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第10章


    这话一落,孟百川默然了片刻,他没回答。


    在孟莺莺以为,她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孟百川深呼吸,又深呼吸,半晌他才声音嘶哑道,“莺莺,宋芬芳是你的母亲。”


    孟莺莺猛地睁大眼睛,在孟莺莺的记忆里面,她是没有母亲的。


    或者说是,她生下来,母亲就死了。


    她打小的回忆,都是和父亲相依为命。


    “你——”


    孟百川提起宋芬芳这个名字,他唇角泛着苍白的微笑,难得透着一抹温柔,“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和她有缘无分。”


    “莺莺——”


    他看着女儿,那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面带着愧疚。


    孟莺莺似乎看懂了,她轻声道,“她还在对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嗯。”


    看着父亲的神色,孟莺莺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低垂着柔美的眉眼,乖巧道,“爸,我不会去找她的。”


    “你放心。”


    她看出来了,父亲不想让自己去打扰母亲的生活。


    孟百川喉咙滚了滚,他想要笑的,但是笑不出来,他的闺女这么好,这么体贴,这么懂事。


    他不懂,为什么宋芬芳会接到电报后,没有任何消息。


    但凡是宋芬芳那边有了消息。


    他的莺莺,如今也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去投奔一个素未谋面的娃娃亲对象啊。


    *


    黑省哈市电机厂宿舍楼,耸立着漂亮的苏式单元楼,红砖、高顶、厚墙,单元楼门口开着大铁门,瞧着就洋气漂亮。


    此刻,三楼宋家装修的极为漂亮,满面书架墙上摆满了书籍,在旁边的五斗柜上,放着一个红灯牌收音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歌。


    在堂屋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人造革沙发,两位头发老人坐在上面,反复看着那封卷了边的电报。


    可想而知,电报的主人这几天,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摩挲,显然是很纠结。


    半晌,宋老太太才低声道,“老头子,你说这个消息要跟芬芳说吗?”


    宋老头用行动回答了宋老太太,他当着宋老太太的面,直接撕掉了那一封电报,扔到了火炉子里面。


    当火舌高高燃起的时候,也意味着那一封电报消失在人世间。


    宋老头声音冷淡,“一别两宽。”


    “还联系什么?”


    “你想毁了芬芳现在的事业和生活不成?”


    宋老太太想去抢那一封电报,但是她晚了一步,那一封电报被火舌全部燃烧殆尽。


    以至于她的手也跟着,被火苗灼伤了一个水泡,她顾不得疼痛,扭头愤怒地骂道,“姓宋的,你在怎么不喜欢孟百川这个瘸子,那孟莺莺也是你外孙女,是我宋家的血脉!”


    “是芬芳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他毁了我女儿大好前途,我恨他不是应该的吗?”宋老头骤然打断了她,“那孩子和我们无关!”


    “也和芬芳无关!”


    “我警告你,孟百川发电报的事情,不许和芬芳说!”


    *


    医院。


    祁东悍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衬衣,宽松束腿长裤,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面无表情。


    明明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但是赵月如却忍不住离他八丈远,实在是祁东悍这人,气场太强了。


    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啊。


    以至于赵月如连和他坐在一张长条椅的勇气都没有。


    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手术室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秋大夫,“病人的手术做的很成功。”


    “有百分之八十再次复明的几率。”


    这已经是很大的几率。


    这话一落,赵月如唰的一下子站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周同志终于能看得见了。”


    眼瞅着祁东悍和秋大夫,都看了过来,赵月如有些脸热,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周同志这种好人,不该当个瞎子的。”


    秋大夫不置可否,也没拆穿。


    “他现在情况不错,今天观察一天,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出院,最好是送他回老家休养,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助于他恢复视力。”


    祁东悍听闻这话,他去看了一眼还坐在轮椅上的周劲松,周劲松麻药劲过了,脑子多了几分清醒,“回我老家。”


    “孟家屯。”


    旁边的赵月如总觉得,这孟家屯有些熟悉啊,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孟家屯?”


    “你知道?”


    周劲松有些意外。


    赵月如有些小骄傲,扬着下巴,“我最好的朋友就住在那。”


    “她就是孟家屯的。”


    祁东悍可没心思听他们叨叨一些,和病情无关的事情。


    他走到秋大夫面前问,“如果病人回老家,中间再次不舒服,能及时就医吗?”


    这才是解决问题,一针见血的存在。


    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便已经考虑的方方面面。


    “消炎药带回去吃就是了,手术也成功了,现在没什么担心的,就是回去好好养身体,养眼睛就是了。”


    有了这话,祁东悍才放心,又询问了秋大夫一些细节问题。


    这才推着周劲松去了病房。


    赵月如眼看着他们走了,她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跺脚咬牙跟了上去,眼见着她也进了病房。


    祁东悍倒是没说什么,周劲松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耳目灵敏,可以听出来脚步声。


    而赵月如的脚步声,他早已经熟记于心。


    轻重带急,如同她的性格一样。


    想到这里,周劲松微笑,试探地喊了一声,“赵同志?”


    “是我。”


    赵月如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道,“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外面守着呢。”


    “你要是出院,我能不能送你回老家?”


    怕周劲松没想明白,赵月如还特意点明了,“我觉得你人还挺好的,要不我俩处对象呗?”


    反正,她是个资本家的女儿,现在被严防死守。


    与其嫁给瘸子,拐子,还不如嫁给面前这个男人。


    赵月如知道对方是个好人啊。


    在明知道俩人相亲不成的情况下,还愿意让出三颗杜冷丁给莺莺。


    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周劲松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显然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打直球的姑娘。


    他愕然道,“赵同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我知道啊。”


    赵月如有些生气,自己都那么主动了,对方还觉得她是开玩笑,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谁在跟你开玩笑了?”


    “周劲松。”


    她气的脸通红,连名带姓地喊,“是你家先递过来话,来和我相亲的,也是你家让我来医院看你的,怎么,这会你眼睛好了,就不认了是吗?”


    周劲松哪里招架过这种女同志啊。


    还是倒打一耙。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不管。”赵月如气呼呼道,“反正我守了你这么久,你肯定是我对象了。”


    “明天你出院,我送你回孟家屯。”


    说完,根本不给周劲松反悔的余地,她提着包,转头就跑出了病房。


    这让周劲松一脸懵,他下意识地去和祁东悍求助,“老祁,你知道这是咋回事不?”


    祁东悍弓着腰在收拾东西,衬衣把他腹部的肌肉给勒紧,扣子下面隐约能看到几分隆起的弧度。


    他仿佛没察觉到一样,转脸把毛巾挂了起来,一气呵成,做完后才走到周劲松面前,淡声道,“你问我什么?”


    周劲松以为他没听到,便再次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刚赵同志,为啥生气的跑出去不?”


    周劲松等了好一会,满是期待的等着,他说出一个答案。


    祁东悍拧眉,思考了好一会,“不知道。”


    他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单身了二十五年的男同志,会懂小女生的心思?”


    周劲松被噎了好一会,“老祁啊,你不能这样,你性格这样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


    祁东悍皱眉,有些疑惑,“单身不好吗?”


    *


    孟百川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封电报。


    如果,宋芬芳给他回了电报,他或许就不会孤注一掷,将女儿孟莺莺全力托付给齐小二了。


    但是没有。


    他从一开始等到最后,都没能等到。


    在孟百川吃完第二颗杜冷丁的时候,他嘴角还含着笑,“莺莺,这个药可真好用。”


    吃完整个人都是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难过。


    有的只是平静。


    孟莺莺下意识道,“那我到时候想办法,在让月如帮我找他朋友弄几颗。”


    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药了。


    她这话还未落下。


    孟百川就打断了她,“不用了。”


    “莺莺,这就够了。”


    他抬手,微笑着摸了摸孟莺莺的细软的头发,“我们家的存折和房契,都在炕柜头边。”


    “爸爸还给你准备了一些散钱和散票,放在你枕头底下。”


    “莺莺。”他起身,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竟然有了力气,去了五斗柜旁边,吃力的搬开桌子角。


    “挖开。”


    孟莺莺有些疑惑,不过到底是照着做,她照着孟百川指着的方向,挖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锈迹斑斑。


    可见有些年头了。


    “打开。”


    孟莺莺嗯了一声,吃力的用着铁片这才把盒子撬开,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愣了下。


    她从来不知道,他们家竟然还有这种贵重的物件。


    “这是你妈当年走的时候留的嫁妆。”


    孟百川拿起水灵的玉镯子,仔细地摩挲了下,“她当年戴着很好看,她说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留给你了。”


    孟莺莺不说话。


    她并不认为,这一个玉镯子就能代表着母爱了。


    “我知道你怪你妈妈,但是莺莺,你别怪她。”


    孟百川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有文化,有学识,有能力,她跟我在一起才是埋没了一辈子,所以,她当年离开是我让她走的。”


    孟百川提起宋芬芳,眼里带着几分骄傲,“这个世道女子工作艰难,但是你妈妈却不是,她身为女人,却在一群男人堆里面工作,抢了男人的饭碗。”


    “带着一群男人在沙漠里面做研究。”


    “莺莺,我从来不后悔当年放你妈妈离开,就算是在来一次,我还是会让她走。”


    “因为国在家前面,没有国就没有家。”


    “但是莺莺,爸爸和妈妈唯独对不起你。”


    这是孟莺莺第一次真切的了解宋芬芳,她下意识道,“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孟三叔的语气,还以为她妈妈不太好啊。


    不然怎么会拖累她爸爸啊。


    孟百川眼里泛着笑意,也透着几分幸福,“你妈妈在事业上很厉害,她数学非常好,她的脑子比算盘都快,她还能算出子弹的轨道痕迹。”


    “她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做研究上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来了当年的趣事,“她当年沉浸算数的时候,把墨水当汤汁蘸着油条吃了。”


    “她啊,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特别厉害,但是在生活上又跟个小孩子一样。”


    听的出来,孟百川提起宋芬芳,不止没有怨念,反而带着几分幸福。


    “莺莺,不要怪你妈妈。”他摸了摸孟莺莺的头,“你妈优秀了一辈子,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嫁给了我。”


    他这人高不成低不就,是个没文化的杀猪的。


    孟莺莺摇头,她反驳,“不,爸爸,你很好的。”


    她抿着唇,轻声道,“不然,妈妈怎么会自愿高兴的和您结婚,和您生活在孟家屯。”


    “她是心甘情愿的。”孟莺莺说,“不然,她也不会生下我。”


    这是孟百川这辈子,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角度,他苍白的脸色,瞬间带了几分光彩,“你是说,你妈看上过我?”


    “必定的。”


    “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孟百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是压抑了一辈子的自卑,在此刻倾斜间全部都消散了去。


    “莺莺啊。”


    “爸爸这辈子值啊!”


    孟莺莺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她猛地抬头看向对方,眼里透着几分惶然,“爸,您别吓我啊。”


    孟百川温柔地给她擦泪,“不哭。”


    哪怕是极致的痛苦下,他也想给闺女留下一张带笑的面容,他不想让自己最后狰狞的形象,成为闺女的记忆。


    “爸爸心满意足了。”他笑着,“你妈妈从未嫌弃过我,也从未后悔过和我结婚,这就够了。”


    “以后爸爸不能保护你了,我的莺莺,要自己保护好自己啊。”


    “要是日子太难的话——”


    孟百川微顿了下,喉咙哽咽,“去爸爸坟头坐一坐,你说说话,爸爸肯定能听得到。”


    “莺莺。”


    “我的莺莺。”


    “爸爸惟愿,我的莺莺这辈子无病无痛无灾,若有病有痛有灾,请尽数全加在我孟百川一人身上。”


    “我孟百川生死不惧,唯惧我死后,我的莺莺无人照料。”


    “莺莺,我的莺莺,你要好好的啊。”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把抓住了孟莺莺的手,殷切叮嘱,“你一定、一定要去找齐小二啊!”


    不然,他就是死也不甘心,自家如珍似宝的闺女,被屯子里面的亲人吃绝户啊。


    孟莺莺下意识地点头,她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却和他失之交臂,眼睁睁地看着孟百川的胳膊,垂落在摇椅旁边。


    孟莺莺声音尖利地喊了一声,“爸!”


    那个真实相处,不过才半个月的父亲,但是对于孟莺莺来说,那却是最为真实的父亲。


    孟百川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孟莺莺。


    随着孟莺莺这一声尖利的叫声。


    隔壁,孟三叔第一个反应过来,手里还抄着扁担,就那样大喇喇的冲了进来。


    当孟三叔看到躺在摇椅上,生死不知的孟百川时,他眼眶瞬间跟着红了起来,“走了?”


    像是喃喃自语。


    “走了好,走了免得活受罪。”


    孟莺莺猛地抬头看向孟三叔,目光带刺,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


    孟三叔不惧,他一抹脸,满是泪水,“我说错了吗?你爸活着一天煎熬一天,还不如早点走了,走了在也不痛了。”


    “不对。”


    孟三叔上前一步,这才发现孟百川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的,“你给他吃了什么?”


    “他还是带着笑走的?”


    孟莺莺喃喃道,“杜冷丁,专门止痛的药。”


    “够了。”


    孟三叔突然笑了起来,“这就够了,孟莺莺,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拖油瓶,连累了你爸一辈子,如今倒是看来,你爸也没白疼你一场,知道给他找点好药过来。”


    “他走的时候,不痛苦,这就够了。”


    “孟莺莺你身为女儿,终于是做对了一件事。”


    孟莺莺泣不成声。


    她做的这些,和孟百川为她做的那些,简直是不值一提。


    “你爸说了,他死后一切从简。”


    孟三叔一字一顿,“不报丧、不破孝、不入殓、不设灵棚、不吊唁、不摔盆!”


    “只用一把火烧干净了,送到山上埋了就是。”


    孟莺莺有些不解,或者说她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孟三叔避开了她的眼睛,别开头,“你爸说,这是他死后,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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