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学，宫侑和宫治就被周防老师叫到办公室去，通知他们，从今天开始，此前约定的补习关系已经结束了。
“……之前我有些自以为是了。”周防捏了捏鼻梁，“总觉得在学习上不用人操心，就已经是成熟自立的大人。”
“不过看上去再怎么成熟、自立，也是小孩子呢。”
回想起体育公园门口，让他们别再纠缠的大久保，宫侑嘟哝：“有那样的孩子吗？”
周防老师很敏锐：“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宫兄弟不说话。
他权衡着，说：“我明白了。我不要求你们一定告诉我，但，无论如何，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们也都还是小孩呢，阿侑，阿治。”
学生之间的事，老师插手太多，是没有好处的。
成年人的心境，未必真能搞懂孩子们的想法。如果事事都在并不必要的时候出手干预，又会剥夺了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
宫侑和宫治没太能理解他的意思，总之先回教室去了。
一进门，完全被迫地，先一步看见了靠窗第一排的琴叶。
稻荷崎校服外套是沉稳的棕色，显然并不能压住她头上更亮眼的橘色。
虽然琴叶的头发总是修理得很规整，也用夹子将刘海别得清爽，露出完整的眉眼，但颜色夺人眼球，让宫兄弟一进门就只能看到她。
“……切，她倒是很开心嘛！”
“其实应该只是在跟足立说自行车的事。侑，别那么幼稚。”
“哦哦，大好人，现在又是我幼稚了？平时装好人，关键时刻看好戏，你反正赚翻啦！”
宫侑脾气比平时还冲。身后有同学看他们久久不进去，想从旁边挤进门都被他瞪了一眼。
宫治只觉得丢人，从墙边一溜烟到教室最后一排，接着又跑到靠窗的那一列，安安稳稳坐下。
他坐倒数第二排，个子又高，就算在这里，也能轻松看见第一排的橘子脑袋。
有什么好看的？对吧？只是个同班女生而已，最多比别人多跟他们说了一个月不到的话，争锋相对几次，吃了几次饭，就这样。
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找出国文书，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翻开第一页就是拿到72分的快乐手绘。
宫治自己画的，画了三个圆脸，一个短发齐耳，还有两个左右对称，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周围飘起用音符模样暗示的歌声。
「??达标了~合格了~??出去玩咯~」
他抽抽嘴角，啪地把课本合上，往桌面右上角一推，不巧把原本好好躺在那里的一沓纸推落。
被风一卷，往后飘去，刚坐下的宫侑精准踩住。
他捡起来，无视了宫治伸过来讨要的手，仔细翻看，发现这是一张简单的月度日程表。
是最爱折腾人的周防老师前段时间发下来的，扬言之后每个月都要发一次，让大家自己对照日期，做好计划。
接着宫侑就在刚刚过去的周末那一格里，发现了三个活灵活现的迷你小脑袋。
周围用色彩斑斓的线条，表现出激动期待的心情。
……太夸张了吧。
他翻了个白眼，刚张嘴，治先声夺人：“别告诉我周五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的是宫家不知名的幽灵。那样的话我会让外婆请巫女来驱魔的。”
他们外婆尤其信这个，每次比赛之前，都会去寺庙给他们祈福。
不是要保佑胜利，而是保佑健康平安。
所以用外婆当筏子，连宫侑都不能面不改色撒谎了，郁闷地扭过头，把日程表塞给宫治：“……算了。反正今天就要发新的了。”
是啊。
上个周末已经过去，他们用月考成绩得到的“奖励”最终不欢而散，补习小组也已经是过去式。
新的一个月就要开始了。
*
琴叶如常去游泳社报道。
或许别人在听过宫兄弟那些话之后，会对社团里的人有些尴尬。
只是隐隐的感觉，或许不算什么，但都被人说到脸上来了，还能镇定自若吗？
琴叶可以。
她发自内心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大事，就算其他社员不喜欢她，也无法影响琴叶的水平。
游泳就是这样的运动，只有她一个人也没关系，不如说只有她一个人才最好。
比起排球、篮球，当然是游泳更适合她。
换衣、淋浴、热身、入水。永远不变的流程像一套独特的冥想，琴叶从中获取内心的安宁。
今天也是如此。
她换好衣服，冷水冲澡，在池田部长的安排下和其他人一起整齐站在泳道边。
“本周六，将开展本次ih的正选资格赛。”部长穿深蓝竞速泳衣，白泳帽包裹着她小美人鱼式的长发，鼓鼓的一包定在头上，像只白蘑菇，“希望大家能抛开‘某某人是正选而我没有那个能力’的想法，踊跃挑战正选的资格。”
“是！部长！”喊声回荡在游泳馆中。
ih游泳项目众多，平均每只队伍可以派出15~20人上阵，只要个人最好成绩符合组委会制定的最低标准，都可以报名。
稻荷崎作为体育名校，能够在竞争中站稳脚跟的所有社员，几乎都是个中好手，想要不劳而获，直接拿到名额是很困难的。
琴叶虽然诞生了一点想要进入正选行列的欲望，也并不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就要从规则上动脑筋。
每个选手体力有限，一人最多兼4~5项，这也意味着难度高、受关注少的项目，更容易突出重围，进入正选行列。
比如……
她跟着大家一起热身，脑海里闪过800米自由泳的报名人数。
800米在青少年女子项目里已经是最长距离，又从来是稻荷崎的苦手项目，常年空缺。
空缺，意味着只要报名就一定能入选稻荷崎代表。
但要参加ih，又至少要达到大赛基准线。
也就是说，至少要游进……
上周帮池田部长整理部活室的时候，好像看到过那张表。
琴叶闭起眼回想。
表格最右边那一列，女子长水路800m自由形的入选标准——以她的年纪，至少要游进8分57秒才可以。*
唔，高中以来，自己的最好成绩也只是9分12秒43而已，那还是进校的时候加入游泳社，要求把所有项目全都重测一遍时的结果。
高一一整年训练比较懈怠，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可能达标。
虽然不利条件很多，琴叶还是举手了：“池田部长，我想要挑战800米自由形项目。”
800米……
池田朝她看来，白色墨镜下都能透出惊讶：“大久保，你是要报名800米？”
大久保看上去很坚定。
虽然池田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
但她就只是这样认为着，大久保的话，假设有98%的把握，都不会轻易开口的。
只有她发自内心认为100%没有问题，才会主动申请。
“既然这样……”池田毕竟是部长，环顾一圈，“如果没有其他同学报名，那么800米项目的暂定正选就是大久保了。”
同一队伍里，同一项目最多两个人入选，这是铁律。
反之，如果报名数不足两人，就不存在竞争了。
只要琴叶能在正式报名之前游出达标的成绩……
“池田部长！”旁边一人也举手，“我也想要……挑战800米自由形项目！”
“冈部？”池田条件反射，“你已经报了200米自由形、100米平泳和400米男女混合接力，三个项目的正选资格赛吧？吃得消吗？”
800米和其他项目的概念截然不同，体力的分配、时间的把握，乃至技术对身形的调整，都要重新设计。
大久保就算在这项没有优势，但专注一项，未必不能出成绩；冈部就……
“我可以！”冈部个子也很高挑，棕色的碎发从粉墨镜下飞出来两绺，“部长，请相信我！”
“总之，你们两个都要在最后报名之前游出达标的成绩。”池田叹了口气，她总不可能阻止队员的良性竞争，“但冈部，如果我发现过量训练伤害了你的健康，会毫不犹豫地叫停。”
冈部美樱，声音洪亮：“没问题，池田部长！！”
琴叶对她善意微笑，试图传递“让我们一起加油”的意思，冈部也微笑……应该是微笑吧？
琴叶感觉自己没有看错。
部活结束，放学回家。
琴叶和妈妈汇报了补习停止的事。
妈妈吃着饭听她说，姿态自然，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听见。
到最后，琴叶停下来，她也放下筷子，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慢条斯理说：“我知道了。周五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阪呢？直美阿姨，你认识的，带她女儿一起回来——那位在普林斯顿念书，正好大家一起交流一下。”
琴叶松了口气：“好的，妈妈。”
……她为什么要松一口气？
洗漱完毕，换了睡衣，亲恶意盯着裤子上的小熊脑袋看了几秒，最后决定咨询修造哥。
修造哥，也有成为知心大哥的潜质呢。可能也跟他当年带过奇迹的时代有关吧？总之给人一种很耐心，不管什么烂摊子都能收拾好的感觉。
“修造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像河童？”
“……？”虹村示意慢慢走过来的人不要出声，“不管怎么说也是桥姬吧？”*
“我、我主动要求不再补习了。”琴叶戳着枕头，乳胶记忆睡眠枕，一戳一个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我其实知道？我好像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一点。”
“妈妈……妈妈管着我的时候，我虽然有时候会有些烦躁，但没有不安。”
虹村静静听着。
“但是，妈妈真的不管我，我又非常紧张。”
“我担心我其实做得并不对，只是没有人能够指出来了。”
“况且这件事也已经结束了。”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态。
虹村意识到他很难给出什么良好的建议。
他从小早熟，虽然肯定不比琴叶聪明，但做过不良，又改邪归正，在名校篮球社当队长，怎么也算是个可靠之人。
即便如此，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办法给琴叶提供任何帮助。
那她该有多孤单啊。
要是这样，那么投身伯母的呵护之下，好像也……
身边那人看他久久不作声，忽然出声，对琴叶说：“难怪你刚刚说到河童。”
原来是觉得自己把那两个宫兄弟当做祭品牺牲了，换来伯母和过去一样的爱护吗？
不是修造堂哥的声音。
琴叶翻转手腕，看了眼屏幕，揣测着问：“……赤司君？”他的声音还是挺好认的。
虹村无奈：“赤司，不是说好了别让她发现吗？”
“请不要把我形容得好像在跟您同流合污一样，虹村学长。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答应这个提案。”
赤司的声音，隔着听筒也是清泠泠的，他转头对琴叶道：“大久保同学，好久不见。关于你刚才的想法……”
“我的看法是，最好不要继续这样下去。”
他低低笑：“其实你很聪明，并不用我说太多，但现在似乎当局者迷？或者路径依赖，人永远习惯于重复熟悉的过程。”
赤司并没有对她分析利弊，反而只是说：“但是，大久保同学，你看着我，难道还不明白吗？”
琴叶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永远向父母的要求妥协、屈从，是没有止境的。
要说起来，比起赤司家对他的要求，妈妈确实温和得多了。
……不过她们大久保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总之……谢谢你，赤司同学，我明白了。”琴叶把窗帘仅剩的一点缝也拉上，“我会再想想的。”
赤司就像没听出她的犹豫那样，毫无催促，聊起另一件事：“说起来，ih要再见面这件事，应该不只是用来敷衍凉太的吧？”
“他是很好敷衍过去。但我们之中，也有不那么好敷衍的人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