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永嘉郡主脸色铁青。
裴玉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句“得罪了”。
没等永嘉反应过来,裴玉就劈手夺了她的鞭子。
“裴玉!你为了她竟敢这么对我?”
永嘉恼羞成怒。
裴玉也不示弱,仍旧不松手:“我是为了郡主,郡主方才回临安,若让人知道你不仅当街驾车,还用马鞭伤人。只怕圣上怪罪,将郡主再次遣回封地,与郡主名誉亦是有损。”
永嘉柳眉倒竖,眼眶猩红地望着裴玉:“你威胁我?”
“裴玉不敢,只是郡主回临安一趟不容易,还望郡主行事注意分寸。况且这位是珺娴公主的教习,若你伤了她,日后她进宫授课,若是公主问起,只怕郡主难逃问责!”
最后一句话说到永嘉的痛处了,她已有所忌惮,只是不想就这般算了。
“你以为我会怕珺娴吗?”
这时一旁的丫鬟银环上前相劝。
“郡主,今日也晚了,咱们还要赶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若去晚了只怕赶不上回府了。”
“是吗?我倒忘了。”
眼见永嘉态度有所松动,丫鬟又赶紧劝了两句:“是啊,您刚回来,还没去见过贵妃娘娘,您这次能回来,据说贵妃娘娘可是出了不少力呢!来之前还说定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永嘉这才冷静下来,恨恨瞪了叶霜一眼:“也罢,这次我还有要事,没时间陪你们在这折腾,这次暂且放过你们。”
说完,扶着银环的手施施然回了马车。
“差点把正事忘了。”
永嘉上车后,从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茶楼的门口。
银环立刻领会,下了车进到茶楼跟小二说了几句什么,没多会儿,店内的伙计就抬了两个木桶出来,银环又指挥他们送上车。
茶楼掌柜还笑呵呵迎出来:“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银环守在马车边,随手给了掌柜一锭银子,掌柜满脸堆笑接过,当即就收进怀中。
“你家冰酪不错,郡主刚回临安就过来买了。”
“是是,能得郡主青睐实乃荣幸之至,郡主吃了高兴便好,下次直接派人来取便是,哪里还需要郡主亲自过来!”
银环应该见多了这种情形,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知道了,这次郡主也是有事正好路过,等郡主吃过再说吧!”
言罢转身欲回车上,扭头时还顺道剜了叶霜这边一眼。
闻香牙根咬紧:“你看什么看!”
银环翻了个过于夸张的白眼,颠颠儿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向前驶去,清脆的铜铃声也随之远去了。
马车驶出很远,茶楼掌柜还在原地虔诚目送。
“你们店方才不是说冰酪不能外带吗?”
闻香实在看不过去了,叉着腰质问那掌柜。
掌柜的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原本要变脸,在看见叶霜身旁的裴玉时又换回了谄媚的笑,拱手走上前:“这不是裴参军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和好友一同过来坐坐。”
掌柜的看向一旁的叶霜,顿时明了,毫无痕迹地改口:“嗐,早说是裴参军要外带啊!别说带走了,您和您的友人想吃,只需知会一声,我让人送去府上便是!”
说着就要喊来小二。
“不必了,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叶霜原本还想开口,好在裴玉已经说出了她的想法。
叶霜松了口气,原本对那冰酪也没什么想法,加上方才出了这些事,她更不想见到这些东西了,若裴玉真要了,她又要承他的情,又要领了东西回去膈应自个儿。
掌柜的见的人多,最能曲意逢迎,面对裴玉的冷漠态度,他也丝毫露出没有半点不悦,仍旧赔着笑:“好的,改日参军若是想吃了,或者想送去别的府上,只管派个人来
传话便是。今日是店里伙计不懂事,我又忙着没注意到您来了,倒闹了这么大个误会。”
面对掌柜的如此费力的讨好,裴玉也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不妨事。”
掌柜的悻悻一笑,态度一如既往,拱手躬身:“那小人就不打扰参军了,参军慢走。”
掌柜的走了之后,叶霜也转向裴玉:“那我也告辞了。”
“叶霜!”裴玉喊住她,“实在是抱歉,我送你回去吧!”
叶霜顿住,没有否认,继续向前走。
由于刚才跪的久了,刚走了一步,膝盖一软,险些又要跪下。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叶霜借着裴玉的力量才勉强没有跪下去。
“都是我不好。”裴玉低头想查看叶霜双腿的情况,但又想到不太合礼数,又停住了。
闻香顺势将他拉开,上来扶住叶霜:“我家小姐有我照顾就行,裴参军还是先回去吧!”
裴玉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半晌才道:“方才的话……我……”
裴玉话没说完,就被叶霜接过话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解围,放心吧,我不会误会的。”
“我……”
不等裴玉再次开口,叶霜又紧接着说:“此处离文思坊也不远,就不劳你相送了,我自行回去即可。闻香,走吧!”
说完略略低头,在闻香的搀扶下离开了。
裴玉的目光追随而去,暮夏傍晚的日光下,一双身影被拉得老长。
他知道这次是冒失了,只懊恼一时失言,只怕操之过急,之前的苦心经营又付之一炬了。
叶霜一直走到转弯处,才停下来扶着墙休息。
“奴婢方才见小姐的手心也划破了。”
闻香连忙停下来查看,果然叶霜的手心擦破了油皮,还沾了碎石子。
“这怕不是要去医馆才行!”
闻香又蹲下隔着衣裙查看她的膝盖,夏日衣裙本就单薄,那青石板路又凹凸不平,疼痛一时缓不过来,闻香只轻轻一按,叶霜就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恕罪!奴婢是不是弄疼您了?”
“无事,回去用些药酒揉开也就罢了,手上的伤也没多严重,我自己能处理。”
叶霜拍拍她的手背。
闻香的眼立时便红了,再次开口已然带了哭腔:“那裴公子也是,既然有那个什么郡主了,何苦还要来招惹小姐,害得小姐平白遭受她这一番磋磨。”
“也怪我时运不好,许久不出门,今日一出门便遇上了这些糟烂事。”
“这怎么能怪小姐呢!”
“罢了,先回去吧!茹茹这会儿午觉该醒了。”
叶霜站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是。”
闻香将叶霜扶起,又问:“可要奴婢去雇个马车来?”
“就几步路,不必了。”
“如今书坊生意好起来了,小姐大可不必还如此节俭。”
叶霜叹道:“书坊确实开始盈利了,但我也得为茹茹的未来打算,早早替她将银钱备下,日后她若是不想嫁人,有了这笔钱,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些什么了。”
闻香这才明白:“小姐替茹姐儿打算长远,也是用心良苦。”
“我只是不想她像我一样。”
闻香扶着叶霜慢慢走远,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要我说啊,等过两日伤好了,小姐还是去大相国寺一趟吧!去去晦气!”
……
回去后,叶霜先不露声色,见过茹茹和姑母,又说有急事要处理,晚膳在书房单用,让姑母和春桃照顾好茹茹。
茹茹很体贴地应了,也没有哭闹,姑母她们也没察觉出叶霜的异样。
为了不被姑母察觉,叶霜一直等到晚膳后才处理伤口。
叶霜让闻香找出她备着的药酒和纱布,闻香从柜子里翻出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傻眼了。
“小姐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当初……”
叶霜说到这忽然不说了。
闻香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了:“小姐酷爱骑射,家里确实要备一些纱布药酒,若有个磕了碰了,也能及时处理。”
叶霜笑笑不再多言。
由闻香服侍着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又将药酒倒在手心搓热,替叶霜推开膝盖的淤青。
“都紫了,这郡主也真是的,分明就是她不讲理在先,还好意思发落人,也不知是仗着谁的威风。”
叶霜双手拉着裙摆,探头看着闻香将药酒一点点推开,丝丝疼痛钻入皮肉:“嘶——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永嘉郡主应该是宁王之女。”
“宁王?”
“不错,宁王当年是最有实力与当今圣上争夺皇位之人,也是先帝原本属意的太子人选。圣上登基后,便将这位宁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扣下,接进宫里由贵妃抚养,名曰伴学,实为人质。没过几年,宁王病逝,圣上为弥补永嘉没能见上宁王最后一面,便将她封为了郡主,还赐了封地。”
“难怪今日看她说话毫不避讳!”
“想来是经历了太多动荡和磨难,只想肆意而活,再也不愿委曲求全。只是没想到她会与裴玉相识,更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回来。”
闻香:“不能回来吗?”
叶霜:“也不是,只是被派往封地的郡主,很少有重新回到临安的,基本后半生都会在封地度过,永嘉这次是因何回来呢?”
“管她因为何事回来,只要日后她不与咱们为难便好了。”
闻香说着,手上使了巧劲,替叶霜推着另一侧膝盖。
钻心的疼痛也打断了叶霜的思绪,闻香说的也对,只要永嘉日后不找她们麻烦便好,可照今日的情形来看,永嘉不像是个安生的主儿,她真的会不再为难吗?
闻香上好了药酒,替叶霜放下裙摆。
叶霜忙嘱咐她:“切记要将药酒收好,别让茹茹不小心碰到了,窗户都打开通通风,这气味刺鼻,回头茹茹闻到,若问起来,只说我头疼用的,知道吧!”
“奴婢省得。”
闻香麻利地收好东西,原样放回去了,又将窗户打开。
刚打开南边的窗,就听院墙处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她吓得一激灵,往墙根底下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看不分明,越发心里毛毛的。
叶霜也听见了,喉咙顿时发紧:“你方才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奴婢听到了。”
闻香扶着窗子的手瑟瑟发抖,一时不知该收回还是保持不动。
“可是什么野猫野狗的?”
“不清楚,墙根下太黑,奴婢看不真切。”但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动。
闻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松开手退了回来。
窗户关上会有声音,她怕对方察觉她们的异样,不敢关上。
叶霜抖落了裙摆,也走到窗前来,探头看了一眼,和闻香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茹茹呢?”
叶霜压低声音问。
“茹姐儿在楼上呢,姑奶奶正陪着下象棋。”
叶霜回头打量了一圈屋内,只恨当初没在房内做个楼梯。
闻香很担忧地拽住叶霜的胳膊:“不会是白天遇到的那些人又来报复了吧!”
叶霜定住心神,扫了一眼,随手拿起书桌上的裁纸刀,又塞了块镇纸给闻香。
“你随我去看看。”
“啊……???”
第72章
叶霜膝盖还有些痛,走路不太稳,闻香在身后怯生生地说:“要不还是让奴婢去吧,小姐你腿上还有伤,行走不便。”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放心,就这几步路还是可以的。”
叶霜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茹茹还在楼上,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她都必须前去查看。
“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若有不妥,不必管我,立刻上楼去。”
闻香应了。这时不是争执的时候,只是将这念头压在心里,如果到时候真有何事,她再相机行事。
叶霜轻轻推开门,笼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裁纸刀,二人缓缓朝西面墙根下靠去。
闻香出门时打了个灯笼,这会儿正照见墙根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叶霜只觉喉咙发紧,
手心黏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裁纸刀。
“谁!”她哑着声音问道。
那团黑影没有反应。
大约是见到此时还未发生危险,闻香大了胆子,和叶霜交换了眼神,旋即问道:“谁在那里,再不说话我们可报官了!”
墙根下那团黑影动了动。
叶霜和闻香不自觉都往后退。
“大半夜的少在那儿装神弄鬼!”闻香将叶霜护在身后,用手中的镇纸隔空指着他。
黑影又动了动,发出一声喑哑的声音:“是……我……”
“是……是个人?”
闻香和叶霜疑惑地交换了眼神。
黑影又不动弹了,不知又如何了?
闻香看向叶霜:“莫不是昏死过去了?”
叶霜定了定神,抖落开袖子,将裁纸刀横在身前,试图靠近些查看。
闻香声音发虚,颤着声音:“小姐。”
见叶霜没有后退的意思,便只好将灯笼举高了些,同时做好了如果发生意外,就用镇纸砸上去。
叶霜方才是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如今凑近些,便看清了那团黑影的身形,似乎是有些熟悉。只是烛火幽暗,看不分明。
待要再靠近些,那黑影又动了动,挣扎着想起身。
不等叶霜作出反应,就听闻香尖叫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出去,正砸在那黑影上。
原本爬到一半的黑影又趴了下去。
一动不动了。
叶霜和闻香默默互看了一眼。
“你怎么这便将镇纸扔了出去?”
“奴婢太害怕了,一时失手就……这人不会被砸死了吧!”
叶霜想了想,当机立断,上前将人掰了过来。
闻香举起灯笼,照清了那人的面容。
“……侯爷?”
萧凛看上去伤的很重。
“侯爷怎么回来了?怎么办?奴婢不会将侯爷砸死了吧!”
叶霜上前探了一下鼻息,松了一口气:“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那奴婢要去喊人吗?”
“春桃和吴妈妈都在楼上,别吓到姑母和茹茹,而且他的任务不知是否完成,还是谨慎些好。”
叶霜当即决定和闻香两个人将萧凛抬回去。
萧凛身着黑衣,一时也看不出伤在哪里,伤势如何,叶霜害怕误碰到他伤口,动作比较小心,加上萧凛晕倒了又比平时更重些,她跟闻香费了好长时间才将萧凛抬进书房。
将萧凛安置在东窗下的软榻上,叶霜已经一头汗了,先去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闻香回身关门,还警惕地查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这才将门掩上。
“侯爷情形如何?可要延医诊治啊!”
叶霜看了眼软榻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心因不适而轻拧着。
“他应是提前返回,虽然不是违抗皇命,但至少也是想隐匿行踪,还是先不要让人知道为好。”
“哦,小姐怎么知道侯爷想隐匿行踪?”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又为何漏夜入我后院,为何不直接回侯府,府上还有侍医,完全可以替他治伤。”
闻香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此时叶霜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急急道:“闻香去拿盏灯过来。”
闻香去拿了灯来,放在软榻边的矮几上,灯光亮了,叶霜也得以看清萧凛如今的形容。
面色苍白,双唇紧闭,唇瓣泛紫。
“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
“中毒可大可小,也不知他中毒多久,若不慎耽搁了,万一解了毒后落了病根,或者痴傻了便不好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
叶霜略一思忖,当即决定还是要延医,“去东街济仁堂请张大夫过来,他之前是萧凛的旧识。”
“是。”闻香当即领命而去,刚打开房门,就看见萧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必去了,人我已经带来了。”
闻香往后院门看了眼:“怎么,我们这院子谁都能进来了吗?”
萧隐:“事出突然,还请恕罪。”
闻香又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侯爷在我们这儿?”
屋内传来叶霜的声音:“无妨,进来吧!”
张大夫拎着药箱直奔卧榻边,先替萧凛把脉,又查看了唇部和眼白。
叶霜和萧隐、闻香皆屏息等待。
萧隐急切问:“侯爷如何了?”
张大夫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取出银针,在榻边的烛火上过了一下,扎在萧凛手腕内侧,而后取出查看。
一番查看下来,眉头越皱越深。
在萧隐几番追问下终于开口:“侯爷所中之毒甚为古怪,老夫还需再查验一番。”
叶霜问:“可会危及性命?”
张大夫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老夫要先替侯爷宽衣查看伤口,夫人可需回避,只怕夫人受不住血腥气,也怕伤口过于可怖,吓到夫人。”
叶霜一想,确实不太合适,便和闻香退了出去。
出来后,叶霜先让闻香喊春桃一起烧些热水备着。
之前萧凛每次受伤都是如此。
她则上楼去了茹茹的卧房,将熟睡中的茹茹带去姑母房中,嘱咐姑母照看好茹茹,这两日先别让茹茹去书房。
王氏见叶霜这般郑重,知道肯定有事,没有多问,只说让叶霜放心。
安顿好茹茹,叶霜才折返回去。
她不知是该庆幸今晚来的人是萧凛,还是不该庆幸。
她还没想好这次要不要让茹茹和萧凛相让,尽管她没打算瞒着萧凛,可也没做好突然要应付这个局面的准备,只好暂且让茹茹先不要靠近书房。
下楼之后,她在书房门口等了一会儿,房门忽然打开了,萧隐从内出来。
“如何了?”
萧隐神色还算如常,这让叶霜稍稍放心一些。
“还行,张大夫说侯爷中的毒有些棘手,好在侯爷底子好,倒是不会伤及性命,我要回侯府取些上等伤药来,还要拜托叶姑娘暂时照看一下侯爷,我去去便回。”
“好,你放心去罢!”
萧隐回身看了眼屋内,又向叶霜抱剑拱手:“这次的事多谢姑娘了,侯爷此次是私自提前返回的,不想暴露踪迹,还请姑娘能对侯爷的行踪保密。”
叶霜应下:“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见萧隐还是有些担忧,又道,“我和他的恩怨暂且不论,今日就算是其他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快去吧!别在此白白耽误时间。”
萧隐这才放心,行了礼,走到墙根下翻了出去。
叶霜:“诶……”
刚烧好水返回的闻香恰好看见这一幕,她看了看距离萧隐不过两丈远的后门,忍不住疑惑:“这都什么毛病,有门不走,偏要翻墙。”
叶霜推门进去,又闻到了淡淡血腥气,恍然间又将她拉回了三年前,萧凛中了箭伤那次。
往事纷至沓来,心中百感交集。
闻香随后进来,见叶霜站着,上前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姐”。
叶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小姐可是累了?要不您先去歇息,这里有奴婢守着就好。”
叶霜按下心思:“不要紧,我这会儿也睡不着,还是在边上看着吧,他若在我这儿有点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好,小姐若是乏了就跟奴婢说。”
二人走了过去,萧凛的外衣已经除去,里面的中衣也是玄色的,依然看不出伤口的情况,但能看出其上颜色不均,有几处的颜色明显比边上更深。
见叶霜进来,张大夫起身向她拱手:“侯爷的衣裳沾在伤口上了,老夫需要用剪子将衣裳剪开,可能会扯到伤口,还需要有人能将侯爷按住,免得他挣扎之际,被剪刀误伤。”
闻香在身后觑着叶霜的脸色。
“我来吧!”
事态紧急,萧隐又不在,叶霜顾不得这么多,只能自己上。
“如此甚好。”
张大夫转身拿了剪子,又比了个手势:“能劳烦夫人替我将侯爷上半身扶起来吗?”
叶霜在闻香的帮助下将萧凛扶起,触及肌肤的瞬间,她心头一惊,萧凛的身子烫得吓人。
她看向张大夫,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拿着剪子
头也不抬:“侯爷如今有发热的迹象,这是因为伤口引起的,稍后处理好,老夫会再开一帖药,今晚喝下一服,应该就能退热了。”
下剪子前,他停了停,从随身的木箱中取出一包药材,交给闻香:“此为黄柏,煮沸后文火煎半个时辰,滤取汤汁,用以冲洗伤处,还需提前备好晾凉。”
闻香领了药:“那奴婢拿去小厨房让春桃煮。”
一切安排妥当,张大夫便开始替萧凛剪衣裳。
叶霜下意识别过脸去。
伤口应是在腹部,不知是过了多久,血已经干了,和衣裳黏在一起。
张大夫拿着剪子的手都在抖。
许是一时不慎,牵扯了伤口,萧凛昏迷中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叶霜赶紧回过头,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这时闻香从厨房回来,见状也过来帮忙。
张大夫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再次嘱咐叶霜:“方才剪子险些划伤侯爷,夫人可一定要按住了。”
叶霜郑重点头,调整了姿势,扶着肩膀的手横过去,从前面半搂着萧凛,这个姿势更能使得上劲一些。
这个张大夫之前曾到侯府给叶霜诊治过,但对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和离。见到萧凛在叶霜这里,就自然而然以为叶霜还是侯夫人了。
“大夫,我家小姐已经不是侯夫人了。”
闻香替叶霜解释。
张大夫一惊:“是老夫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叶霜:“不知者无罪,不怪你。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夫还是安心治伤要紧。”
张大夫应了“是”,也不再多言,继续查看伤口的情况:“看来这伤口当时没有及时处理,衣裳和血沾在了一起,如今都快长到肉里了。”
闻香:“那怎么办?”
“只能先将边上的衣裳剪开,再将伤口上这一小部分的衣裳强行撕扯下来。”
闻香听得直皱眉。
张大夫仍继续剪,小心避开伤口的部分,终于将边上的部分剪开,留下一块巴掌大的布料。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任由碎布沾在伤口上,只能先扯掉,让伤口重新长。原本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强行扯去难免要撕开伤口,夫人一定要将侯爷按住了。”
叶霜倒显得很冷静:“大夫你大胆下手吧!”
闻香有点担心:“侯爷不会吃不消吧!”
叶霜:“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他也不是萧凛了。当初在侯府时,虽然已经不上战场了,但刺杀的事也没少过,有几次的伤比这可痛多了。况且他都能拿匕首扎自己的人,还怕这点痛吗?”
张大夫在一旁拿着剪子,有些尴尬。
“大夫,你只管动手吧!他醒来若是怪罪,我来担着。”
叶霜都这样说了,张大夫也不犹豫了,先问了闻香可有备下热水,得知已经备好,便让她先去打一盆来。
闻香很快便打了盆热水来搁在床头,张大夫又换了个工具,在开水里烫了,再去撕扯那块布料。
布料被扯开之际,粘连的肌肤也随之被带起,暂时凝固的血痂被撕扯开,皮肉一寸寸被撕裂,鲜血如注涌出。
闻香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张大夫谨慎地一点点撕开粘连的布块,额头上早已满是汗水,他撕扯至一半,抬手擦了擦汗,手上没注意扯痛了伤口。
昏睡中的萧凛吃痛,抬手胡乱一挥,险些将张大夫整个人打飞。
叶霜只好一把抓住他的手,可萧凛力气极大,一时又按不住,不停地挣扎。
张大夫急得直摊手:“还有一半了,定要将侯爷按住啊!”
叶霜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在萧凛耳边轻声道:“萧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萧凛挣扎的手一顿,似乎没那么激动了。
叶霜见有效果,又轻声安抚了几句:“再忍忍,你可以的……”
萧凛渐渐平息下来,虽然还很疼,但也许是叶霜的话不停给了他心理暗示,他开始努力忍耐。
见萧凛平静下来,张大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这回吓得连汗都不敢擦了,下手也更谨慎,生怕萧凛再来一拳。
叶霜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想了想,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萧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一时不知是进去,还是原地退出去。
这时张大夫也终于将沾在伤口上的布料全部扯下,见萧隐来了,便将沾血的布料和工具一同扔进铜盆里,对萧隐招手:“正好赶上,快把伤药拿过来。”
萧隐这才回过神来,将一包袱的瓶瓶罐罐拿过来:“里面有金疮药,还有几瓶解毒的丹药,都是按大夫你方才说的取的。”
张大夫又让萧隐取来事先备好的黄柏煎汤,替萧凛冲洗,再用棉纱蘸拭伤处,直至伤口变得鲜红。
处理完伤口,又从一堆药瓶中拿出一瓶金疮药,敷在伤口上,最后取煮过的软绢叠成三层敷在伤口处,最后以丝绦绷带束之。
“伤口处的毒血已完全清除,至于体内的余毒,则需服用黄连解毒汤,一日两服,连服三日,余毒便能尽数清除。只是出来的匆忙,药材未曾备齐,还需一人与老夫回药铺取药。”
萧隐自告奋勇:“我去吧!”
叶霜应允了:“也只有你去了。”
整个屋子里也就萧隐合适了。
叶霜问:“那他现在这般要紧吗?”
“夫人莫急,萧侍卫带来的药里,有一瓶五福化毒丸,老夫已让侯爷服用了一颗,能压制毒素,不至于侵入五脏六腑。至于这黄连解毒汤,晚些时候老夫再写一张药方,将用法一一写于其上,按方煎药便可。至于侯爷的高热,若他今夜能退热,则无大碍,若是天明之前还不能退热,就需要再想法子了。”
张大夫别有深意地顿了顿,“所以今夜侯爷身边最好不要离人,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夜能不能退热了。”
这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但主要还是说给叶霜听的。
全部安排妥当后,张大夫起身到桌旁写下药方,拎着药箱离开了。
萧隐负责送张大夫回去,顺便抓药。
闻香则将浸满血水的铜盆拿出去。
之后又是一通忙碌,小厨房的炉子就没停过,烧水煎药,煮参汤,煮去毒汤,还要处理脏污的衣物,萧凛的衣裳脏的脏,剪的剪,没一件能穿的了,铺子里又没有男子的服制,闻香一时犯了难。
叶霜想了想,喊了一声:“萧寒。”
闻香看了眼屋子里:“小姐你喊错了吧,萧寒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萧隐也还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从离得最近的一个窗子里跳进来一个人,唬了闻香一大跳,看清来人的面容后,不禁低呼:“天哪你还真在。”
萧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夫人恕罪,我也是奉命行事。”
叶霜也不回应,直接吩咐他:“你回侯府取几身你家侯爷的衣裳来,记得小心行事。”
“是。”萧寒领命,一翻身又从窗户原路出去了。
“这……”闻香指了指窗,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门,“真是奴才随主啊,一个个都这么喜欢翻墙翻窗户?门不就在……这儿吗?”
见叶霜不言,又问:“小姐是怎么知道萧寒也在的?”
“方才萧隐带着人直接过来,说明他早已知道萧凛在我的院子里,这会儿萧隐又留下我们,还有重伤昏迷的萧凛,暗处肯定有人看护,但我并不能确定那人就是萧寒,我也是试着喊了下,他自己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
如此一通折腾下来,已将近子时了,叶霜肩膀也有些酸了,便想将萧凛放下,岂料她的手刚松开,萧凛就顺势抓住了她。
“……”
叶霜以为他醒了,正欲呵斥,抬眸发现他仍双目紧闭,额角冒汗,伸手一探还是发着热,便知这是在说胡话了,迷糊间嘴里还不住地说着什么,叶霜凑近一听,发现说的是——“别离开我”。
叶霜一怔,坐直身子,干巴地眨了眨眼。
闻香斟酌着问:“侯爷……说什么呢?”
“他说……他说……”
“嗯?”
“他说他……渴了!”
闻香:“那好办,奴婢去倒一杯来。”
“不必了,一会儿直接喝药便是。”
叶霜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挣开萧凛的手,准备起身,起了一半又原地坐回去了。???
定睛一看,原是衣裳被压住了。
叶霜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扯上萧凛,她怎的总有这许多麻烦?
闻香要帮她抽出衣裳,叶霜摆摆手,罢了,先如此吧!
好在后来萧寒回来了,替萧凛换衣裳,叶霜才得以挣脱。
闻香又劝她去休息,叶霜想想还是作罢了。
“他高热还未退,我也在此照看着吧!我可不想他死在这儿,影响书坊的生意,你们都各自下去忙吧!”
闻香:“那我去替下春桃。”
萧隐萧寒也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闻香打来一盆水,里面放了几块冰。
“春桃说厨房有她看着,我便去冰鉴里取了两块冰,用这水替侯爷擦擦身子,兴许能快些退热。”
叶霜允了,起身让出位置,让闻香上前服侍。
不久后春桃端来熬好的汤药,叶霜又用竹管喂萧凛喝下了。
等到后半夜,萧凛的热终于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叶霜也才放心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萧凛如期醒转。
叶霜得了消息,来书房看他。
萧凛坐直身子,疑惑地按着脑袋:“我怎么觉得头好痛?”
萧隐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侯爷额角似乎是肿了?”
闻香上前一把挡在萧隐面前:“没有吧,定是你眼花了!”
萧隐:“我眼花了吗?”
叶霜也说:“可能是伤得太重,失血过多了吧!”
萧凛拧着眉琢磨:“是吗?”
“自然是了,张大夫开了药,喝上两天应该就好了。”叶霜笑意如常,毫无破绽。
“哦。”萧凛刚醒来脑子也不清醒,囫囵着信了。
第73章
萧凛揉了揉吃痛的脑仁,不太舒服地蹙起眉。
叶霜顿了顿还是问了:“感觉如何了?”
萧凛一怔,略略迟疑地放下手,眉头仍拧着,似乎很不适:“不知道,就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早膳已经在准备了,待会用完早膳再喝一回药,兴许能好些。”
萧凛迟缓地点点头,像是思绪还未完全清醒。
“你再休息会,我还有事,先去忙了。”叶霜跟萧凛示意,又对萧隐说,“你跟我来一下。”
萧隐向萧凛眼神询问,萧凛飞快地看了眼,见叶霜背过身去,眼神顿时清明,冲萧隐一颔首。
萧隐这才跟了出去。
到了门外,叶霜将萧隐带远了些,确认萧凛听不见了,才问:“你家侯爷既醒了,待会早膳过后便带他回府吧!住在我这里多有不便。”
“这……”萧隐不经意地低下头,眼中精光一轮,随后道,“此事还需再问问张大夫的意思,属下做不了主。而且侯爷伤势如此严重,只怕是不宜挪动。”
叶霜还想再说什么,屋内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二人一齐转头望去,就看见萧凛伏在榻边咳得厉害,萧隐担忧地喊了声“侯爷”,匆匆跟叶霜行了个礼就冲进屋去了。
叶霜扭头就看见萧凛剧烈地咳着,心有不忍,便道:“那便多留几日,待到他身子好一些再挪动也不迟。”
说完这话她便离去了。
因着书房被占了,叶霜被挪到前院去了。
闻香端来茶水:“小姐歇歇罢!昨夜一夜未眠,清早睡了那么一会儿,如今又操持这些,怕是伤神,今日看着事情不多,小姐要不先回房歇息,前面有我和春桃呢!”
“不必了。”叶霜按了按额角,轻阖双目,“茹茹呢?”
“茹姐儿起来后在屋子里用了早膳,这会儿又睡下了。”
“晚些时候你跟春桃带着茹茹在楼上玩,这几日先尽量别让她去书房。”
闻香了然:“小姐是打算先不让侯爷和茹姐儿相认吗?”
叶霜有些慌乱:“倒也不是……只是我还没想好……”
“闻香明白,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若想避只怕也是避不来的,小姐还是早做打算。”
叶霜闷闷应了,许是有些缺觉,脑子不甚清明。一时思绪繁杂,也理不出头绪,只觉越发烦闷。不由得迁怒始作俑者,这个萧凛,只要出现在她身边,她就没个安生日子。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按了按,试图将一腔烦闷随之一并按下。
又在铺子里坐了会儿,叶霜实在支撑不住,便回房小憩,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已过了午膳时间,闻香替她重新热了饭菜,拿到房里单独用。折腾了这许久,早膳也没怎么吃,这会儿叶霜仍旧胃口欠佳,简单吃了两口就停箸了。
“小姐再进一些吧!您早膳也没怎么吃,身体怎么吃得消。”
叶霜只是摇头:“天气太热了,没胃口,撤了吧!另外烧些热水,我想沐浴。”
闻香含笑:“奴婢早就预备下了,昨夜那般折腾,小姐肯定出了很多汗,早上忙着补眠,也没空沐浴,是以奴婢早膳后就烧好了水,这便给小姐送来。”
洗完澡后,叶霜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闻香又替她重新上了药酒,一切收拾妥当后,叶霜这才想起问萧凛的情况。
闻香说:“侯爷醒后张大夫来了一趟,从后门进的,看过之后说是毒解了,只需按方吃药,每隔三日换一次药便是。只是暂时还不能下床,伤口位置不太好,怕伤口崩开,影响恢复。”
叶霜耐心听着,闻香又问她如何打算,叶霜只说还没想好。
“暂时先这样吧!我也不能就这么将他赶出去,回头再落个谋杀前夫的罪名!”
闻香捂着嘴笑:“小姐还有心思说笑呢!倒是甚少见到小姐这般。”
叶霜无可奈何:“我这是被气糊涂了。”
“那小姐要去见见侯爷吗?”
叶霜干脆地答:“不去。回头你替我将书房的东西拿出来,之后我搬到前面来处理账务。”
闻香:“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还是算了,这几日不理账务也没关系,别让他以为我给他腾地方了,回头再赖上我。”
闻香只得站住,含笑望着叶霜,她总觉得小姐只有遇到侯爷才会有几分闺阁时期的小性子,只是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那奴婢先去前面看铺子了。”
闻香转身出去,刚好遇见萧隐进来。
“叶姑娘,侯爷醒了,说要见你。”
萧隐神情很耐人寻味。
闻香原本退出去了,听见这话又折返回来,候在一旁。
“他有何事?”
“侯爷说,这次他能逃过一劫,全是多亏了叶姑娘,一定要当面向叶姑娘道谢。”
“不必了,这不也是他找上门的,不然我还没机会救他这一回呢!”
萧隐悻悻一笑:“也是,话虽如此,但终究还是姑娘救了侯爷,侯爷说了一定要当面道谢,否则他只怕会寝食难安。”
见叶霜无动于衷,萧隐碰了碰鼻子,道:“张大夫上午来诊治时,说让侯爷多多休息,这样才能尽快痊愈,如今侯爷总惦记着见姑娘一面,若为此休息不好,只怕伤势好的更慢,又要多在姑娘这儿叨扰些时日。”
叶霜一听,这还得了。
“去,现在就去!”
一进后院,远远便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书房的门敞开着,药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叶霜他们刚进院子,还没走到书房,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是东西碎裂的声音。
叶霜和萧隐互看一眼,不由得一齐加快步伐赶去。
进屋一看,榻边的矮几倾倒在地,青瓷药碗碎裂,汤药打了满地,萧凛整个人更是头朝下栽在地上。
闻香轻呼一声“哎哟”,赶紧冲了上去:“这可怎么是好!”
叶霜见状也面露不忍,到底还是说了句:“就不能喊人吗?你这是何必。”
只有留在门口的萧隐百思不得其解,他方才出门前侯爷还好好的啊,怎么一会儿不见,伤势这么严重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闻香已经上前搀扶,眼见叶霜也要上手,他只得暂时作罢,与闻香合力将萧凛扶了回去。
叶霜在一旁轻声道:“快看看伤口如何了?”
萧隐还在想着方才的疑惑,听到这话也没多想,随口应了是,上前直接掀起萧凛的衣裳。
萧凛本就只穿了一件中衣,如此一来,上半身便直接毫无遮挡,露出
裹着纱布的腹部。
叶霜直接转头避开,却在下一刻听见闻香低呼一声:“天哪!”
叶霜回过头看去,萧凛腹部原本包扎好的伤口重又渗出血来,一看便知是因为摔倒,伤口又崩裂开了。
叶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闻香更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仿佛能感受到那种伤口被撕开的痛楚。
只有萧隐心中肃然起敬,为了博得夫人心疼,侯爷这也真是够拼的。
叶霜果然轻斥他:“你就不知道等一等吗?之前那么能耐,如今受了点小伤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萧凛唇色惨白,虚弱一笑:“我想着不想麻烦别人,没承想竟使不上劲,”
萧隐扶着萧凛重新靠坐在床头,又替他整理好衣裳:“属下去请张大夫过来,给侯爷重新包扎伤口。”
得了萧凛应允,又跟叶霜行了礼便下去了。
闻香也道:“那奴婢再去煎一碗药来,顺便喊人过来打扫一下。”
叶霜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离卧榻一步远的地方,敛衽而坐,沉吟片刻才开口:“你这情况我也看见了,也不是我心狠非要赶你走,实在是我这打开门做生意,人多眼杂,而且我这都是女眷,你在我这儿多有不便。”
萧凛眼神一暗,曾几何时叶霜只希望他能多留一会儿,多陪她几日,如今却对他避之不及,不过对此他也早有预料,面上不显,举袖轻掩口鼻咳了两声,道:“我明白的,稍晚些时辰我便离开,你放心便是。”
“也不是我不愿留你,若只有我便罢了,如今我接了姑母过来同住,若是有什么变故,我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住。”
萧凛颔首:“我自然明白,等重新包扎了伤口,我便收拾东西出城。”
叶霜:“出城?”
“是啊,我擅自提前返回,若是圣上知道定要怪罪,我要么出城避避,就要直接进宫请罪了。”
“这……”
见叶霜迟疑了,萧凛作势要爬起来:“还是我现在便离开吧!也好早些进宫请罪。”
叶霜一把按住他:“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先等等,至少先把伤口处理了。”
萧凛顺从地坐了回去:“都听你的。”
思忖片刻,叶霜又问:“你可知是谁的手笔,若是不行,我只能让姑母先出去避避。”
“那怎么好意思呢!姑母年纪大了,何故要因我受如此折腾,还是我先回去吧!”
说着便要下床,手上一个打滑,整个人就踉跄地要跌下床。
叶霜未及多想,一把扶住他。
萧凛的衣襟松松垮垮,叶霜一眼便望见伤口处,二人都是一愣。
叶霜神色如常,使了些力气将萧凛扶回去。
她靠近时,萧凛的鼻尖似乎飘来一丝不同于药味的气息,也不是熏香,而是苦腥中带了一丝辛辣。
意识到那是什么散发的气味之后,萧凛蓦地抬眸望向叶霜,眼中带着探究和关切。
但他并未立即表露,而是装作不曾察觉。
方才叶霜不经意间瞥见他的伤口,见软绢处又渗出更多的血:“你说说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安生躺着吧!”
第74章
叶霜这边刚扶着萧凛躺下,闻香又进来了。
“小姐,外头有人找。”
“谁?”
闻香犹豫了一下:“是……裴公子。”
身后的萧凛脸色瞬间变了。
“他来干什么?”
“说是为昨日之事来的。”
叶霜回头看了一眼,萧凛轻咳了两声,不适地皱眉,似乎是伤口又发作了。
叶霜往前几步,将闻香带出去几步,二人低语片刻,叶霜便直接出去了。
萧凛原本是偷瞄的,这会儿才急了,连忙招来闻香:“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小姐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侯爷您先在此歇息。”
萧凛还想再问什么,有两个伙计进来收拾屋子。
闻香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去厨房了。
随后没多久,萧隐也带了张大夫过来,张大夫替萧凛拆开了纱布,底下的伤口已经崩开,血流了满纱布都是。
张大夫看得直摇头,难得狠了语气:“侯爷,你可知你这次伤势多么危险,老夫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替侯爷将毒去除,怎么半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若伤口再这般反复崩裂,老夫可治不了,侯爷不如另请高明。”
这张大夫本名张贺,不知道替萧凛治了多少伤,见得人的由圣上派来的御医治疗,见不得人的伤势都是由张贺替他治疗,多少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二人这么多年也生出些与寻常大夫和伤患不同的情分。
面对张大夫的斥责,萧凛只是听着,一言不发,也不辩驳,任由张大夫带着气性替他清洗伤口,嘴上虽说着再也不给他治了,但还是骂骂咧咧替他重新包扎好。
等张大夫包好伤口,萧凛才淡淡一哂:“知道了,张大夫,以后都听你的。”
张大夫看他一眼:“罢了,每次都这么说,下次还是一样照犯。罢了,老夫替侯爷再调整一下药方,加几味促进伤口恢复的药材进去吧!”
“行,您老只管写,回头我让萧隐去药铺取药。”
送走张大夫后,萧凛又收敛起笑意,问萧隐:“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何事?”
萧隐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瞬间领会,安静退下了。
叶霜则到前厅来见裴玉,裴玉等在铺子门口,外头人来人往,多有不便,叶霜便将他请至中院的东偏厅。
裴玉坐下后便直接道明来意,因昨日之事特来上门赔礼。
叶霜便笑笑说:“昨日的事都已说清楚,你何必特意跑一趟。”
“不管如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连累了你,我此次前来,除了当面给姑娘赔个不是,还带了特制的伤药。”
裴玉拿出一个包裹,在手边的茶几上摊开来,里面装着各式伤药。
“不必了,我已经上过药了,而且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你何必特意跑一趟。”
裴玉嘴角的笑容一滞,眼神黯淡,没了往常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终是唤道:“叶霜,我……”
叶霜认真看着他:“何事?”
裴玉捏紧衣袖边缘,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此来是想说明,昨日之事事发突然,我确实没有料到,因此牵连了你,我总该要负责的,若日后永嘉郡主再为难你,记得要告知于我。”
“这是你二人的事,与我也没有干系,郡主深明大义,应该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书坊掌柜的。若你是担心昨日为我解围的话让郡主有了误会,我可以和郡主当面解释的。”
“不!”裴玉忽然打断她,“不是的。”
叶霜面露疑惑。
“我虽然是一时情急为了替你解围,但所言却并非全然是假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最后一句,裴玉说的减弱,头也不自觉低下去。
叶霜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裴玉今日来此的用意。
裴玉见叶霜不言,又想再次表明心意:“叶霜……”
叶霜当即站了起来,有些无措:“我……我得去看一下柜台了……”
走了两步,裴玉又往前走了两步,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叶霜,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当初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若是唐突了,还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叶霜知道今日这事是一定要解决了,心中轻叹一声:“你的话我明白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你也看到了,这店才刚开起来,生意时好时坏,我自顾不暇,实在无心谈论其他。”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是要你现在答复我,我只是……只是……”
裴玉急得语无伦次,双手毫无章法地比划着。
叶霜看着裴玉这副模样,笨拙的倒和往日那个气定神闲的侍郎之子截然不同,她倒生出几分不忍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实在无暇他顾,也非良配。”
“无妨,我可以等。”
“裴公子,以你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此言差矣,良配与否全凭本心,又不看身份地位,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叶霜自知失言,慌忙澄清:“我绝无此意。”
“那我们算朋友吗?”
裴玉定定望着
她,目光灼灼。
叶霜一时不忍,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自然算的。”
裴玉喜笑颜开:“那便好,我来倒也不是求个答案,只是觉得有些话既然说出口,就该让人明白,而不是糊里糊涂,无端让人揣测,徒生烦恼,我也不希望真心被拿来当做借口。”
叶霜松了口气,终于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暂时真的没有再成家的打算,我也不想耽误你。”
叶霜话说的很客气,但裴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知道不过是另一种拒绝的方式,他虽有所预料,但心中还是隐隐失落。
“你不必如此想,况且这是我个人之事,你不必为此苦恼。”
“你这是何必呢!”
“若是不能和自己喜欢之人相伴一生,裴玉宁愿终身不娶!”
裴玉忽然正了神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叶霜。
叶霜也并非不动容,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摇摇头并未表态。
裴玉虽有些错愕,但他并不受挫,仍坚持道:“我知道你如今还并未对我有感情,也不相信我的三言两语,但没关系,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不知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叶霜一怔,旋即轻叹:“你如今这么说,是因为还不知道……总之,我不是你应该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人,你会有更适合的选择。”
叶霜重又回去坐下。
“这是何意?”
裴玉急着上前追问。
“我暂时还不能说,总之你相信我,别浪费时间了。”
“难不成,你还喜欢萧凛?”
叶霜愣住,转瞬当即提高声调:“自然不是!”
“那便好,”裴玉大大松了口气,意识到一时失言,眼神有一瞬的闪烁,清了清嗓子,又问,“那是为何?”
“日后你便知道了,总之是你绝对不会接受的原因。”
裴玉听的云里雾里的,只以为是叶霜拒绝他的托词,并不在意,只是问叶霜:“若我之后想约你一起出去,可以吗?”
叶霜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裴玉这般,倒也真诚,可她的确对他无意,她方才也已多番拒绝,他也一再让步,若她还是执意推辞,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而且他如今还是户曹参军,少不得有许多铺子上的牵扯,若将人彻底得罪了,也对书坊日后的经营很不利,是以她便不曾将话说死。
“若有时间,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要等铺子里没那么忙的时候,否则我脱不开身。”
“这是自然。”
裴玉笑得眉眼弯弯,眼底有闪动的神采,让叶霜不忍直视。
她是内里已经腐朽的人,承受不住如此纯粹的情感。
像是再难直视,叶霜垂眸,亦不知今日此举是对是错。
裴玉像是看出她的顾虑,收了几分神色:“就当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说的话不是托词,但也不是一定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不必过多顾虑。”
这话倒跟姑母劝她的话差不多,可她当真能重新开始吗?
裴玉见话都说完了,也不便久留,就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再三嘱咐,让叶霜一定要记得用那些伤药。
叶霜也一一应下。
裴玉走后,一直守在门外的闻香这才进来。
“小姐,裴公子走了?”
闻香端着一盏茶进来,搁在叶霜手边,将原来的空茶碗搁在托盘里。
“你先把东西放那儿,先将这些伤药收起来吧!”
闻香搁下茶盘,将那些伤药一一整理。
“还是和之前一样,收进库房吗?”
“嗯,单独收好。”
“是打算日后再还给裴公子吗?”
“不必,他既送来了,留着用吧!”叶霜盯着那些瓶瓶罐罐出神,“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恩情都能还的清的,人情难还,情债更难偿,这东西既然收了,这情也就欠下了,我留着不用,也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还不如日后有机会再用其他法子还回去。”
闻香听不明白,只觉得叶霜今日说的话和往日大不相同。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出心底的疑惑:“裴公子今日是为了昨日之事来道歉的吗?那他这究竟是何意呢?昨日那郡主如此欺辱小姐,他就送几瓶伤药便罢了?依奴婢看,这些药也不过如此,再好又如何能弥补小姐受到的伤害!”
叶霜见她语气激愤,好整以暇地抬眸看向她:“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闻香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叶霜眼神洞若观火:“那裴公子今日来,也是为了昨日之事来赔礼的,又送了这些伤药,若是不收,只怕他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
闻香赞同地颔首:“那倒也是。”
“对了,那位的伤势如何了?”
叶霜垂眸,理了理袖子,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张大夫来过了,已经替侯爷重新包扎了伤口,说是还需继续静养。”
叶霜冷笑一声:“听这口风,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好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也罢,他要待着便随他罢!”
闻香却顾不上高兴,小姐这明显就是不在乎了,若不是担心会撞上茹姐儿,她可能压根不会在意侯爷还在不在铺子里,指不定都能搬去宋小姐那儿住,将铺子让出来,只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闻香一边收拾一边暗暗摇头:原本小姐和侯爷之间关系就尚未缓和,如今又多了个裴公子……事情更难办了!这侯爷若是想挽回小姐,只怕还是要好好花些心思了。
第75章
晚些时候服侍完姑母和茹姐儿用过晚膳,闻香和春桃在东耳房歇息,因着人手不够,叶霜又将之前的梅沁、兰芷几人也招了回来,还请了两个小丫头帮衬,几人晚饭后没什么事,便在东耳房随口闲聊起来。
新来的小丫头一个叫翠红,一个叫巧云。
翠红性子活泼,巧云沉静内敛,性子有所不同,但年龄相仿,又是一起来的,所以很合得来。
“听说今日裴公子来了,还给送了好些个名贵伤药来。”
翠红叽叽喳喳的,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又藏不住事,见到什么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何止啊,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菊韵笑吟吟地说。
兰芷也凑上来:“当真?”
翠红:“自然,我亲眼所见啊!哎,你们说,小姐和裴公子在一起怎么样?”
梅沁斥责道:“不得私下妄自议论主子!”
“随口说说嘛!”
只是如今这里毕竟不是王府,梅沁又只是个二等丫鬟,她的话对翠红来说并没有多少威慑力,翠红听完也只是嘟囔了几句,并未有多少忌惮。
竹筠也来劝菊韵:“好了,翠红年纪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翠红犹自不服:“说说怎么了,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我也只是在这里说说嘛,又不会说到小姐面前去,而且我还看到侯爷了呢!”
巧云眨巴着眼望着她:“当真?”
兰芷:“你还认识侯爷?”
“我路过偏厅的时候,恰好在走廊上见到一人,看那衣着打扮华贵不凡,还受着伤,不是侯爷还能是谁!”
她们都知道后院收留了一个伤患,又经常见到萧隐出入后院,两相一想便知道是谁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菊韵也忍不住问:“侯爷在那儿做什么?”
“不清楚,我没敢看,低头快步走过了,但是从侯爷的样子来看,应是在散心吧,不过看起来背影有些凄凉。”
兰芷不以为意:“得了吧,侯爷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操心!”
巧云:“不是说侯爷伤重,无法下床走动吗?”
“是吗?那兴许是我看错了,谁知道呢!指不定是不能走动太久,偶尔活动活动是无碍的呢!”
梅沁远远见闻香朝着这边来了,连忙再次呵斥,但语气缓了不少:“行了行了,都赶紧去干活,我看你们也是闲的慌了,敢在这里妄议主家。”
翠红和菊韵几人并不在意,仍在说着。
翠红:“你们说,小姐是跟侯爷在一起好,还是选择裴公子好啊!”
菊韵:“那自然是侯爷了!裴公子虽好,又如何能跟侯爷相比。”
兰芷:“我看都挺好的,还是看小姐的心意吧!”
翠红不满:“兰芷姐姐,你和梅沁几位姐姐都是从侯府出来的,自然说这话,我和巧云还没进过侯府呢!”
兰芷还欲再辨,闻香已走到房门近前,她便立时看见外面的人影,一个劲儿给她们使眼色,连连示意其他人别说了。
众人也都惊慌失措,赶紧打住。
闻香挑起湘妃竹帘进来,冷眼扫了一圈屋内,见众人眼神闪躲,神色慌张,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不由得脸色一沉。
“都没有差事是吗?回头我禀明了小姐,总要打发出去几个,省得整日闲来无事,在这里搬弄是非。”
一席话将几人都镇住了,翠红到底年纪小,这会儿早没了方才的气焰,双眼通红,眼中含泪,一个字也说不出。
还是兰芷出来打圆场:“我的好姐姐,天热,快过来喝口茶,消消气。”
闻香和春桃都是在叶霜房中服侍的,她们的住处也不在这儿,素日都是住在楼上正房的隔间,方便守夜,平日也很少过来,翠红她们这才敢在屋子里口无遮拦地说话。
“不必了,我有茶喝,可小姐那儿却连茶水也没有,我原是想着差事竟这样多,该给你们向小姐禀明,增派些人手,结果来了就见你们几个一个个儿在这逍遥自在,还学起那长舌妇的做派,妄议主家。还敢非议侯爷,脑袋不想要了?”
翠红大着胆子上前:“闻香姐姐,我们也就是在这屋子里说说,绝不出去外传,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也就是?”闻香柳眉倒竖,挣开翠红拉着她的手,厉声道,“你们难道不知侯爷是隐秘在此养伤的吗?这会儿说顺嘴了,哪天在外厅招待客人的时候也说漏了嘴,你们的性命事小,暴露了侯爷的行踪,若圣上怪罪下来,将你们一个个的九族都问斩了,你再来跟我说什么‘也就是’!”
翠红这会儿都吓傻了,脸上挂着泪,怔怔看着闻香,再也不敢说半句。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我看铺子里如今也是用不上这么多人了,你们最好老实本分一些,否则便是打发出去,看你们上哪儿找如今的好差事。”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应了是,翠红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巧云拉着她跪下。
“今日是头一遭,我也不想给小姐徒添烦心事,这次便饶过你们,若是再有下次,可不是掉几滴眼泪就能轻易放过的!”
闻香说到最后,狠狠瞪了翠红一眼,才转身离去,又叫了梅沁出去。
“看什么,还不赶紧干活!”
梅沁喝道,赶紧跟了出去。
“闻香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闻香打量了梅沁一眼,又往院子里看了看,确认附近无人,才说:“你如今是这群小丫头的管事,二等丫鬟里你是最长的,从前一向伶俐,有些话我也不用多说。”
梅沁连连应是:“闻香姐姐教训的是。”
闻香又往耳房内扫了一眼:“你可知能将你们重新招回来,小姐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的力气,你可知这书坊能开起来有多不容易吗?”
闻香说到后面都有些哽咽。
梅沁赶紧劝道:“好姐姐,别气了,小姐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我们都知道的。”
“罢了罢了,”闻香举袖按了按眼角的湿润,缓和了情绪,“你们若真知道,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了,我也知道让你们真的明白也很难,但至少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这里虽比不上侯府,可小姐和侯爷还有宫里贵人们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书坊,这些你该是明白的,也不需要我多言。”
“梅沁明白。”
“你是守规矩的,只是丫头们难管,你也该拿出个管事的派头来,若镇不住下面的人,到时牵连的还是你,甚至可能不止是你,如今的形势想来我无需多言,你也是侯府出来的,有些话心里明白便是,总之你要有个数,万不得纵得她们一张嘴四处胡沁,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闻香也知道让她们完全理解叶霜的难处,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知道当年的不易,也不过是一时的不落忍,如今日子太平了,生活富庶又无忧无虑,加上又不是自己经历的,再苦再难也是会忘记的,需得将事情说到她们自己个儿身上,才能起到一点震慑的效果。
前两年她不曾跟在叶霜身边,没替其分担半分,如今也该好好替她守着好容易挣得的家业才是。别说是这些小丫头,就算是侯爷和裴公子,也不能影响到小姐和书坊,毕竟小姐除了茹姐儿和书坊,也就只有她了。
叶霜用过晚膳后,一直在前厅的借阅室待着。晚上不做生意,店铺里没人,这段时日叶霜都是在借阅室整理账务,闻香拿了茶点过去,叶霜头也不抬,伸手去拿建盏,喝了一口,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账本。
闻香看了眼桌上的桐油灯,又见叶霜揉了揉眼,不禁劝道:“小姐,歇歇罢,仔细伤眼睛。”
叶霜将建盏递给闻香,抬了抬发酸的胳膊:“无妨,喝了口茶提了提精神,感觉好些了。耽搁了好几日,这账目得赶紧理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奴婢在这里陪您。”
闻香搁下建盏,随手收拾起桌上散落的账本。
“后院那位怎么样了?”
叶霜晚饭后就直接过来理账目了,也没有去后院,这会儿想起来便想着问一下。
“晚膳已经用过了,药也吃了,没什么消息,估计是睡下了。”
叶霜不言,盯着账目,像是在心里算着账务,过了会儿才道:“你替我看着点,若他能下地了,就让他搬回侯府去!”
闻香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是。”
心想,小姐如今可真狠啊!
停了停又试探地问,“若是侯爷没完全好呢?”
“毒素应该早就清了,否则他也早该发作了,如今这般应是失血过多,又遇发热,加上一路奔波导致的,以他那身子骨,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好,闻香明白了。”
叶霜终于停笔,又问起茹茹的情况。
“也用过晚膳了,这会儿子姑奶奶正带着在房间里玩呢!”
叶霜点点头:“她知道家里住了旁人吗?”
闻香思忖片刻:“知道一点,但不知是何人,茹姐儿又很少见生人,也不敢下楼来。”
叶霜嗯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松快还是怅然。
闻香见她这般,又提议道:“小姐可要去看看侯爷?”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治病。他若伤重了,再叫张大夫过来便是。”
闻香:“……也是哈!”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似乎又不是这么个说法。
“罢了,去看看吧!就当是松泛松泛。”
这回倒轮到闻香惊讶了:“啊?”
叶霜投过去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怎么了?你为何这般反应?”
“小姐这是,肯原谅侯爷了?”
“倒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其实这几日我也想过了……”
闻香眼含期待。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还是要好吃好喝招待着,争取早日将这尊大佛送走!”
闻香:“……”
叶霜说的一脸认真,闻香却看傻眼了。
行吧……也算是有点改变吧!总比没想法好。就是这不像想通了,倒是有些想偏了。
第76章
闻香提着灯笼替叶霜引路,带着她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一共四间房,一间用作刻印室,一间小厨房,另两间原本是给刻印师傅留的卧房,但师傅都是临安本地人,加上铺子夜里又不营业
,也不适合刻印,师傅们便都是回家住的。叶霜用了其中一间做书房,另一间则用作储藏室,用来存放一些书籍纸张,刻印材料等物。
所以院子里灯点的也不多,暗沉沉的,叶霜她们到的时候,只有书房的窗棂里漏出些许光线。
叶霜在院中驻足片刻,示意闻香上前叫门。
虽然是自己家中,但到底里面是男子,进去还是要先打个招呼比较好,免得冒犯了。
闻香上前扣门,过了会儿里面传来萧隐的声音:“谁啊!”
“是我,闻香。小姐来看侯爷了。”
萧隐高声应了声,过了会儿,门开了,萧隐恭敬向叶霜行礼,将二人请了进去。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萧凛身着中衣,靠坐在软榻上,发髻半散,唇色惨白。
见叶霜来了,他咳了咳,艰难抬头:“你来了。”
叶霜远远站在榻边三步开外,拧眉打量了好一阵,忍不住问萧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又严重了?”
下午还看着快好的样子,如今这模样简直是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莫不是要死在她这儿吧!
“侯爷这两年底子亏损严重,下午还觉得好一些了,勉强出去撑着走了一会儿,回来后就更严重了。想来这次的毒比较棘手,容易反复。”
叶霜打量着萧隐这样子,不像是撒谎。
又问:“大夫怎么说?”
“说是还要静养,只是侯爷还牵挂着庶务,方才还问属下衙门里的情况,属下没有办法,只能一一回禀,还请姑娘劝劝侯爷吧!”
萧凛激动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呵斥:“萧隐,多嘴!”
声音喑哑,气若游丝。
这话说完,更是急急咳了两声,喷出一口血来。
“侯爷!”萧隐惊呼上前。
叶霜大惊,难不成萧凛真是伤重至此?
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帮着扶起萧凛,又让闻香拧了热帕子来替他擦干净嘴上和手上的血。
“这血的颜色确实有异,只怕传统的方式无法完全除尽毒药,还有些残留体内,这才会如此反复。”
萧隐又急忙问:“那要紧吗?可要找张大夫过来?”
“张大夫下午的时候说了什么?”
萧隐回想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就说要静养,按时吃药,不要再让伤口迸裂这种话。”
萧凛看上去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叶霜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烫,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毒素郁结于心,能发出来也是好的。
“若是情绪稳定,这毒应该能清除得快些,他这样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你方才同他说了些什么?”
萧隐一怔,询问地看了眼萧凛,当下便领会了意思。
“没说什么,也就是些衙门里的事。”
“这些事情暂时先不用跟他禀报了,忧思太过不利养伤,这毒应是无大碍,若真有什么,张大夫下午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了,他既然没说什么,想来也就是要静养,只是比寻常的毒要多费些时日罢了。”
萧隐一一应下。
叶霜又道:“我估摸着张大夫说的静养,不仅仅指的是要少挪动,也有少些思虑的意思。”
萧隐有些为难:“可是侯爷吩咐了,每日都要跟他禀报军情。”
“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急着处理的!”叶霜难得加重了语气,“你还想不想你家侯爷早日痊愈了。”
萧隐连连点头:“想,想。”
“那就按我说的去做。既然住在我这儿,就得听我安排,不然趁早将这软榻和你家侯爷一同抬走便是。”
萧隐从没见过叶霜这般动怒,哪里还敢多言,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
其实今天下午,他探听到了叶霜的一些消息,方才正和萧凛禀报。萧凛原本就有些神思不属,听完他的回禀,直接急火攻心,开始一个劲儿冒冷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叶霜就来了。
他没想到萧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刚探听到消息时,他也是气得不行,一时都不知该从哪一位开始下手,甚至想直接冲到别人家里去将人抓了来。
萧凛示意他不要妄动,听他安排,他才暂且作罢。
又看叶霜如今这样,心中不忍,也不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萧隐就这般心思流转着,一旁的闻香只觉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一会儿一个神情,以为他怎的了,拍了他一下。
萧隐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闻香用眼神同他示意。萧隐领会,道了辞:“那属下先下去给侯爷煎药。”
闻香也上前拿了帕子,端起脸盆:“奴婢重新去打些热水来。”
便也随后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静下来,又只剩下叶霜和萧凛二人。
原本她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遇上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看着萧凛这副样子,终究还是不忍。
“我可是为了不让你死在这里罢了。”
她喃喃道,低头替萧凛掖了掖被角,又起身至窗前支起一半窗格。
虽然不宜吹风,但养病也需要给屋子通通风,不然病气散不出去。
萧凛这会儿还沉浸在从萧隐那儿听到的消息上,只气得头晕目眩,又因吐了血,脑子更晕了,眼皮越发重,只想闭上眼休息。
迷糊间又被人喂了一碗热汤药,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经过喉口咽下,实在是难喝。
他不适地皱起眉,想将这汤药吐出,嘴却被一张手捂住,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咽下去,听话,喝了药才能尽快痊愈。”
萧凛思绪不甚清明,一时想不起说话之人是谁,只觉得分外亲切,便很顺从地将药吞了。
覆在他唇上的手才松开,他心里却一阵怅惘,仿佛失落了什么重要之物。
很快,一个甜津津的东西塞进他嘴里,像是蜜煎。
方才嘴里那股苦涩之味瞬间没有了,他眉心一松,心中又欢喜起来。
第二日醒来,萧凛只觉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整个人却松泛了不少。昨日也不知怎的,他似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萧隐何时离去的都不清楚。
当下便又想到昨日萧隐禀报之事,顿时又怒火中烧,立时便要起身。
挣扎着想坐起身,刚动了动手指,一转头,就见软榻边埋首睡着一人。日光从窗棂洒进屋内,温柔覆上她的眉眼,发丝飘荡在空中,细细的尘埃在光中漂浮着,想将她的每一缕发丝勾勒缠绕。萧凛不禁心头一动,又惊又喜,想到昨日得知的消息,更是多了一份懊悔。
他不禁抬起手,想轻触她的眉眼。
萧凛刚动了这个念头,熟睡的人就动了动,眼见着要醒过来。萧凛只得停住手,看着叶霜一脸懵懂地醒来。
“你醒了?”
叶霜刚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萧凛这样子有一些奇怪,但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怎么在这儿?”
萧凛含笑问。
叶霜刚醒,脑子还迷糊着,听到这话回想了一下:“昨日我来看你,见你的伤势严重了,萧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和闻香留下一同照料你,他二人也到天明时分才去睡,我本想着看一下你的情况,过会儿便走,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大概是这段时间累极了。”
萧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
,喉结滚动:“这段时日的确辛苦你了。”
叶霜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萧凛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抬头,刚好撞上萧凛的眼神。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的停滞,似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此间流转。
叶霜觉得他眼中似有百般情绪,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下一刻,叶霜站起身:“不打紧,侯爷若是真过意不去的话,便给我减免一下房租吧!”
“霜儿……”
萧凛张了张嘴,就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再说不出半句。
“张大夫再三嘱咐要静养,侯爷还是安生歇息吧!说多了话,泄气伤神,不利于伤情的恢复。”
叶霜已经开始往外走,正好在门外遇到了准备进来的萧隐。
叶霜嘱咐他:“我去小厨房多煮一些温补的食物,侯爷吃完早膳半柱香后,你记得让他服药。”
“是,第一副药早早就已经煎上了,就等侯爷醒来用膳后服药。”
叶霜赞许地点头:“你办事一向妥帖,我也就不多加嘱咐了。”
萧隐应了是,又道:“这次真的多谢叶姑娘,只是还有一事,事发突然,侯爷只怕要在这多待上一段时间了,具体的等过了这段时日,侯爷亲口再跟姑娘解释。”
叶霜轻叹一声:“罢了,你只要告诉他,别往前院跑就行。”
萧隐:“那是自然,侯爷既然不便露面,自然也不会去前院暴露行踪,否则岂不是连累了姑娘,这点属下自有分寸的。”
叶霜回头望了眼屋内:“行,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书坊事忙,我要先去前厅打理了,这边就交给你了。”
萧隐点头应下。
一直目送叶霜走出院子,他才进房去。
见萧凛仍靠坐在床头,但气色明显比昨日好了不少。
萧隐心下松了一口气,暗自感叹还好有夫人在。
萧凛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见萧隐进来,脸色一沉,眼中透着寒意。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侯爷,已经派人去知州了,想来不出十日便有结果。”
“记得处理得干净点。”
“是。”
萧凛无声一挥手,萧隐当即退下。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一垂眸,榻边的小方几上多了一小碟果子。
他随手拈起一枚,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这便是昨夜吃的蜜煎。
第77章
之后一连数日,叶霜忙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旁的事情。
萧凛则安静在后院养伤。
吃了几日的药,萧凛的伤有所好转,可以下床稍微走动片刻,但因着萧隐之前提到的原因,叶霜也不能出尔反尔,让萧凛离开。
不过好在萧凛也的确信守诺言,没有出过后院,更没有四处乱走动。叶霜偶尔会去看他一回,略坐坐便走,每当这时,二人才会说几句话,其他时候萧凛都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以至于叶霜有时都会忘了后院有这么一个人。
这一日,叶霜忙了一整日,便想早早歇下,但又想起一件事,又在借阅室多坐了一会儿。
之前答应裴玉的扇面,还没给他画,虽然后来遇见了永嘉郡主,闹得有些不愉快,但答应旁人的事还是要做到,况且一码归一码,这是报答裴玉解围承务郎之事,既然答应了,她少不得还是要遵守诺言。
正好这晚早早理好了账目,她便拿出那扇面,琢磨着要画一些什么花样,提什么诗词才好。
正琢磨着,门外响起扣门声,叶霜抬眼,就看见萧凛身披墨色披风,站在门外。
叶霜搁下扇面,扬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萧凛如今已经能简单走动,夜里铺子关门后,她也没严格不让他到前面来,毕竟总在后面拘着人也难受,也不利于伤情的恢复,所以近几日萧凛偶然会在夜里来前面走动。
“并无旁的事,想着走动走动,能恢复得快些,见这屋里亮着灯,知道你还没睡,便过来看看。”
叶霜也不反感,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吧!”
借阅室很大,萧凛进来后便走到叶霜对面的书架旁,简单看了两眼。
“你这里都有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算筹,话本,四书五经,大致是这几类。”
萧凛听得稀奇:“你竟连算科的书都有,果真还是不一般。”
又见叶霜伏案埋首,不禁问:“你这是在理账目吗?”
也不知如今萧凛是怎么了,似乎对这书坊的一切都很好奇,病了一场,心性倒像是回到小时候了,叶霜也不介意,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账目已经理完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凛上前两步。
“在画扇面呢!”
叶霜仍旧头也没抬。
萧凛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画起扇面来了?近来是有什么节庆吗?”
叶霜没有回答,像是没听见这句,忽然她抬头:“你来得正好,我正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在这画个什么好,你要不帮我参谋参谋。”
“一不知用途,二不知是自用还是赠礼,这如何参谋?”
萧凛一手掌心朝上。
“倒也是。”叶霜眸光一转,“你就按自己的喜好来即可,或者如今的男子都喜欢什么花样和诗句,说来我参考参考。”
萧凛薄唇轻抿,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想着:这莫不是要送给他的?难怪方才叶霜的神色略有慌张,看来是偷偷给他准备礼物,险些被发现了,故而有些混乱。看这时间,应是为他伤好之后备下的。
这可是叶霜时隔数年重逢后第一次送他东西,自然要好好想一想。
萧凛便说:“我这一时也想不到,要不等我回去好好想一下,再给你答复。”
叶霜一想,也对:“那便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左右我也不急。”
萧凛心想,他的伤分明快好了,叶霜却说不急,这是为何?
转念一想,应是暗示他不急着痊愈。
如此一来,不由得牵动心绪,略有些激动,但想到叶霜是在偷偷备礼,他虽识破,亦不宜表露。当下便按下浮动的心绪,面上只作不显。
叶霜并不知萧凛心绪如此百转千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为何这般表情?”
萧凛连连摆手,表示无事,嘴角却可疑地翘起,像是压不住笑一般。
叶霜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萧凛自从受了伤之后,行为就一直有些古怪,许是中毒时间有点长,可能对他的性情造成了一些影响,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会儿又有人扣门,叶霜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小丫头,她这才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将二等丫鬟都召了回来,还添了两个丫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好像是叫翠红的。
“有什么事?”
叶霜高声问。
“奴婢是来给小姐送茶点的。”翠红先是向叶霜行了礼,转眼间萧凛也在,神色略有慌张,但很快恢复正常,对着萧凛也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进来吧!”
翠红并未见过萧凛,却能认出他的身份,虽然对于翠红的过分伶俐有些意外,但叶霜也没察觉有何不妥。
“是。”
翠红将东西端了进来,搁在叶霜的书案上,是两碗桂花冰粉。
“这个时节就有桂花冰粉了吗?”
“是奴婢母亲传给奴婢的手艺,这桂花也是用的去年的金桂晒干后磨成粉,次年夏日拿出来,做成桂花糖浆,吃的时候加一勺在冰粉礼,便有了这桂花冰粉。”
叶霜还是第1次听说这样的做法:“这法子倒也巧。”
“没想到侯爷也在,正好奴婢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翠红一边将冰粉放在桌上一边道。
“往日我夜里的茶点,不都是闻香负责的吗?今日怎么是你来?”
“闻香姐姐甚至有些不适,又知道小姐夜里整理账目的时候,必要吃些茶点,不可耽搁,便拜托奴婢过来送了。”
“闻香病了,严重吗?”
翠红笑道:“不打紧,许是沾了暑气,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叶霜不疑有他:“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
翠红搁下冰粉,便退至一旁候着。
叶霜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走,有些诧异:“你为何还不走?”
“奴婢等着,给小姐和侯爷收拾空
碗。”
叶霜垂眸:“不必,我不急着吃,东西放下,便可以下去了。”
翠红笑笑,没有动,反而劝起叶霜:“这冰粉要尽快吃口感才上佳,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叶霜头也不抬:“我知道了,会吃的,你下去吧!”
“小姐……”
翠红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想上前再劝。
萧凛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翠红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一抬眼对上萧凛的眼神,方才还温和无害的侯爷此时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不过是冷冷的一瞥,她当即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往上冒,险些吓得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停留,一溜烟下去了。
翠红走后,萧凛收回视线,眼神落在那碗冰粉上。
晶莹剔透的冰粉上流淌着褐红色的糖浆,上面还洒了几朵干桂花装饰。
萧凛状似无意地赞道:“心思倒还精巧。”
叶霜一直沉默伏首,闻言才道:“既如此,便赶紧吃了罢!别辜负了小丫头的一片心意。”
“说的也是,正好有些饿了。”萧凛端起其中一碗,三两口吃完了。
叶霜也很快吃完了另一碗,没多久,她站起身:“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困得很,天色也晚了,侯爷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凛也扶着额角:“的确,本侯也忽感疲惫,许是伤势还未恢复,不宜久站,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正说着话,二人方才举步,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当场坐下。
叶霜趴在书案上,萧凛则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两个人就这么原地趴着睡了。
这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原来翠红一直在门外没有走。
看到他俩人睡着了,翠红轻声地喊了两声:“小姐,侯爷?”
见没有回应,又走进来推了推二人。
仍然没有醒来。
她不禁喃喃道:“小姐和侯爷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也不知萧侍卫还在不在?”
翠红又跑到后院去,找了一圈,发现萧隐不在。她一个人又弄不动两个人,便想着算了吧!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大约半个时辰后,夜色已深,整个文思坊无比安静,仿佛所有人陷入了沉睡。后院忽有一黑影闪过,没多久,堆纸的仓库一角便燃起了点点火星,与此同时,前厅的书架也不知何时燃了起来。
寂静的小巷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更夫四处奔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文思坊走水了——!”
更夫带着一群人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火势并没有蔓延,只是浓烟冲天,看着像是火势很大。但他们还是在墙角和门上都洒了水,有几个人想要撞开门好的,查看里面是否有人!因为寻常的铺子关门后,也是会有人住在里面的,何况书坊里都是书,很容易再次燃起。
正打算撞门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子站在门里,有人认出这是文思坊的叶掌柜。
“叶掌柜,你没事啊!”
“辛苦各位街坊邻居,火势已经被灭了。”
叶霜穿戴整齐站在那里,神情安然,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意。
“当真已经控制住了吗?可不要死灰复燃了!”
“说来也奇怪,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叶霜神色淡然:“许是临睡前厨房的灶台没有闭灶妥当,才会有一些火星子飘了出来。”
又有人说:“这本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按理说就算书坊里都是书籍和纸张,也不应该会着火呀!”
众人再三确认火势已经控制住,这才放心离去。
与此同时,在书坊对面的小巷中,一个人影远远看着门口的情形,直到人群散去才转转身离去,隐入暗处。
第78章
“小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就饶了我吧!”
翠红声泪俱下地跪在当下,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发髻散乱。
“饶了你,你可知你险些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春桃怒不可遏,差点要冲上去打她,被闻香和梅沁等人拦住了。
“可不止,这沿街都是铺子,今夜又是西南风向,正好是沿着铺子一路吹过去,火势便会蔓延整条街。夜深人静,大部分人都是熟睡,就算更夫发现,书坊的火也早就烧起来了,就算抢救及时,能保住半条街就不错了。”
萧隐双手抱剑,冷眼看着翠红,一字一句的将可能会达成的局面说出来。
闻香眼都气红:“小小年纪这般恶毒,竟然给整个铺子的人下药。”
翠红不住的摇头:“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真的是冤枉的!”
说着又膝行几步,来到叶霜面前:“小姐念在我是第一次的份上,饶了我吧!”
春桃:“你做梦!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听你哭诉,还饶了你!饶了你再让你去害人吗?”
翠红这时候终于不哭了,大概是意识到求饶并没有用,那神色一冷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蠢人,害人都是用蠢办法!”
“你再说一遍?”
翠红瞪着闻香,险些要扑上去,被萧隐一把摁住了。
“我如此精密的计划,不可能失败的。”
“还精密,你一个从来不去厨房的人,今天忽然下厨要给大家做什么桂花冰粉,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兰芷上前一步,指着她,“这样的手段,也敢拿到我们面前来。”
“就是,侯爷这些年遭遇了多少刺杀,什么法子没见过!下毒放火暗杀,手段再高明又怎样,我们家侯爷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萧隐默默横了一眼,颇为嫌弃。
萧凛脸色铁青,看向说话之人:“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不是让你看着侯府吗?”
萧寒一脸无辜:“我是看到萧隐放的信号才赶来的,说是出事了,一看人手就不够这个地方有多少人哼,等我一来一看,就一个小丫头。”
萧隐又默默看了他一眼,这话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一群人险些被一个小丫头骗子给害了吗?
萧寒也意识到了,赶紧补了一句:“只……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的狠毒。”
萧隐暗暗摇头。
萧凛掐了掐眉心,觉得头疼更疼了。
“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呢?”萧隐请萧凛的示下。
“到底是你手下的人,还是你来做主吧!”
萧凛将权力交到了叶霜手里。
叶霜冷眼看着:“我原本是看她孤苦伶仃、瘦瘦小小的,想着带到铺子里来也能做个帮手,一时心软收了她。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险些害得大家都命丧火海。若是从前,我或许会从轻发落,但这些年我也明白了,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尤其是害自己的人。”
萧凛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总觉得这个话不太好听,轻咳一声,打断叶霜的话:“依你看要怎么样呢?”
叶霜盯着翠红仔细打量:“她这小小年纪虽然确实有可能比较狠毒,但如此复杂的计划,不像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
其他几个丫鬟连忙跪下,七嘴八舌地请求——
“小姐明察,此事和我们无关!你当真不知道呀!”
“是啊,我们往日虽与翠红交好,但也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多加照顾罢了,真的不知道她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就算那日我们和闻香姐姐起了一些冲突遭到了训斥,但那都是因为我们差事当的不好,我们都心服口服,绝无半点其他的想法,也更不会做出这么阴损的事情!”
“是啊是啊!”
紧接着便是一口一声的“小姐明察”、“侯爷明察”……
萧凛只看着叶霜,全权交由她做主。
叶霜:“
行了,都起来吧!我自然不会怀疑你们!我的意思是,她背后或许受人指使。”
闻香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翠红脸上:“说!究竟有何人指使!”
翠红都被打懵了,但还是坚持说没人指使!
“不招是吧,是想挨家法吧!”
叶霜却抬手:“私自动刑不合律法,还是等明早天一亮,交给临安府吧!”
“也不是不行,”萧凛忽然说。
“什么?”叶霜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用刑审讯也不是不行,与其等到明早扭送临安府,还不如今夜我在这儿当场就审了,毕竟我主管殿前司,这件事虽然是你们一家之事,可是已经要波及了整个临安城了,也就涉及城防安全,可以审。”
萧凛说着已经摆开架势,叶霜会意,示意闻香。
闻香上前反手又是一巴掌,再次逼问翠红:“说,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你!”
萧隐也在一旁道:“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交给殿前司,你也该知道他们的手段这里问不成,直接带去临安府接着问,你这个小身板能受得了几道刑罚?”
那翠红却不为所动,忽然狠了神色:“我就算读书少,我也知道今天做的这个事,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我肯定是逃不过了,左右都是个死,不如直接给我痛快好了!”
闻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老实交代的话,或许能保住一条命,我们把你打发了,卖去其他地方也就是了!”
“你以为我傻吗?我不说或许还有命,说了就真的活不成了。”
叶霜察觉到不对劲,和萧凛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看来这背后之人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冲叶霜还是冲萧凛来的。
这时空中忽然一阵异响,萧凛敏锐得察觉到,大喊一声危险,快步挡在叶霜面前,张开披风护住叶霜。
箭镞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
叶霜回头,就看见萧凛整个人挡在她面前,在他背上是一支长约两尺三寸的玄木箭矢。
“还不快追!”萧凛一声令下,萧隐和萧寒都冲了出去。
一股黑血沿着萧凛的嘴角滑落。
叶霜觉得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抬手托住了他的脸,黑血流了她一手。
“萧凛,你没事吧,你醒醒!”
萧凛双眼缓缓闭上,整个人散了力,要往后倒去,叶霜赶紧拉住他。
“闻香,快!去请张大夫!”
闻香:“是。”
叶霜又喊住她:“等等,叫个人和你一起去!”
“我去吧!”萧隐去而复返,见叶霜看着他,立马回道,“人没追上,萧寒去临安府喊人了,我先回来。”
又对闻香说,“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骑马快一点。”
叶霜默许了。
二人赶紧去了。
几个丫鬟也手忙脚乱地上来帮忙。
慌乱中,翠红不知何时已经中了一箭,倒在了血泊中。只是众人自顾不暇,并未发现,若是有人细看,就会发现,在那只箭矢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柳”字。
众人将萧凛抬到后院,因箭矢在背后,只能脸朝下放着。
但这个姿势不太舒适,加上萧凛昏迷,又比平常更重,脸朝下只会让他整个人的力量都集中的脖颈处。
叶霜又将他侧放,这样舒适一些,但维持不了很久。
最后叶霜只能命人将萧凛扶起,半靠在她身上。
闻香很担心:“小姐,这样你会很累的。”
“别无他法了,先这样吧!”
好在张大夫很快被请来了。
原本刚开始得知萧凛又中箭了,张大夫很生气。等赶到一看,竟然是这副光景,也是什么顾不上了,赶紧安排救治,又将所有的丫鬟和女眷都请了出来。
一直到天明,萧凛的伤才算处理好。
张大夫拎着药箱出来,一边不住地叮嘱萧隐:“在上次的药材中间,又要再添几个新药材,放在一起煮。过一会儿你就去我那儿拿药方抓药好了。”
叶霜听见,走上前:“辛苦张大夫了,只是我听闻这药材有些属性相冲的,他这次的伤又和上次不一样,混在一起吃可以吗?”
“不打紧不打紧,侯爷这次中的箭,和上次的那个度很相似,二者都是火毒,所以用一样的药材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次的毒素更强,所以老夫要在添几样药材进去。”
叶霜放心地点点头:“如此便好。”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姑娘也一夜没睡了,也快去歇息吧!”张大夫说着指了指她的胳膊,“可要老夫开几贴膏药敷一下?”
叶霜连连摆手:“不必了。”
膏药味道太重,她贴了就不好在前院帮忙了。
张大夫也不再劝,萧隐将他送出后门,后门外提前雇了马车,张大夫上了车,便回去了。
萧隐又进来劝叶霜:“侯爷这边应该已经没事了,姑娘也快去休息吧!这一夜又是差点走水,又是中箭的,姑娘应该也累了吧!也是我不好,原本侯爷是要在这增派暗卫的,但是属下又怕暴露侯爷的行踪,所以就只安排了两三个人远远在暗处守着,那会儿我追出去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所以我们这才没有收到警示。”
“都杀了,看来对方来势汹汹,而且一路追杀到这儿,这是对萧凛下了必死的追杀令了。”
“姑娘的意思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是同一批人。”
“就算不是同一批,也是受同一势力指派的。刚才张大夫不是说了这次的毒和上次非常相近,甚至更厉害了。”
萧隐:“姑娘的意思是,对方知道了之前的毒没有把侯爷毒死,就加强了药力,进行二次刺杀。”
“正是。”见叶霜陷入了沉思,萧隐又问,“姑娘是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你的话让我的心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叶霜拧眉思索良久,忽然眼睛一亮,“你方才说,二次刺杀!”
“不错。”
“是啊!四年前那次,对方也是追到了侯府二次刺杀。”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喜欢补刀?”
叶霜却摇摇头:“不,或许不是我们以为的这样,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补刀,如今看来,这次的刺杀和四年前那次,怕是都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第79章
叶霜揉着酸痛的肩膀进了卧房,这一晚上发生太多事,但她也没心思沐浴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到快晌午,醒来后只觉得头疼。她先去看了茹茹和姑母,一同在中院用了午膳。
后来才听闻香说,翠红昨儿夜里被流矢击中,命丧当场。
叶霜也是唏嘘,只好命人将其妥善安葬。
“早就处理妥当了,只是还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向侯爷禀报。”
叶霜听出她这话中的不寻常的意味:“何事?”
“那翠红身上的箭矢和其他的有所不同。”闻香呈上一物,是一枚染了血的箭矢,底部垫着白绢,“这是从翠红身上取下的。”
叶霜想伸手去拿,闻香连忙躲开:“小姐小心,这上面可能有毒。”
“是我大意了。”叶霜隔着帕子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枚箭矢的纹理很特别,中间还刻了一个金漆小字,这种一般是世家大族的标志,箭镞也是银制的,不像是寻常杀手会用的。
那小字因沾上了血污,有些看不清,但依稀可辩大致的轮廓,叶霜忽然想到一字,这让她心中大惊,忙让闻香打盆水来。
用清水冲洗干净血污,终于露出那字的本来面目。
看清这字的瞬间,叶霜和闻香都愣住了。
“小姐,这是……‘柳’字吗?”
“看着有点像。”
“昨晚难道是柳家的人?”
“如今还不好说,其他的箭上有吗?”
闻香不假思索:“没有。”
“是没有其他的箭,还是其他箭上没有标识?”
“有几只箭散落在四周,但都很
普通,箭身也很细,看上去也不像有毒的样子。”
“那些箭还在吗?”
闻香立马道:“在的,就收在柴房里,我怕事态闹大就没有声张。”
叶霜隔着绢布将箭捞出来,放在一旁,“走,去看看。”
二人去查看了那些寻常的箭,又从萧隐处要了萧凛身上取下的箭,发现萧凛中的箭上并没有字。
“先收好。”
“这事要禀报侯爷吗?”
“此事先不要跟其他人说,免得闹了误会。”
闻香拿来一个锦盒,将这些箭都收了进去。
“会是柳家的人干的吗?”
叶霜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还不清楚,我倒觉得并非是柳家,如果真是柳家的人,会蠢到用刻了字的箭刺杀吗?我甚至觉得,昨晚可能不止一拨人。”
“小姐的意思是,指使翠红的,和刺杀侯爷的不是同一拨人。”
“有这可能。”
闻香一时没了主意:“这怎么还不止一拨人,那侯爷会不会还有危险啊!那些人不会再卷土重来吧!”
相比之下叶霜显得比较冷静:“接连两次失手,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
闻香还是不太放心:“真的吗?奴婢还是很担心。”
“担心也没用,换句话说,别人在暗我们在明,就算他们想再次刺杀,我们也无计可施。”
“那可怎么是好?”
叶霜目光炯炯,眼中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既然他们躲在暗处,那就将他们揪出来。”
“那小姐打算如何做?”
“此事既然是与萧凛有关,自然也要问问他的意思。”
说着又想起萧凛的伤便问起他恢复的如何了,闻香说还没来得及去看。
叶霜便想着先去看看,顺便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也不知道萧凛会跟她说多少。
临出门前,姑母叶蕴来找到叶霜,提出要走。
叶霜很意外:“为何要走,姑母只管安心住这便是。”
“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姑母也看到了,你事情又多,整日忙碌,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我走了,你也能安心一些。”
姑母应该是看出来了,叶霜不止是铺子里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他的麻烦,不想她有后顾之忧。
“正好你表姐来信,让我回去。出来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回溧阳了。”
叶霜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定是表姐让您回去照顾小海了吧!”
表姐夫是入赘的,所以二人的儿子小海便一直养在娘家。
“没办法,他夫妻二人不是忙嘛!”
“那府上有那么多的丫鬟妈妈们,还照应不过来吗?偏要你回去才行。”
“她们到底是下人,也没有我和小海亲不是?”
“说到底,她们就是看不得你出来清闲几日。”
“罢了,我也出来数月了,的确也该回去了,实在不行,我回去看看,日后有机会再来临安看你便是。如今茹茹也适应了这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叶霜心知肚明,姑母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她的,能出来一回不容易,如今回去,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姑母看出叶霜的心思,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看到你这样,姑母很为你高兴。从前吃了不少苦,日后也不能保证一定一帆风顺,但你有这份胆气和能力,姑母相信,无论日后经历什么,你都能重新站起来,靠自己走得很远。只是也别一味靠自己,也可以偶尔依赖下旁人,我如今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没看见你有个依靠。”
叶霜知道,也只有姑母才会跟她说这些了,不禁有些哽咽:“姑母……”
“这些日子我虽然很少下楼,但铺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多说什么,我看着裴家的嫡子,和老侯爷的儿子都挺好的……”
叶霜错愕抬眸,正对上叶蕴洞若观火的双眼。
“姑母你都看出来了?”
“我虽上了年纪,可还没到眼瞎心盲的地步。”
“我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些……”
“不管你最终选择谁,或者谁也不选,你都会过得很好,将你和茹茹都照顾的很好。但有一点,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或者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决定。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的选择也包括茹茹别为了任何人做出让步或者牺牲,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日后若有不顺遂之处,心中便有了怨气,茹茹她也不会愿意不知情的就背上了这样重的包袱。”
叶霜听出姑母的言外之意,其实她虽嘴上不说,也是有过这层顾虑的,心头百转千回,最终只道:“姑母放心,我明白的。”
“你也别多心,你素日事忙,也没有机会好好同你谈心,我今日便一股脑全托付了,你若听得恼了,就当我胡说罢了。”
“这话也只有姑母会同我说了,我怎会多想。”
叶蕴说着眼中盈盈有泪,不禁以帕子揩了揩眼角,强忍下泪意才道:“既然说了,我便索性再多说两句,以后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姑母有话但说无妨,万不可说这种没忌讳的话。”
叶蕴却不在意:“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忌讳。有些话我这些年一直放在心里,如今也是不吐不快了,当年你寄养在我家,我虽有心护你,可我也是自顾不暇,上头婆母又强势,我整日忙着服侍婆母照料夫婿,也顾不上你多少,你虽未同我说过半句,但姑母知道,你定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叶霜眼眸半垂,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你表姐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你那时又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我为了维持家中的安宁,也不曾多问。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想着能少些事端便少些,我也实在没有心力顾及了。”
叶霜口中苦涩,她轻轻弯了弯嘴角:“怎么能怪姑母呢,真要怪,也该怪将我送走之人,在溧阳三年,临安这边从来也没遣人问过,若非后来我执意要回来,只怕叶家这边都要将我过继给姑父了。表姐待我已经算不错了,不论好坏都是我该受着的,她也未必全然出于本心,也有受人挑拨的缘故。”
姑母拍了拍叶霜的手背,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当初我也很担心你日后会走偏,那样我就真是罪过了。”
见叶霜已有不耐之色,叶蕴也及时止住了话头:“姑母可能年纪大了,喜欢提些陈年旧事,你别嫌弃。”
叶霜只道不会,让姑母别多心。
叶蕴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知道再说下去多半过犹不及,便起身告辞。
叶霜又问叶蕴准备何时回去,叶蕴说大概三日之后,叶霜知晓了,说会派人替她打点一应事宜。
叶蕴走后
,叶霜喊来闻香,将此事告知。
“姑奶奶这么快就要走吗?”闻香也很错愕。
“如今书坊也不是很安全,事情多,姑母回溧阳也好。这件事倒提醒我了,也该给茹茹找个安全的地方,只是还没想好要送去哪儿。”
闻香也苦恼起来:“是啊,知道茹姐儿身份的人本就不多,还得找个亲近妥当的人。”
“对了,你怎么进来了,前头是谁在看铺子?”
闻香这才想起正事:“外头有春桃和梅沁她们呢!奴婢进来是因为宋小姐来了,正在外头呢!方才因着姑奶奶在跟小姐说话,宋小姐便没有进来。”
“那她这会儿在哪儿?”
闻香:“这会儿人在借阅室呢!”
叶霜瞬间了然:“应是听说昨夜书坊显现着火,特地来看望的。”
“可要将人请进来?”
叶霜当即往外走:“不必了,我出去寻她,正好有事要拜托她。”
闻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姐是想?”
“还不确定,要看宋云同不同意。”
正说着,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看我同不同意何事啊?”
第80章
宋云好久没来了,叶霜一见她便很欢喜,将一些烦恼暂时搁置。
闻香早已吩咐了人预备茶水,宋云来了之后坐了一会,就有丫鬟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我看借阅室里有你的书案,你如今怎的搬到前面去了?”
叶霜一怔,旋即说道:“为了方便看铺子,有时候忙起来总有疏忽,我在借阅室里,还能时刻照应着生意。”
宋云没有多想,拉着叶霜左看右看:“好久没来了,你怎的都憔悴了?人也瘦了,近来很是忙碌吗?”
叶霜低垂眼眸,在宋云边上坐下。
“也没有,许是季节变换,胃口不太好,吃的便少些。”
宋云眼中满是心疼:“可怜见的,一人操持着这偌大的书坊,也是难为你了。”
叶霜笑笑,只说不打紧。
宋云眉心紧拧,轻叹一声,语气更软了几分:“我都听说了,险些就起火了,所幸发现的早,要不然我定饶不了那纵火之人。”
“你也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
“你怕不是忘了我所司何职?这件事乍一看是意外,实则可没这么简单,案情已经呈报给临安府,估计殿前司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叶霜心念微微流转,并未表露。
“说起来,关于幕后之人,你可有猜测?”
“尚无头绪。”叶霜有些低落。
眼见叶霜有些沮丧,宋云连忙另起了话头,说起好的方面:“还好你及时察觉,不然真不知会如何,茹茹可曾受到惊吓?”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我虽有心息事宁人,不欲与人为难,可奈何树欲静风不止,无法独善其身,恐怕少不得要和暗处之人费心周旋,茹茹跟着我终归不太安全。可否让她去你那儿住一阵子?”
“原来方才是在说此事,这有何难,今日便让她跟我回去,我正乐得有人作伴呢!只是少不得让你们母女分离,你不会怪我吧!”
“怎会?我得了空也可去看望她。住在书坊,人多眼杂,她又不能出门,总被拘着也不是个事。回头我派上两个丫头跟她一同过去,照料起居,不会占用你的人。”
“这都是小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原本我是想过绝不会让茹茹和我分离,可奈何有人总不肯让我顺意,既然有人不肯放过我,那我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了。”
宋云两眼放光,往前倾了倾身:“你难道是想?”
“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他既要躲在暗处,我就想法子将他们揪出来。我那些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好!我支持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可太喜欢你这副样子了。这两年你的心性都被磨得没有了,我还以为你要如此这样下去了呢!”
“怎会呢?我只是懒得应对,又不是一味任人欺凌。自始至终我所求不过偏安一隅的生活,可他们步步紧逼,连这样小的愿望都不肯让我如愿,我还能往哪儿退呢?退无可退,只能往前走了。”
宋云真是由衷为叶霜高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只是原本我以为你还不知道何时能如此,倒比我想的要早。”
她二人脾气相投,宋云这般,叶霜又怎么可能是好欺负的性子,不过是隐藏的更深罢了。
“那你打算如何做?”
她现在还没想好什么计划,但如今能确定的是,先将茹茹转移走。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宋云和叶霜如今在中院的耳房,听到声音都往前院的方向望去。
闻香这会儿进来了。
“外头发生了何事?”
叶霜察觉到闻香的神色有些不对。
“小姐,是临安府的官差来了。”
宋云立刻道:“应是为了昨日之事来的,听说昨夜还闹出了人命,这事情就麻烦了,可就不是单纯的失火了。”
“不曾想消息竟传得这样快。”又问闻香,“来的是谁?你可看清楚了。”
“是……裴参军。”
闻香为难地看了叶霜和宋云一眼。
叶霜当即想到后院的人,立时起身往外走:“他们人到哪儿了?”
闻香跟在后面一边小跑着回话:“官差有搜查令,已经驱赶了铺子里的几位书客,往中院来了。”
若是让他们看到萧凛在这里,终究是个麻烦。还是要尽量阻止。虽然来的是裴玉,她稍有放心,可也不容乐观,二人的交情是一回事,如今的案情又是一回事。她也不能让裴玉明目张胆地徇私包庇。
叶霜脚下急急走着,宋云也跟在后面,以为她是怕官差吓到茹茹,也很理解,还劝叶霜不要慌。
走出中门,叶霜远远便看到有一行人身披甲胄,腰间佩刀,往后院去了。盔甲和腰带上的金属腰扣轻碰,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
裴玉一身官服,走在最前面。
叶霜平稳了呼吸,上前行礼:“见过裴参军。不知参军今日上门来所为何事?”
“听说文思坊昨夜险些失火,临安府已经立案,因永定侯不在殿前司内,这个案件便由我暂时接管。今日是来此看看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财务损失。”
叶霜尽量镇定,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去前厅用茶,坐下详聊。”
裴玉一怔,并未立刻答应。
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官差小声提醒,不如先去看看案发现场。
裴玉也道:“听说火最开始是在后厨烧起来的,我们需要先去勘察一下后院。”
裴玉这直奔后院而来的架势,让叶霜不得不感觉像是有备而来,总感觉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可又不完全像。兴许只是巧合,毕竟小厨房的确在后院,调查案情先去第一案发现场也很说得过去。但他们若进去,肯定会看见萧凛,她还没去看过,不知道萧凛现在什么情况。
一时又没有更好的理由,叶霜又不打算让开,裴玉虽然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他手下的人站不住了。
“这位是?”
裴玉为他引荐:“这位是文思坊的叶掌柜。”又向叶霜道,“这位是副都指挥使韩振。”
“原来是掌柜的,我等奉命前来搜查,还请叶掌柜不要妨碍公务!”
韩振这话说得客气,语气却很强硬。
叶霜心头一凛,知道她这么做不合适,但也不能让开。
裴玉似乎看出她的为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跟手下人说:“先出去候着吧!”
那韩振还不肯:“参军!”
“我说先出去!这铺子里多是女眷,调查也要有个分寸,再说人家是受害者,你这么强行闯入合适吗?”
裴玉难得厉声呵斥。
“可若刺客就在后院没走,这样岂不是放走了对方。”
叶霜连忙道:“参军若是担心此事,尽管在书坊四周布下防守便是。方才参军所言极是,我这书坊的确都是女眷,各位突然到访,还没来得及收拾,还是给我们一些时间,先让女眷们收拾一下。”
韩振察觉有异,向身后的人使眼色,趁人不备,其中一人就要从侧面冲进去。
被
宋云拦住了。
“怎么,你们还想强闯不成?”
叶霜也慌了,且不说萧凛能不能暴露行踪,就这么让人搜查出他在她的后院,传扬出去,岂不是很难听。
个人的名誉是小,若是影响了书坊的生意,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可以让他们进去,但是如果太过强硬,倒也显得心里有鬼,所以叶霜也不敢强行的去拦,正犹豫不决,裴玉已先一步开了口。
“你们先去前面的借书室看看,那边也是一处起火点。”
韩振:“可是大人……”
“我的话不管用了?难道定要萧凛来才能使唤得动你们?”
“属下不敢。”韩振躬身行礼,眼神一转,对边上的衙役一招手,“撤!”
裴玉也向她们拱手:“打扰了,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说着也出去了。
眼见着人都走了,叶霜知道时机不容耽搁,一把拉着宋云:“你先帮我拖住他们,万不可让他们进后院。”
宋云虽有些错愕,但别无二话。
“你去吧!这里有我。”
叶霜用力握了一把她的手:“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便转身进了后院。
萧隐一直守在门后,一看便知是做好了应对官差闯入的准备,只是这架势不像是要妥善解决。
叶霜推门而入,和紧握佩刀的萧隐面面相觑。
“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隐埋伏在门后,见叶霜进来,神色还没来得及转换,尚有一丝阴狠,倒让叶霜觉得有些陌生。
发现来的是叶霜,萧隐才慌忙收起备战的状态,向她行礼。
“叶姑娘!”
“萧凛呢?醒了吗?”叶霜指了指里间。
“不清楚,应该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叶霜走了两步,回头嘱咐萧隐,“你在此守着,他们被我暂时打发出去了,但很可能随时会回来,我先进去看看他情况如何,再看接下来如何行事。”
萧隐依言守在门后。
叶霜进得里间,远远便见萧凛双目轻阖,半躺在榻上,不知是醒是睡,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方才外间的吵闹之声,因在病中,发髻只束了一半,又因着失血过多,唇色有些苍白。倒更衬得他容貌俊美清秀,比往日少了些许暴戾。
萧凛这一箭毕竟是为了她受的,纵有种种恩怨,按理她也是要照料他这一回的,至少要等他伤好,之后的事再另做计较。加上近来二人关系稍有缓和,叶霜也不像之前那般全然排斥和萧凛接触了。
叶霜走近一些,得以将眼前之人的面容看得更清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当年更加成熟稳重,萧凛其实属于清秀的长相,会给人柔弱可欺的错觉,眉眼柔和,嘴角总带着笑意。若是没有当初的变故,他应该也是一位寻常的小侯爷。家世显赫,姿容秀丽,或许他们依然会履行婚姻,叶霜也曾想过,若是那样,她和萧凛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此想着,她便来到床沿坐下。
正犹豫是否要将萧凛叫醒,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