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兰陵王府书房里还亮着灯, 不大的议事厅里坐满了她的亲信,宰相杨愔与太师郑羲也在其中,他二人不是第一次前来密会却满面愁容, 在座的所有人俱是身居要职的朝廷大员,在高孝瓘没有开口之前却无一例外保持了沉默。
烛火跳了跳, 她的眸光也闪烁了一下,“防治疫病之事刻不容缓, 陛下虽下令罢朝, 紧锁了宫门避祸,但百姓却避无可避”
“唉”有大臣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太医院那些太医一个个贪生怕死的很, 借口陛下封锁宫门谁都不愿意出来救诊,这疫病来势汹汹,敢待在京城里的大夫也没几个了……”
“招贤纳士的榜文已经贴出去了,奈何无人问津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高孝瓘紧锁了眉头听完后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近日来有劳各位大人了,高孝瓘代黎民百姓谢过诸位, 只是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到时候灾民若是再安置不好,病的病死的死, 这京城可就真是活脱脱的人间炼狱了”
“哪里的话,陛下罢朝多日,这朝中大事还不是王爷殚精竭虑处理着, 那王爷可有什么好主意?”
“我记得城东是重灾区,也是疫病最先流行的地方,咱们就先把所有染了病的患者集中在那儿,由我骁骑营派兵看守镇压,任何人不得出入,再重金聘请大夫来救治,本王就不信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郑羲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歆儿身体弱,虽是医术超群,但这时疫来势汹汹染上即死,还是待在府里莫要出门的好。
郑羲都能想到的事高孝瓘如何想不到呢,近日事情实在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高洋罢朝称病不起,实则广纳秀女充实后宫,歌舞升平酒池肉林,后宫一片乌烟瘴气,前朝也好不到哪里去,猜忌大臣,玩弄权术,以喜好杀人取乐,上下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从小敬仰佩服的二叔,再加上得知了子歆与那陌生男子的来往,一时怒火攻心才对她多有冒犯,事后也是后悔不已,每次想要道歉前脚都迈进涤剑阁了,后脚又迈了回来。
只是如今时疫迫在眉睫,她也少不得要低一回头了,偌大的院落冷冷清清,就连草木都扶疏了些,只有檐下还亮着两盏薄灯,守夜的连翘听见动静一个激灵从墙根底下翻身而起,见是她才又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许欣喜浮上眉间。
“奴婢见过王爷!”
高孝瓘淡淡点了点头,瞥了瞥屋内一片漆黑,“王妃睡下了?”
连翘面有难色,“睡了有一阵子了,要不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算了,没什么大事,让她睡吧”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高孝瓘转身欲离去的时候,屋内传来几声轻咳。
郑子歆从榻上支起身,还是有些头晕脑胀的,“出什么事了?”
高孝瓘冲着她摇头示意切莫声张,连翘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王妃的萎靡不振还是咬着牙壮着胆子道:“王妃,王爷来看您了”
指尖一下子攥紧了身下被衾,她有些紧张屏住了呼吸,嗓子却干痒的厉害,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高孝瓘早已绷不住了,低咳了一声清清嗓,“是我,子歆,我可以进来吗?”
“我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你就在外面说吧”
她故作淡定,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高孝瓘心有愧疚便也不再强求,手放上了门扉又垂落下来。
“是这样的,不出你所料,京城时疫肆虐,每天都有人在痛苦中死去,哀鸿遍野,可是却没有良医出来救治,所以……我想请你去看一看”
高孝瓘,你还真是太抬举我了啊……郑子歆唇角弯起一丝苦笑,“好”
见她应了下来,她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嗫嚅着:“对……对不起……”
“王爷没事就请回吧,我既然答应就会尽心尽力”
“还有一事!”被人下了逐客令,她显然有些激动起来,“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你?”
良久的沉默过后,那个人的嗓音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王爷应该知道,我不想看见你”
她心口蓦地一痛,“好,我知道了,那你早些休息”
随后快步离开,颇有些失魂落魄的。
“情况就是这样的,别再往里走了”鼻端飘散而来的腐尸味越来越浓烈,郑子歆点了点头,停驻了脚步,不过是初冬今日艳阳高照她却还裹了大氅,一袭轻纱遮面包裹的严严实实,她只以为是她怕冷或是为了防止染病,却没有看见她面纱下苍白的容颜。
“把那些腐尸集中起来烧掉吧,连同死者生前衣物一起”
“好”高孝瓘挥了挥手,立马就有兵士过来抬走,不多时就有烧灼皮肤的臭味飘散开来,也隐约响起了几声啜泣。
“那是?”
“按照你之前说的,死者家属也被隔离起来了”
“过去看看”
“子歆”高孝瓘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郑子歆顿住脚步,浑身一僵,片刻后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
“白芷,扶我过去看看”
问诊,号脉,下针,开药,一气呵成,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减轻痛苦她还是能做到的。
“姐姐,我会死吗?”面对稚嫩的孩子奶声奶气的问话,郑子歆眼里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轻抚了他的头顶安抚他。
“会没事的”
“嗯!我相信姐姐!”年幼的孩子父母双亡,自己也身染重病,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却还是这么轻易相信她的话,让郑子歆眼眶一热,迅速起了身。
“再去那边看看吧”
一上午救治了数个病人,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她也有些体力不支起来,在又一次号脉起身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幸好高孝瓘一把扶稳了她。
“小心,休息会儿吧”说罢,不由分说地将人拽了出来,安置在阴凉处坐好,递过去一个水囊。
“可有把握?”
郑子歆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会尽我所能减轻患者的痛苦,至于防治疫情就听天由命了”
高孝瓘眉头一跳,显然吃了一惊,“怎会,你不是君迁子的……”
“就算是我师傅来也毫无办法”关于这个话题,郑子歆显然不想多谈,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高孝瓘还欲再说些什么,远处小跑而来一个兵士,冲着她单膝跪地道:“启禀王爷,陛下有旨,请您和王妃进宫”
“有什么事么?”
“属下不知,不过听宫里的徐公公说好像有使臣进京”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高孝瓘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还是点了点头。
“行了,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使臣?京城时疫,怎会这个时候来。郑子歆心底也浮上些许疑惑,但眼下还是灾民为重。
“王爷去吧,我再看看灾民”
高孝瓘微皱了眉头,显然有些不悦,“第一,你现在需要休息,第二,你觉得身为王妃陪我出席正式场合有什么不妥么?”
一番话堵的她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高孝瓘一直在等她的回答,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没什么不妥……先回府梳洗一番再去吧”
她这才露出一个自得的笑意,又怕她牵挂灾民,特意吩咐了人过来将她刚才开的药方记下来,就在此地熬药大范围施药。
郑子歆这才放了心,唇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扶着白芷上了马车。
“王爷也真是的,一天天的惯会使唤人,不知道这时疫多严重么,就连府里的下人都去了两个,还让夫人去救治,这整天忙里忙外的就算了,还要进宫去……”
“行了,你这嘴怎么跟茯苓似的,得理不饶人啊”
“奴婢这是替王妃担心啊,前几天还听见王妃咳嗽了几声”白芷一边替她取了发簪别好,一边道。
“是啊,身体要紧,茯苓回家探亲了,要不奴婢陪着王妃一块儿进宫吧,也好有个照应”陆英接道。
“王爷都在,能出什么事,这些日子你们替我翻找古籍摆弄药材也都辛苦了,今日都休息吧,白芷陪我去就行了”郑子歆说完,就扶着白芷起了身,“走吧,别让王爷等太久”
陆英自从得知了茯苓和白芷的事后,就对二人多有偏见,因着之前四人关系好才没有吐露出来,这要是说出去就是私通秽乱宅邸的大罪,不死也得脱层皮,但眼见着她二人日渐得宠,平日里得的赏赐也最多,王妃出门不是茯苓就是白芷作陪,不由得有些妒火中烧,恨恨咬了咬牙,转身就出了房门。
“哎,陆英姐怎么回来啦,没跟王妃一块儿进宫么?”连翘也在屋里做着绣活,见她进门颇有些诧异。
陆英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下去,拿手抹了抹唇边的水渍才道:“白芷跟着呢,王妃用不着我”
“哪里的话,咱们四人中除了茯苓姐就属陆英姐功夫最好了,怎会用不着”连翘到底年纪轻,毫无心机的,有心安慰她,特意道。
陆英冷哼了一声没再答话,三年前她棋差一招,如今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不过话说回来,茯苓姐姐探亲也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老娘重病缠身,估计也没多少活头了,得等处理完后事才能回来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到重病连翘也不由得地叹了口气。
“我爹就住在河南平城,如今也不知道咋样了,陆英姐家不就在京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回去看看”
说到这事她更有些气闷了,“怎么不想回去啊,做梦都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可王妃说了,现在时疫流行,能不出门就不出,她茯苓倒是来去自如的,可苦了我们这些人”
话到最后已隐隐透出些埋怨,连翘急忙安慰她,“王妃还不是担心姐姐的安危么”
陆英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吭气了,“你忙吧,我出去转转透口气”
“哟,小怜姐姐这镯子真好看,又是夫人赏的吧”几个丫鬟围在廊下碎嘴,陆英见了本想绕过去的,脚步却鬼使神差般地停了下来。
“就你知道的多”小怜啐了她们一口,眼角眉梢都是志得意满的笑意,又故意露了出来让她们瞧个分明。
“我看这质地可是价值不菲啊,小怜姐姐命真好,得王爷倚重又得夫人抬爱,哪像我们这些人整日里做些洒扫的活儿,也不知道哪辈子才能熬出头”
这话里实则恭维但难免透了些酸气,小怜倒也不介意别人眼红,别人就算眼红也眼红不来。
“小怜姐姐的福气哪是我们这些人可比的,现在王爷待夫人可是恩宠有加平日里常去的,指不定哪天小怜姐姐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到时候可还得多提点姐妹们二三”
“嘘,这话岂是你们可以乱说的,还要不要脑袋了,一个个的嘴上都没把门啊”小怜故作严厉地呵斥了她们两句,但显然还是受用的,冷不丁一个声音传来倒是吓了她一跳。
“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山鸡始终是山鸡成不了凤凰”
见她来了众丫鬟噤若寒蝉,匆匆见了礼便一哄而散,小怜倒是一脸平静地微微福了福身子。
“陆英姐”
陆英冷哼了一声,目光在她那镯子上游移了片刻又挪开,打算抬脚离去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山鸡虽是山鸡成不了凤凰没错,但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陆英姐不会不懂吧,这镯子夫人虽赏了我但依妹妹看,还是姐姐肤色白衬的起这镯子”
第52章 风波
“阿瓘来了啊, 来, 朕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西魏的二皇子元钦,这是西魏使臣宇文泰”
“久仰, 在本王还是孩提时代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宇文公的大名,西出荆益二州, 攻克川渝地区,与我祖父交战数次也不分胜败, 本王佩服”
高孝瓘冲着他拱手作了一揖, 至于那个二皇子元钦她听都没听说过,瞥了一眼, 倒是个挺白净清秀的年轻人。
年过半百的宇文泰依旧老当益壮,声如洪钟,举起一杯酒就隔空敬她,“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 都是过去的事咯,英雄出少年, 兰陵王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啊!”
被忽视的元钦唇角扯起一丝淡薄的笑意,视线转向了一直立在她身旁的郑子歆,今日盛装而来倒是明艳动人, 气度凛然不可高攀,犹如腊梅枝头点染了斑驳薄雪,让人心旷神怡又忍不住想要攀折。
就连高洋的眼神都禁不住飘了过去, 打量的目光太多,郑子歆微微低下头,唇角的弧度冷下来。
听见元钦这个名字她倒是不意外的,自从豫章相遇的那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个少年非富则贵,却没有料到他的身份是北齐宿敌西魏二皇子,她的历史学的虽然垫底,但也隐约知道东魏分裂出了西魏,后来高洋又建立了北齐,在北齐建国之初还打过几场仗,如今这一派其乐融融的局面倒真是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这是本王爱妃,子歆”
沉思间柔荑被人握住,高孝瓘侧过身也替她挡了那些视线,郑子歆心底一暖,从容不迫地上前见了礼,抬头的时候觉察到有一道视线尤为灼热,她不由得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种场合她是极不习惯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满耳都是靡靡之音,坐久就让人觉得倦怠至极,偏偏还得端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可真是累人。
“要是觉得闷就让白芷陪你出去走走,皇叔御花园里新得了一只丹顶鹤,我还未来得及去看,你替我去吧”
如果不是前阵子她的野蛮粗暴,此时此刻的体贴入微简直要让她感激涕零了,然而郑子歆还未点头答应,就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回答。
“既如此,含贞就陪兰陵王妃去逛逛吧,兰陵王妃鲜少进宫,含贞可要替朕好好招待王妃啊”
高洋都发了话她哪有不从的道理,顺着白芷起了身,是了,倒是忘了那个萧含贞,如今也是高洋身边最得宠的妃子之一了。
“是,臣妾定会替陛下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大殿之上在冬初的时节里她衣着单薄,露了一大片藕臂□□,被高洋搂在怀里,此刻下来看了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儿一眼,将嫉妒掩藏的极好。
高孝瓘却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看了看高洋一眼,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他那番话就是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她定了定神将这股情绪压下去继续把酒言欢。
“贵人,披上吧,外面凉”甫一出大殿就有宫女替她备好了大氅,萧含贞从容地系好,又去打量那人,倒是比之前消瘦了些。
“看来王妃的日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荣宠万千啊”
脚下踏着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倒是有些舒服,郑子歆依旧波澜不惊的,“贵人的日子看起来倒是不错”
“是不错,陛下待我极好”
只是伴君如伴虎,高洋又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少不得提心吊胆,还得分出神来对付后宫里的明枪暗箭,日子过的也是如履薄冰,当初那双天真澄澈的眸子在这后宫里已经蒙了尘。
郑子歆不再言语了,她本就话少和萧含贞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在一个凉亭坐下,萧含贞又命人备了些薄点,一壶果茶。
“王妃尝尝,这果茶是我南梁的特产,陛下也是极爱喝的”
白芷倒是有些担心,小声道:“王妃……”
“无碍”郑子歆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错,酸甜适中,极为爽口”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贵人,陛下又犯病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好,本宫这就来,失陪了王妃”萧含贞回过头来冲她歉意一笑,就匆匆离去了。
郑子歆放下茶盏,又替自己斟满,淡淡道:“既是想见我又何必畏畏缩缩”
“哈哈,还是子歆聪慧”
元钦大笑着从回廊后转出来,不知何时周遭的宫女早已屏退,安静的针落可闻,他的势力倒是比想象中大的多。
“啊!元公……见过二皇子”白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白芷姐姐可不要客气,还是元公子听着顺耳些”
当年瘦弱的少年如今玉树临风,笑容温暖和煦,让人如沐春风,白芷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元公子”
“如今京城时疫肆虐,你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郑子歆倒是没跟他多客气,直入主题。
“来见你”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不想见我啊?”
郑子歆抿了一口茶水又放下,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很难过?”
元钦捂住了心口,假装很痛的样子,嬉皮笑脸的,“何止难过,简直要痛不欲生了”
“得了,时间有限,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我此次来是要联姻的”他忽然极郑重起来,语气低沉,视线胶着在她的身上,那人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恭喜,看上了哪位公主啊?或许我也可以帮你说和一二”
“不是公主”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视线落到她放在桌上洁白如玉的柔荑,骨节分明,纤细修长,莫名生出让人想要抚摸的欲望,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
“那是哪家的小姐啊?”
“也不是……是个……”
“子歆!”亭外传来一声饱含了焦急的呼喊,元钦倏然一惊,飞快缩回手,面色如常地起身拱手行礼。
“见过兰陵王”
高孝瓘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连眼皮都没抬,径直扶了郑子歆起身。
“走吧,回府”
“陛下怎么样了?”她还欲再问,那人眸色一沉,搂了她的腰揽着人往出去走,旁人看不出来,自己却能感觉到她脚步匆匆,几乎是在连拖带拽了。
“高孝瓘!”她压低了声音,“你发什么疯?!”
“王爷留步,在下与王妃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不如留下来一起喝一杯再走?”
她终于转身直迎上那个少年犀利的眼神,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薄如蝉翼的笑意,却有冰冷自眼底一闪而过。
“二皇子远道而来是客,哪有让客人请主人喝酒的道理,不如改日到我府中一聚,我让王妃亲自下厨款待二皇子,也算尽尽地主之谊”
元钦脸上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却还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既如此,那元钦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爷,王妃,慢走”
他依依冲着二人拱手做别,直起身的时候却悄悄叹了口气,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底不无遗憾。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点来齐国的话,子歆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子了。
“王妃可算是回来了,热水已经备好了,先去沐浴更衣解解乏吧”见她出现在门口,连翘一个箭步就迎了上去,又瞅了瞅她身后,除了白芷空无一人,未免有些失落。
“怎么王爷没跟着过来啊?”
白芷轻笑着弹了弹她的脑门,“碎嘴,快去准备饭菜吧,待会儿王妃该饿了”
“知道啦,白芷姐姐!”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忙不迭跑去忙活了。
白芷扶着她进屋,替她卸下繁杂的妆容,当最后一根银簪落地的时候,郑子歆也浑身一轻,将自己缩进了温热的水里。
“王妃,我看元公子好像……”
郑子歆闭了闭目,嗓音冷清,“得寻个机会好好跟他说一下,免得他多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王妃都说了这么多次了,从前在豫章的时候不也拒绝过么?怎么元公子还是……”
“他的心思倒也不难猜,无非就是那时候落难凤凰不如鸡,无权无势的,我拒绝说不定还激起了向上的心思,如今已贵为皇子,自然还要再试一试的”
白芷嗤笑,“王妃哪有这么肤浅”
郑子歆没再说话,想到那人回程时阴沉的脸色多半是又误会了,不由得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京城的局势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王妃,有些话奴婢也不知该不该说”她顿了片刻,小心翼翼观察着那人脸色,才又接着往下说。
“您和王爷这么犟着也不是个事儿,我知柳夫人的事让您心伤了,可王爷估计也不好受,我私下里派人出去打听过,柳夫人和王爷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样如胶似漆……”
这里主仆二人叙着话,外间陆英拿着换洗衣物站了许久,直到听不见什么动静了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殿内烟雾缭绕,厚重的帷幕遮挡了大半部分光线,烛火昏暗,高洋盘腿坐在八卦图正中,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叶上殊对着炼丹炉,吐着含糊不清的句子,手里拂尘一挥,似有神力一般炉顶掀了起来,再放下咣当一声脆响,手里就多了三颗通体鲜红的丹药。
“陛下,药好了,此次的丹药取材童女处子之血,想必药效极好”
“是吗?快拿来朕尝尝,若是有用再让御林军去征收一批童女来”
一颗丹药下了肚他顿觉通体舒泰,连日来的浑浑噩噩一扫而空,这些年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就连宠幸后妃也需要丹药助力,偏还乐此不疲,一批批的秀女送进宫,貌美如花的留下充实后宫,样貌不佳的就拿来取血练药,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叶上殊菲薄的唇弯了弯,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些冷酷的意味,对上他的时候又是一脸人畜无害,这么多年过去了,容颜未变,不见苍老,却愈加唇红齿白了。
“陛下,臣这里还有几粒灵丹妙药,炼丹的时候顺便一起练的,在床笫之间的时候您可以和后妃一起服用,保管妙趣无穷,欲罢不能”
“真有这么大用处?”高洋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正打算服下去的时候,徐公公来报。
“陛下,杨大人,郑大人求见”
第53章 进谏
“他俩来干嘛?不见!”高洋有些不耐烦, 怒气冲冲的。
想到杨愔的叮嘱徐公公还是硬着头皮道:“说是有要事相商, 还请陛下听一听”
“这两个老东西……”高洋还欲发火,叶上殊轻笑道:“既是深夜进宫,想必有要事相商, 陛下还是听一听罢”
高洋脸上仍有怒意,却还是耐着性子挥了挥手, 示意他将人请进来。
徐公公哎了一声,忙不迭去请, 杨愔与郑羲早已候在殿外了, 进去之时郑羲低声道:“如何?”
徐公公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也别说,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锁的更深了。
“参见陛下”
“有话快说”高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平身。
郑羲看了一眼侍候在侧的叶上殊,恭敬道:“臣等与陛下有军国大事相商,叶国师在此恐怕多有不便”
高洋冷哼了一声, 有些不耐烦起来,“叶国师也是我朝中大臣, 如何听不得了?你们有话就讲,没话就滚”
郑羲退下来冲着杨愔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说了,以免惹怒陛下,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察言观色,战战兢兢。
而杨愔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近日京城中多名女童失踪,京兆尹已接到数案来报,臣想是不是派人彻查一下此事,以免引起人心惶惶”
“是啊陛下,时疫还没结束,又有女童接连失踪,京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若是朝廷再无作为,恐怕会寒了百姓的心啊!”
两人言之凿凿,句句属实,一派忠君爱民之心却惹的高洋勃然大怒。
“什么叫无作为,朕养你们是干嘛吃的?!赈灾款也拨了,救济粮也发下去了,这帮刁民还想怎样!若不是兰陵王拦着,朕早就赶尽杀绝了,杜绝时疫流传,以绝后患!”
“陛下,这时疫并非无药可医,兰陵王已四处张榜求医问药,时疫的散播也已经得到了控制,还望陛下三思啊!”两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上冷汗涔涔,看来猜测没错,这女童失踪之事和陛下脱不了干系,准确的来说,是和这位叶国师脱不了干系。
两人识趣地换了话题,不再去触高洋的霉头,转而说起了与西魏联姻一事,其实这才是今天来的重点,之所以放在最后说,是因为高洋好歹会给他们几分薄面,拒绝了一次就不好再拒绝第二次,毕竟在朝堂浸淫半生,这两人也是老奸巨猾,诡计多端的。
“不知陛下可定好了联姻的人选?”
听了他们这么久长篇大论,高洋早已有些不耐烦起来,压下怒气道:“不是早就定好了,乐安公主,太后的次女,朕的侄女,身份足够尊贵,足可相配二皇子”
虽然身份足够尊贵是不错,但恰恰也是杨愔妻子太原长公主唯一的亲妹妹,听闻小妹要远嫁西魏,整日在家以泪洗面,就连太后也私底下找了他数次,这才不得不叫上郑羲一同来说和陛下。
“乐安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可也刚刚及笄,出嫁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作为宫中年龄最小的公主,又是陛下的亲侄女,是不是考虑再留两年,另选和亲的人选?”杨愔小心翼翼观察着高洋的脸色,见没什么不虞,才壮着胆子把话说完。
郑羲接道:“是啊陛下,乐安公主自幼养在深宫,体弱多病的,前去西魏路遥崎岖,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惹陛下太后伤心?”
高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二人,幽幽把玩着自己的白玉扳指,“你二人是串通好了来替太后说情的吧?太后素来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朕自然也疼她,否则就不会派她去联姻了,将来若是二皇子荣登大宝,乐安也是一国之母了,朕见了也得礼让三分,岂不是幸甚美哉?”
就算是一国之母,可背井离乡,一个在西魏毫无权势背景的公主,也只能沦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这一点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高洋素来和太后不和,此举说不定也有泄愤的意思在里面,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无人敢戳破罢了。
郑羲思索了片刻道:“陛下……请听臣一言,有些流言由来已久,臣等自然不会相信,但悠悠众口,防民甚于防川,陛下也不想落个不孝的骂名吧……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说罢两人一同跪了下去,额头深深抵在了地上,言尽于此,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等了许久却没听见什么动静,既不发火也没叫他们平身,两人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在初冬微凉的天气里汗湿重衣。
高洋的眸子沉了沉,高家人的容貌都是极美的,他却因为长期服食丹药整个人面颊微红,瘦弱不堪,在昏黄的烛火下有些阴冷可怖。
“呵呵,郑大人一派忠君爱国之心实在叫朕感动不已,既如此那此事就再议吧,听说太后极喜欢郑大人的女儿兰陵王妃的,她年纪大了,总爱跟小辈们聊天解闷,有时间就叫子歆进宫吧,也算替朕尽尽孝心!”
此话一出,郑羲立马变了脸色,咚地一下将头磕在了地上,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连叶上殊都暗自啧舌,这郑大人还真是个不要命的。
“陛下!”
“都退下吧,朕累了,徐公公送他们出去!”高洋挥了挥手,不欲再谈,徐公公不敢马虎,上前去扶起了二人。
“杨大人,郑大人,还是走吧”
郑羲面有不忿,还想再争辩几句,被杨愔拉了拉袍角按下来,冲着他又是使眼色又是摇头的,一出大殿郑羲就一挥袖袍,冷哼道。
“现下你的事解决了,我这可麻烦了!”
杨愔也苦着一张脸,“郑大人说哪里话,只是择日再议而已,也没个准话,陛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派人去给兰陵王报个信儿,让他们夫妻俩多加提防才是”
郑羲并非冲动的人,此刻冷静下来也出了一身冷汗,依旧紧锁着眉头,“但愿他只是随口一说,可不要对我的歆儿做什么”
“咳咳……”
屋内又传来几声低咳,白芷推门进来替她将手边凉了的茶水换掉,低声道:“王妃歇歇吧,这药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呀”
郑子歆面前摆着几盅漆黑的药碗,还有一些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屋内的碳火上还坐着药炉,滋滋作响,药香的苦涩弥漫了整个屋子。
郑子歆淡淡应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摸出一株红景天放进石舀里轻轻研磨着,白芷见状又接过了她的活儿。
“王妃呐……这些粗活还是奴婢们来干吧,对了,陆英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我让她去管家那儿拿些碳火去了,茯苓还没回来么?”说罢又掩唇轻咳了两声,面色涌起一阵潮红,秀气的眉因为痛苦拧到了一起,白芷轻抚了她的背替她顺气。
邺城的初冬寒意逼人,这宅子冷的跟冰块一样,没有人心的温暖再热的碳火都暖不起来,距上次进宫不欢而散,两人又有半个月未见了,这府中下人哪个不是势利眼,明里恭恭敬敬,暗地里使绊子,克扣份例,就连她去要碳火也少不得受人眼色,更何况是陆英。
“前天来了书信,说是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可进京”
郑子歆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而白芷却悄悄叹了口气。
分别不过两月,却度日如年,真的好想那个人,她回来起码自己也能有个念想有个依靠,不像现在,阖府上下,都在看她们笑话,王妃又是淡泊的性子,不管不顾的,也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王爷,这是您要的东西”影卫恭敬地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了一方锦帛,高孝瓘拿过来眉头皱了一下,淡淡道:“下去吧”
堂堂一国皇子,还是极有可能的储君人选,身世背景居然如此简单,接连打探数日也只得到了一些众人皆知的东西,毫无价值,她不由得有些心烦,晚来天欲雪,这雪却迟迟未下,乌云密布,厚重地堆积在天幕,她放下笔,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去看看那个人吧,着实想念的紧。
入了涤剑阁,许是初冬,花木扶疏,死气沉沉,久无人打理的样子,唯有东边的一块药圃还有些许生气,高孝瓘加快脚步转过回廊,刚好撞见茯苓端着药渣从屋内出来,她吃了一惊刚想通报一声,高孝瓘便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下去。
茯苓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低声道:“王爷可算是来了”
高孝瓘心里有愧,也没计较她的失礼,反而陪笑道:“她或许也不想见我,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得了”
美人对窗剪影自是无比好看的,她看的有些痴了,便几乎趴在了窗棂上,像个采花贼一样躲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岂料站的有些久了还是有些手脚发麻,一个不留神崴了一下身子撞在窗棂上发出一声巨响。
郑子歆循声望去,冷冷道:“谁?!”
某人只能尴尬地低咳了一声,“是我”
第54章 剖白
良久的沉默, 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高孝瓘苦笑了一下,“你身子要紧,早点歇息吧, 我走了”
说是要走,可半点动静也无, 分明是在等她的回答,郑子歆渐渐攥紧了衣袖, 微微阖了下眸子, 轻轻开了口。
“进来暖暖吧,刚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高孝瓘喜出望外, 又害怕过了寒气给她,在门口脱下大氅才过去,却没觉察到这屋里有多暖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过去拨了拨碳火。
“这碳火都要息了, 也没个人来照看一下?”
“今冬的份例有限,是我让她们省着点用的”
她虽未明说, 但聪敏如高孝瓘岂会不明白个中要害,本以为兰陵王府是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却不料后宫的那一套还是搬弄了过来, 是她疏忽了,只是她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也有能力抗争, 甚至只需要一句话便足以扭转局势,是她无意去争,还是已经心如死灰?
高孝瓘心中兀地一痛,看着她的眼神复杂起来,有心靠近她去解释去安慰,却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于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又调配了几例汤药,也不知有没有用,死马当作活马医吧”郑子歆却没什么心思去剥白她的内心活动,将桌上的药蛊推了过去,又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取下纸笔?”
高孝瓘默默地递了过去,就看着她奋笔疾书,盲写的字也很漂亮,端庄清丽,秀外慧中又暗藏锋芒,字如其人,果真是没错的。
“清水煎服,早晚各一次……这几味药材不太好找,你记得……”
手背上忽然一暖,那人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轻轻抽掉她手中的笔,嗓音低沉下来,难得有几分温柔。
“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想说了么?”
郑子歆挣扎了几下才抽回手,感受到她的目光灼灼,别过脸去。
“没了,王爷请回吧”
高孝瓘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强求,“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听完还是执意如此,那我以后就绝不会再提了”
有预感到她要说什么,郑子歆紧张起来,“我不想听,王爷请回吧!”
“子歆,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从未料到那么骄傲的人,居然肯放低身段来道歉,郑子歆怔了怔,心中五味杂陈,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那人又开了口。
“我四岁之前一直跟着娘亲在街头流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后来有一天有个衣着华贵,样貌不凡的男人找到了我们,就是我的父亲,神武帝高澄,我回到了齐王府,我的母亲却暴病身亡,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了高孝瓘”
历史上对这段记载众说纷纭,而当她真正面对活生生人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点疼惜的念头。
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倾听。
“入府后虽然衣食无忧,但明里暗里受气挨欺负,兄弟姐妹众多,我又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也没有母亲在身后支撑,一个人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有好几次做梦回到娘亲身边,醒来还是置身于冰冷的齐王府里”
“于是我拼命学习兵法韬略,苦练武艺,只是想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博得父亲那一丁点儿微薄的关爱”
“我懂你”许是她的坦诚也拨动了她的心事,郑子歆想起上一世时自己拼命读书,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也只是为了赢得父亲的关注,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
高孝瓘轻轻笑了一下,又接着道:“直到八岁那年,齐王府突遭变故,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二叔带着我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后来步步为营,逼宫谋反篡位,才有了今天的北齐”
“这一路走来,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我从小学的都是如何杀人,却不懂如何去爱人,当我意识到我对你的情愫非比寻常的时候,我退缩过纠结过后悔过,却还是想要去试一试,却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做了一些畜生才会做的事,你怎么对我都不为过”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微微低下了头,借以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近,有时候又觉得很远,我看不透你,你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开心了不说,难受了也憋着,刚刚觉得有点希望,又被打落到谷底,我这二十年来从没有这么挫败的时候,在一个人身上接二连三”
郑子歆想开口却觉得嗓子里落了一把灰尘,涩涩的,刚启齿就是一连串急促的喘咳,她捂住唇却觉得有温热流出,不着痕迹地攥在了掌心里,在她焦急地端来茶盏后极力镇定了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大夫,我去找大夫来!”
郑子歆苦笑了一下,“我就是大夫,你上哪儿去找?”
“那你快给自己把把脉啊,我命人去抓药”说着就要起身,又被人按了下来。
“既然要说,那咱们就说个清楚明白”
“不行!”高孝瓘果断拒绝了她,“身体重要,这些事可以放一放”
“错过今晚,以后我也不会再说了”
终是拗不过她,高孝瓘还是坐了下来,却在寻思着要找个大夫替她瞧瞧了。
“我不是没有觉察到你的喜欢,可是恕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这件事无论是……是……是什么时候都是不该发生的,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就算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21世纪,同性恋这种事也是会被人不齿的,更何况是在封建社会,一个不留神,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是已经发生了,你难道要避而不见么?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你放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更何况你我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没有人会知道的”
她急于去解释,白皙的脸颊涌起一起潮红,还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可你能保证这一生只爱我一个人么?不要说你能,一辈子太长了,充满了变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见下一个人,像你现在喜欢我这样喜欢她,甚至更甚于”
“况且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的爱我?一个从小到大刀尖舔血的人,我怎么相信她有爱人的能力,而不是像只刺猬一样扎的我遍体鳞伤”
回想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做的蠢事,高孝瓘沉默了,渐渐握紧了拳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辩解,翻来覆去都只是一句话。
“你……你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还不明白么?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爱啊”郑子歆轻叹着吐出一口气,也垂了眸子,借以掩盖眼底的一片水雾狼藉。
与其在一起后整日争吵折磨,最后慢慢消磨了感情,还不如不开始,长痛不如短痛。
“那要怎样……你才相信?”出乎意料之外的,那人并没有拂袖而去,反而镇定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
郑子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说的有道理,口说无凭,我确实无法让你现在就信我,可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不知道会喜欢你多久,那就一直喜欢到不喜欢你了为止吧”
仿佛一夜之间就成熟起来了,或者说是一番话的功夫,高孝瓘言之凿凿,含着几分越挫越勇的锐气,如果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郑子歆还是低声道:“我这里……以后你就不要来了罢”
“为什么?”她不明就里,反问道。
“如果有可能,以后寻个由头,休了我吧,我平生所向非深宅大院,非庙堂之高,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小大夫,治病救人罢了”
她话音刚落,那个人就砰地一下立了起来,双目泛红,死死盯着她,似在忍耐着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她知道她走了。
压抑了许久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她捂住唇却有滚烫的泪水自颊边滑落,白芷听见动静从屋外进来,急忙扶了她去榻上歇息,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熬药的,室内又陷入一阵兵荒马乱里。
此后的日子平静了许多,高孝瓘虽不再来,但源源不断的赏赐从奇珍异宝到古玩摆件再到各种各样的珍稀药材,一波波地送进了涤剑阁,明眼人都知道王妃这是重得了王爷欢心,因而明里暗里的绊子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茯苓也探亲回来了,整日叽叽喳喳个不停,小小的涤剑阁便又添了几分暖意。
“哟,陆英回来啦,来来来,这么多碳火我来帮你拿!我怎么觉得每次你去领份例都比我们去拿要的多些”
茯苓不过随口一说,陆英的脸色却僵了僵,避开她的手道:“不用了,我能拿的动”
茯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这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啊了一声弹跳开来,见是白芷又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凑了上去。
“我的姑奶奶,可吓死我了”
“行了,别贫嘴了,这大冷天的,在外面傻站着干嘛,赶紧进去吧”白芷白了她一眼,却还是贴心地替人拢了拢领口,免得灌风。
“这不是在等你嘛,走吧,一块儿进去”
她二人聊的愉快,却没留意到院门口有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她二人进去了,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第55章 算计
入了夜, 偌大的兰陵王府陷入一片黑暗里, 只有檐下的宫灯还闪烁着微光,一阵风过,烛火摇曳, 最终被人拂袖挥灭,伴随着的还有几声嘤咛, 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旖旎。
情至酣处,女子仰起头大声喘息, 眼神迷离雪肤也泛起了红潮, 指尖扣紧了身下被单,小腹一阵痉挛, 最后泄了气般地陷进了柔软的床榻里,余韵尚存,女子长睫扑扇着,樱唇轻启,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茯苓低笑一声, 爱怜地将人拥进怀里,去亲吻她的鬓发, “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白芷翻了个白眼,作势欲打,被人一把将粉拳捏住, 笑嘻嘻地又压了过来,“好姐姐……再来一次嘛,我可是好久没有开过荤了, 想你的紧”
她二人正在调笑间,窗棂边忽然传来一声踩断树枝的脆响,白芷微微起了身,抵住她的攻势,“是……是不是有人?”
茯苓瞥了一眼,窗外只有深沉的夜色,对这人的不专心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哪有人,一只野猫而已,你不专心,要罚”
她二人缠斗的正酣,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高孝瓘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时,烛火跳了跳,有一双手轻轻放上了她的肩头,替她松活着筋骨,然而消受着美人恩的人,却没有意料中的愉悦。
“书房重地,谁让你进来的?”高孝瓘微皱了眉头,语气波澜不惊的,可偏偏是这样更让人心生寒意。
柳如是心里直打鼓,却还是端出了盈盈笑意,手上功夫不减,甚至更卖力了几分,“妾身看书房还亮着灯,想着王爷还在彻夜苦读,心疼王爷,因此才进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望王爷恕罪,下次再不敢了”
“你不合规矩的地方多了去了,本王不追究不代表都没看在眼里,希望你今天这番话是出自真心,好自为之吧”高孝瓘合上书,示意她可以收手了,状若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之前子歆身体抱恙,因此才迫不得已将府中内务交与你打理,如今便还让她打理吧,她虽免了你晨昏定醒,但该尽的礼数还得尽到”
柳如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嗫嚅着嘴唇半天不敢说话,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次日清早,郑子歆还未睁开眼陆英就来禀告说柳夫人来请安了,她向来清闲惯了,不到辰时是不会起身的,因此揉了揉眉心道:“有什么事么?”
陆英恭恭敬敬道:“没什么事,就是来给王妃请安”
“不用了,请她回吧”郑子歆翻了个身,低咳了两声道。
陆英面露难色:“柳夫人在偏厅已等候了许久,而且据说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不过一晚,柳如是在书房被王爷敲打了一番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陆英想不知道都难。
“……”郑子歆沉默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扶我起来吧”
“是”陆英应了一声就开始忙活起来,又招呼连翘去端水来为王妃洗漱,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是收拾齐整了,陆英正要为她盘发时被止住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随意挽一挽吧”
陆英点了点头,又从妆屉里取出一根和田碧玉簪,随手挽了个发髫,利落地别了上去。
妆成,连翘不由得感叹了一声:“王妃真是太美了!”
她天生目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貌,但听见由衷的赞美还是弯了弯唇角笑道:“多亏了陆英的一双巧手”
“哪里,是王妃娘娘丽质天成才是”
“咦,前几日见姐姐手上戴了个镯子,日夜不离的,甚是精致,怎么今日不见了?”
连翘随口一说,陆英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起来,将衣袖往下扯了扯,“今日忘戴了,哪有什么精致不精致的,就是前阵子王妃赏的呀,咱们每人都有的”
郑子歆心里打了个突,前阵子是赏过她们东西没错,但她记得陆英是挑了对耳环没错,至于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罢了,许是以前赏过的自己忘了吧,郑子歆没再多想,淡淡道:“走吧,别让柳夫人久等了”
无非就是翻来覆去的几句寒暄,柳如是小心赔着笑脸,还让小怜把王府的账簿以及花名册都拿了过来,郑子歆没说什么让人收下了,态度端庄而疏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让陆英去送客了。
柳如是也不多留,行完礼之后就跟着陆英出了大厅,迎面撞上说说笑笑相携而来的茯苓白芷二人,白芷还规规矩矩微微福了福身,茯苓连礼都未行,插手退让到了一边。
柳如是顿住脚步掩面而笑,“久闻王妃娘娘的四位侍女,个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比起咱齐国的大家闺秀也不逞多让,今日一见这容貌倒也是一等一的出挑,还是王妃娘娘有福气得了你们这几个心腹,如虎添翼”
说着瞥了瞥陆英,心底有气却撒不出来,从前觉得陆英是她们几个其中最好的突破口,岂料笼络了数月也没有正真归属于她,态度始终暧昧不清,现在王爷的心又偏向了郑子歆那里,想挑拨离间恐怕是更难了,不过……
她想起昨晚小怜送来的消息,面上却又多了几分笑意,“我刚听陆姑娘说要去解个手,不知可否有劳白芷姑娘送我一程,这涤剑阁来的少,怕是有些记不清路呢”
陆英吃了一惊,去看她的脸色,却看见她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要多说话,陆英咬了咬唇,挣扎片刻勉强笑道。
“劳烦白芷姐姐送柳夫人一程吧,我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着实疼的厉害”
茯苓刚想开腔被白芷拉了拉衣袖,示意不要多言,“好,你去吧,我送柳夫人一程”
茯苓肯定是不屑送她的,而看陆英满脸苍白的样子也不似做伪,白芷信以为真,却不知道陆英脸色苍白的样子其实是被吓出来的。
“夫人这边请”白芷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出了这道半月门就离夫人的住处不远了”
柳如是嘴角笑意莫名,“有劳白芷姑娘了,有空可得来我这儿多坐坐啊”
白芷微微福了福身,并未接话,“夫人慢走”
目送柳如是出了半月门她方才转身,微皱了眉头,总觉得柳如是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打量,晦暗莫名,难道是错觉么?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身回了涤剑阁。
“夫人,小怜有一事不明,既已知晓了那白芷与茯苓的……为何不?”
柳如是冷哼了一声道:“别说茯苓白芷了,就连那个不顶事的陆英,她身边的人哪个是好收买的?虽说眼见为实,但终究没有证据,到时候被反咬一口诬陷诽谤中伤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个罪名你担不担的起?”
小怜顿时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这……”
“咱们的目的可不是清除她身边的人,这只是一个跳板而已,擒贼还需先擒王啊”
柳如是想了想,瞅着四下无人,示意小怜附耳过来,几句耳语过后,小怜点了点头,拐上了另一条林荫道,而柳如是唇角噙着笑意,慢慢踱回了西厢房。
“不可,这是……”高孝瓘涨红了脸,一拳砸在了桌上,才将那剩余的话咽了回去,仍是余怒未消。
“此事休要再提,否则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杨愔和郑羲两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跪了下来。
“是,微臣知错”
出了兰陵王府大门后,杨愔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看这齐国江山危矣,危矣!”
郑羲也紧锁着眉头,“内忧外患,王爷是个耿直的性子,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咱们只是提了提让段家军回防京城之事王爷就大发雷霆,接下来的事还怎么说啊,我看是没戏咯!”
“王爷虽统领了京城兵马,但实际可控制的不过骁骑营三千人马而已,段家军若回防,王爷手中可操控的人马多了两倍不止,虽说每三年换一次边防是朝廷规定,但若要给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少不得大做文章”
他二人也没想立马就让高孝瓘同意此事,此举不过是试探,若她真的如此轻易就妥协,那也不配得他二人尽心辅佐。
高洋这样的君王,齐国绝对不能再出现下一个了。
“我有一计,能不让陛下起疑,王爷势必也不会反对”杨愔沉吟了片刻,缓缓道。
“哦?杨兄快说”郑羲也来了兴致。
“重振齐家军!”
他话音一落,两人神色为之一振,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冲动。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家写奏折去!”
转眼年关将至,天气俞发寒冷,肆虐了半年之久的时疫终究慢慢平息了下来,而重建齐家军的事也正式提上了议程,齐国建国之初穷兵黩武,后来大规模削减了兵员为的就是休生养息,如今放眼整个朝堂可统兵之材寥寥无几,与重建齐家军同时提出的还有重开武举,高洋必不会反对,而这武举状元便是齐家军的统领更是高孝瓘提出的,如此一来,皆大欢喜,杨愔与郑羲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刚下了早朝高孝瓘便兴冲冲地跑回了府直奔涤剑阁,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她谁知却扑了个空,不由得有些失落。
“你们王妃呢?”
“今日是郑夫人生辰,王妃一大早便回郑府了”连翘脆生生地答道。
高孝瓘暗恼自己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转身便出了涤剑阁,“来人,备上礼品,去郑府!”
第56章 悸动
高孝瓘进门的时候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饭桌上少不得要说到缺席的她, 郑夫人倒是有些不满的:“我听到有些风言风语说兰陵王宠妾灭妻,可是真的?歆儿你莫怕,万事都有娘和爹给你做主”
郑羲瞪了她一眼, “吃饭归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呢!”
郑子歆有些头疼, 到底要不要替她说话呢,还在犹豫间那人已经提着礼品进了门。
“近日公务繁忙, 因此才姗姗来迟, 还望岳父岳母恕罪”
按着规矩她是王爷普天之下只跪一人,这一声岳父岳母已是折煞了, 哪敢让她行礼啊,郑羲急忙下座扶起了她,并将人迎到了首席。
“哪里,王爷能来就是我们歆儿的福气”
郑夫人也有些喜出望外,“王爷来就来罢, 还提这些虚礼做什么”
“一点心意,还望岳父岳母笑纳”高孝瓘说着, 坚持不坐首席,而是款款落座在了郑子歆的旁边。
“不用麻烦了,既然是家宴那么便没有君臣之分, 我视二老如父母,和子歆坐一块儿就行了”
听了这话郑夫人脸上简直乐开了一朵花,“好好好, 来人,再添一副碗筷,吃菜吃菜,尝尝郑府的厨子合不合你的口味”
郑子歆一口茶简直没喷出来,捂住唇低咳了两声,娘啊这变脸比翻书都快,对她都没这么殷勤过。
“怎么了子歆?”虽是谈笑风生,但高孝瓘仍分出了一多半注意力在她身上,见她咳了两声便急忙放下筷子,替她顺了顺气。
“来人,换盏热茶来”
“瞧这小两口蜜里调油的,你们二人要好娘也就放心了”
郑夫人颇感欣慰,俞发觉得这女婿不错,郑子歆刚想反驳不知怎地嗓子一阵干痒,还未出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于是送到唇边的茶盏也不得不喝了,就着高孝瓘的手上演了一出郎情妾意,最过分的是那人还越靠越近,手也从背上揽到了她的肩头,任谁看来都是小两口蜜里调油,只有她浑身不自在,这还是自两人决裂后头一次同桌吃饭还靠的这么近。
“嗯……谢……谢谢……王爷……”终于能恢复正常说话的她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同时也扯远了两人距离,高孝瓘见好就收,但也不忘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
“叫王爷太生分了,还是叫夫君的好”
连郑夫人郑羲都笑了起来,她腾地一下红了脸,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一团热气,更别说别人了。
郑夫人呵呵笑着,对着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撤菜,“天色已晚,我看你们二人就在府里歇了吧,郑府离王府也怪远的,天黑路上不安全,就住歆儿的闺房吧,自你出嫁后你父亲天天都有派人打扫整理的,将就一晚”
高孝瓘自然没有任何异议,郑子歆微皱了眉头,“娘,也就个把时辰就回去了”
“什么个把时辰,也不看看现在都快亥时了,是吧,老爷?”
郑羲轻咳了一声,假装没看见一轮明月才刚刚升起,“是啊,子歆,就留一晚,陪陪你母亲”
郑子歆:“……”
“算了,今晚就让子歆陪您吧,我住客房就行了”不忍见她为难,高孝瓘还是出声解了围,却被郑夫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这怎么行,客房都是些没收拾的,老爷不是还有要事要和王爷相商么?”说着冲郑羲使了个眼色,郑羲犹豫了一下又被郑夫人扯了扯袖子才轻咳了一声道。
“是啊,王爷这边请,我们去书房手谈一局,让她们母女俩好好聚聚吧”
郑子歆面无表情的:“爹,改天开副药好好给您治治嗓子”
“你们成亲也有一年半载了吧,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一回到她的闺房,郑夫人就将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问道。
总不能说她是个女子吧,郑子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借口,索性保持了沉默。
“娘知道你拉不下这个脸来,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男人嘛,面子最大,你这性子也该收敛些……”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郑子歆淡淡道:“爹就不是三妻四妾”
郑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你别看现在府里没人,那也是生了你大哥和你之后,你爹年轻的时候可花着呢”
“不趁着现在年轻的时候好生养还得等到什么时候?”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她的手,“你实话告诉娘,究竟是王爷不行还是你太矜持?”
郑夫人本不想告诉她这些的,但到底爱女心切还是说出了口,虽能感受到她的拳拳爱意,但郑子歆还是微红了脸。
“没……没有……娘你就别问了吧……我们自己能处理好的”
“你啊!”郑夫人一脸痛心疾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传授起了驭夫之道。
末了还语重心长:“听娘的准没错,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对谁都冷清,你要是对王爷稍微热情点儿,再用点儿手段勾引勾引,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高孝瓘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就被人打了开来,郑夫人笑的满面春风,自己退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行了,你们夫妻俩叙话吧,我就先回房间了”
“岳母大人慢走”她微微低了下了头以示尊敬,回眸就看见烛火摇曳里的她脸色微红,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娇羞的意味在?
不由得来了兴致凑了过去,“刚刚岳母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郑子歆板起脸反问她,“我爹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夜深了,早点休息吧”高孝瓘学她的话,故意打着哈哈,一边去解自己的腰带,将外袍除去放好,只着了单薄的里衣跳上床。
听着一阵窸窸窣窣,郑子歆犹豫了片刻还是只脱了罩衣,并没有像她一样脱了个干净,磨磨蹭蹭上了床本想睡外面,却被人照着之前的惯例推到了里侧。
她一个人的闺房床榻自然不大,郑子歆硬是侧过身缩在了最里面,中间活生生能躺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高孝瓘也没想着乘人之危发生点什么,只悄悄叹了口气,也翻过身去睡了。
直到半夜被一阵窸窸窣窣吵醒,她睁开眼黑暗中身边人似乎有了动静,刚想开口问她去干嘛,那人已经摸索着起了身准备下床,却一不留神被脚下被子绊了一下,本就屈着膝重心不稳,还没跨过她就一头栽到在了她身上。
高孝瓘发出一声闷笑,倒也不觉得她重,只觉得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有些心痒难耐,却并不想伸手拨开。
知她已是醒了,郑子歆腾地一下红了脸,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从未贴的这么近过,她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间不同于父兄的浑浊,而是独属于女子的清香怡人,微微动一动,两处柔软相触,高孝瓘的呼吸滞了滞,偏头问她:“起来干什么,嗯?”
“如……如厕……”手终于找到了一处着力点,郑子歆微撑起了身子,就在即将要离开她的时候又被人重重拉了回去,两个人跌落在一起,一双手也箍在了她的腰间。
“我陪你去”
她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立马松开她,一室沉寂里能听见心如擂鼓,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她的,或是两个人都乱了节奏。
高孝瓘那番表白后她并不愿与她多做接触,她自认拒绝的很干脆利落了,可偏偏此刻手脚软的提不起一丝气力来反抗她,她能拒绝她的表白却拒绝不了这种下意识接触所带来的悸动。
郑子歆微微阖了下眸子,知道自己多半是栽了。
没等她睁眼,那人又揽着她的腰起了身,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她身上,“外面冷,我带你去”
一路无话,高孝瓘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她走丢似的,直到回到了房间才松开她,掌心余温散去,很快变得冰凉一片,被风吹的面色也有些苍白,高孝瓘命人换了一盆炭火,又端来姜汤让她饮了半盏这才放心。
“睡吧,不早了”
郑子歆点了点头,缩进最里面,依旧背对着她,高孝瓘有些失落,对着她的背影出神,削肩素腰,乌黑的发衬着雪白的里衫,好看却也不落凡尘。
她想要真正得到她的心,这距离恐怕不止是天上人间,但不管怎样,她还是会尽力试一试的。
“你拒绝了我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下一次,很多个下一次,我不信,你总是拒绝我”
郑子歆身子微微一震,却仍然没有回头,闭上眼假装陷入了睡眠,紊乱的呼吸却出卖了她。
睡得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身旁已经无人,被窝还是温热,郑子歆撑起身子,静坐了片刻,茯苓听见动静进来,“王妃醒了?时辰还早,王爷说让您多休息会儿”
郑子歆淡淡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缓解晚睡带来的头疼,“王爷呢?”
“和老爷一起上朝去了”
“起来吧,我去见过母亲,然后咱们也该回府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郑子歆本在闭目养神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睁开了眼,“你们觉不觉得最近陆英有些奇怪?”
这个你们当然是指茯苓和白芷了,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点了点头,白芷沉思道:“是有些奇怪……”
她话还未说完,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郑子歆手里的茶盏都脱了手,裙摆湿了一大片,茯苓立马掀了车帘出去破口大骂:“车夫怎么驾车的,信不信扣你工钱啊?!”
车夫一脸苦瓜色地转过头来,“王妃息怒……茯苓姑娘息怒……有个小孩突然窜到了官道上……小的也是避之不及……”
“怎么回事,伤到人了么?”郑子歆被白芷搀扶着下了马车,周遭围观人群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兰陵王府的马车么?怪不得横冲直撞的”
“都道兰陵王妃是绝色佳人,倒是名不虚传,只可惜……”
众人一阵唏嘘,郑子歆早已习以为常了,但深知今日之事解决不好就容易给百姓留下一个兰陵王府飞扬跋扈的印象,也是在给高孝瓘抹黑。
“茯苓,去看看那孩子伤的怎么样了?”
听到兰陵王府四个字时,站在路边的那青年才微微回过头来,怀里抱着刚从马蹄下救出来的孩子,本就打满补丁的衣襟更因沾了尘土而显得狼狈不堪,面上也是风尘仆仆的,那双眸子却炯炯有神,极有灵性,似草原上某种矫健英勇的动物。
“喂,你受伤了没有,这孩子是谁家的?”
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头,用别扭的汉话答道:“没……没有……不知道……”
从街边的一家小摊上冲出一名中年妇女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几乎要感激涕零了,“谢……谢谢这位壮士”
“西域人?武功不错”茯苓难得挑了挑眉头,对上了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青年别过脸就看见那身着白衣的女子,步步生莲地走了过来,蹲下身跟那孩子说话,语气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似乎吓懵了,又似乎有点害羞,钻进母亲怀里偷偷打量着她。
孩子的母亲也有些不好意思,更知道这女子背后的兰陵王府怎么也惹不起,忙赔笑道:“没事没事,都是这孩子乱跑,贵人不怪罪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郑子歆吩咐白芷拿点银子给她们,又记下了她们的名字和住址,待回府后再拿点补品送过去,又道:“若孩子有半点不舒服可直接到王府找我,就说找王妃自然会有人请你们进来”
那妇人带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郑子歆这才起身,“这位壮士有没有受伤?”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转身离去,腰间挂了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茯苓嚷道:“哎,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懂礼貌,我们王妃问你话呢!”
她有心去试试这人武艺,见那弯刀造型别致起了好奇心,出手便是直逼目标,一阵劲风袭来,青年微错了步子,右手变掌为爪迎上她的挑衅,瞬息之间二人已过了数招,竟是不分胜败。
茯苓咦了一声收势,那人也冷哼了一声,“官府的人就是不讲理”
说罢,再也未看她们一眼,抽身离去。
“哎,我说你!”茯苓还欲再追上去,被郑子歆喝住,“茯苓,不许再生事了”
“我只是想说他东西掉了”茯苓从地下捡起一枚玉牌,背面是雕刻精美的兽头,正面刻了几个胡文,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白芷接过来,“给我看看”
她的武功虽然高强,但论起见多识广触类旁通还是不如白芷的,这也是郑羲的意思,她身边的丫鬟都是一文一武的配置,茯苓武艺高强,而白芷则聪慧稳重,也对这些异族文字颇有研究。
“这应该是个姓氏,应该是胡族部落里代表身份的一种铭牌”她翻来覆去摸了数遍,皱着眉头道:“斛律……羡”
第57章 比试
“此次武举可谓人材众多啊, 就连一些江湖人士也想来为朝廷效力, 不得不说是王爷明鉴,杨大人明鉴啊”
经过乡试会试一番激烈的角逐后,进入殿试的进士只有数十人, 而高洋自然不会亲自坐镇考场,这重任自然就落在了高孝瓘的身上, 杨愔郑羲监考,量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考场设在骁骑营的校场里, 两侧的看台上搭了棚子, 左侧坐着监考官,右侧则是供进士们中场休息的地方, 今天虽然有日头,但到底没个火盆烤火,那官员一边搓着手一边拍着马屁。
杨愔回头瞥了他一眼,冲着东方拱了拱手道:“那是陛下圣裁,英明神武才是”
高孝瓘嘴角抽了抽, 对这些你来我往的官场套路极为不喜,微皱了眉头去翻阅先前考生们交上来的策论, 拈起一张仔细瞧了瞧。
“这是哪个州的考生?”
旁边早有伺候笔墨的官员上前瞅了瞅,交给在座各州的主考看了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了上来:“回王爷的话, 是我幽州的考生,此人乃敕勒族斛律氏的二公子,此次听闻朝廷广开武举特意前来一试身手, 好为国效忠”
敕勒十二部虽是游牧民族但早在多年前就已归顺了朝廷,此次武举中既然有江湖人士参加那么有异族就更不奇怪了,高孝瓘点了点头,唇角挑起一丝笑意。
“有意思”
此人的策论不似其他人写的行云流水一般,歪七扭八的汉字还晦涩难懂,其实要论起他斛律氏二公子的身份也用不着这么正儿八经地写策论考武举,朝廷多少会给几分薄面的,但这个人的认真多少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好!十矢九中!斛律兄好身手!”场中传来一阵激烈的喝彩声,这场比的是马射,不仅考了骑术更考验了考生快速移动中命中目标的能力,然而被喝彩的人连个笑意都没露出来,甚至还微皱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高孝瓘抬眸望去,那人矫健的身形映入眼帘,翻身下马的动作流畅自然,将手中的硬弓交给一旁的考官后进了休息的棚子。
“来人,吩咐下去……”她侧耳对来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离去,不多时上午的考试结束后,骁骑营的陈将军跳上了台宣布早上的考试结果,同时宣布进入下午复试的前五名,五名之中取前三甲分别为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
“好,那么接下来进入复试的进士是:“博陵崔子健,赵郡李源根,敕勒斛律羡,范阳卢清衍,太原王翦”
没有录取的人黯然离场,留下来的几个人虽然极力掩饰但也难掩喜悦,就连斛律羡都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曾打遍敕勒十二部难逢敌手,到中原之后才发现是自己井底之蛙了,就连清晨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婢女武艺都不在他之下。
陈将军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道:“恭喜各位经过激烈角逐后成功进入复试,下午的复试规矩有所不同,不考策论不考骑射只考对敌,而你们的敌人是我北齐兰陵王,比赛采用一对一三局两胜制,五名进士中取前三甲,都明白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要对王爷对手?这…刀剑无眼万一……
见半晌无人应答,陈将军还欲再说什么被人止住了话头,高孝瓘缓步迈上了台阶,换了朝服一身戎装,亮甲银盔,英武不凡。
她未戴头盔端在手里,额上系了一条朱红色的抹带,其余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既有武将的锐气又有几分天潢贵胄的傲意,明明是阴柔的面相却硬生生多出了几分压迫感,让人不可小觑。
“今天我不再是兰陵王,而是骠骑将军高孝瓘,也是你们殿试的主考官,看见你们身后的那支队伍了吗?打赢我就能统领威震天下的齐家军,代替我站在这里发号施令,保家卫国!”
场下三军军容肃整,旌旗严明,明枪长戟,气势不凡,仅仅只是静默站着便有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更何况三军振臂高呼,更是声势浩大,让人热血沸腾。
“是!”还未入军队,这血液已经燃烧了起来,高孝瓘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迈步下了台,还未走出三步远便察觉到了一丝杀气,微弱却凛冽,而且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她回头正对上一双寒冷彻骨的眸子,只是惊鸿一瞥那人就匆匆移开了视线,是那个敕勒人,高孝瓘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有意思,不想考取功名,想杀她?
那就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王爷,刀剑无眼,这……”若是伤了一丝一毫的他回去该如何跟陛下交差。
高孝瓘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杨大人放心,既是比武自然是点到为止,本王心里有数”
“王妃,太后口谕,说是请您进宫一叙”
郑子歆放下手里调制的香料,拿帕子擦了擦手道:“太后可说有什么事吗?”
连翘摇了摇头,“前来通传的宫女没说”
“好,知道了,叫白芷来替我梳妆吧”
“上次是邀您进宫喝茶,上上次是南梁新进贡了一尊鎏金白玉佛像邀您共赏,这次又不知道邀您干些什么,这一来二去的功夫回来天都黑了”
一般世族女子进宫陪太后解闷也是无可厚非的,但这个频率着实有点太勤了,也怪不得茯苓抱怨。
“行了,抓紧吧,可别让太后久等了”白芷笑着嗔了她一句,今天的脸色不怎么好,话音未落就轻咳了两声。
“怎么了,不舒服?”两个人同时问出口,茯苓明显紧张了起来,凑到她身边询问着。
“没事,多谢王妃关心,可能有点着凉了”
“最近昼夜温差大,是容易着凉,再加上鼠疫的风头还没全过去,还是得小心着,你照我之前开的方子去药房抓药,待我回来再给你细细诊脉”
这言下之意是不用她跟着进宫了,茯苓不由得向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多谢王妃体恤”
连翘将最后一支珠花别在了她的发上,郑子歆起身,“走吧”
“好,王爷好身手!”
高孝瓘一个鲤鱼打挺拔地而起,手中长剑一抖擞,反手以剑柄击向了那人后心,将那人打落到了台下,一片掌声雷动。
她利落收剑入鞘,淡淡道:“下一个”
“可别说,先前只知道王爷少年英雄,武艺高强,怕也是江湖人吹嘘出来的,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五人按抽签排序,高孝瓘已接连力战了三场却仍然不见颓势,反而有愈战愈勇之势,不得不叫人心悦诚服。
斛律羡看着场中那人衣袂翻飞,长剑挥洒自如,飘飘欲仙之势,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花架子!”
却在下一刻倏然变了脸色:“小心,有暗器!”
那人本已被她打倒在地,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不甘,趁着她转身的功夫从袖间飞出了几枚袖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直冲她后心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躲闪已是不可能了,高孝瓘还来不及出剑直接反手拿剑鞘挡落了两枚,微屈了膝已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往后仰了几乎一百八十度,手臂用力一撑躲掉一枚,还有一枚则从手臂处划过,带出了一条血痕。
“来人,抓起来!”
她一声令下,禁军一拥而上将人制住,那人还在不住挣扎:“放开我,我还没输,你已受伤这局算我赢了!”
“我齐家军容不下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拖下去发配回原籍,永不得入京考试!”
高孝瓘冷冷道,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纱布草草缠了两圈,“继续”
斛律羡站了起来,取了一杆□□缓步迈上台,“按照江湖规矩,我斛律羡从不乘人之危,王爷可以休息会儿咱们再来一决胜负”
“不必,这点小伤不碍事”高孝瓘也挑了一杆顺手的长戟握在手里,跃跃欲试。
“好久没有拿过长兵了,来!”
“敢问这位姐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在宫门处下了车便一直被引到了此处,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去慈宁宫的路,茯苓便多留了个心眼,往那引路宫女手里塞了两锭银子。
那宫女掂了掂份量,眉开眼笑道:“今儿个太后设宴请各位命妇宗亲在御花园赏梅吃酒呢,咱们这正是在去御花园的路上,再拐过前面的长信宫啊就到了”
“长信宫?那是什么地方?”郑子歆插了一句嘴。
“回王妃娘娘,是太子的居所”
“太子?太子爷不住在东宫吗?”茯苓也有些好奇,反正走路也是无聊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宫女却似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左右望了望,颇有些噤若寒蝉的,“嘘,在宫里姑娘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茯苓得了一顿没头没脑的训,心里暗自嘀咕着却什么也没说,继续扶着郑子歆一步步走的稳健。
路过长信宫的时候看见门口草木扶疏,连个守宫门的都没有,别人家的宫墙都是光鲜靓丽的,长信宫门口的石狮子上落满了灰尘,隐约能听见院内传出几声孩童嬉闹的声音,她飞快挪开了视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御花园已近在眼前了。
“来来来,可算是把子歆给盼来了啊,来,坐在哀家的下首挨着哀家,瞧瞧这一张小脸冻的青白的,来人,再拿一个手炉来给兰陵王妃”
这一番盛宠又将她置在了风口浪尖,众人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不过这温热的手炉塞进怀里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气,郑子歆福了福身道:“谢太后隆恩,子歆感激不尽”
“今冬梅花开的倒是不错,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恰逢西魏使臣又进贡了一批来自西域的珍藏红葡萄酒,咱们整日里待在府里也是无趣,不如就学那些文人雅士也来赏梅煮酒岂不快哉?”
太后一大把年纪了在朝堂上折腾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变着法儿在后宫可劲儿折腾,茯苓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明知道王妃目盲还请人来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郑子歆放下酒杯小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被人听见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哦,险些忘了,是哀家糊涂了,子歆从小就目盲,既不能赏梅那就尝尝这西域美酒,据说喝了还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呢”
立马就有宫女将她抿过一口的那酒樽填满,郑子歆不得已只得端起来送至唇边,遥遥敬上。
“那臣妇就以这酒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一饮而尽。
太后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敲着杯壁,唇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子歆真是个好孩子,不枉哀家这么疼你”
第58章 报仇
一杯薄酒下肚, 郑子歆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几缕嫣红, 看着倒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偏偏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她推辞了几个但有些位高权重的实在推辞不了, 便不得不勉强应下。
又是一盏薄酒入喉,她借着放酒器的功夫扶了一下桌沿, 太后不动声色地笑了,跟自己的贴身宫女耳语了几句, 那宫女点了点头, 悄悄溜出了御花园。
茯苓看在眼里有些警觉起来,“王妃, 太后派人出去了”
这葡萄酒初尝酸甜可口,后劲却极大,又应付过一波前来敬酒的人,郑子歆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不必管她,再坐片刻咱们就回府”
“王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的酒量她是清楚的, 眼前这人脸色酡红,眼神飘浮起来, 显然已是有了醉意,但更怕的是这酒里被下了东西。
“没事”郑子歆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么多人都在,出了什么事太后也会落人口实,更何况我能尝出来, 这酒是好酒,就是后劲大了些”
不过,若是高孝瓘在应该会喜欢的吧。
不知怎地竟想到了她,郑子歆自嘲一笑,将她的身影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听说塞北敕勒族惯用弯刀,不如来比试比试刀法?”高孝瓘将手中长戟利落地挑了一个枪花,直指向他。
斛律羡摇了摇头,□□在地上迅疾地划出一道火花,一跃而起直扑她面门而去,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的杀招,他等这一刻已经等的太久,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铛——”兵刃碰撞发出了一声巨响,高孝瓘手腕一沉被人压了下去,她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眼中忽然锋芒毕露,使一个巧劲将枪头挑开,侧身滑步过去直击他后心。
斛律羡足尖轻点,避开她一击,知道这人内力不差硬拼是不可能了,于是枪头一翻直逼她腰际,高孝瓘微微仰头,带来的劲风滑过面颊有一丝痒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了过去一脚踢上了他的手腕,电光火石间□□就已脱了手,斛律羡虎口被震的生痛,他咬了咬牙,变掌成拳又一次冲了上去。
高孝瓘见状也弃了手里长戟,大笑一声:“有意思,来!”
“天色还早,子歆何必这么急着回去,哀家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想念的紧,就留下来陪陪哀家不好吗?”太后笑的一脸和善,若是不知晓的人还真以为她有多疼爱小辈呢。
郑子歆心底漫上了不好的预感,虽不知道是何事,但还是先回去为妙,看样子太后是不准备放人了。
郑子歆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茯苓搀着她在她耳边道:“要不要奴婢去通知王爷一声,让她进宫来接您”
“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郑子歆淡淡应了,“你去跟守在宫门口的陆英说,让她去知会王爷一声”
“好,奴婢快去快回”
借口上茅房的功夫,茯苓成功溜出了御花园,这么走着实在是太慢也不知道太后在玩什么花样,她索性寻了个僻静处戴上面纱,直接纵身跃上了屋顶,急掠而去。
在亭中与人对弈的元钦无意间抬头,一抹鹅黄映入眼帘,他唇角浮起一丝略带歉意的微笑,将手中白子搁在了棋泷里。
“抱歉,乐安公主,在下失陪片刻”
“谁?!”她猛地头一回头觉察出了有人在跟踪自己,手已经握上了腰间隐藏的匕首。
“是我,元钦”
元钦从廊后的阴影里转出来,大冷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装逼,“茯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你家主子呢?”
茯苓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元公子能在宫里来去自如还能不知道我主子在哪?”
元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僵了下去,将折扇一收快步走了过来,“我听闻今日太后在御花园举办了一个什么听雪赏梅的宴会,你家主子也去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茯苓也皱起了眉头,“我正要去通知守在宫门口的陆英让她去知会王爷一声……”
“大大的不妥!”元钦手里折扇啪地一下击在了自己掌心,将前几日自己所见所听细细叙述了一遍。
茯苓脸色惨白一片,额角冷汗涔涔,抖着嘴唇,“我……这……还有这种事?”
“你速去通报陆英姑娘,我去御花园看看”
元钦脸色也有些凝重,这些宫闱秘事他也是无意中得知,当务之急还是得保护好子歆不受伤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
“元公子,王妃就靠您了!”茯苓知道耽搁不得,短暂的忡怔之后,立马纵身而起,几个起落后消失在了宫墙间。
宫门口守卫如常,来往巡视严密,她亮出了兰陵王府的牌子才得以通行,她快步出了宫门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夫却不知去向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车辕,猛地掀开车帘却倒抽了一口凉气,陆英人也不见了!
车厢内没有打斗的痕迹,那她们是自行离去还是被人掳走了,以陆英的武功不说鲜有敌手起码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急又气直接一拳打在了车壁上,咬碎了一口银牙。
此人虽然内力不强,但力大无穷,几个来回下来双方都有些吃力,在高孝瓘又一拳击中了他的下巴后,斛律羡将口中的血沫吐掉,擦了擦唇角,眼底泛起了血丝,那是嗜杀的眼神,在战场上她从不陌生。
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地掠过了一帧画面:幽州、柔然、敕勒族,以及那个被她屠了全族的孩子。
她心下了然:“你是回来报仇的?”
斛律羡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杀!”
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高孝瓘一边躲闪一边冷冷道:“照你这种打法,赢了我你也会力竭而死,你的那些族人就算不死在我的刀下也会死于柔然人之手,反倒是我留你一条性命,如今做了斛律氏的二公子就忘恩负义了?这就是你们塞北人讲的义气?!”
她分明是强词夺理,斛律羡气的涨红了脸,又是一拳狠狠击向了她的面门,高孝瓘躲闪不及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她拿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抬头却露出了一个讽笑。
束发的丝带微微松开来,有些许狼狈,银甲乌发,白皙的脸上沾了血迹,犹如红梅落雪,斛律羡微微一怔。
“我北齐和你敕勒一样多年来深受柔然之扰,你不去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反倒要杀一个救了你的人,实在是恩将仇报,目光短浅,毫无半点大丈夫胸怀虚谷!”
“我若是你的族人也宁愿死的痛痛快快,而不是被柔然人百般折磨戏谑而死!”
这少年武艺心智都是上乘,她难得起了一丝惜才之心,但也知道有那恩怨在这人要想心无芥蒂地归顺于自己实在是难上加难,如今只能破釜沉舟一试了。
“刚刚那局算我输,你的实力很强我承认,但你杀了我没有丝毫用处,这些场上的英武儿郎总会替我报仇的,但要是你赢了我便可以指挥他们千军万马过处片甲不留,踏破天山剑指柔然,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来吧,斛律羡,你是要杀了我还是要这个建功立业报仇雪恨的机会?”高孝瓘缓缓拉开了架势,一字一句地道。
斛律羡额角青筋暴跳,显然这番话对他的触动也是不小,但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等来的机会他又绝不可能轻易放弃,他已分不清从塞北到敕勒再到邺城,支撑他一路走来的到底是仇恨还是仅仅想为了再见上那人一面,向她证明,他,不是个懦夫!
“我杀了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拳势快若闪电转瞬即至,高孝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对敌,劲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有人纵马而至一跃而过校场的围栏,冲进场中。
“王爷,快进宫,王妃有难!”
她猛地一回头,斛律羡已来不及收势,漫天血雨纷飞,高孝瓘直接滚下了台阶,鲜血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
“快,快救人!”杨愔吓的一轱辘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额角冷汗直流,顾不上许多径直冲下了场。
几个禁军早已将人扶了起来,高孝瓘喘着粗气把人一掌挥开,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马场,翻身上马的动作有些许凝滞,大冷天的汗湿重衣,五脏六腑内的绞痛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别走……改日……再战”
她从牙缝中蹦出了几个简短的词语,然后一勒马缰将杨愔等人甩在了身后。
“茯苓……带路!”
宴会上太后不时唤来宫女为自己捏肩捶腿,有眼尖的心思活泛的命妇便道:“太后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不如让太医来诊断诊断”
太后唉了一口气道:“老毛病了,冬日里便手足麻木,这浑身上下的关节好似针扎一样的疼,这太医们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
“那是太后没遇着好的,臣妇可听说兰陵王妃妙手回春医术过人呢,就连流行京城的时疫都是她琢磨出的药方才慢慢压下去的呢,不如太后让王妃娘娘给看看?”
说话的正是柳如是的嫡母方夫人,柳大人如今也封了爵位,这些宴会上便时常能看见她的身影,是个嘴巴闲不住爱撺掇是非的,但这正中了太后下怀。
“算了算了,都是老毛病了,等到春日里便会好些了,吃那些药哀家也是受罪也省得子歆淘神”
话已至此,郑子歆不得不站起来行了一礼:“为太后排忧解难乃是晚辈们该做的”
心里却在暗暗算计着茯苓怎么还未回来,已经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了。
“好,哀家果然没白疼你,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宴了这半天哀家也有些乏了,子歆随哀家回宫替哀家治治这老毛病,也好歇歇脚,哀家看你都有些醉了”
第59章 围城
“劳烦王妃娘娘在这稍等一会儿, 太后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引路的宫女将她带进了偏殿侯着, 而太后一进慈宁宫就没踪影了,明知是个圈套但她却还是一头扎了进来,毫无反抗之力。
郑子歆心生一丝凉意, 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在绣凳上坐了下来, 引路的宫女端来一盏热茶。
“王妃娘娘请稍等,奴婢还有事失陪一会儿”
说罢不等她挽留就迅速退出了房间, 关好殿门啪嗒上了锁。
果然……
郑子歆听着细微的声响, 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接下来就看是谁会来了。
元钦一路躲闪着进了慈宁宫, 险些撞上同样躲躲闪闪的高洋,他只带了一个宦官,未着龙袍只穿了便服,行色匆匆往偏殿而去,细观他神色却甚是兴奋, 身旁那小太监也是一脸不怀好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还是太后有主意, 量这兰陵王妃回去也不敢乱说,说不定还得感激您的一番盛宠呢”
高洋想起叶上殊赠他的那几粒丹药,更是心潮澎湃, 跨下之物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将人压在身下狠狠□□一番。
“嘿嘿,那是, 只是朕的侄儿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嗐,这有什么难的,兰陵王也是您的臣子,君有令臣子若是不从那便是造反!再说古来君臣共享女子之事也不少见,鲜卑族更是有父死子娶母,兄死弟娶嫂的风俗,您只是想尝尝鲜罢了,事后您再许她点儿好处,兰陵王还不得感激涕零的”
这一番话简直是不堪入耳,元钦攥紧了拳头,脸色差到了极点,见他二人脚步匆匆也不敢再耽搁,径直一个纵身扑向了偏殿。
“快走!”
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元钦也从窗口扑了进来,一把捞起那人窜了出去,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滚了几滚才停住,急忙去看怀中人,已是全身滚烫,双目紧闭了。
“子歆,子歆,你怎么样了?!”
刚刚她不过坐了片刻便察觉殿中燃着的香里搁了东西,还来不及掩住口鼻便已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勉强摸索着想要打开窗户便被元钦一把捞了出来,此刻咬紧牙关才吐出一句:
“香……那香有问题”
“来人啊,抓刺客!”
身后一阵脚步纷乱,夹杂着几声吆喝,有不少侍卫往过来围聚,片刻都耽搁不得了。
元钦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足尖轻点,一跃而起上了屋檐,总之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煮熟到手的鸭子都能飞走,可想而知高洋有多震怒,立马下令封锁了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这种情形下想要脱身就难如上青天了,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个人,在侍卫的追捕下犹如无头苍蝇般地在宫里转了几个圈之后,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喘着粗气在一个墙角将人放了下来,又去探她的额头竟是比刚刚还滚烫了些,雪白的脸颊上涌起红潮,胸口不停起伏,汗珠顺着下巴滑落进微敞的领口里,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走了下去,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这下他总算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了。
眼看着追兵将近,他又咬了咬牙将人抱了起来,不等转身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谁?!”他下意识地就想出手,怀中又抱了个人,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珠。
“萧……”
“嘘……”来人将食指轻轻压在了他唇上,“别出声,跟我来”
“这是……”
绕过两个假山,躲过一路追兵后拐上了一条小道,萧含贞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寝宫,应该不会那么快排查到这里”
她瞥了一眼元钦怀里抱着的人儿,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可真是胆大包天,陛下看上的人都敢……”
元钦露出一个苦笑,“她于我有恩,我不能坐视不管,萧贵人胆子也不小啊,就不怕陛下治你个窝藏钦犯之罪?”
“巧了,她也与我有恩”
萧含贞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推开了自己寝殿的门,竟连个洒扫丫鬟都没有,一国和亲公主竟落魄至此,不由得让人有些唏嘘。
她倒是淡淡的:“让殿下见笑了,将人放到那边的榻上吧,我再去给王爷捎个信儿,让她进宫来接人”
手上一下失了重量,温暖也随之而去了,元钦微怔了一下,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回眸正对上萧含贞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就是殿下看不上乐安公主的原因?”
元钦轻咳了一声,脸色微红,“贵人就别再取笑我了,子歆中了……中了那种毒……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言既出萧含贞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边看了看她的状况也愁眉紧锁。
“不知究竟是什么毒也不敢乱服解药,但……此时若不解了她的热症,恐怕毒火攻心啊”
“怎么解?”
“以阳济阴,阴阳调和,则万物利生”
“王爷不是末将不让您进去,而是宫里出了刺客,陛下刚传了谕旨要封锁宫门抓捕……”
他话音未落脖子上就架了一把雪亮的长剑,高孝瓘神色冷峻,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却令他遍体生寒。
“从现在开始皇宫的防卫由骁骑营全面接手,你,可以滚了”
她身后马蹄雷动,行军队列整齐划一,骁骑营披坚执锐,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御林军见状也纷纷亮出了刀剑,气氛紧绷一触即发,高孝瓘收了长剑将人一脚踹开,冷冷道:“陈将军何在?!”
“末将在!”
“今天这宫里要是飞出了一只苍蝇,本王拿你是问!”
“是!”
这情形竟是要和陛下杠上了,但他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还是坚决地点了头,站在了高孝瓘这边。
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要高孝瓘一个命令就能引起一场火拼,甚至逼宫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心系子歆只是布置了骁骑营严防死守的命令,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宫。
“陛下,陛下不好了,兰陵王她……她……她带兵围住了整个皇宫!”徐公公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殿里,扑通一声跪在了高洋的脚下。
高洋本就在气头上,如今一听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抬脚踹了过去,“她一个王爷竟敢带兵直闯皇宫,御林军都是泥捏的吗?!把人给朕拿下直接斩首示众!”
“陛下……陛下息怒啊!”徐公公又挣扎着爬了过去,一把抱住高洋的大腿恳求道:“王爷说不定只是一时冲动,把人拿下问个清楚就是了,何必为了一个女子闹的满城风雨,这传出去您面上也不好看啊!”
高洋并不是没有狎戏过臣下的女人,只要他看中的女人只要一句话或者一道圣旨,再不济威逼利诱总能到手,此次就是碍着兰陵王位高权重,郑羲又是三公之一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才不得不想出了这么个下作的法子,到时候木已成舟高孝瓘就算是吃了个哑巴亏,再加以安抚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岂料这人还未到手就被人救走,她后脚就大军压境,犹如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利剑。
高洋喘着粗气一拳击在了几案上,眼睛通红,额角青筋暴跳,“去,传旨,请兰陵王来御书房面圣”
这人无论如何是不能留了,就算要留也不能让她手里有任何兵权。
“此次真是多谢你了”
“不必谢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要谢还得谢元……”
萧含贞说着一边推开了殿门,元钦听闻身后有异动,急忙缩回了手,还是逃不过高孝瓘的法眼,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提起那人衣领欲揍:“你他妈的对子歆干了什么?!”
榻上那人还是神志不清,脸色却俞发潮红,发丝凌乱的贴在额上,胸口衣襟微敞,锁骨犹如两扇振翅欲飞的蝴蝶,呼吸之间留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高孝瓘一看就红了眼,被萧含贞一把拉开。
“你发什么疯,是元殿下救了她,送到我这来的!”
“是谁弄的王爷心里还不清楚吗?”元钦理了理被她揉皱的衣襟,语气淡然,瞥了榻上人一眼。
“她中毒已深,王爷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宫墙外隐约传来喧哗之声,冷静下来的她也顾不得许多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今日之事多谢”
“等等,你们就这么出去……”萧含贞将人拦住,面有隐忧。
“不能连累你们,现在宫门口都是我的人,我要带她回家”
萧含贞看着那人眉眼清秀,面上却有坚毅,低头看着郑子歆的时候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又听闻了她携兵进宫的率性之举,本就对她心生好感,如今更因这一句关心心底涌起一阵暖流,默默替她们打开了房门。
“保重,万事多加小心”
“兰陵王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前来传旨的太监还未唱完就被人冷冷打断了,高孝瓘抱着郑子歆一步步走的稳健,越过朱红色的宫门,越过直指向她的刀剑,将那圣旨扔在了身后。
“等本王安顿好我的王妃自会向圣上讨个说法”
第60章 媚骨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高孝瓘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失落,她本不是个爱多心的人,也未曾深想, 自此便不再多话。
甫一跳下马车就有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小声对她耳语了几句,高孝瓘脸色复杂, 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扔下一句, “去看看”便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夫人”茯苓小心翼翼地搀了她下车, 余光瞥见高孝瓘离去的时候脸上似乎有怒意,出声问道:“又和国公爷闹别扭了?”
“没有, 累一天了,扶我回去休息吧”
她紧张的有些透不过气来,见那人安分了一点又有些不放心,将手圈上了她的腰际,轻轻问道。
“你好点了么, 子歆?”
得到的回应是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郑子歆下意识为之, 而她却不是坐怀不乱,高孝瓘指尖逐渐蜷缩成了拳,又似下定决心一般松开来。
“子歆, 我知你不是情愿,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我会好好待你……等你好了怎么打怎么骂我都成, 但现在我得想办法治好你,你……不要拒绝我”
刀锋扑面而来森冷的寒意削落了颊边几缕碎发,高孝瓘也一瞬间被激起了杀心,手里长剑一抖,正欲还击的时候,余光瞥见长廊深处有几个宫人匆匆而来,其中就有御前伺候的徐公公。
虚晃了一招,故意露个破绽给他,所幸高孝瑜也及时收了长刀,却也不忘给他个教训,手腕一翻,刀柄冲着他的小腹就是重重一击。
高孝瓘手里长剑咣当坠了地,人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小腹冷汗直冒。
“阿瓘,你怎么样了?!”高孝琬急忙去搀扶他,看他难受的紧,下意识抬头冲高孝瑜吼了一句,“不过是兄弟之间互相切磋而已,大哥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高孝琬的性格向来软绵,对宫女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以往对他这个大哥更是恭敬有加,如今却为了一个高孝瓘顶撞他,高孝瑜话到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日后上了战场再这样畏手畏脚的,当心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这边说着话,那晌徐公公已近的前来,早已将一切映入眼帘,翘着兰花指对几人行了个礼,又故意大惊小怪道:“哟,四公子这是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将我们四公子伤成这样,瞧瞧这一脑门的汗,若是让皇上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不碍事的……多谢皇叔体恤”高孝瓘撑着剑站了起来,勉强冲着他也回了一礼。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怪不得宫里人都道四公子是最懂礼数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公公是高洋身边的太监总管,这一揖他还是受得起的,却不知怎地仍避了开来,高孝瓘在心底暗暗腹诽,面上却未曾流露分毫。
“圣上有旨,请几位公子去坤宁宫一趟,刻不容缓”
徐公公宣读完高洋口谕之后,特意看了高孝瓘一眼,高孝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徐公公,皇叔召我们有何贵干?”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几位公子,请吧” 刀锋扑面而来森冷的寒意削落了颊边几缕碎发,高孝瓘也一瞬间被激起了杀心,手里长剑一抖,正欲还击的时候,余光瞥见长廊深处有几个宫人匆匆而来,其中就有御前伺候的徐公公。
虚晃了一招,故意露个破绽给他,所幸高孝瑜也及时收了长刀,却也不忘给他个教训,手腕一翻,刀柄冲着他的小腹就是重重一击。
高孝瓘手里长剑咣当坠了地,人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小腹冷汗直冒。
“阿瓘,你怎么样了?!”高孝琬急忙去搀扶他,看他难受的紧,下意识抬头冲高孝瑜吼了一句,“不过是兄弟之间互相切磋而已,大哥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高孝琬的性格向来软绵,对宫女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以往对他这个大哥更是恭敬有加,如今却为了一个高孝瓘顶撞他,高孝瑜话到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日后上了战场再这样畏手畏脚的,当心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这边说着话,那晌徐公公已近的前来,早已将一切映入眼帘,翘着兰花指对几人行了个礼,又故意大惊小怪道:“哟,四公子这是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将我们四公子伤成这样,瞧瞧这一脑门的汗,若是让皇上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不碍事的……多谢皇叔体恤”高孝瓘撑着剑站了起来,勉强冲着他也回了一礼。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怪不得宫里人都道四公子是最懂礼数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公公是高洋身边的太监总管,这一揖他还是受得起的,却不知怎地仍避了开来,高孝瓘在心底暗暗腹诽,面上却未曾流露分毫。
“圣上有旨,请几位公子去坤宁宫一趟,刻不容缓”
徐公公宣读完高洋口谕之后,特意看了高孝瓘一眼,高孝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徐公公,皇叔召我们有何贵干?”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几位公子,请吧”
刀锋扑面而来森冷的寒意削落了颊边几缕碎发,高孝瓘也一瞬间被激起了杀心,手里长剑一抖,正欲还击的时候,余光瞥见长廊深处有几个宫人匆匆而来,其中就有御前伺候的徐公公。
虚晃了一招,故意露个破绽给他,所幸高孝瑜也及时收了长刀,却也不忘给他个教训,手腕一翻,刀柄冲着他的小腹就是重重一击。
高孝瓘手里长剑咣当坠了地,人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小腹冷汗直冒。
“阿瓘,你怎么样了?!”高孝琬急忙去搀扶他,看他难受的紧,下意识抬头冲高孝瑜吼了一句,“不过是兄弟之间互相切磋而已,大哥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高孝琬的性格向来软绵,对宫女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以往对他这个大哥更是恭敬有加,如今却为了一个高孝瓘顶撞他,高孝瑜话到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日后上了战场再这样畏手畏脚的,当心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这边说着话,那晌徐公公已近的前来,早已将一切映入眼帘,翘着兰花指对几人行了个礼,又故意大惊小怪道:“哟,四公子这是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将我们四公子伤成这样,瞧瞧这一脑门的汗,若是让皇上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不碍事的……多谢皇叔体恤”高孝瓘撑着剑站了起来,勉强冲着他也回了一礼。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怪不得宫里人都道四公子是最懂礼数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公公是高洋身边的太监总管,这一揖他还是受得起的,却不知怎地仍避了开来,高孝瓘在心底暗暗腹诽,面上却未曾流露分毫。
“圣上有旨,请几位公子去坤宁宫一趟,刻不容缓”
徐公公宣读完高洋口谕之后,特意看了高孝瓘一眼,高孝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徐公公,皇叔召我们有何贵干?”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几位公子,请吧” 刀锋扑面而来森冷的寒意削落了颊边几缕碎发,高孝瓘也一瞬间被激起了杀心,手里长剑一抖,正欲还击的时候,余光瞥见长廊深处有几个宫人匆匆而来,其中就有御前伺候的徐公公。
虚晃了一招,故意露个破绽给他,所幸高孝瑜也及时收了长刀,却也不忘给他个教训,手腕一翻,刀柄冲着他的小腹就是重重一击。
高孝瓘手里长剑咣当坠了地,人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小腹冷汗直冒。
“阿瓘,你怎么样了?!”高孝琬急忙去搀扶他,看他难受的紧,下意识抬头冲高孝瑜吼了一句,“不过是兄弟之间互相切磋而已,大哥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高孝琬的性格向来软绵,对宫女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以往对他这个大哥更是恭敬有加,如今却为了一个高孝瓘顶撞他,高孝瑜话到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日后上了战场再这样畏手畏脚的,当心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这边说着话,那晌徐公公已近的前来,早已将一切映入眼帘,翘着兰花指对几人行了个礼,又故意大惊小怪道:“哟,四公子这是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将我们四公子伤成这样,瞧瞧这一脑门的汗,若是让皇上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不碍事的……多谢皇叔体恤”高孝瓘撑着剑站了起来,勉强冲着他也回了一礼。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怪不得宫里人都道四公子是最懂礼数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公公是高洋身边的太监总管,这一揖他还是受得起的,却不知怎地仍避了开来,高孝瓘在心底暗暗腹诽,面上却未曾流露分毫。
“圣上有旨,请几位公子去坤宁宫一趟,刻不容缓”
徐公公宣读完高洋口谕之后,特意看了高孝瓘一眼,高孝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徐公公,皇叔召我们有何贵干?”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几位公子,请吧”
“冰……冰水……一桶……沐浴……嗯……啊……以毒攻毒……”
她这样的身子能承受朔九寒天里拿冰水沐浴?
高孝瓘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许是她不配合的态度,许是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替她解毒而产生的心疼委屈化作了一腔热意直冲上了脑门。
高孝瓘揽紧她的腰,缓缓将人放倒在了软垫上。
“哎呀呀,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叶上殊手持一柄拂尘,缓步迈出了钦天监,仰头看着明亮的月色叹道。
钦天监坐落于皇城最高的观星台上,隐约可见远处灯火通明,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一队队骑兵手持火把往来穿梭,纪律严明,马蹄雷动。
他唇角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人,把这个送到兰陵王府,就说是叶某送她的礼物,可解她燃眉之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道童,又乐呵乐呵地拿着拂尘走远了。
身子软的提不起一丝气力,整个人好似浮沉在天际,每走一步都像在棉花上跳舞,偏偏又热的难以忍受,好似有一把火从头烧到脚连五脏六腑都不放过,唯一的一点甘霖来自于唇齿间,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去承接更多的恩泽的时候,那人却猝不及防抽身离去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手缠住了那人脖颈,将自己送上去。
高孝瓘只是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就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嗓子干渴难耐,她不停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乖,别怕……很快……很快我就帮你……”
郑子歆闷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一双眸子里尽是水雾,稍稍回过神来的她瘪了瘪嘴,嗓音还有几分媚意,一开口竟是带了哭腔。
“你……你住手……”
那人犹豫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颇有几分好整以暇。
“是我不住手吗?明明是你……夹的太紧”
郑子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委屈地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哎你别哭啊!”高孝瓘一下子就慌了神,将人抱起来轻拍着后背哄着。
“我的错,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轻薄了你,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
感受到热泪一滴滴滑落在自己颈窝里,她心底一疼,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是她中了毒可自己怎么也像着了魔似的,竟这般把持不住就在马车里唐突了她,全然不顾外面还有赶车的车夫,随行的侍从。
是她太荒唐了。
高孝瓘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晚荒唐的人又岂止是她一个,而她做的荒唐事也不止这一件,可比起白天带兵围住皇宫的荒唐,此刻的她真觉得自己是罪大恶极。
“子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