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簪子事有蹊跷,叶霜又想到萧隐此前的告诫,说身边有静王的奸细,兴许就藏在她的侍女之中。若是如此,那如今没跟在身边的几人嫌疑比较小,需从被她召回的这几人中查起。
事端纷杂,叶霜和宋云商议至深夜,总算理出些头绪。
之前西跨院中两位粗使侍女如今是没有跟着的,除此之外,竹筠、菊韵因去了别的府中,没被招来书坊,当初萧凛因为春桃的事遣散了剩下的婢女,彼时闻香、春桃二人已经来书坊帮忙了。叶霜起初也没有想将其余人召回,故而去寻梅沁等人时,已是几个月后,就只寻回了梅沁、兰芷二人,外加翠红和另一位小丫鬟,但也不能排除静王趁此机会换了内应,安排新人在叶霜身边。
丫鬟们素来爱闲聊,最适合不动声色探听消息,也不知明里暗里走漏了多少她的事。
按宋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素日是何人负责收着这些首饰,那便是何人。
她的首饰都是由闻香收着的,若真是她,大可不必做得这么显眼。
之前叶霜一时忘了,那只簪子她其实拢共戴过两次,除了叶晟婚宴那日,此前去大相国寺祭拜林婉时也曾戴过,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那簪子,这说明在此之前,那簪子就已在书坊,叶晟婚宴之后便不见了,在此期间,这簪子应该一直在叶霜这里。梅沁等人则是在婚宴之后才招回来的。在此之前,只有春桃和闻香在她身边侍候,又因春桃之前闹的那一出,叶霜贴身之事都只由闻香一人打点。
可叶霜万不肯认为是闻香所为。
她和叶霜自幼一同长大,几乎从未离开叶霜,又怎会和静王有牵连?
“可闻香并非一刻不曾离开你身边。”
叶霜这才猛然惊觉:“你是说?”
“你离开临安这三年,闻香便不曾跟在你身边。”
宋云的话意味深长。
叶霜一时犯了难:“或许是我们想错了,只不过是寻常的簪子遗失了罢了。”
“你若想知道原委,直接招闻香来问话便是。”
“这……”叶霜语带迟疑,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今日带她过来,察觉她坐于马背之上,丝毫不见怯色,并不像全然没骑过马的人,就算不会骑,至少也经常被人骑马带着。”
“也罢,就算她真的对不住我,看在自幼一同长大的份上,我也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她与旁人毕竟还是不同的。”
宋云深深看她一眼:“也好。”
二人召了闻香进来,闻香来时,叶霜和宋云正在房中对坐品茗。
闻香进来行了礼:“小姐唤奴婢何事?”
叶霜并未直接质问,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茹茹可曾睡下?”
“已经睡下了,茹姐儿越发懂事了,近来都不需要奴婢哄睡了。”
叶霜嗯了一声又问:“给宋小姐沐浴的东西都备下了吧!”
“小姐放心,都备下了,和之前一样,都是按宋小姐的喜好预备的。”
“那便好,说到这,我倒想起一事,”叶霜作势问宋云,“你之前开业时送我的贺礼可还记得是什么?我这人多事忙,一时都没顾上,还想着等你生辰那日给你回个差不多的礼,可不能让你吃亏了去。”
宋云猛然会意,略作思忖,为难道:“我还真忘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且随便送个小玩意儿便是。”
“那怎么行?闻香,之前的贺礼你应该都登记在册了吧!册子拿来一看便知,免得又说我诓她。”
“这……”闻香咬紧下唇,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叶霜:“怎么?有什么难处吗?此事一向不是由你来办的吗?”
“开业那阵子诸事繁杂,奴婢也没顾上登记,只都一起收在库房了,要不让宋小姐去库房看看,兴许能想起来是哪件。”
叶霜重重搁下建盏:“胡闹,这大半夜的,怎么能让宋小姐去库房那种地方,何况后来又囤了那么多书册纸张,一件件寻到什么时候去。”
闻香不说话了。
“罢了。”叶霜见她这般,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那你总该记得那件青鸾衔珠压鬓簪是谁送的吧!”
闻香猛地抬眸,正对上叶霜审视的眼神。
她又慌忙低下了头:“奴婢……记不清。”
叶霜“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发难。
“小姐为何问起此物?”
闻香大着胆子多问了句。
“也没什么,宋小姐生辰不是快到了,方才聊起此事,我便想起当时那支簪子,原本以为是宋小姐的贺礼,想着正好当面求证一下,谁知竟然不是。”
“原来如此。”闻香语气明显地轻松了。
叶霜理了理衣袖,定睛打量着闻香,并未让她起身,
如此一来,闻香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叶霜问:“你当真不知是谁送的吗?”
“奴婢……”
“那你总该知道收去哪儿了吧!
难得有这么名贵的物件,正好拿来给宋小姐也看看。”
闻香这才噗地一声跪下:“小姐,那簪子……不知去哪儿了……是奴婢失职,不知是否那次官府搜查,有人趁乱将簪子盗了去。”
宋云:“你说话可要当心,攀诬衙署官差可不是小事,你自己被临安府带走不要紧,可别连累了你家小姐。”
叶霜见时候差不多了:“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你家小姐是看在你是她贴身丫鬟的份上,才私下问话于你,换做旁人早直接送去殿前司了。”
闻香这才连连磕头,哭诉道:“小姐,奴婢错了,不是小姐想的那样,那簪子……那簪子,是裴公子送的。”
宋云:“裴玉?”
叶霜和宋云互看一眼,又问闻香:“既是他送的,为何你一开始不说?”
闻香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地说:“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小姐命奴婢去典当行赎回老夫人留给您的头面,恰好遇见了裴公子,他见奴婢从典当行出来,便问奴婢所为何事,奴婢不敢擅自透露小姐的消息,便不曾说出来意。那裴公子又问是不是小姐遇到了困难,这才让奴婢去变卖首饰,奴婢也说没有,就不再逗留,匆匆离去了。
“之后奴婢便将此事忘了,可裴公子却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知道小姐典当头面一事,后来便要奴婢收下这簪子,奴婢自然不肯,架不住裴公子百般请求,又说是给小姐应急,让奴婢暂时收着,若是小姐脱离困境,再让奴婢将其送回,可裴公子却迟迟未收回。
“那日不知是谁错将这簪子拿了出来,幸好小姐没多问,如此一来,奴婢更觉得自己私自替小姐收下裴公子的东西实在不妥,那之后,奴婢见小姐不再想起戴那支簪子,就寻了个时机送还给裴公子了,这便是实情,裴公子也收下了,听他的意思,那时他似乎已经送了小姐另一件更贵重的簪子,便不强行要奴婢收着了。”
宋云:“那你今日与我同乘一骑时,又为何如此淡然呢?”
闻香脸颊泛起红晕,声音也不由自主放低了:“此前萧隐曾骑马带过奴婢几次,去请过张大夫……”
叶霜这才骤然想起,萧凛替她挡箭那次,萧隐的确自请骑马带闻香过去:“记起来了,的确是有此事。”
“这次是我误会你了,你既然是为了我,我也不忍苛责,只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小惩大诫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闻香通的一声磕了一个头:“奴婢明白,以后再也不会了。”
见闻香哭得这般,叶霜终是心有不忍,递给她一方帕子:“行了,起来吧,也晚了,自去收拾睡下吧!”
“多谢小姐。”闻香双手接过帕子,又磕了个头,起身出去了。
闻香走后,叶霜才收起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怪此前发生的种种,我实在是生气,这次言语也确实重了些。”
“那还不是你看重她的缘故,放心,闻香能想明白的。”
宋云宽慰道。
“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去找裴玉谢他这个人情,之前不知倒还罢了,只等哪日得空,带上茹茹去一趟,顺便问问户籍的事。”
宋云颔首,又问:“适才闻香说的头面的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叶霜起身坐回榻上,预备歇息:“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那时急着租铺子,手头又没足够的银钱,不得已就将母亲留的那副头面送去典当行抵了,本想着日后再赎回来,谁知竟被人买走了,为此我一直觉得对不住母亲。”
“你银钱短缺,为何不来找我?”
叶霜只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怎好事事都麻烦你,加之我始终认为,好友之间还是不要有银钱上的纠葛为好,恐伤了这份情谊。何况若我都不能靠自己租下铺子,那也没必要开书坊了。”
宋云觉得也有道理。
“只是今日既证明了闻香的清白,那萧隐说的内应还另有其人,少不得又要细细谋划了。”
宋云握了一把叶霜的手:“别泄气,这才刚开始哪有这么顺利,既然有内应,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簪子没问题,那便想想其他线索。”
“我也知道不能着急,可如今萧凛拘在宫里,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宋云见状,试探着问:“听这口气,你二人和好了?”
“倒也不曾和好,只是纵然他从前对不住我,我也不想看他就此枉送性命。”
宋云挨着叶霜坐下:“我听说了,他是因为那杂碎欺侮你,才出手的,你这么想也很正常,等回头我寻几位素日亲近的同僚,让他们替萧凛说几句话,不教一齐声的都是处罚萧凛的意见,希望能拖上一拖罢。”
叶霜回握住宋云的手:“多谢了。”
不知又察觉了什么,又望着宋云不怀好意地笑了:“素日亲近的同僚,你哪来的亲近的同僚,此前怎的未听你提起过?”
宋云意识到一时说漏嘴了,连忙虎起脸,扭头要躺下:“我替你想法子,你竟这般没正型,不和你说了,我要歇息了。”
叶霜哪里肯轻易放过,赶紧拉住她不让她睡:“不行,今日你都提了两次了,不说清楚我哪里睡得着,快说!”
宋云架不住叶霜闹她,终于松了口:“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如今还不明朗,等日后定下了,我定第一个告知你,可好?”
叶霜这才勉强作罢。
第102章
宋云近来公务没有之前那么繁忙,叶霜索性让她住在书坊,便于一起调查。和之前一样,二人同吃同住,萧隐又将之前萧凛调查的所有东西都拿了过来,方便叶霜梳理。
其实萧凛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从叶霜提供的借阅记录中划出了那张旧信的提供者,并且在落款【岑阳旧客】上划了个圈,为了避免破损,叶霜将原件收走了,誊抄了一份给了萧凛。
送信来的是礼部侍郎魏明的夫人曹岚曹氏,说是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些书信,听说是魏明父亲的遗物,不知为何保留了下来,曹氏见书信年久,恐日后魏明若想起来翻看,却发现信中内容残破不全,斥责她没有妥善保管魏父遗物,便将一箱子都送了来,因为书信较多,曹氏也不急着取回,故而暂时还存放在书坊。
叶霜也是前些日子想起此事,才开始抄录,恰好被萧凛发现了。当时好几家的书信混在一起,叶霜也不能确定是何人送来的,如今看到这借阅记录才想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手记,和叶霜一样,萧凛也有梳理日常事务的习惯,会把待办事项尽数写下并进行标注,如此一来,哪些事情未完成便一目了然。
叶霜随手翻看,见最新一页上写了要去见祭酒公,但并未成行,后面用小字备注了,祭酒公暂时不在临安,要过几日才回,叶霜算着时间,决定择日替他走这一遭。
在此之前,萧寒又找到了她。
“你上次为何不和萧隐一同过来?”
“萧隐来过吗?夫人有所不知,我和萧隐的任务是互不相通的,所以……”
“我明白了,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萧寒拿出一个箱子加一封信。
“这是侯爷要属下保管的,侯爷一早吩咐过,哪日他
若出了事,便让属下将此物交给夫人,这是钥匙,还有这封,是当初夫人留下的和离书,侯爷知道,茹姐儿还没在临安府登记户籍,要有和离书才行,便让属下一并送来。”
“他不是说都撕了吗?”
叶霜声音艰涩,指尖轻颤,接过萧寒递上来的信封,那是三年前她离开之时写下的,字里行间的些许扭曲,透露着当时的愤懑心绪,如今三年过去,纸张泛黄,其上加盖的坤宁宫玺印也已淡去。
“夫人留下的东西,侯爷都妥善保存,又怎会毁去这和离书呢?”
“他还有说什么吗?”
萧寒:“侯爷交代了,若他出事,还望夫人保全自身,不必救他。”
见叶霜只望着那和离书,萧寒心里也打起了鼓,这夫人如今对侯爷已不似从前,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夫人不会真的打算不管侯爷了吧!
“东西既已送到,那小的便告退了。”
叶霜不置可否,由他去了。
萧寒走后,叶霜本想查看一下箱内的东西,但因为原本决定出门,这会儿又耽搁了些时辰,未免出岔子,还是决定先按原计划出发,直接去沈府,箱子反正在这儿,回来再看也不迟。
按萧凛手记上所写,此事是叶鸿远透露给他的,祭酒公或许知道当年的事情,叶霜也不必回去求证,既然叶鸿远不愿告诉萧凛,那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还不如直接去找沈祭酒。
叶霜原本是想着碰碰运气,幸好祭酒公已经回府,叶霜说明来意,递上拜帖,不多会儿便被请入府中。
沈清源正在小花园侍弄花草,叶霜在旁边的亭子里站了一会儿,正想着如何开口,沈清源倒先说话了。
“这菊花开得正好,可惜马上入冬了。”
沈清源这话没头没脑,叶霜只好附和了两句。
沈清源知道叶霜没听懂,放下东西,拆了束带,来到亭中坐下。
“坐。”沈清源做了个手势,示意叶霜坐下。
“当初云儿也很喜欢菊花,时常来我府上帮我照顾这些花草,如今这园子依旧,可故人却已不在了。”
“沈公节哀。”
“我年纪大了,什么没经历过,何况也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问什么,萧凛的事情我听说了,只是此事到底是他有过失,我也早已不问朝堂之事,不好出面帮他。”
“上次得沈公解围,叶霜今日再次谢过。”
“不必多礼,我与你本也没有交情,是萧凛拜托老夫去帮忙的。怎么,他没跟你提过?”
叶霜倒是很意外:“不曾提过。”
“他就这脾气,比我老头子还古板,也不知像了谁了,萧睿当初也是老夫的学生,也不像他这般沉默寡言,许是幼时经历了家中变故的缘故吧!”
“沈公既然知道老侯爷,那么可知老侯爷与柳家还有魏家的渊源?”
“这个自然,当年萧睿、魏昭还有云儿几人是同一批进入国子监的,和他们一批的还有宋远山,柳文宣,云儿和萧睿魏昭三人又格外交好,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
从祭酒公口中,叶霜得知了当年之事。
原来当初柳若云一心痴恋萧睿,也就是萧凛的父亲萧老侯爷,而魏明的父亲魏昭则倾心柳若云,这本也是寻常事,感情的事,谁都控制不了,可奈何萧老侯爷已有婚约在身,柳家又不可能让自己的嫡女嫁作他人妾室,柳若云百般哀求,遭到了柳老爷的严词拒绝,甚至将其关在家中,还是祭酒公出面,柳老爷才放她回国子监,只痛斥她绝不要痴心妄想,并且迅速微柳若云定下婚约,联姻对象便是魏家长子魏昭。这魏昭又一直倾心柳若云,这桩婚事柳老爷和魏家都很满意,痛苦的只有柳若云一人,便等同于皆大欢喜。
若一切按照柳老爷的预期发展下去,顶不过多了一个被困深宅的可怜妇人,魏柳萧三家倒还能落得个相安无事,可偏偏柳若云性情刚烈,在出嫁前夕投河自尽了,为了断了柳若云的念想,她的婚期和萧府安排在前后脚,她死那日,正是萧睿娶妻之日。
从此柳家和萧家便结了梁子,先帝为了避免闹出更多乱子,就将萧老侯爷派去了禹州。
而魏昭此后终身未娶,堪堪不惑之年便郁郁而终了,魏庸只好从旁支过继一个孙子延续香火,便是如今的魏明。
如此说来,柳文宣自然对萧老侯爷恨之入骨,如果当初萧老侯爷当真被人刻意诬陷,那柳家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柳文宣干的。
怕是还得从那封保结书查起-
“侯爷从宫里回来了,夫人快去看看吧!”
叶霜刚从沈清源处回来,就听见萧凛回来的消息,彼时她正因听了柳若云之事而心情沉重,想着也该去看看萧凛,顺便将今日听到之事转述于他。略作休整后,便带上宋云、闻香并萧隐一同去了。
萧凛这次直接回了侯府,在门外下车时,叶霜就远远看见萧凛正和萧寒站在院中。
叶霜刚踏进院子,萧隐就紧随其后道:“侯爷,你看谁来了!”
萧凛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叶霜,当即上前将叶霜抱在了怀里。
叶霜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萧凛揽在了怀里,他抱得不算紧,但叶霜也没有挣脱,只任由他抱着。
她脸颊有一处湿湿热热的,那是方才他的唇轻擦过留下的,惹得人心也酥酥麻麻的。
“是我错了,这些日子被关在宫里,我每一日都在想你,满脑子都是你,你出事那天,若你真有个什么,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我便明白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当初是我不好,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如今我才醒悟,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旁的我都可以不要。什么复仇,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你能在我身边好好的。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些跟你说这些,若是我真的就此回不来了,至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年我情之所钟只你一人,我不想你恨我。”
萧凛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头顶传来。
怀里的人一直沉默,就在萧凛犹豫要不要放开的时候,他听见叶霜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你真的想好了?”
“你说什么?”
萧凛松开叶霜,欣喜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了什么。
“就算我回了侯府,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日日待在府中,我也不会关掉书坊。”
萧凛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一叠声应下:“当然当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萧凛漆黑的眸中泛着亮光,那神情仿佛失而复得了什么珍贵之物的孩童。
“若是有不满意的,你也随时提出,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叶霜也不知自己就这么原谅萧凛究竟对还是不对,只是她方才回书坊后,打开箱子查看了,里面竟是她当初送去典当行的那副红珊瑚头面。她想着,或许再给萧凛一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萧凛见叶霜不说话,以为她又犹豫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可是又有何顾虑?”
叶霜笑笑:“没有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萧凛松了口气:“那便好。”生怕叶霜又反悔了。
“对了,我今日刚见过沈祭酒,你所调查之事,我已替你查出一些眉目了。”
萧凛眉心微蹙,转头去看萧隐萧寒。
“谁让你们劳烦夫人的?”
萧隐半低下头,乖觉不言。
萧凛:“晚点再跟你们算账。”
叶霜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萧凛别计较了:“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你既回来了,就趁早将此事查完吧,我已有了眉目。”
“沈公都跟你说什么了?”
事涉老侯爷的秘辛,叶霜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萧凛说,只好先含糊过去:“具体的容后再跟你细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去一趟魏府,”
若叶霜没猜错,那封保结书和那封旧信,都是魏昭的笔迹,萧家被诬是在萧凛十四岁那年,那时魏昭还在世,若真是柳家对萧家出手,魏昭自然知道真相,或许不忍见萧府惨状,才写了保结书。可有一点叶霜想不明白,若真是柳文宣对萧睿恨之入骨,才设计陷害,为何会等上十四年。
萧凛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必查了,情况我都已明了。”
叶霜还要追问,萧凛只说日后自会跟她细说。
叶霜察觉事有蹊跷,又退开两步打量了萧凛周身:“你可有受伤?这次进宫,圣上竟不曾处罚?”
萧凛含笑:“不曾,你放心便是。”
刘尚书闹成这样,圣上难道不需要给刘家一个交代?
“圣上已经厚赏了刘家,算是安抚,况且那刘衍素日什么德行,刘尚书也是心知肚明,再闹下去,只怕他也无法收场。”
叶霜将信将疑,不过看萧凛似乎确未受伤,或许圣上的确待他有所不同。
宋云这时又说:“别站着了,进屋说吧!”
几人正准备进去,有侍卫跌跌撞撞自门外跑进来:“启禀侯爷,张都指挥使有要事禀报,人已在府门外了。”
萧凛脸色瞬间变了:“我曾和他约定,若非必要不必来侯府找我,只怕出大事了。”
侍卫将人领进来时,张云阳早已一身戎装,穿戴齐备,进来后先扫了一圈众人,萧凛只说在场都是自己人,让
他直说。
张云阳深吸一口气:“出事了,你前脚刚出宫,静王就领兵出发了,如今只怕人已到宫门外,今晚只怕有大变。”
第103章
宫墙深深,暮色四合。
坤宁宫上了灯,宫人安静穿梭其间,做着分内的事,看上去一切如常,唯有宫墙根下悄然散开的皇城军透露着一丝肃杀的气息。
看似寻常的夜晚,被一丝脆弱的寂静掩盖,随时都可倾覆。
两个时辰前,叶霜假扮成侍卫,由宋云带着混进了坤宁宫。
萧凛原本想让她留在侯府,但又还是不放心,毕竟萧隐萧寒他都要带进宫,思来想去还是让她进宫比较好,既可以让叶霜陪着皇后娘娘,坤宁宫的戍卫也比侯府更周密。
又派宋云跟着确保叶霜和皇后的安全。
娘娘见她这般打扮,已经猜到了大概。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说起来,娘娘应该是最难受的,静王和萧凛,一个是她亲生,一个也如亲生一般亲厚,不管伤了谁,她都不会好过。可天家无情,皇权之下,这点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霜陪着娘娘一起在宫中等待,心中忐忑,但兴许是宫墙隔绝了喧嚣,她反倒感觉不到多紧张,甚至比往日多了几分闲适。
也不知是人到了绝境,就自动切断了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身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让她感觉不到危险,不知是出于没有直观感受,还是无力回天,总之叶霜在坤宁宫和娘娘待在一处,总生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可宫墙一角上绛紫色的苍穹,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危险。
今夜之后,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要改变了,等待她的是平安还是凶险也就有结果了。
宋云见她独自在院中出神,以为叶霜是担心茹茹:“我已经让萧凛派人将茹茹接到将军府,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不管如何,总是比跟着我们进宫要安全。”不过,若是萧凛事败,只怕她和茹茹都免不了要受到牵连,如今只能希望萧凛能占到优势,可他此番直面静王,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那你是在担心萧凛?”
叶霜想起之前出发时宋云似乎欲言又止:“方才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宋云斟酌着开口:“你先别急,我也是适才得知,萧凛的兵权被夺了。”
叶霜眉心轻拧,神色凝重,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我方才就已猜到大概,圣上不可能不给任何处罚,就算私心想维护萧凛,总归要给刘家一个交代。如今看来,便是让萧凛暂时将兵权交出。可偏生这样巧,静王今夜便起事了,总感觉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冥冥中像是有着某种关联。”
“好在他们并不知道张云阳是萧凛的人,”宋云也察觉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希望他们一举成事吧!”
叶霜听宋云这样说,嘴角不觉浮上一丝笑意:“他们?你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啊!说实话,你之前提到的那人,是不是张云阳?”
宋云没想到叶霜如此敏锐,也不否认了:“到底还是瞒不过你,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记得方才我同他并未交谈啊!”
“你们的确没表现得太过明显,可你莫不是忘了,有些心思是隐藏不住的,端看他看你的眼神,我就能猜到一二,何况他手中那把佩剑,和你常用的是一对,便是你之前在铁匠铺打的那对双剑吧!”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宋云淡淡一笑。
“看到你有了着落,真好,只是不知今夜之后究竟是何局面。”
宋云也叹了口气:“是啊,原本还说要查出你身边的内应,也没查出个结果,如今就成了这般局面了。”
“虽然没查出最后是谁,但能肯定是在那几个丫鬟中间了,闻香我是相信的,春桃,虽然之前一时糊涂,但后来进了书坊,反倒一门心思侍候,还是很得力的。”
宋云:“那便是梅沁和兰芷中间的一人了。”
“也可能两人都是。”
宋云慌了:“两人?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等出去之后再料理。”
宋云后怕地抚着心口:“幸好你及时发现,这次也没让她二人陪着茹茹去将军府。”
“这种事自然是交给闻香,素日也不让她二人近身服侍的。”
叶霜虽早有应对,此刻却仍旧眉心紧蹙。
“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我总觉得似乎疏漏了什么?”
叶霜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别是你想多了吧!”
“兴许吧!”
这段时日的确太过疲累,或许是她过于忧虑了。
叶霜抬手按上鬓边,打着圈轻揉着。
一阵风过,宋云瑟缩了一下,伸手拉紧衣襟:“这天真是冷了,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在这站着也没什么用,叶霜只得按下心头烦躁,和宋云一同转身进了殿内。
进殿时正好碰上刘妈妈,见她端着东西出来,不知为何,叶霜心头划过一丝不安,抬手叫住她:“刘妈妈,您怎么出来了?”
“娘娘用过晚膳,这会儿正歪在软榻上小憩。”
刘妈妈笑眯眯的,说完就准备离去。
“那娘娘身边是谁在伺候?”叶霜仍没有放手的意思。
“是新来的宫人芸儿,娘娘素来有头疼的毛病,这芸儿有一手好手法,能替娘娘舒缓头疼,渐渐便由她服侍的多了,我老婆子也正好乐得清闲。”
叶霜松了手:“这样啊!许是我想多了。”
“说起来,她还是夫人的老熟人。”
叶霜心头一紧:“你说什么?”
芸儿就是之前的竹筠啊!
竹筠?
“不好!娘娘有危险!”叶霜不管不顾就往内殿冲。
宋云跟在后面跑:“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之前你不是说竹筠已经被其他人家买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坤宁宫?”
“错了,咱们都猜错了。这竹筠定是有人安排进来的,利用竹筠和刘妈妈熟悉,能更轻盈取得她的信任,得以顺利接近娘娘。”
“什么?这怎么跟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现在看来竹筠就是静王的人,只怕连她进侯府都是安排好的。当时竹筠身为二等丫鬟,又事事不冒尖,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梅沁兰芷,叶霜还会多注意两眼,对这个竹筠,她真是没什么印象,像是压根没有这个人。
真正好的内应,不是与人周旋游刃有余,而是像竹筠这般毫不起眼,也更加说明,竹筠此人不是一般的内应,而是精心培养的暗卫。
可叶霜还是不明白,竹筠接近娘娘的目的,就算静王有谋划,可娘娘毕竟是他亲生母亲,难不成他要利用娘娘让萧凛就范吗?
叶霜还不及思索清楚,人已至内殿外,几乎是同一时间,叶霜便想到,像竹筠这样的暗卫,她不可能不知道叶霜在门外,与其躲藏在此,不如光明正大进去。
宋云到底练过武,能收敛气息,叶霜给了她眼神示意,让她在暗处不要出来。
内殿门没关,叶霜走进去瞬间就感觉一阵罡风袭上面门,接着肌肤一凉,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堪堪抵住了她的脖颈。
叶霜闭了闭眼,尽量控制着声音不发抖:“娘娘呢!”
她不经意往内殿扫了一眼,什么也
没看见。
“娘娘睡了。”阴沉的音色宛如细蛇游走,让叶霜头皮发麻。短暂的沉默后,似是多了一声喟叹,“放心,我暂时不会动她。倒是你,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这声音和她之前听到竹筠的声音简直毫不相干,难道人连自己的音色都能隐藏吗?
叶霜绷直了身子,凉意沿着脊背往上爬。
“什么?”她干笑着,试图不让竹筠察觉异样。
“让你的朋友撤出去,我只要你,其他人若是不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她们。”
叶霜刚想否认,匕首又逼近几分。
“别自作聪明,否则死得更快。”
叶霜喉口直发凉,这感觉仿佛跑了一段很长的路忽然停下后,喉咙泛起的凉意,但二者又有所不同,前者是后知后觉的,后者的凉意几乎是一瞬间迸发,像是从丹田直接冒上来的,快到叶霜都来不及反应。
她艰难吞咽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你想我怎么做。”
“知道该怎么做吧!”
太明殿外,静王一袭织金玄色锦袍,温润依旧,只是按住剑柄的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一丝呼之欲出的凶戾。
“我自认为一直谨小慎微,静王为何苦苦相逼?”
静王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意淡去:“为何?永定侯难道不明白吗?原本我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因为你的到来,本王不仅要步步为营,还被人拿来比较,身为圣上长子,竟要与一个没有天家血脉之人争夺皇位,岂不可笑?”说着眼神往旁边一转,笑容苦涩,“好不容易设计夺了你的兵权,没想到你竟然早有准备,如今便已有这般谋划,若待来日,朝中岂会有我立锥之地,教我怎能不防?”
萧凛:“我早就想到,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刘衍虽品行不端,也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若非有人许了他什么,教他生出些痴心妄想,他也就不会断送自己的性命了。可惜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从一开始,无论是否成事,他就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静王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不过一条乱咬人的狗罢了,先放出去看能咬到谁,便算谁倒霉了。”
萧凛正色:“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这一步棋,既断送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也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早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当初御花园岁末宫宴的刺杀,也是殿下的手笔吧!你竟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应是说我竟等了这么多年。”想到当年之事,静王无时无刻不觉得懊悔,“怪我当初被你蒙蔽,竟未看出你对她的情意,愣是让她离开了临安,在外面安稳待了三年,还有了你的血脉。只可惜一步迟步步迟,如今只怕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静王语带惋惜,状似无意地往一旁看了一眼,太明殿殿门大敞,却始终无人走过。
“难不成殿下还在等有人押着人前来?”
静王意识到不对劲:“你做了什么?”
“我既料到了今日,又怎会不作防备?若是如此,又有何资格做殿下的对手?只是几年过去了,殿下怎的总是这么一招,莫不是殿下这般小瞧于我,以为我毫无长进?”-
半个时辰前,坤宁宫外。
竹筠押着叶霜出了内殿,不等转进御花园,就被暗中跳出的萧寒挡住了去路。
“侯爷怎么可能不派人守着坤宁宫,竹筠,你好歹也在侯府伺候过,侯爷的脾性竟一点也不了解吗?”
竹筠眼神一暗,手腕缓缓转动,原本为了防止挟持途中不慎伤到叶霜,竹筠一直是用刀背抵着的,也就导致了此刻的被动。
耳边一声闷响,身上一松,竹筠的手腕被暗器所伤,松开了叶霜。
“夫人,快走!”萧寒说着跳出去,和竹筠打在一处。
叶霜环顾左右,推开通往御花园的小门,跑了进去-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静王叹道。
眼见局势已定,萧凛不禁道出藏在心底多年的困惑。
“只是还有几件事,想请殿下为我解惑。之前那些刺杀我的人,都是殿下做的吧?那文思坊的大火,婢女翠红之死以及将此嫁祸给柳家,挑拨我和柳家的关系,也是殿下一手安排的。”
静王不言。
“都这时候了,殿下就告诉我吧!”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本王。”
这时静王身边的副将小声禀报:“属下之前没来得及跟殿下说,静王妃被人挟持了。”
“本王不是将王妃安置在城外别院了吗?”
“奴才不知,今日晚膳前,忽然有人冲进别院,将王妃的住处团团围住。”
静王这才注意到,萧凛今日只带了张云阳,素日常跟着的两个侍卫都不在身边,他只当静王甚少带侍卫进宫,也不曾多想。
萧凛似笑非笑:“这一招也并非只有殿下能用。”
静王身形晃了晃,接着大笑起来。
“你方才所问之事,其实远不止这些。”静王话中别有深意。
萧凛闻言心念一转,蓦地抬眸:“你竟然对圣上动手,我早该料到的,圣上虽时常躬体违和,但素来康健,怎会缠绵病榻如此之久?”
“那是他逼我的,我才是他亲生的嫡长子,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却迟迟不立嗣,还一心看重你这个养子,对我却百般苛待。”
萧凛:“你是真不懂圣上的良苦用心。”
“他能有什么用心,无非谋划着替你争取皇位罢了。”
萧凛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眼见最终的筹码都没了,静王自知败局已定。
“是我棋差一着,我认了,如今这皇位是你的了。”
“我从无心皇位,不过自保而已。我已奏明圣上,不论是谁继位,萧凛都愿以摄政之身辅佐新君。”
听闻此言,静王情绪激动,踉跄着上前两步:“如今皇位于你已是唾手可得,你竟不想要?”
“原本殿下就是圣上属意的继位人选,只是你如今加害圣上,图谋不轨,这皇位也算是你亲手断送的。”
静王几欲倾倒:“不可能,他分明更看重你,何曾对我正眼看待过,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一意孤行?”
“你自己看吧!”
萧凛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在静王面前。
静王捡起看了,瞬间双眼猩红,噙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口中连连道:“怎么可能?”
“这是原本的传位诏书,只待圣上力不从心,而你也能独当一面那日,便会昭告天下。只是如今,已再无可能了。”
静王像是再拿不住那诏书,手一松,黄绸卷轴滚落在地,摊开一角,恰好露出静王二字。
“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静王声声诘问着,忽的面向太明殿跪下,“父皇,儿臣知错了!”
昔日痛哭声回荡着,泪水滑落,有发自内心的懊悔,也有无力回天的无奈。
“不管殿下是否相信,我都从未有过僭越之心。”这一句,仿若他当初在平阳王府时,见到那少年的第一面。那时的他们并不知,眼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出现,会带给彼此怎样的命运。
静王侧首,半晌后说出一句:“别伤蓉儿。”
萧凛脚步一顿,静静落下一眼,提步离去:“我会的。”
长剑锵然出鞘,鲜血喷溅,洒在了太明殿阶前。
萧凛停在近门处,久久不言。直到一抹光亮照上他的面庞,萧凛眯了眯眼,迎着光亮望去。
朝阳跃上地平线,照在空荡荡的太明殿前,这里一切如旧,唯余风中一抹挥散不去的铁锈气。
临安的风渗过很多血,如今也汇入了金尊玉贵的血脉。
无论尊贵或是低贱,血流也不过三尺,最终也如这血气化入风中,涤荡殆尽-
萧凛和张云阳在太明殿外分道扬镳,张云阳留下料理静王的余党和宫内的部署,萧凛则赶往坤宁宫去见皇后娘娘。
“其他都好说,只是这静王妃该如何处置?”
萧凛掐了掐眉心:“除掉吧!”
张云阳:“可是你方才……”
“罢了,送去大相国寺,让她常伴青灯古佛,安度余生罢,对外只说病逝。”
走出去一段路,萧凛忽然停了,往旁边看了眼,候在宫墙根下的小太监眼神闪躲。
萧凛皱眉:“你……”
那人却忽然从袖中掏出匕首,向萧凛刺去。
“萧凛,受死吧!”
萧凛认出对方的声音:“竟然是你!”
“这匕首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消擦破一点油皮,就能教人当场毙命。”
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阴恻恻地笑了:“萧凛你放心去吧,明年的今日我会替你上香的。”
第104章
叶霜从御花园出来后,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就凭着直觉往外走,刚好在半路看见了萧凛,看上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裴玉正站在他对面,手中还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叶霜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裴玉一把推开,紧接着扶起受伤的萧凛。
“你没事吧?”叶霜神色关切,又仔细扫了一眼萧凛身上,倒是没发现什么伤口。
萧凛脸色不太好,唇色泛白,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叶霜又看向裴玉:“裴玉!你想如何?难不成要杀了他吗?”
裴玉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拿着匕首,慌忙扔到一旁:“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萧凛被叶霜搀扶着,还在一个劲摆手。
“看吧,萧凛都说我没误会。”
裴玉:“……”
“你二人之事我已知晓个大概,”之前在沈清源处,还听了一耳朵裴玉和萧凛的旧事,“当初你二人本是同窗,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这才弄得今日这地步,你当初接近我,也是因为萧凛吧!”
“叶霜,我……”裴玉一时乱了阵脚,试图辩解,“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之前的事暂且不论,你如何对待我倒不要紧,只是你如今怎能在皇宫大内行刺杀之事呢?若被发现,你就算得逞杀了萧凛,自己又如何全身而退,难不成你已恨他到了这般地步,非要和他同归于尽不可吗?”
裴玉也冷了脸:“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叶霜本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但见萧凛如此难受,又认为所言不算过分:“不是我要这么看你,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我并非不知道你二人之间的嫌隙,当初你接近我,我也有疑虑,但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又多次对我施以援手,也就不追究当初的目的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昨夜宫变,若萧凛死在宫中,也不会有人追究,只会当他是为保护圣驾被乱臣贼子所杀,你也就能全身而退了,真是好谋划。”
裴玉静静看着叶霜,也不再辩解。
“霜儿……”这时萧凛虚弱地唤了她一声。
“萧凛,你还好吗?走,我带你回去!”
又对裴玉道,“我现在要带萧凛离开,你若要阻止便随你。”
说着便要带萧凛走。
结果拉了一下没拉动人。
叶霜以为萧凛有所不适,又低头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一面还不忘注意着裴玉的动向。
萧凛咳了两声,终于说道:“不是,不是他……”
叶霜皱着眉:“什么……你大点声?”
萧凛指了指身后的一角,叶霜随之望去,这才看见墙根下躺着一个人,穿着侍卫的服制,之前被树丛挡住,所以她不曾发现。
“难不成……此人才是行刺之人?”
萧凛点了点头:“方才此人突然拿着匕首冲出来,我虽然并非打不过他,但那匕首淬了毒,为防被误伤,我出手难免受制,险些被他所伤,幸好……”
这下轮到叶霜愧疚了:“是我误会了……可你为何如此,可是伤到哪里了?”
“方才打斗之际受了点内伤,不碍事。”
“你没事便好。”叶霜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刚和好又丧夫了。
裴玉见到这般情形,不禁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
“这人是……”叶霜看向角落躺着的那人,端详着他的面容。
裴玉这才道:“此人是魏明。”
“魏明?”叶霜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的匕首,想起萧凛说匕首淬了毒,心有余悸,又看向魏明,“他这是……死了吗?”
萧凛也随之望去:“不曾,只是晕了过去。”
裴玉这时才问:“方才情况紧急我不曾多问,他怎会行刺你?我看那架势,像是和你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莫不是,他是静王一党,眼见静王事败,便想借机拼死一搏。”
叶霜:“静王败了?”
裴玉看了她一眼,又对萧凛道:“我倒觉得不像,而且也说不通。”
叶霜:“若他不知静王事败呢?”
萧凛:“他见我出来,便该知晓结果了。”
裴玉:“我倒看着像是寻私仇的。”
萧凛这才像被触动某件心事,陷入沉思。
裴玉见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萧凛并未直言,只说:“我大概了然了,只是还需等他醒来当面验证一番。”
裴玉:“那人我便先带回临安府。”
叶霜忙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萧凛见她没事:“萧寒呢?”
“他为了救我,此刻正和竹筠缠斗。”
裴玉:“谁?”
叶霜:“说来话长,萧寒这会儿还没跟上,我怕他有危险,那竹筠看着似乎不容易对付。萧隐呢?”
萧凛:“我派他去做其他任务了。”
叶霜急得不行:“那还等什么,快去救萧寒!”
萧凛和裴玉对视一眼。
裴玉:“你们先去,我先找人将魏明带走。”
萧凛颔首,又问:“人在哪儿。”
叶霜转向他:“御花园。”-
叶霜和萧凛赶到时,御花园已不见二人的踪迹,唯余沿途花草上沾染的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谁的血?”
萧凛沾了一点在指尖。
“小心有毒。”
叶霜急忙拉住他手腕。
萧凛诧异地看着叶霜情急的模样,忍不住嘴角轻勾:“无妨,血色殷红,应是无毒。”
叶霜这才松开手,开始担忧萧寒的下落。
“也不知这是一人的还是两人的。”若萧寒真因为救她出了事,那她余生只怕都要活在懊悔歉疚之中。
“看着像是往那边去了,先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和坤宁宫相连的小门处,发现门上赫然印着半只血手印,推开门,门后的小路上血迹蜿蜒。这是在进御花园之前就受了伤,一路逃到了这里。
当时打斗之惨烈可以想见。
萧凛也不免担心了,只是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搜寻。
正想着,叶霜忽然喊了一声:“你看那!”
萧凛抬头,只见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因着面朝下,不知是何人。
叶霜心口一滞,不会是萧寒吧!
“是竹筠。”萧凛很快说道。
二人上前查看,果然是竹筠,身下一片血泊,身中数刀,已经没了气息。
萧凛顺着血迹往来时
那条路望去:“萧寒应是从这儿往御花园来找你我回合,只是不知为何还没露面。”
二人又回到御花园内,正碰上裴玉也赶了过来,三人刚回合,就听见一声虚弱的“侯爷”。
萧凛当即道:“是萧寒。”
声音是从园子一角传出的,几人循声赶过去,终于在路边不远处找到了萧寒。他身下的泥土已呈深褐色,显然流了不少血,和竹筠相比,情况也没好多少,就剩一口气了。
“侯爷……”萧寒朝他们伸出手。
萧凛冲上去扶起他:“你撑住!我马上派人接你去太医院。”
“不必了……我怕是不行了……”
萧凛只觉手上一片湿泞,悄然看了一眼,满手的血。
血还没止住,也不知流了多久。
萧寒已然脸色惨白,叶霜果断道,他这会儿不宜挪动,还是请太医过来吧!
裴玉也看见了萧凛手上的血,暗中与他交换了眼神:“圣上抱恙,每日早上都有太医请脉,这会儿时辰差不多,我去太和殿看看,比太医院近,先止住血再说。”
萧凛:“你去吧!”
几人帮忙着将萧寒抬出来,平放在地上,等着太医带止血的药膏来。
萧凛见萧寒举着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先别说话,留点力气。”
“不,我要说,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萧寒倔强举着手,泪眼汪汪,看了看萧凛又看了眼叶霜,“侯爷,夫人,萧寒再不能伺候你们了……”
叶霜鼻子也忍不住酸了:“萧寒,你可得挺住啊!”
萧寒又看向他们身后,似是搜寻着什么。
萧凛立马会意:“萧隐去了城外,此刻应该在往回赶了……”
萧寒唇上毫无血色,咳了咳:“我只怕是见不着他了……”
叶霜:“别胡说了,赶紧治伤要紧。”
好在裴玉很快带着御医赶到,紧急给萧寒止了血。
叶霜急忙问御医:“他怎么样,要紧吗?”
御医初步检查了伤势才回禀:“启禀侯爷,夫人……”
萧凛匆匆打断:“行了别拘礼了,快些说说情况如何!”
“萧护卫虽有多处受伤,好在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伤处在腹部,但并未伤及要害,老臣方才已用金疮散止了血,当务之急是尽快送去太医院,老臣要替萧护卫处理伤口,避免感染,之后再送回府安置,另开一些止血补气的药调理月余也就好了。”
叶霜和萧凛这才松了口气。
萧凛:“那便有劳太医了,就依太医所言。”
先将萧寒送去太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再由萧凛带回去府,叶霜也跟着回了侯府。
没多久萧隐也赶了回来,带来了静王妃的消息,以及柳文宣在府中自戕的消息,萧凛只说知道了,见叶霜没注意,应是不曾听见,又嘱咐萧隐,若是柳家的人来了,一概不见。
安顿好萧寒之后,萧凛去审问了魏明,并且知道了真相,想到之前的事情,觉得魏明也算事出有因,又不曾真害了谁,加上他还有孩子,萧凛就免了他的死罪,革了职,让他举家离开临安永不得再回来。
魏明本就是魏昭的儿子,当初柳家将柳若云关在家中,实则是为了让其生下孩子,又因为魏昭没成亲,所以先养在魏家家族其他人名下,之后再过继过来。不过魏明是柳若云和魏昭成亲前所生,他的父亲究竟是谁还不好说,但魏明认准了是萧家害死了他母亲,所以下定决心要复仇,并在朝中和柳家结交,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也借着柳家的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魏明这次刺杀萧凛,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萧睿所生,至于那把匕首,也根本没有淬毒。
萧凛此去也跟魏明做了滴血验亲,结果他和魏明并非亲兄弟。
原来当初柳若云被萧睿拒绝,伤心不已,借酒消愁,魏昭赶来安慰,却被当成是萧睿,那之后,柳若云便有了身孕。
只是魏昭没有勇气承认,柳若云也一直以为孩子是萧睿的,便认定是他负了心,最后绝望自尽。魏昭因此心怀愧疚,后面才郁郁离世。
那首诗则是魏昭为悼念柳若云所写,名字也是为了怀念柳若云,当初柳若云的名号叫[岑阳居客],他叫自己[岑阳旧客],也是为了追忆柳若云以及一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年少时光。
至于萧府当年被人陷害一事,萧凛已查到是柳文宣所为,但并非全然为了私怨。当年曾有一段时间,先帝对朝中重臣多番猜忌,更是忌惮他们结交朋党,操控箴言舆论,鼓动民心,而萧府虽是贪墨案,可查抄的多为书册文章,据传当时萧老侯爷曾即兴作诗一首,却被先帝斥责不敬。只怕从那时便有了想除掉萧家的心,只不过借了他人之手罢了。这也是为什么中间相隔了十四年。
柳家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受到先帝器重的。
当初萧凛也是答应圣上不再追究,才得以平息杀了刘衍一事,但既然萧凛已经查出眉目,那柳文宣的下场也早已注定。为了保全先帝的名声,他自然留不得了。
柳依依也因为柳文宣之死,又要再守孝三年,不得婚嫁-
萧凛回来时,叶霜已在侯府等他多时了。
见萧凛情绪不太对,上前牵起他的手,问他怎么样,事情如何了,萧凛只说都处置妥当了。
“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啊,都结束了。”萧凛喟叹,将叶霜的手握进手心,“过几日找个时间,你便和茹茹搬回来住吧!”
叶霜驻足,望着萧凛漆黑的眸子。
四目相对。
良久后,她轻轻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