍野。”
说到这里,陈秀兰哽咽了几分,“要不,你退伍转业回来?”
“我们家也是黑省哈市的,在当地也算是有点能力,你又提干了,我们活动下关系,把你送到清闲的单位,不止能把目前这个危险的工作给解决了,还能躲开孟莺莺,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齐长明舍不得离开驻队,他有些烦闷,“妈,你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还有,我不会退伍的,我喜欢驻队的气氛。”
“你除了退伍,还有什么办法?你爸把你的地址都告诉孟莺莺了,她到时候来投奔你,肯定是投奔你在驻队的地址。”
“只有你走了,她才会找不到你。”
齐长明没说话。
见儿子还是抗拒这个办法,陈秀兰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你文工团的那个女同志,叶樱桃呢?”
“能不能在孟莺莺来之前,你先和叶樱桃打报告申请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