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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姐弟

    温暖被骤然抽离, 她起身的动作虽然轻但还是惊醒了她, 郑子歆起身拢了拢大氅,嗓音还有一丝慵懒。

    “怎么了?”

    “嘘”高孝瓘放轻了声音示意她安静下来,“外面有人”

    郑子歆挑了挑眉头, “是敌是友?”

    “不清楚”茯苓将火熄灭了以免引起人注意。

    高孝瓘早已穿戴整齐了,冲着她们三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保护好她, 就拿起剑走到了门口,透过残破的窗棂往外看去, 此刻风雨小了些, 但天色还未亮,昏昏暗暗的, 隐约可见两帮人在对峙,空气中已有杀意在流转,气氛一触即发。

    “含贞,跟我回去,我去向父皇求情, 他必不让你……”为首的男子身高七尺,一袭黑衣遮住了全身上下, 身后侍从都明刀明枪,他却不拿寸铁,声音低沉, 嗓音中有一抹焦急。

    亏的她夜视能力极好,否则也是看不真切的,只是听那男子口气, 这伙人看来大有来头。

    “你该唤我一声姐姐,四弟”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女子的声音似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又带了几分决绝,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

    “你回去吧,私自出兵可是大不敬的罪名,我此去北齐是心甘情愿的”

    女子声音到底不似男子雄浑有力,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大概,却对北齐那两个字格外敏感,高孝瓘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白芷扶着她凑了过来。

    “两帮人互相对峙,听口气像是大有来头,隐约听见什么父皇北齐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她现在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只盼着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天一亮好赶路,这荒郊野外的着实担心她的身体。

    郑子歆点了点头,她如此说肯定一时半会儿没结果了,不如静观其变。

    “什么狗屁大不敬的罪名,我湘东王不在乎,高洋那个狗皇帝妃嫔无数又好大喜功残暴不仁,你何必赔上自己的一生,就为了成全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

    他字字铿锵,萧含贞也不甘示弱,本也不是温婉的性子,当下反唇相讥,“不嫁给他还嫁给谁?你吗?!就算他妃嫔无数好大喜功残暴不仁但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可保我南梁数十年无忧!”

    郑子歆脸上顿时浮起了微妙的表情,她目盲便格外对声音敏感些,侧过头对着她耳语了一番,高孝瓘也满目震惊。

    “你是说那女子是南梁孝元帝的女儿,准备去北齐和亲,而那男子是孝元帝的四子,南梁湘东王?”

    她皱眉思索了片刻便理清了前因后果,郑子歆点了点头道:“恐怕不止如此”

    虽然只是猜测但她又将刚才那女子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她听,这下她不再是满脸震惊,而是一脸懵逼了。

    果不其然,那男子沉默了良久,又接着开了口,这一次语气有些幽幽的森冷寒意。

    “嫁给我又有何不可,去他妈的姐弟名分,今天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来人,给我上!”

    前去和亲的队伍自然少不了护卫,但眼下他们互相望了望都有些畏首畏尾,尤其是在知晓了这桩宫闱秘事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是南梁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一个是备受关注的皇子,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还愣着干什么?!本公主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们拿什么去跟父皇跟文宣帝交代!”

    萧含贞横眉冷目,站在队伍前方没有丝毫惧色,也没有娇气到让人撑伞遮风挡雨,此刻恐怕也是没有那个心境的,任由狂风卷起发丝,细雨沾湿了衣襟,露出坚毅的一双眼。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加入了战局,萧方炬带来的人下手狠辣无情,招招毙命,反观她这边人虽多但早被这风雨磨的没了士气,本来旗鼓相当但渐渐的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一方倾斜。

    笑话,简直是个笑话!父皇交给他南梁最精锐的羽衣卫他却拿来对付自己人,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不堪,自相残杀,萧含贞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破口大骂:“萧方炬你算什么东西,男子汉顶天立地不强人所求,拿得起放的下,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若你还有半分礼义廉耻的话,就速速退兵,我就当今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若是还执迷不悟,今日你我姐弟情分就缘尽于此!”

    萧方炬身子微微一晃,有些不可置信,抬眸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凄惶无助,让她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表情还是冷硬的,她是疼这个弟弟没错,但绝对不是男女之情,也绝不允许他犯下弥天大错。

    “想不到这南梁皇帝萧绎也算半个文人,生出的这一双儿女却如此泼辣,还……”高孝瓘的脸色有些怪异,顾着她在那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郑子歆虽然惊讶但并没多少不可理喻,而是思索起了另一个让她们头痛不已的问题,那就是。

    究竟救不救她?

    若是救势必与湘东王结仇,尤其是这个湘东王还极有可能成为储君,谁会容忍一个知晓了自己如此大的秘密的人存活于世呢,光凭他不愿姐姐远嫁北齐就出兵阻拦来说,应该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男人,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

    而若不救,倘若萧含贞被辱,她大齐威风扫地,颜面全无,那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高孝瓘也深深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悄悄摸上了剑柄,却又被人轻轻拉住,“救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侧眼看去昏暗的光线模糊了那人轮廓,唇角却依稀挂着笑意,高孝瓘也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将剑收回剑鞘。

    既然要救就要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一击必胜,还要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让被救者感激涕零,否则便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住手!”萧方炬红了一双眼,终于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萧含贞面色一松,看在那人眼里更多了一份凄凉,他唇角扯起一个微薄的笑。

    “姐姐,你知道,我是最喜欢你的,你说的话我哪次没有听过,你让他们退下吧,走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少年唇红齿白,眼里泛起了水光,唇角的笑意有几分无助,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扯住自己衣角哭泣的样子,萧含贞心下一软,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本公主有话和湘东王说”

    “姐姐,这十年来多亏你多方庇护,否则炬儿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是绝对活不到今天的”

    他一字一句说着,缓步迈向了她,也将她带回到了那些个相依为命的日子,她的母亲徐昭佩虽贵为皇后但却并不得得宠,日子也过的如履薄冰。

    萧含贞眼眶一热,脸色也柔和了许多,“是啊,一恍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我以为姐姐是不愿再过那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日子的,没想到还是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我虽心如刀绞却也不得不……”他顿了顿,向来脸上藏不住事,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如果说在这南梁还有一个人是真心疼惜她的话,那必是萧方炬无疑了,只可惜并非良人也无意于他,萧含贞轻叹了一口气,并未接话,那人却又话锋一转。

    “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句想问姐姐的,在这相依为命的十年里,你可有片刻对我动过心?”

    萧方炬一直在等一个回答,而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雨渐渐停了,冷雾疏雨里,那人的回答也轻薄如这雾气,不堪一击。

    “没有……”

    “这个湘东王可真够痴情的啊”高孝瓘轻啧了一声,惹来郑子歆轻飘飘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虽然这感情不容于世,但其中滋味如烈火烹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遇见喜欢的人难,遇见情投意合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高孝瓘并未答话,下一秒就已挺身而出,郑子歆只觉得有一阵风掠过自己身旁,就被茯苓拉倒了身后。

    “夫人小心!”

    场中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和颜悦色叙话的两人裂隙顿生,萧方炬突然发了狠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变故来的太快,周遭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未等他有所动作,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就贴上了他的脖颈。

    高孝瓘悠悠道:“我保证,在你掐死她之前我会先让你人头落地,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放开她,二死”

    萧方炬扼住她脖颈的手微微一僵,光凭身后那人神出鬼没的轻功他就知道此人武功了得,他绝不是对手,而看了看身前女子憋的通红的脸,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不忍的,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松,只是也不会轻易就认输。

    “你是什么人,如果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王还是奉劝阁下莫淌这趟浑水,以免引火烧身”

    高孝瓘唇角挑起轻蔑的笑意,“男子汉大丈夫不强人所难,你倒好人家不同意你还要杀人灭口,别说是路人见了都要愤愤不平,你想要杀人灭口的这位公主可是我大齐未来的妃嫔,你说身为齐国乐城公我高孝瓘焉能坐视不理?”

    她这一番话既讽刺了他的丧心病狂又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嗓音低沉动听,萧含贞心里莫名一松,齐国乐城公的名声她是听闻过的,百战百胜,攻无不克。

    萧方炬连连冷笑,有些咬牙切齿,“说的轻巧,换成自己心爱的女人试试看!”

    “少废话,要么放人,要么死!”高孝瓘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剑刃深深压进了他的肌肤里,丝丝猩红渗了出来。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能下的去手,想必也不会有多惜命,郑子歆脸上掠过一丝焦虑,吩咐白芷道:“把火点燃,弄出些动静来,越大越好”

    许是这招虚张声势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疼痛作祟,萧方炬还是缓缓收回了手,在他彻底松开萧含贞的时候,高孝瓘直接一记手刀劈晕了他。

    “你们的主子现在在我手里,后撤三十里,天亮以后再来此处寻他,若是有人敢擅自上前一步,我保证你们的湘东王身首异处!”

    她的声音透过内力散了开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又饱含了杀意,背影清瘦挺拔,发丝被风扬起有些不羁的样子,转过身来却意外是一张好看的有些过了头的脸。

    眉目疏朗,轮廓分明,微弯了唇角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你没事吧?”

    “没……没事”

    第42章 登船

    “他……怎么样了?”呆愣了半晌萧含贞才回过神来, 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萧方炬, 关切自眼中一闪而过。

    “没事,不过是被我打晕了,两个时辰后自会醒来”高孝瓘一把托起了他, 交给她那些护卫看管,自己收剑入鞘, 准备抬脚迈入破庙的时候又回眸瞥了她一眼。

    “进来避避风雨吧”

    “这位是我夫人子歆”她这番介绍做的落落大方,流畅自然仿佛并没有哪里不对, 全然忘记了成亲前还对两个女子共定鸳盟而耿耿于怀。

    “这几位是我夫人的侍女, 白芷,茯苓, 陆英”

    郑子歆垂眸浅笑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卑不亢也不过分亲近,她那几个侍女亦然,而让她小小惊艳了一下的是乐城公夫人的容貌,如果说高孝瓘是皎若太阳升朝霞, 那么郑子歆便是灼若芙蕖出渌波,一个朝气蓬勃一个温柔秀美, 两个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山水画,让她心生羡慕。

    “含贞多谢二位仗义相救”她款款行了一礼,心中却暗忖着刚刚那些对话他们听进去了多少, 若是对方只是普通的江湖侠客还好,偏偏是北齐权贵,还是文宣帝的亲侄子, 若是在文宣帝面前说三道四,这亲能不能和成还得另说,看来还得多加打算。

    “安昌公主多虑了,我与……”郑子歆顿了顿,夫君那两个字是无论如何吐不出口的,换了一番措辞。

    “我与乐城公俱不是多嘴之人,至于我这几个侍女公主大可放心,向来守口如瓶,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手相救只是途径于此,公主即将前往北齐和亲,也算是我大齐宗室,只是不知为何接亲的队伍还没到?”

    郑子歆侃侃而谈,高孝瓘却微皱了眉头,为何这么大的事她没有收到通知,据她所知高洋也并不是一个骄奢淫逸为非作歹的君王,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权利会上瘾,而欲望会膨胀,人心不足蛇吞象。

    萧含贞轻叹了一口气,随行的宫女轻轻替她披上了一件大氅,自己接过来系好了,倒真是一点架子都没的。

    “婚期在即,而近日长江流域却雨水连绵不断,北齐前来迎亲的队伍迟迟过不了江,因此父皇才下令命我们先行,到时候在长江天险汇合,一同前往北齐”

    “原来如此”在江南待过几年的郑子歆自然知道此地多雨,又恰逢深秋,还得赶在长江结冰之前渡江,否则到时候千里冰封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的。

    除此之外几人再没有多余的交流,高孝瓘将火堆燃的更旺了一些,双手托着大氅烘热后才披在了她身上,郑子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个人又坐下来小声和她说着话,眼里竟无半分旁人。

    虽然身边随从如云但此刻萧含贞还是心里一酸,即将背井离乡的愁绪加上突遭变故让向来坚强的人微微红了眼眶,强迫自己挪开视线闭目养神,所幸天很快就亮了,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让她伤春悲秋。

    这一路前行的倒是颇为顺畅,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天空罕见的放了晴,秋日特有的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在登船这一日挥洒的淋漓尽致。

    之前就给高洋报过信说近日会归来,她本意是不欲大张旗鼓,岂料他还是派了人来迎接,两方队伍同时抵岸,旌旗飘扬,声势浩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乐城公高孝瓘骁勇善战护国有功兹封尔为兰陵王,食邑一千户,赐内廷行走,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钦此!”

    突如其来的封王高孝瓘微挑了一下眉头,跪下从容接旨不卑不亢,“臣高孝瓘领旨”

    相比之下萧含贞那边就冷清的多,还得清点随行的车马陪嫁与北齐交接,一片忙忙碌碌中谁还想得起她这个安昌公主,萧含贞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了茫茫江北。

    那是她即将生活的地方,或许水深火热,或许荣宠万千,一江之隔,恐怕是经年一别再难相见了。

    “公主,已经备好了客舱,您一路奔波着实辛苦,先歇着吧”一个打扮斯文的太监疾步迈了过来低声道。

    她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对上那人笑意盈盈的眼眸,似春风拂面,还冲她使了使眼色,萧含贞会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一暖,跟着那太监下去了。

    郑子歆却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听见陆英的一声低呼:“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旨呀,国公爷被封王了,您也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了!”

    她脑中似响起一个炸雷,晴天霹雳,兰……兰陵王……中国历史上那个有名的美男子,骁勇善战,貌美音柔的高孝瓘!

    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什么逐渐在明朗清晰起来,她可以不知道五代十国但是不可能不知道兰陵王,电视剧里翻来覆去演烂了的兰陵王,竟是个……女子?

    可若这一切放在高孝瓘的身上她竟然觉得没有丝毫违和,仿佛她天生就该是神采斐然,龙章凤姿的样子,无人能演出她□□之二三。

    只是她虽然对历史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兰陵王最后不得好死,想到此一颗心狠狠疼了一下,郑子歆身子微微一晃就被人一把扶稳了。

    “王妃身体不适,这圣旨由本王代接,来人,送王妃下去休息”高孝瓘发了话其他人哪有不从的道理,白芷从她手里接过郑子歆的时候,那人却又一把拽紧了高孝瓘的衣袖,指尖泛了白。

    她向来寡言少语,温和平静,鲜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时候,尤其脸上流露出的一丝哀伤也让她心底一软,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那我送你回去”

    一路茫茫然然地被人牵着走,直到回到了客舱中才回过神来,心神不定的连高孝瓘都看出了几分恍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拉着人在榻上坐下,又去倒了杯热茶给她捧着。

    “怎么了,子歆?”

    听见她问话,郑子歆抿了一口茶水才开口,竟是苦笑了一下。

    “没事……有些不舒服罢了”

    难道要她说是因为她的身份才吃惊了一下么?她真的从未想过会重生,而且还重生成了赫赫威名的兰陵王的夫人,这兰陵王还是个女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英年早逝,因此才陷入挣扎纠结矛盾里。

    “哪里疼么?是不是赶路太累了还是着了风寒?我那儿还有君大师给的药”高孝瓘说着就要让人去拿,郑子歆笑了一下拦住她,“没事了,放心吧,我自己就是大夫”

    话音刚落额头就添了一抹温热,她的掌心干燥温暖,暖意从额头一直流露到心底,声音也是低沉充满关心的。

    “我担心你和你是不是大夫没有任何关系”

    近日来她流露了太多脆弱,也因为生病的关系整个人苍白瘦弱了许多,看上去就有些没精打采的,那张向来温和平静的脸上也挂满了心事,高孝瓘心底一疼,就上前揽住了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可以跟我说么,我们不是说好要做朋友的,应该彼此坦诚才对”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郑子歆有些不知所措,她略带了安抚性的话语却意外地让她平静了下来,不止是表面,还有内心的平静,她缓缓闭目,环上了她的腰际,放松地投入了她怀里,她坐着她站着,完成了对于彼此来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是啊,她说的对,既然是朋友那么我一定不会让你重蹈覆辙,你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然而这温情并没能持续太久,有随行的官员来请她去处理事务,高孝瓘满脸不耐,郑子歆脸上却透露出了一点儿轻松,比先前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强多了。

    “你去吧,正事要紧”

    “好,那你先休息会儿,待会儿我命人将晚膳送至你这里”高孝瓘也知道正事要紧,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一遭才又转身离去。

    “奴婢瞅着国……王爷对王妃可是越来越上心了,关怀备至的”她走后不久晚膳就送了来,几道清淡的淮扬菜,两三精致小点,一蛊山药薏米粥,俱是养人又合她胃口的菜肴,因此陆英才有此一说。

    郑子歆拿起调羹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脸上的表情有些调侃:“哦,这就叫关怀备至了?那你们天天贴身伺候我比她还周道百倍该叫什么?”

    白芷替她布了一筷子菜也笑道:“奴婢们伺候王妃那是应该的,王爷就不同了,没那个义务,关心体贴王妃自然都是出自真心”

    郑子歆微挑了眉头,“这么说,你们照顾我都不是出自真心咯?”

    白芷知她在开玩笑也有意活跃气氛哄她开心便笑道:“自然都是真心,比金子还真,是不是陆英?”

    她特意戳了一下陆英,岂料那人却浑身一僵,笑容淡下来,扔下一句:“船舱里太闷了,奴婢出去透透气”

    惹得白芷一头雾水,郑子歆若有所思,总觉得近日陆英都在避着茯苓白芷,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么?

    第43章 曾见

    前世她虽在江南长大但也没怎么坐过船的, 这船乘风破浪虽然平稳但也偶有颠簸, 再加上客舱到底憋闷,郑子歆用完晚膳便也打算出来透口气。

    茯苓白芷一左一右扶着她登了甲板,夜风送来几分舒爽, 此刻刚刚入夜天幕已经挂上了星子,而晚霞残存, 近处是触手可得的深蓝天幕,远处是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 若是她能看得见, 一定会吟出那千古绝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妃, 甲板上风大,还是回去歇息吧”

    “无碍,闷了一天了,吹吹风也好”

    “那奴婢去给王妃拿件披风披着”白芷想了想还是回客舱去拿件披风好了,脚还未迈出去就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我去吧, 你陪着王妃”茯苓不等她回答,就已一溜烟跑下了甲板。

    白芷敛下笑意, 又扶着她往船舷边走了走。

    “近日来陆英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说茯苓又欺负她了,怎么她老躲着你们”

    白芷心里咯噔一下不安起来,郑子歆是何等的心细如尘, 惯善于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端倪的,但此事她应该不知晓才对,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她和茯苓在一起, 那陆英呢,又是为什么在躲着她们,郑子歆不说还好,一说她也开始觉得了。

    “不知道,等抽个空奴婢问问她们”

    “嗯,问问也好,有什么问题趁早解决了,积在心里也不痛快”郑子歆一手扶了船舷站稳身子,虽然世界一片漆黑,但心中仍是透亮的,恍惚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坐船经历,一次是去日本参加某个研讨会,学姐和她一起,因为行程安排的不是很紧,便选择了坐船还能饱览海上风光。

    那个时候学姐还没有结婚,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有中年人的稳重成熟,一手揽了她的肩膀关切道:“本来是想带着你看海上日出的,谁知道你居然晕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话语中略带了一丝关心的责备,她只能虚弱的笑笑,抬眸就透过她的肩膀迎上了云破日出,厚重的云层被涂抹开来,橘黄色的亮光蔓延到了整个海平面,浅蓝色的天幕被粉饰一新,终于深红色的太阳跃出了水面,刹那间光芒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逆光似给她镀了一层剪影,陆沉眼也没眨地望着她,见识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时隔多年她已经渐渐想不起她的容颜,而当时的场景却还历历在目,郑子歆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打算抬脚离去的时候,几句欢声笑语落入耳底,甚至有个声音还十分熟悉。

    “好一副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景象,如此壮美秀丽恐怕也只有南梁得见了!”

    高孝瓘看的兴起,忍不住抚掌大笑,受她的情绪感染,萧含贞也露出了点儿笑意,吩咐宫女道:“以往临近中秋之时父皇都会登船赏月再佐上二两桂花酒,此次随行也带了点儿,来人,拿来给兰陵王尝尝”

    “哦?梁元帝倒真是好雅兴,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高孝瓘在心底暗自腹诽着倒真是会享受,却也不忍驳了她的好意,光饮酒也无趣的紧,两人就地又摆了一桌宴席。

    “来人,去请王妃来……”话说一半她又摆了摆手道:“算了,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船上风大她又不善饮酒,还是别来了。

    听她如此说,萧含贞神色却莫名一松,谈笑如常地替她布起了菜。

    “王妃,要不要……”她站的已经有些时候了,白芷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回房吧”郑子歆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白芷瞥了一眼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扶着她下了甲板。

    夜里高孝瓘还是同往常一样摸到了她的房间,不同的是刚走到门口就被白芷拦下了,“王爷,王妃已经睡了,您……”

    高孝瓘眉间有些不耐,“知道她已经睡了,本王会轻些的,你退下吧”

    夫人的命令是谁都不可以来打扰她,自然这个谁王爷也是算在内的,然而纠结了片刻,白芷还是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

    高孝瓘冷哼了一声推开房门,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看到榻上那个沉睡的人儿时,唇角又浮起了一丝笑意,轻手轻脚地脱衣上床躺在了她身边。

    她的体温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妥帖,只是衣襟上还残留着几分酒气,郑子歆闭着眼微皱起了眉头,又往床里边挪了挪。

    高孝瓘也跟着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手圈上了那人腰际,还不等放稳,那人又是一个翻身脱离了她的桎梏,只是又好死不死地投入了她怀里。

    高孝瓘失笑:“装睡也要装的像一点啊,这翻来覆去的真要睡着也得被你吵醒”

    ……

    郑子歆沉默了半晌还是睁开了眼,视野里还是一片黑暗,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双深似寒潭的眸子还是没有焦距,看着她的时候也像在看着别处,无端让高孝瓘心底一疼,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覆上了她的眉峰,睫毛在掌心扑闪,有微微的痒意。

    “我总觉得子歆在哪里见过一样呢”

    “噗”郑子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初见林妹妹那回,也是一模一样这句‘这个妹妹我见过的’简直成了古往今来的撩妹利器,不过她显然不吃这一套。

    “王爷见过的人多了,哪里还得记住我”

    高孝瓘认真起来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指尖滑过眉峰落到了眼角的泪痣上,细细婆娑着,因为姿势的原因看起来有几分旖旎。

    “不,越和你相处越久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加强烈”

    郑子歆微偏了头,避开她作祟的手指,却避不开她在自己耳畔呵气如兰,微微红了耳根,哼了一声道:“王爷如此长袖善舞,这番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

    高孝瓘轻笑一声放下手,视线却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这人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忍不住想逗逗她。

    郑子歆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巧言令色,早点歇息吧”

    “子歆”那人唤了她的名字,却又好似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执拗地去抱她,翻了个身躺平,盯着天花板出神。

    “为何你从来都不曾好奇过我的长相呢?”

    和萧含贞把酒言欢,聊至酣处,那人说起三国之中曾有人把各国排的上号的人物列了个龙虎榜,而高孝瓘凭借骁勇善战以及过人的容貌一跃前十,那时她只见到了画像就赞叹不已,如今面对面坐在眼前才不得不叹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但笑不语,微醺的时候却想起那人含笑的眼眸,因此才迫不及待扔了酒盅回来见她。

    别人赞不绝口,自己引以为豪的东西也想得到她的夸赞,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的,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哪里还用得着好奇,寥寥数笔道尽你的一生,兰陵武王长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貌柔心壮,音容皆美,我也是曾见过你的。

    身后那人呼吸逐渐平稳,郑子歆便再也没有说话,闭上眼身子困乏的紧却没有丝毫睡意,朦朦胧胧的一直折腾到了半夜刚有一点儿困意就听见甲板上一阵喧哗。

    高孝瓘也第一时间弹了起来掀被下床,“我去看看,你再睡会儿”

    “我和你同去吧”现下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郑子歆索性也起了身又被人按了回去,高孝瓘的脸色有点儿严肃。

    “你,躺下休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根本没睡着”

    郑子歆苦笑了一下,便也依了她,拢了拢被子又躺了下去。

    然而还没等她睡着就又被人叫了起来,说是王爷请她过去看个病人。

    郑子歆二话不说穿戴齐整之后领着茯苓白芷二人就去了,到了甲板上才知道有人落水就在离她们船只不远的码头,高孝瓘本不欲多管闲事的,但这是在南梁境内萧含贞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苦苦哀求了多时她才命人救了上来。

    “你仔细检查下,有什么不妥立马告诉我”见她来了,高孝瓘凑上去耳语了几句,郑子歆微挑了眉头,阖了一下首。

    “这人农妇打扮应该是附近渔村的渔民,每年秋冬之际鱼虾成熟总有捕捞的渔民不慎落水”萧含贞倒是满脸焦急,尤其是看那农妇还大着肚子,昏迷不醒。

    “来人,去请御医……”

    还不等她说完,郑子歆就已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来人,先把她抬到客舱里去”

    第44章 归来

    “有什么发现么?”见她诊断完毕, 高孝瓘凑上去低声道。

    郑子歆拿帕子净了净手淡淡道:“多留个心眼吧, 这农妇怀孕是真,但虎口有长期持刀握剑的茧也不假,更何况若是普通妇人, 落水这么久了别说胎儿保不保的住,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高孝瓘眉头微皱, 上去翻了翻她的手腕,郑子歆所言定是不假, 她不由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不会是她”

    郑子歆微挑了眉头,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感觉”

    郑子歆不置可否, 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那人又拉住了她,“明日事多,你在客舱里别出来,我让茯苓陆英保护你”

    郑子歆不着痕迹地从她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好, 现下我要回去歇息了”

    “来人,送王妃回去”高孝瓘说完, 又急匆匆地上了甲板。

    听闻那落水的农妇得救,萧含贞也松了一口气,冲着前来报讯的宫女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多谢王妃娘娘出手相救”

    想不到那女子不仅容貌绝美还妙手仁心夫君又如此疼爱她,她自愧不如但同时又有一丝羡慕在心底慢慢发酵演变成了嫉妒。

    不到片刻钟,高孝瓘就已传令布置好了一切, 此刻天光乍现她本想再回去歇息片刻,但又怕扰了她的安宁,还是就在书房里眯个一时半会儿吧。

    不多时就有下人来报,那农妇已经醒了,萧含贞已去探望过了她,高孝瓘淡淡点了头,并未睁眼,表示已经知道了,那人又悄悄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就有人前来通报:安昌公主求见。

    高孝瓘这才睁了眼,精光毕现,毫无疲色,“请她进来”

    萧含贞倒也开门见山:“多谢昨夜殿下仗义相救我南梁人,含贞感激不尽,只是含贞还有个不情之请”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高孝瓘摆摆手,示意她直说,“公主有话请讲,不必如此”

    萧含贞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瞥了她一眼,见那人气度不凡,又忆起昨夜她救人时那番英姿飒爽的身手,心中一热,话已出口。

    “殿下英勇仁义,那农妇的家就在离此处不远的鄱阳湖,虽与我们的水路背道而驰,但也不算太远,不知可否先送她回家再行上路?”

    高孝瓘一口答应下来,招来侍从吩咐了几句,萧含贞自是感激不尽的,高孝瓘都一一受了,在她抬脚离去的时候又悠悠来了一句。

    “不知公主可知道长江水匪?”

    萧含贞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自是知道的,每年父皇也曾派兵去清剿,但都一无所获”

    “殿下若是怕遭遇水匪,那不如就让我南梁的人前去……”

    “不必了,此次我大齐前来迎亲的人虽少,但都是精锐之师,这点儿险还是冒的起的,就像公主所说,水匪神出鬼没的也不一定能遇上”

    既是神出鬼没那倒不如来个引蛇出洞,许久不战她有些跃跃欲试,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的送走了她。

    天将黎明,一叶轻舟悄悄离开了大船,沿着来时的水路又折返了回去,高孝瓘站在甲板上目送那小舟消失在视野尽头,冲着侍从耳语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退下去,不消多时,几只装备精良的轻便小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追了上去。

    “劳烦几位小哥搭把手,帮我一把”到了那农妇说的地方后,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船坞,岸上还晾着衣服,看起来就是渔民住的地方,那几个前来护送的人不疑有他,扶着那农妇上了岸,不等他们转身离去,那农妇一个呼啸,破茅房里拥出了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他们按倒在地,押了下去。

    “嘿嘿,还是大姐厉害,这一出手就是一票大鱼,老大已经在屋里等着了,为大姐接风洗尘!”

    “怎样,审出来了么?”那农妇稍微拾掇了一下,没有那么狼狈,小腹微微隆起,膀大腰圆的,嗓门也粗,腰间别了一把柴刀。

    被她问话的汉子扔了手里的皮鞭,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迈了过来,“招了,是官船,往北齐那边去的”

    “怪不得我看那船可气派了,富丽堂皇的”那农妇眼中闪过一丝贪欲,语气颇有些发酸。

    “哈哈,送上门的买卖不做白不做,也好为我儿子攒点儿家业!”那汉子哈哈大笑,粗鲁不堪,官船又如何,仗着人多势众水性好又有兵器,这长江上来往多少官船还不是被他搜刮了个底朝天,也未见得怕过谁,岂料这次还真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日暮时分,郑子歆手里的茶盏还未端稳就听见一阵喊杀声阵天,船也晃了晃,溢出来少许溅在了手背上。

    “呀,王妃!”白芷惊呼。

    “无碍”郑子歆缓缓拿衣袖拂了去,手背上一片红痕,她将手缩进了衣袖里,闭目定了定神,会没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喊杀声逐渐微弱,可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她放下的心又悄悄提了起来。

    却在此时听见一声熟悉略含了急切的“子歆!”

    “你没事吧?”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又不约而同笑开,高孝瓘唇边的弧度更深了几分,“你担心我?”

    郑子歆坐下别过脸,“没有”

    “我受伤了”她故意做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给她看,虽然明知她看不见,但还是往她身边凑了凑。

    空气中有微弱的血腥气,郑子歆微皱起了眉头,再也绷不住了,“还不快去找御医”

    “御医没有你看的好,再说了,我伤的地方也不是很方便”

    “……”

    真是服了这人的死皮赖脸胡搅蛮缠,郑子歆扶额叹息:“茯苓,去帮我把银针拿来”

    几人早就在高孝瓘迈进来的时候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茯苓白芷是约会去了,陆英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谁要看她们秀恩爱啊!

    “我来我来”高孝瓘忙不迭地取了银针递给她,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哪里像受了伤的样子,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要是敢骗我,我就……”一把银针作势扎了下去,还没挨到那人就是一阵哀嚎:“啊啊啊,子歆我再也不敢了!”

    她以雷霆之势荡平了这窝水匪,后续的打扫战场又持续了半日,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统统搬上了船,按理说应该给梁元帝通知一声,可高孝瓘是何许人也,横行霸道惯了,全数充了公当作自己的战利品。

    萧含贞只能苦笑着看她命人将成箱的黄金搬上船,还不时评头论足的,这些成色不好,那些给王妃送过去怎么怎么样,心底到底是有一丝愧疚的,毕竟是她主张将那农妇救上船,她没怀疑她是同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心念一动正打算抬脚迈过去的时候,一道清丽的身影从她眼前走过,高孝瓘顿时眼前一亮,迎了上去扶住她。

    “甲板上风大,你怎么出来了,我送的那些物件可还喜欢?”

    “不是金子就是银子的,俗气死了”郑子歆还未答话,茯苓就已抢着答了,还不忘翻个白眼来鄙视她的审美。

    郑子歆唇角也浮起了揶揄的笑意:“是啊,王爷难得大方一回送我东西,我可得好好挑挑”

    高孝瓘脸色一红,之前她是不喜这桩婚事的,把人娶回来也只想着供人衣食无忧就好,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现下是真心想要博她一笑,比什么都重要。

    “来人,把那几箱也抬过来让王妃好好挑挑,这样吧,你们几个对王妃照顾有加,也来挑挑自己喜欢的物件,本王就做个顺水人情了!”

    萧含贞远远看着,脸上闪过一丝黯淡,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进了船舱。

    “这是什么?看着模样倒是精巧”茯苓拎起了一串套在一起的铁环,叮当作响。

    高孝瓘瞥了一眼答道:“九连环”见郑子歆还有些兴致又补充了一句,颇有些献宝的意思“这算什么精巧,我府里还有一副更好的,待回去送给子歆把玩”

    郑子歆不置可否,轻笑着点了点头:“好”

    过了长江又走陆路换了马车,经过几日舟车劳顿后终于回到了邺城,原先的国公府已被粉饰一新,换了新的牌匾:兰陵王府,四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显示着主人的位高权重。

    她尚来不及解鞍下马就被召进了宫里,郑子歆唇角浮起无奈的笑意,只好自己迈进了这座阔别大半年的府邸。

    “奴婢(奴才)见过王妃娘娘,恭迎娘娘平安归来”

    下人们都垂首跪在两侧,如此隆重倒是让她颇为不习惯,清了清嗓子道:“起来吧”

    身后的白芷却微皱了眉头,冲着她低声耳语了一句:“小怜身为王府管事却不来迎接,实在有失礼数”

    怪不得白芷惦记,实在是个不怎么安生的人,郑子歆微挑了眉头暗暗留了意,但此刻是没多大功夫跟她计较的,一路风尘仆仆早已累了个半死巴不得早点躺下休息。

    此刻远在皇宫的高孝瓘也是同样的想法,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候封赏,好不容易一长串歌功颂德喋喋不休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御前总管徐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又小声对高洋道:“陛下看,可还有要赏的?”

    层层珠帘帷幕掩盖了那人大半容颜,室内熏香弥漫不仅呛鼻还遮挡了视线,高孝瓘有些不舒服地皱眉,抬眸瞥了一眼却正见他掀开珠帘,微抬了眼皮,怀里还搂了个半裸女子,扫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她,高孝瓘赶紧低下头,心里有些诧异,也有些不安起来。

    不过大半年没见,二叔怎么变的如此耽于酒色,萎靡不振。

    “再赏五十个侍妾吧,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还没有子嗣,总得为我高家开枝散叶才行”

    第45章 贵妾

    “陛下!”高孝瓘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内心焦急但语气仍是不卑不亢的, “多谢陛下抬爱,但此举恐怕不妥,子歆是臣的结发妻子, 臣与她……恩爱甚笃,不想寒了她的心”

    高洋哈哈大笑, 有些不以为意:“朕知你喜欢她,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事, 子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想必也会体贴你的,你若是怕她生气, 那朕就下一道圣旨……”

    让高洋下圣旨那还了得,这侍妾就是非收不可了,还是五十个……想想子歆的脸色她就觉得脖颈一阵寒意,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请收回成命,臣忠君爱国乃是本命, 并不需要这些赏赐,更何况陛下已经赏赐的够多了, 臣受之有愧”

    “大胆!你敢抗旨不成?!”高洋也动了怒,唰地一下起了身,满面怒容。

    身边依偎着的女子也起了身, 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慰着他的胸膛,柔声劝道:“陛下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高洋从前是个极为内敛的人, 很少发火,尤其是对他们这几个侄子,她心中涌出一丝凉意,便也就这么跪着,迎接他的怒火,一声不吭,打算抗旨到底。

    “高孝瓘,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位高权重的兰陵王怎可无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郑子歆逼你这么做的,这个妻子不要也罢!”

    高洋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摔碎了手边茶盏,碎瓷划过她的脸颊,脸上一凉,心沉到了冰窟窿里,她抬眸望他的那一眼里有不可置信有不甘也有失望透顶,最后低下头的时候闪过一丝寒意,语气也冷了下来。

    “陛下从小看着臣长大,岂能不知臣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陛下若是执意要发落子歆的话,就连臣也一起发落了吧”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高洋快步迈下来唰地一下抽出了悬挂在壁上的宝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凉意浸透肌肤,剑刃抖动的时候有微微的刺痛。

    现在的高洋阴晴不定,极端易怒,她无法准确拿捏他的心思,可就要妥协么?

    平心而论,她是很喜欢子歆的,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走进她心里,和她成为好朋友,一想到要失去胸口就隐隐作痛,况且要是再来一个是敌是友也未可知,怎么能放心交给后背,与之朝夕相处。

    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不允许她放弃子歆,高孝瓘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谦恭一些。

    “陛下息怒,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臣并不想成为出头鸟,陛下抬爱过甚恐怕对长恭未必是一件好事,况且五十个侍妾实在太过,不合礼制,恐怕会招人非议,不如就赐臣一个吧,免得落人口舌,也能在子歆不方便的时候伺候臣,陛下您意下如何?”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高洋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郑氏势大他也不想去招惹郑羲记恨,但同样也不会坐视郑氏门生遍布天下,成为第二个高家。

    得亏她主动提出纳妾,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郑羲交代,高洋扔了手中的剑,神色一松,亲自扶她起来。

    “你是朕从小看到大的,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这样吧,吏部尚书家的次女今年才刚满十六,前两日正托朕说门好亲事呢,就做个顺水人情,赐给你小子做妾,可不要委屈了人家”

    睡了一下午总算恢复了些精气神,她刚起床洗漱完茯苓就来通报说郑夫人来了,一丝喜悦跃上眉间,郑子歆放下手里的木梳道:“快请娘进来”

    “瘦了瘦了,真是瘦了,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郑夫人眼含热泪,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进来,托起她上下打量着。

    当时情况复杂,他们一家人也被拘禁了起来,直到叛军束手就擒后也没能见到女儿,郑子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就执意带了高孝瓘去豫章,阔别大半年之久,都有死里逃生之感。

    母亲扶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郑子歆眼眶一热又强自压了下去,“我很好,让父亲母亲担心了,父亲近来可好?”

    “好好好,都好着呢,你大哥也订了亲,就等着你回来再举行婚礼,不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按理说长幼有序,她却先被高洋赐了婚,于是大哥的婚事也就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解决却还在等着她回来团圆再举行婚礼,这份厚重的情谊无论如何她都是无以为报的,甚至有些感激能重生到这样的家庭里。

    “母亲……”此刻除了紧紧握住郑氏的手,她别无所言,美目泛红让人心疼不已。

    “夫人,这是我们王妃从豫章带回来的庐山云雾茶,请您尝尝”白芷恰时地端了茶盏过来,郑氏这才觉得两人站着说话多有不妥,又拉着人坐下,依然轻抚了她的手背安慰她。

    “我和你爹身子骨都好着呢,放心,只是不知……王爷如何了?”

    后来据下人所说,高孝瓘伤的不轻,当场就没气了,就算能救回来恐怕也是……

    郑子歆定了定神,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再调养一段时日,母亲还没告诉我大哥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小姐呢,我可是好奇的紧”

    “就是太尉家的小孙女,聪明伶俐的,小时候到咱们家来玩,你大哥也曾抱过她的,这一转眼也成大姑娘了,哎哟不说了,险些忘了今天来的正经事,来人——把我给王妃做的糯米糕拿进来”说到自己的准儿媳郑氏显然是极为满意的,笑的合不拢嘴,又惦记着女儿在外多时,不曾吃过自己亲手做的小食,忙不迭地叫人送了进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茯苓就已推门而入,脸上有一丝凝重,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担心,让郑氏心头一紧。

    “王妃,圣上有旨,请去前厅接旨,王爷也在”

    郑子歆不觉有他,扶着白芷的手起了身,理了理衣摆,淡淡道:“走吧”

    “王妃,接旨吧”前来传旨的徐公公见她久久没有起身,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郑子歆回过神来,能感受到周遭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身上,其中有一道视线尤为灼热,她低垂了眉目,嗓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臣妇领旨,谢主隆恩”

    郑氏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揪心不已,看着高孝瓘的脸色也有些愤愤不平,话到嘴边顾忌着徐公公在场又咽了回去。

    何曾见过她如此低眉顺目的模样,高孝瓘轻叹了一口气,也有些愧疚,上前扶起了她,“子歆……”

    郑子歆退后一步避开了她搀住自己的手,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却是那种冰冷的,察觉不到温度的,惯用来对陌生人的。

    “王爷也累了吧,还是早点休息,明早可还要去迎亲的”

    她心中蓦地一痛,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眸,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子歆,你信我……”

    这次看不下去的是郑氏,一把将人从她手中拖了出来,语气也有些生硬起来:“歆儿说的对,王爷舟车劳顿的,还是得好好休息,我们娘儿俩叙叙旧,您就别来掺和了”

    高孝瓘一时语塞,徐公公也有些无奈,谁曾想郑氏也在场呢,眼看着女婿纳妾苦的是自家闺女,哪个当娘的心里能痛快呢!

    得了,还是赶紧回宫复命吧,他打定主意,也不欲多待,告辞后就出了王府,留下一屋人面面相觑。

    茯苓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成亲还没有三年就要纳妾,这个速度未免也太……而且还是王爷主动去向皇上请的旨,这是搞的哪一出?

    高孝瓘看着那人面沉如水,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也定了定神,她向来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不会意气用事,那么自己也该好好斟酌一下措辞怎么向她解释,但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她打定主意便开了口:“好,那本王便先去歇息了,岳母大人辛苦,多陪陪子歆,在豫章时她也分外挂念你们二老”

    待她转身离去后,郑子歆眼底才掠过一丝失落,还有些许莫名的庆幸,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可为什么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她不敢细想,唇角浮起一丝惯常的笑意,冲着郑氏舒展了眉头,“让娘担心了,天色已晚,估计父亲也记挂不已,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郑氏还想留下来安慰她,被郑子歆好说歹说劝了回去,临出门前她又回转身握了她的手缓缓道:“若是待的不开心,就回郑府来”

    郑子歆笑着点了点头,待她走后脸上才流露出一丝疲惫,坐在了绣凳上任由白芷替她梳发。

    “夫人可是难过?”朝夕相处两年多的人忽然要去陪另一个人女人吃饭睡觉看书写字画画,做从前她和她所做的所有事,甚至还有没做过的,若是搁在自己身上光是想一想就够难受的了,白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郑子歆却忽然笑开:“你这是叹的什么气?莫非情窦初开,感同身受了?”

    白芷腾地一下红了脸,所幸她看不见,又暗自替她焦心,“夫人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明天可有的忙,哪里没事了,吩咐下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那位柳夫人住,还有吃穿用度一切照着侧妃的份例来”

    “王妃!”茯苓听到此肺都要气炸了,咣地一下将手中的铜盆搁在了架子上,“西厢房可是除了涤剑阁外离书房最近的居所,王妃都没去住,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小妾,还吃穿用度比照着侧妃来,她一个小吏家的次女也不怕折了寿!”

    郑子歆起身示意白芷不用梳了,淡淡道:“陛下亲自下旨,这哪里是小妾,分明是贵妾,说不定日后诞下个一儿半女就是侧妃了”

    不过想必那位柳夫人是没那个福气了。

    第46章 如是

    想必今夜郑氏是要留宿的, 去她那儿也不甚方便, 思来想去高孝瓘脚步一转,还是迈向了书房,本应该漆黑一片的书房里却亮起了明灭的灯火, 她顿生警惕之心,轻轻推开了房门。

    灯火瞬间灭了下去, 黑暗中听见一声脆响,她怒喝出了声:“谁?!不出来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来人——”

    “王爷, 是我……”被她的气势吓的嗫嚅了半天,小怜才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本应该抱病休息的人却鬼鬼祟祟出现在书房里,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

    高孝瓘微皱起了眉头,“你在这干什么?”

    小怜颤巍巍地将熄灭的烛火又点燃,火光明灭间映照出那人容颜俊秀,比之前还英武了几分, 眸如寒星,鬓若刀裁, 被她的目光紧紧盯住,小怜心底一烫,赶紧低下了头。

    “王爷不在的日子书房总不能闲置了去, 因此小怜才每日都来打扫,今日身体微恙本已歇下了,又听闻王爷回了府, 想着明日王爷总会到书房看看的,总不能就这么满地尘埃脏兮兮的,如果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她垂着头露出光滑的一段脖颈,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高孝瓘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春秋》,在几案前坐下,淡淡道:“既如此,那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奴婢告退”小怜替她砚好墨才又退下,合上房门的时候唇角浮起一丝窃喜,看来王爷和王妃定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否则才不会大半夜的来书房看书,如此天赐良机,不乘虚而入那她也就不是小怜了。

    手里的书还未翻过一半,就听见有人轻扣了房门,她心中一喜,那声子歆还未脱口而出,欢喜就被浇灭了大半。

    “王爷,是我”

    “进来吧”

    “王爷一下马就被召进了宫里,也不知道宫里的吃食合不合王爷的胃口,如今夜色已深,王爷既是打算彻夜读书,还得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小怜从食盒里拿出来了一小碗莲子羹,几道精致小菜,两样她素来爱吃的细点,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

    高孝瓘心中一暖,放下手里的书,捻起一块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唔……好吃……谢谢你”

    暖黄色的烛光为她的眉目添了一层柔和,恍惚间回到了幽州戍边的那些日子,眼前龙章凤姿的人儿和当年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逐渐重合在了一起,小怜低下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一盘点心而已,不值得王爷一个谢字”

    昨晚折腾到了半夜还没睡意,早上起来眼眶一圈乌青,白芷正为她涂了脂粉遮一遮,有些心疼地道:“王妃何必如此,天色还早,再多睡会儿吧”

    “不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来忙活着,王爷可出发了?”

    “刚走差不多一刻钟”陆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答道。

    郑子歆垂下眸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么?”

    “嗯,西厢房都打扫干净了,一应用度也安排了下去”

    “那就好,把王府这半年的账薄拿来给我过目”

    之前刚嫁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小怜在管,因着礼制便又都交给了她,这半年没料理也不知道这王府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还是得心里有数才行啊。

    连翘顿时面有难色,嗫嚅着:“昨晚奴婢已去跟小怜姑娘要过了,小怜姑娘说王爷吩咐过了王妃要安心调养身体,不宜操劳过度,这些东西先由她代管着,待王妃身体好了再还给您不迟”

    郑子歆并未动怒,唇角浮起了一丝讽笑,“她爱管就管着吧,刚好落个清净”

    茯苓还想说什么,白芷冲着她摇了摇头,她便住了嘴,两个人之间自有一番默契在,陆英见了,又想起破庙中的那一幕,脸色古怪,放下铜盆就疾步迈了出去。

    “嘿,这丫头怎么见着我就跑!”茯苓还在诧异,白芷脸上却笼罩了一层忧郁,天色也是晦暗不明,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让人无端忧心忡忡。

    “夫人,这兰陵王府好大的气派,连侧门都如此富丽堂皇的……”陪嫁的丫鬟在外头小声嘀咕了两句,柳如是掀开轿帘瞥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富丽堂皇的,这叫气势恢宏”

    据说兰陵王正值弱冠之年,英武不凡,她本以为是个莽夫,如今见了这宅邸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大半,楼台楼阁,飞檐翘角,回廊曲折,气势如虹,低调中又透出了几分不羁,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十分飞扬跳脱又有才华的人,剩下的那几分大概是新嫁娘的欢喜,又揣了几分忐忑。

    “请王爷王妃喝茶”她小心翼翼打量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又飞快地低下头去,面颊浮起一丝红晕,倒是娇羞不已。

    高孝瓘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才去接她手中的茶盏,还未碰到唇又放了下来。

    郑子歆倒是面色如常的,接过来浅抿了一口又放下,“起来坐吧”

    柳如是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瞥了她一眼,见那人容颜清丽,温婉端庄,心下又松了几分,看样子也是好相处的人呢。

    “谢王妃娘娘”

    客套话她是说不来的,也不想立什么规矩,只淡淡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反倒是高孝瓘又清了清嗓子道:“王府人少,也没什么规矩,晨昏定省就免了,用心伺候好王妃娘娘就成”

    子歆是个喜清净的人,有人成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烦才怪,她此前并未和她商量擅自做了主张,心里是为她好,看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小怜心头一喜,看她还怎么嘚瑟,免了晨昏定省又没有实权,再失了王爷宠爱,只要好好巴结这位柳夫人,她上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多谢王爷抬爱”她如此善解人意更是让柳如是感激不已,看着高孝瓘的目光掺杂了几分爱意,茯苓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

    “夫人,我带你去西厢房看看吧”小怜自告奋勇,高孝瓘也点了点头,“去吧,有什么不习惯的再告诉小怜让她替你置办”

    看起来这个小怜倒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反倒是王妃没什么存在感的,柳如是一边走一边想,又从自己腕上褪下了一只镯子,言笑晏晏道:“初来乍到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小怜姐姐笑纳,日后多帮衬一二”

    看着这位柳夫人年纪不大,为人处事倒是进退有度,不过想来身为吏部侍郎的庶女在家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否则也不会给人做妾了。

    小怜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脸上的笑容更热络了几分,“夫人哪里话,有用的着小怜的地方尽管吩咐”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见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郑子歆也起了身,扶着白芷的手往外走,还未踏出去就被人叫住了。

    “等等,我晚上去你那儿可好?”她略带了一丝征询的语气问道。

    郑子歆唇角微勾起一丝弧度,“哪有新人入府第一天就不陪人家的理儿,既是做戏,王爷还是做足全套的好”

    高孝瓘气结:“你……你既是知道我在做戏,又何必……”

    “正是知道所以才不能由着王爷性子胡来”郑子歆依旧没有转身,无人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只不过片刻就又调整好了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好!那本王就如你所愿!”她心中也憋着气,本想温言软语安慰一番,但估计她是不需要的,索性拂袖离去不看她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们俩在赌气,趁着她梳洗的时候茯苓也端着铜盆进了房间,“白芷,你先出去一下,我跟王妃有几句话要说”

    白芷虽然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依言退了出去。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本王妃要就寝了”

    她很少拿架子压人,这也说明她心情并不怎么好,茯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妃心情不好?”

    “没有”稍显冷硬的语气并不怎么自然。

    “是因为王爷?准确的说是那个柳夫人吧”茯苓倒是一语中的,郑子歆攥紧了裙摆,指尖泛白,片刻后又松了开来,不着痕迹地抚平皱褶。

    “或许有不开心吧,但绝不是因为她,而是忧心现在的处境”

    “王妃若是什么都不想争就不会忧心了”

    郑子歆沉默,无言以对,见她没有反驳,茯苓又接着道:“王爷这个人的人品相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您也体贴入微,为何不坦白心迹,这样对您对王爷都好,这样绷着谁心里都不舒服”

    一起长大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她们之前的感情已不仅仅是主仆那么简单,茯苓是真心实意希望她能过的幸福,否则绝不会说这番话。

    “她……是个女子啊”郑子歆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再陷进当年的情绪里,那些挣扎矛盾纠结暗恋,经历过一次就不想再涉足第二次,更何况她的身份是个男子,便注定三妻四妾,柳夫人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想要的从来都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女子又怎么样?!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身份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吗?!”茯苓难得激动起来,她向来不拘礼数,否则也不会跟白芷表明心迹了。

    “住口!茯苓你越距了!”郑子歆加重了语气,将木梳重重放在了梳妆台上,“你出去吧,自己领罚十个板子”

    “希望王妃有朝一日不要后悔,那么我这顿板子也没白挨”茯苓哼了一声就抬脚出了门,简直不明白两情相悦明明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怎么被她们搞的这么纠结。

    “王爷,时候不早了,就寝吧”柳如是沐浴出来见那个人还在几案前翻书,抿唇一笑,走过去轻轻道。

    肩头多了一双柔若无骨的手,高孝瓘回过神来,并未回头,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你先睡吧,本王待会儿就来”

    “王爷可是嫌弃如是伺候不周?”她已经坐在这儿看了一晚上书了,柳如是垂着头,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高孝瓘揉了揉眉头,只好放下书,“好吧”

    “那……妾身给王爷更衣”

    第47章 求教

    子歆是从不会有这么柔顺的时候, 低垂着头替她宽衣解带, 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袍爬上床,高孝瓘低头看着她雪白的颈段,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人脸上露出一丝嫌弃却还是往里挪了挪腾出半边床给她的模样。

    柳如是正要去解里衣的带子被人一把扼住了手腕, 她的语气不容人拒绝,捡起落地的外袍穿好。

    “今夜我还是睡书房, 你好好休息”说罢径直转身迈出了房门。

    留下柳如是一脸失落外加了几分委屈不甘心,指尖将衣摆绞的死紧, “佩环, 去看看王爷去了哪儿?!”

    “王妃呢?”大半夜的,陆英正在守夜猛不防被吓了一跳, 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见是她才又松了一口气。

    “回王爷,王妃早就歇下了”

    歇下了?她望了望屋内果然没有灯火,她睡眠浅,还是不去打扰了。

    “哦, 知道了”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本应该陪着柳夫人的此刻却出现在这里,陆英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没事……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邺城入了秋便一天比一天凉, 此刻长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只有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秋风卷起落叶飞舞, 平添了几抹萧索的意味,偶尔有三两个醉汉步履蹒跚地走过去,这是这座城池最堕落醉生梦死的一面。

    高孝瓘呆立了半晌不知道该去哪, 今夜也无心练武读书,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又似乎更糊涂了,她抬眸望去夜空漆黑如墨,繁星点缀其中,远处一处阁楼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倒是交相辉映,她想了想还是抬脚迈了过去。

    “嗝……要说这找女人啊……还是花满楼的姑娘好……胸大腰细活儿好还体贴人……家里那些个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无趣的紧!四哥你说是不是?”高延宗打了个酒嗝,怀里搂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还将手放上了她的肩头。

    高孝瓘一把扒拉开来,依她看这些风尘女子连子歆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拿来比较都是亵渎了她,延宗自小长在皇宫也学了这许多纨绔习气,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想训斥两句,完全忘了是谁把人家约出来喝酒的。

    “行军打仗我不行……可这对付女人啊……恐怕四哥还得跟我学一学……那个柳大人家的庶女也是明艳动人……四哥……四哥好大的艳福”

    听到对付女人四个字她眸子顿时一亮,训斥的话改成了,“哦?你有经验?”

    “那……那当然……别……别看五弟我府中只有一个侧妃,这京城的花街柳巷早就玩了个遍,就……就连前段日子那个有名的卖艺不卖身的何姑娘……不……不也……”说到此他嘿嘿一笑,似乎还在回忆那销魂蚀骨的滋味,“那容貌……那身段……”

    “哎呀,爷好坏哦,搂着妾身不够,还想着别的女人!”惹的怀中花魁娇嗔了一句表达不满,高延宗低头就亲了一口,虽然放浪不羁但自有一股潇洒意气在,前提是……长的好看才行,不好看就是猥琐男了。

    啧啧啧……高孝瓘暗自啧舌,却来了几分兴致,看来这小子是真有几下子,“得了,你的风流韵事我就不听了,你只告诉我,怎样知道一个女子喜不喜欢你?”

    “这还不简单!”高延宗哈哈大笑,就着怀中女子的手又饮下一杯酒,“大凡女子无论再如何矜持大度,心里总还是会妒忌的,你先对其示好让她离不开你再忽远忽近让其对你牵肠挂肚,日子久了她自然就按捺不住来寻你了,这一招欲擒故纵可谓是屡试不爽”

    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放在子歆身上估计是行不通的,高孝瓘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又道:“那若是行不通呢?”

    “嗝……若是这还试探不出来心意……就只有……只有……”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暧昧,冲着高孝瓘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故弄玄虚,直接说不行吗?!”她嘀咕着,却仍然凑了过去,却在下一秒脸色涨的通红。

    “这……这能行么?”

    “行不行四哥试试不就知道了,凭着四哥的身份容貌若说要找女人整个京城的小姐们还不趋之若鹜,究竟哪家的姑娘值得四哥费这么大心思”

    这人看着醉的一塌糊涂,实际却敏感的很嘛,高孝瓘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来来来,不想那么多,喝酒喝酒,不醉不归!”

    “禀告陛下,河南蝗灾颗粒无收,饿殍遍野,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引起□□啊!”朝堂之上宰相杨愔言之凿凿,句句诛心,字字泣血。

    高洋冷笑了一声,“付大人你作何解释啊?赈灾款不都发放下去了么怎么还会饿殍遍野!”

    高洋近些年来喜怒不定,又酗酒暴虐,朝堂之上了就置了一口大锅,砍头用的铡刀,金銮殿上经常上演血溅五步的戏码,是以朝臣莫不胆战心惊,被点到名的付大人正是此次赈灾的主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止不住地磕头,因为恐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臣……臣……”

    高洋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揉了揉眉头有些烦躁地道:“来人,拖下去斩了”

    仿佛这对他来说是极为寻常的一件事,连高孝瓘都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的高延宗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冲她摇了摇头。

    下了朝之后,她愤愤不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位朝臣,宰相杨愔也在其中,年近半百自然跟不上她的步伐,因此气喘吁吁,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并非是我等见死不救,都是一起共事的同僚,谁能狠的下这个心呢!陛下的样子王爷也见了,气头上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若是再连累了旁人那可就是得不偿失,况且据老臣所知付大人也并非两袖清风!”

    他说完这句话,高孝瓘才顿住了脚步停下来,转身看着这位浸淫官场半生忠心耿耿的宰相,眉宇间锋芒不减。

    “我知杨大人绝不是那种肆意诬陷诽谤同僚之人,只是……”她话说到一半,又低沉了下来,“我只是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愔也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人人自危,肯说真话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老臣知道王爷定不是同流合污阿谀奉承之辈,河南蝗灾还未消停,因为此案陛下震怒不已,接连数位大臣都因此案受到了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说到此,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了些许沉痛,也微微红了眼眶。

    “但灾情还在继续,灾民也还在等着朝廷的救济,因此老臣斗胆一求,求王爷出面主持赈灾事宜!”

    这是极凶险的事,做的好也不过是褒奖,做的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但高孝瓘还是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下来。

    “杨大人放心,此事您不提,本王也义不容辞”

    回到府邸她本想去看看子歆,但转念一想还是去了柳如是那里,也罢,就暂且放一段日子看看子歆的反应如何,如此她心里才有底。

    “夫人,王爷来了”佩环进来满脸喜色,小声道。

    柳如是吃了一惊,从绣凳上坐起来,理了理衣摆又用手拢了拢鬓发才往出去走,“妾身见过……”

    “不必多礼,起来吧”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托了起来,高孝瓘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又去看她屋内的陈设。

    “你这里倒是不错的”

    “都是王妃娘娘的安排,妾身铭感五内”柳如是低垂着眉目,柔顺无比,又恰到好处表达了娇羞。

    高孝瓘倒是不为所动的,只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待到看见她桌上的物件时才又眸子亮了亮,有些好奇,拿起来把玩着。

    “这是什么,倒是小巧精致”

    柳如是轻笑着,拿下她手里那个,又从篮子里重新取了一个递给她,“王爷小心,这是妾身亲手绣的荷包,还未完工上面还扎着针,王爷若是喜欢,就拿这个去把玩吧”

    小巧精致的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用丝线绣了几朵祥云,寓意平步青云,到底还是女子爱俏,高孝瓘接过来就揣进怀里,“那就谢谢了”

    “噗”柳如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忍俊不禁的,发现这人没什么架子也大胆了许多,“不是这么戴的王爷,来,妾身给王爷系上”

    “王妃,王爷又去了柳夫人那儿,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呀,一连半个月了都,您也不管管么!”连翘显然有些痛心疾首,而郑子歆连眉头都没抬,指尖飞舞,琴音流泻而出。

    连翘默默叹了一口气,又只好合上门退了出去,在她关门的片刻郑子歆微皱了眉头,琴音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后又行云流水起来。

    第48章 怪病

    转眼暮夏已过, 深秋将至, 高孝瓘每日早出晚归,为赈灾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偶尔回来也只是歇在书房或者去柳如是那里过夜, 从不曾踏足涤剑阁半步,不知不觉间存心的试探就变成冷落了。

    郑子歆的日子倒是清闲的多, 闲来烹茶煮酒赏花,虽然看不见但放在房间里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 只是脸上笑容越来越少, 身形也消瘦了些,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也谢绝闲杂人等来访,犹如隐居了一样。

    白芷将一盆新鲜的菊花搬了进来归置好,看了看她还在摆弄着练习针灸的人偶,笑道:“王妃的医术早已出神入化,还摆弄这些做什么, 不如歇口气儿?”

    郑子歆放下银针拿起锦帕擦了擦手,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 “哪有什么出神入化,不过是练的多了熟能生巧”

    “是是是,王妃说什么都是对的”白芷又替她斟了一盏菊花茶送至手边, “王妃尝尝这菊花茶,清火明目的”

    “近日花都谢了,喝的是菊花茶, 赏的还是菊花”郑子歆颇有些无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话里有话。

    “谁说的,我知有一处百花争艳,开的正好呢”茯苓推门进来笑道,手里折了一支桃花,插进白釉剔花莲纹瓶里。

    “卖什么关子呀,快说”这人肯定又出去玩了,白芷做势欲打,被人一把扼住了手腕,茯苓嘻嘻笑着,又捏了捏她的手才又放开。

    “城外不是有个钱家庄么,那庄主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绅巨富,据说他的那庄园繁花千亩,引了温泉水灌溉,又有地龙蓄热,是以寒冬腊月也是百花盛开,之前也不对外人开放,近日不知发了什么善心说是河南蝗灾灾民穷苦,这园对外开放仅收几钱银子便可进园参观,还提供午饭,所得款项俱用来救济灾民,是以游人趋之若鹜”茯苓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郑子歆却只留意到了蝗灾两个字,微皱了眉头。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两个月了吧”

    “这么久了也没消停?”她倒是有些忧心的,古时消息不通,道路不便,能传到京城日子这么久了,恐怕灾情远比想象严重的多。

    “朝廷赈灾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灾情已经控制住了,可这些灾民的安置还是个问题呀”茯苓的消息到底灵通,郑子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奴婢还以为夫人当真不挂心任何事了呢”白芷掩唇笑道。

    “据说此次赈灾的主使正是王爷,怪不得忙的一天见不到人影,脚不沾地的”

    茯苓又闲闲加了一句,郑子歆却有片刻的忡怔,原来……竟是她么?

    她心中不知为何蓦然一松,仿佛长久以来积压的一块大石悄悄落了地,高孝瓘……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原谅你。

    “大人,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一百一十号人了”衙役用帕子捂着嘴巴,指使几个下人将尸体抬去一边埋掉,不远处围着一群村民,神情惶恐,面黄肌瘦,脸上都有病容,见着那人死状可怖又都面色戚戚,不停抹着泪,也有人想要冲过来被守着的差役逼了回去。

    这里是河南的某个小村镇,也是先前蝗灾最严重的地方,朝廷的救济粮一波又一波地落实了下来,村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不知为何近日里总有人离奇去世,先是村头杀猪的屠户,后来是村里种田的农民,渐渐蔓延到全村隔三差五就有人咳血不止,最后全身的皮肤都泛了黑,在痛苦中死去,今天死的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平城的县令终于紧皱起了眉头,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封锁村子,暂时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我去向上面汇报此事”

    衙役们搬来厚实的木栅栏堵了村头村尾,又设了岗哨,彻夜有人看管,村民们终于有些惶恐不安起来。

    “你们干啥不让俺们出去咧!俺娘病了,俺要出去给俺娘抓药找大夫!”一个青壮小伙子离开人群,冲到了栅栏边被人又一把搡了回去。

    “回去坐好,县令大人说了,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你没听见么?!”

    “你们这些狗官!先前蝗灾对俺们不管不顾的,饿死了多少人,现在又不让俺们出去看病,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少年越说越激动,被搡了个屁股墩儿又爬了起来冲上去,揪住那差役衣襟撕扯开来。

    “还不快滚!”那差役恼了,抬脚欲踹,还没踹到就被人咬了个结结实实,捂着手腕哎哟一声痛叫了起来。

    “不让俺们出去看病就和你们拼了!”

    “他妈的,这小子疯了!”那差役回过神来就是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小腹上,将人踢开来,几个差役一拥而上将人美美地揍了一顿扔回栅栏里。

    “还有谁想出来的?”

    村民们噤若寒蝉,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无人看到那个瘫软在墙角的少年,嘴角缓缓溢出乌黑的血液,身子不停抽搐着,最后翻了白眼。

    而那个差役还洋洋得意着,丝毫不知道死亡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他的头顶,徘徊不去。

    “小姐,奴婢说的没错吧,这一趟可出来的值?”因着在外行走的缘故,茯苓又恢复了旧时称呼,倒是觉得比叫王妃顺口的多。

    郑子歆点了点头,正坐在茶楼里歇脚,端起面前茶盏只抿了一口就放下,“确实不虚此行,尝过那钱家庄的百花茶之后,此等茶叶实在是不入流了,唯有……”

    她忽然住了嘴,庐山云雾茶五个字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半晌垂下眉目不语了。

    白芷轻叹了一口气,一个眼风扫过去暗示茯苓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那庐山云雾茶乃是王爷亲手采摘,王妃烹制而成的,茯苓睁大了眼睛表示自己的无辜,冤枉啊,这明明是王妃自己提的好嘛!

    “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子,他还未总角啊,我李家只有他一个男丁啊,不管多少钱只要您开个价,我都给您弄来,求您了!”

    “不是老夫不救,是实在学艺不精,救不了令郎啊!”年老的大夫一看那孩子已经面色如纸,奄奄一息,就摇了摇头,再掀开衣服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止不住地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恕老夫直言,近日来也接了几个类似的病人,无一例外都是高烧不止最后咳血而亡,我观令郎还有一线生机,还是赶紧去另寻高明吧!”

    一听这话那汉子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惹来围观者无数,就连坐在楼上喝茶的郑子歆都侧了目。

    “走,下去看看”

    “让让,让让,大夫”围观者挤了个水泄不通,茯苓一边喊着大夫好容易才拨开一条道路,那汉子一听大夫来了喜上眉梢,又见拨开人群进来的是个温婉清丽女子,顿时大失所望,复捶胸顿足起来。

    郑子歆倒是没管他,径直问那大夫,“你刚说接到类似的高烧咳血病例?”

    “是啊,近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门来问诊的不是高烧就是咳血,肺痨也不太像是,脉象奇怪的很……”

    郑子歆点了点头,打算去摸那孩子脉门的时候被人一把扼住了手腕,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心,还是谨慎些好”这嗓音夹杂了几分陌生的熟悉,透过拥挤的人潮一下子将她拉回了十年前的豫章,那个干净澄澈的少年在杏树下小心翼翼的坦白心意,赠她绫罗锦缎,护她那颗敏感的内心。

    虽不心动却感动,郑子歆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从腰间摸索出锦帕,让茯苓搭在了那孩子的手腕上,才下手把脉。

    片刻后眉头紧皱,迅速缩回了手,冲着那汉子道:“他发烧有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近日来接触过什么?或者……”

    她顿了顿又道:“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发烧有半个月了,先前一直以为是风寒,吃什么药都不见起色,直到三天前开始咳血才慌了神,看遍京城无数名医,都说……都说让我另请高明,要不就是准备后事,姑娘姑娘求你救救她,我们全家上下就指望这一个儿子了,姑娘若是能治好她,就是我老李家的大恩人,是这孩子的再生父母……”那汉子说着就要来拽她的裙摆,郑子歆被扯了个猝不及防往前跌去,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多谢,元钦”

    男子唇角露出自若的笑意,松开手,又握了握才又放回身侧,“客气什么,好久不见,子歆”

    第49章 重逢

    “你怎么会到齐国来?”等街上人群都散尽后, 她才又回到了茶楼坐下, 眉间还有一缕忧色,看着不由得想让人替她抚平。

    元钦的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眼前女子出落的亭亭玉立, 眉目温婉清丽,气度不凡, 出淤泥而不染,乌黑的发衬了雪白的衣衫, 有那一刹那让人觉得似误入凡尘的仙子。

    直到她问话, 元钦才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来跑商嘛, 顺便也来见见你”

    恐怕跑商是假,来见她才是真吧,郑子歆也没戳破,微微笑了一下,“现在生意做的倒是挺大的”

    “多亏了你”此话倒是不假, 元钦的目光灼灼,她如何感受不到, 微微偏了头避开灼热的视线。

    “我很好,谢谢关心”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元钦苦笑, 觉察到她有去意,又道:“刚刚那个病例你怎么看?”

    说到正事,郑子歆才又松了一口气, 语气也沉重了下来,“不怎么好,我让那孩子父亲每日用烈酒替他擦拭全身降温,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元钦微皱了眉头,“连你也不知是何病症么?”

    “有一些头绪,但无法确定”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样的话,恐怕事态就要失控了,一想到此她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我得也回去了,改日再聚”

    “等等”元钦也起了身,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我就住在城东的驿站,有事可以来找我”

    郑子歆心底一暖,点了点头,“好,你回去之后记住一定要沐浴更衣,换下的衣服必须烧的干干净净,柴胡汤一剂温水慢服,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去看大夫”

    她言之凿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元钦自然也都逐字逐句地记在了心里,“你路上小心”

    “这么晚了,你干嘛去了?”还没迈入王府,就在门口遇上一人,高孝瓘解鞍下马,微皱了眉头问道。

    郑子歆顿住脚步,此刻听见她的询问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但她心里存了事也是片刻耽误不得,只得匆匆道:“出去游玩,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等等,近日京城里乱的很,你别老往出去跑”高孝瓘上前一步,想要拽住那人衣袖好好说几句话,还未触及就被人一把甩了开来,说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

    她顿时就有些恼怒起来,“夜不归宿,我还说不得了吗?!”

    “王爷莫生气,姐姐待在府里左右也无事,许是回家探亲了呢,只是下次出门可得给王爷知会一声,不然他可是牵心的紧呢”

    从她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人,小怜扶着柳如是莲步款款,挪到了她身前,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脂粉味让她微皱了眉头,而这暗讽她不守妇道的话,以及两人深夜携手归来的情景,也让她心下一凉,唇角就勾起了冷笑。

    “本王妃去哪里用得着你管,王爷都不曾多嘴,哪里轮得着你说三道四了,王爷对你恩宠有加,可也别忘了该守的规矩,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庶女,连见了主母都不知道该三跪九叩的”

    柳如是涨红了一张脸,周遭丫鬟下人也都发出了一声窃笑,她跺了跺脚去看高孝瓘的脸色,那个人长身玉立,半边脸隐在黑暗里,也是看不出喜怒,只得咬了咬牙,准备跪下去的时候被人一把扶了起来。

    “天色已晚,都早点回去休息吧”高孝瓘说罢,率先拥着人迈入了大门里,喧嚣散尽后,郑子歆唇角露出一个苦笑,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被人一把搀扶住了。

    “王妃……”白芷也是极心疼她的,“王爷也太过分……”

    “没事……我们回去吧”

    “我这不用伺候了,你们也去沐浴更衣,待会儿让陆英拿着我的医书过来,就是从豫章带回来的那些,所有,全部,一下拿过来”郑子歆趴在浴桶边上吩咐道,待她们走后才微阖了眸子,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将自己沉入水底。

    “世间疑难杂症无数,医者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但最忌讳的就是疑来疑去,用药斟酌不定,须知道时间就是生命,你若是犹豫不决倒不如凭直觉用药下针,神农遍尝百草也才得出了《神农本草经》,更何况你我,还得多看多学多问多试”

    “这就是鼠疫病毒”学姐从生物安全柜里取出标本,放到了显微镜下,示意她过来看看,两个人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隔着面罩打手势无声的交流也显得毫不费力。

    她点了点头,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入国家四级生物安全实验室但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但看着那个人严肃认真的模样就忽然安了心,脚步轻缓安静,身后拖着长长的呼吸器的管子迈到了她身边。

    她微微侧过身子,让开一点距离,方便陆沉观察显微镜下的鼠疫病毒,那个人却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她的腰腹,手腕下意识地撑了桌子一下,指尖好死不死碰倒了一瓶溶液,她簌地一下缩回手,感觉防护手套已经受到了侵蚀,一把将那人拉开,与此同时警报也开始响起来,拽着那人就往防护门开始奔走,透明气密门唰地一下将她们笼罩其中,头顶开始降下消毒液,对她们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消毒,而陆沉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看了学姐一眼,那人扒下手套摘下头罩冲她露出了一个镇定自若的笑意。

    “没事的,所有实验标本都会被销毁”她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就已化成飞灰,连尘埃都没留,陆沉才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鼠疫病毒真的没有办法抑制么?”刚刚显微镜下的那一幕还让她记忆犹新,刚出实验室就紧追不舍问着她。

    “至少目前是没有办法的,找不到传染源何谈抑制,不过防治传染病有一点和防火是一个道理,切断传染源让病毒无从下手,自然就能抑制了,这是大自然的本能,只是见效很慢,死的人会更多而已”

    郑子歆猛然从水底钻了出来,喘息未定,随手抓起浴桶边的衣服就套在了身上,一双眸子写满了焦急。

    症状,病理,传染性,直觉,都告诉她这是鼠疫无疑!

    趁着还没有大规模流行起来,赶紧隔离采取措施才行,不然就追悔莫及了,等到鼠疫肆虐的话,恐怕这京城就是一座死城了!

    “陆英,帮我更衣,我要去见王爷!”

    “王爷已经歇下了,王妃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小怜堵在了房门口,大有绝不让她进去的架势。

    郑子歆冷笑一声,倒是没多和她废话的,“陆英!”

    陆英应了一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一个闪身上前将人拽开推到一边,同时将门打了开来,“王妃,请”

    迫于她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小怜咬了咬唇,没敢再吭声了,缩在一旁,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怨毒。

    郑子歆在连翘的搀扶下缓缓迈了进去,连个眼神都懒得扔给她,屋里灯火阑珊,倒是有几分低迷在,燃着的熏香清淡怡人,一室安宁,陆英也不由得犯了嘀咕,难道王爷真的睡了?

    郑子歆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帷幕往里迈去,突然一声低吟打破了寂静,柳如是笑的有些妩媚,手底下力道又轻了几分。

    “王爷可舒服?”

    “舒服……再往那边……嗯……再使点儿劲……”隔着帷幕她脸上都起了一层燥热,偷偷去看王妃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明显暗了几分,握在帷幕上的手又松了开来,显然是不打算进去的意思。

    “王爷,我有急事禀报,还请您听我一言”她头一次这么生疏地跟她说话,心里难过的已经铺天盖地了,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里面的动静小了点儿,高孝瓘翻身下床,披了外袍起身,又被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柳如是半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王爷别走……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

    “事关京城数万百姓的生死,甚至关乎到整个齐国的安危,出了半点儿差池柳夫人可担待不起!”似乎是怕她动摇,郑子歆又加重了语气,好在高孝瓘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子歆也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人,她既然深夜前来必有要事相商。

    到底还是牵挂她的,高孝瓘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真是没骨气啊,又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虽然这么嘀咕着,可还是从柳如是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快步迈出了房门。

    “有什么事,你说”

    “此处不方便,还是去书房吧”

    “好”高孝瓘点了点头,就大步走在了前面,她外袍还未系紧,走动之间隐约露出纤细的锁骨,还有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脂粉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从芙蓉帐里出来,陆英不由得撇了撇嘴,暗地里替自家王妃不值,又有些庆幸还好她看不见,可郑子歆虽然目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将今日街上的所见所闻略过与元钦相见的那一段陈述了一遍过后,高孝瓘的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从镇纸下拿出了一封公文递给她。

    “巧了,今日收到平城县令快马加鞭递上来的公文,说平城也出现了怪病,和你所说的症状倒是相差无几”

    话音刚落,又意识到她看不见,只得苦笑了一下,“罢了,我念给你听吧”

    “不必了,子歆心里已有定论,这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染上必死无疑,别说是我,就是我师傅在也救不了,当务之急得马上封锁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挨家挨户排查是否有相似病症的人,一旦发现集中在一起再安排救治,若有病死之人,生前所用衣物被褥日常生活用品全部烧掉,切记尸体也要烧掉,绝对不可以土葬”

    高孝瓘微皱了眉头,“有这么严重?以前不是没有流行过瘟疫……”

    “这不是瘟疫,这是足可以死上数万人的灾难!”

    她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她是信她的,无论是医术还是为人,都是信她的,从始至终不曾怀疑过。

    “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进宫去向陛下禀报”高孝瓘说着一边起了身,又去仔细端详着她,数月不见,消瘦了些,面色也是苍白的,又想起她曾替那孩子问过诊,又提心吊胆起来。

    “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也让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应该没事,保险起见,你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后再进宫吧,我已让连翘煎了柴胡汤……”

    “刚在王府门口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避开我的?”高孝瓘打断了她的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不仅不避还凑了过来。

    “……”郑子歆垂眸,算是默认了,她虽隔着丝帕替那孩子诊了脉,但鼠疫传染性之强非同寻常,保险起见还是少接触为妙。

    高孝瓘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倔强气笑了,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把拽住了那人手腕,扬眉道:“好了,现在你不接触也接触了”

    出乎意料的,郑子歆并没有从她掌心里抽回手,极为平静地道:“那王爷又是为什么在避着我?”                        

    第50章 禁足

    “我……”高孝瓘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是为了试探她而故意冷落回避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郑子歆唇角挑起了一丝菲薄的弧度。

    “我以为王爷与其他人是不同的,算我看错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缓缓抽了出来, 心底冰凉一片,那一丝微薄的情意还没来得及燃起就被她熄灭的一干二净。

    喜新厌旧, 不过是人之常情,怪她太易动心。

    “不……不是这样的……子歆……你听我说……我与柳如是清清白白的……我没有……”她着急去解释, 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 “我也是女子,怎么可能和她……”

    “陆英, 我们走”郑子歆打断了她的话,迅速起身,并不给她挽留的机会。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半截衣角从自己掌心滑落,渐渐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合上, 黎明的光线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仅仅一扇门就像隔开了两段光阴。

    难道真的还未开始便要结束么?

    她忽地皱了眉头,胸口疼到无法呼吸。

    “茯苓, 白芷,收拾东西,我们回郑府”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齐刷刷地看向了刚踏进门来的子歆,面无表情,声音淡然,显然心情不好,还是别去触霉头了,白芷应了一声就开始忙碌,而茯苓则冲着陆英使眼色,问道:“怎么回事?”

    陆英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那王妃奴婢也去收拾东西了”

    “好,让连翘先去给母亲报个信儿,就说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回娘家怎么也不跟王爷知会一声”柳如是在小怜的搀扶下款款迈了进来,笑意盈盈的,颇为亲热。

    郑子歆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们,“茯苓,送客”

    “哎,我知王妃身边的侍女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妾身可不敢让茯苓姑娘送,多日不见王妃特来请个安,怎么王妃如此不近人情非要撵人家走?”她一边说着极委屈地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惺惺作态的模样连白芷看了都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昨晚那一出,她会来给自己请安,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不欲平地起波澜,但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到她头上来,尤其是柳如是身边多了个不安分的小怜。

    “伺候好王爷自然有你的好处,莫将主意打到什么不该打的地方,我对你来说全无威胁,你既然也知我身边的侍女个个武艺高强,趁着夜深人静杀个人也不过是个把功夫,到时候一卷草席送到乱葬岗,说是得了急病不治身亡,想必王爷也不会多说什么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她总归是要护着我的”

    郑子歆说的淡然,柳如是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你……你这个毒妇!即使王爷被你蒙蔽过去,家父也不会放过你的!”

    郑子歆唇角甚至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么,多年前他还是我祖父的学生,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得了我爹的提携才做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做人呐,不能忘本,柳夫人,你说是不是?”

    从太极殿出来后,高孝瓘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行色匆匆,周遭的朝臣们都唉声叹气的,止不住地摇头,宰相杨愔也在其中,远远看着那人出了宫门又重重叹了口气。

    “陛下宠信道士,不让兰陵王插手疫病的事,想必王爷心里一定多有不快”

    郑羲走在他旁边也紧皱着眉头,“王爷虽是一片济世安民之心,但在陛下看来未必是那么回事,毕竟之前河间王和常山王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

    “陛下如今是越发……”杨愔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郑羲也点了点头,两位老臣颇为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此事还得再跟兰陵王商量商量”

    “你是她岳父,谁不知道兰陵王妃可是王爷的心头宝,此事你还得多劝劝她”

    提到女儿,郑羲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自豪,但又觉得此事太过棘手,难于上青天,喜忧参半吧。

    “不好说,兰陵王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是不好说,可为了黎民百姓,也为了我齐国基业,有些事非做不可,况且官做到你我这个份上,也就到头了,除非……”

    郑羲目光一凛,警惕地瞥了瞥四周,“杨兄,慎言”

    “哈哈,不过是请你去我家吃酒,也值得你这样?”

    郑羲也笑起来,“听说杨兄新得了两坛杏花老酒,郑某可是求之不得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是日暮时分却有厚重的乌云沉沉压了下来,这雨迟迟不下,空气也沉闷的紧,堵的人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而在听完暗卫的禀报后,高孝瓘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笔端在雪白的宣纸上停滞的时间太长已经泅出了大片漆黑的墨迹,她忽地发了狠一把扯了下来,连纸带笔扔到了地上。

    “密切注意王妃的动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一一向我汇报”

    “是,属下告退”

    暗卫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消失在了空气里,高孝瓘也整理好了表情起身开门向外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一迈进涤剑阁就看见几个丫鬟忙忙碌碌的,郑子歆也在拾掇着自己的医书。

    那人头也没抬的,“受母亲之邀,回家住几天”

    ‘回家’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回什么家,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郑子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唇角浮起一丝弧度,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我的家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郑府”

    高孝瓘气结,本也是极骄傲的人,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来试探她的心意了,弄的二人关系如此僵硬。

    “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从豫章回来就……”

    “我怎么了?王爷还是问问自己比较好”

    “我……”高孝瓘一时语塞,冷落她确实是自己不对,但试探出来的结果也令她有些失望。

    “子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她咬了咬牙,决定合盘托出的时候,那人却又打断了她的话。

    “王爷有时间不如去关心关心灾民,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灾民重要,你更重要”她苦笑了一下,确实为这事焦头烂额呢,所以此次前来也绝不是来跟她吵架的,而是有事相商。

    郑子歆沉默了一下,并不打算接话,那人又道:“我对你……你真的感受不到么?”

    在这段互相冷落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劝过自己只要她回头她就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直到她开始袒护柳如是,直到昨晚的那一幕,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也猜测了个七七八八,高孝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不是关系极好怎会让人轻易近身,就连她也是用了两年时间才亲密无间的,而那个柳如是仅仅才入府不满三月,她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一丝嫉妒的。

    “感不感受的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子歆心无旁骛,今生也不会再涉足情爱……”

    “不会再涉足情爱?”话音未落,就被人冷笑了一声打断,高孝瓘的脸上有一丝阴鹜,求而不得的痛苦让她心如刀绞。

    “那你告诉我昨夜你跑出去见谁了?嗯?哪个情郎值得你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愤怒夹杂着嫉妒让她微微红了眼眶,想也不想地上前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那人抬起头来,避无可避。

    剧痛让她微皱了眉头,然而她的话却更让她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你……跟踪我?”

    “你若是问心无愧还怕我跟踪?!”正在气头上的高孝瓘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情根深种,再难抽身,恨不得将人掰碎了揉烂了吞进腹里,让她再难逃离。

    平白无故一顿诬陷,郑子歆咬着牙来抵御下颌的痛楚却抵挡不了心里愈演愈烈的难过,慢慢红了眼眶。

    而她的沉默在高孝瓘看来就是默认,唇角挑起一丝冷笑,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时候开始的,嗯?就我冷落你的这三个月就耐不住寂寞了?还是说你本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一句句都像是在钝刀子割肉,剜心之痛,郑子歆缓缓阖了双目,无声地泪流。

    “随你……怎样想吧”

    “好,随我是吧,那我若要你行周公之礼与我洞房花烛呢?!”情急之下她有些口不择言,本只是想激一激她谁知那人却浑身一震,剧烈挣扎开来,想逃脱她的桎梏。

    “高孝瓘!你闹够了没有!唔……”唇猝不及防被封住,那人动作青涩却野蛮,掠夺她的每一次呼吸,一只手扣了她的腰一只手去撕扯她的衣带,力量相较,她与她的实力太过悬殊。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对待自己,愤怒、不甘、失望、难过、委屈……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让郑子歆眼眶一热,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脸。

    在她又一次迎上来的时候,狠狠咬住了她的下唇,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高孝瓘闷哼了一声,疼痛让人稍稍清醒了些,她垂眸看见那人泪流满脸,衣襟也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春光乍泄,心底涌起一丝愧疚,退了开来想要替那人拭泪的时候,郑子歆却如惊弓之鸟般往后瑟缩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垂落在身侧握成拳。

    “白芷,来帮你们王妃收拾收拾”几人都守在门外不敢进来,听着她喊话白芷忙不迭应了一声奔进来,见着一地狼藉就有些心惊肉跳,再去看郑子歆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活脱脱一副逼人就范,奈何王妃宁死不从啊……心里少不得就对高孝瓘有些怨怼。

    “眼珠子不想要了?”头顶传来一个冷到了冰点的声音,白芷只好低下头目不斜视地将人扶到了榻边坐好,又替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吩咐好连翘烧水沐浴。

    “来人,从今日起,涤剑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若是跑了一只苍蝇蚊子,本王拿你们是问!”

    房门在身后紧紧阖上,高孝瓘拂袖而去,她话音刚落就有几个黑衣男子落地,一左一右守在了房门口。

    不知何时起,她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暗中培养了一批只听令于自己的死士,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强横霸道,郑子歆突然觉得从不曾认真了解过这个人,尽管已经同床共枕了两年,她熟悉的是那个开朗活泼的高孝瓘,而不是现在的兰陵王。

    是了……她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权势遮天的兰陵王,怎么可能如此简单没有城府,从一开始,她就错的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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