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牧一丛虽然是在巷子里打架,但巷子又不是无人区,总有人来往。
有大人经过,看见两个学生扑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还会吆喝两声制止;经过小孩和学生,要么绕道走,要么远远地看着,根本不靠近。
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俩脸上都挂了彩,手机耳机之类的零碎物件滚了一地,被几个人当猴似的围观。
漆洋不怕丢人,牧一丛的手挺黑,他也顾不上疼。
起初对于牧一丛终于“应战”的兴奋感已经被疼痛转化为完全的怒火,现在的他打红了眼,只想赢。
肚子又挨了一拳头后,他忍着想吐的恶心,飞起腿恨不得直接往牧一丛脸上踢。
力刚绪一半,他后领口一紧,被一只大手牢牢扥住了。
漆洋脚底打滑,出力的方向全乱了,踉跄着险些趴在地上。
“干嘛呢?”漆大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他拽正站好。
牧一丛那边也被人摁住,抹了把鼻底,黑眼睛仍朝漆洋这边沉沉地瞪。
“撒开。”漆洋在他爸手底下挣了两下,后知后觉自己满嘴血腥味。
“行了!”漆大海把他往后一推,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学生家家学人打什么架,滚得跟叫花子似的,回家再吓着你妈。”
拽着牧一丛的人往这边瞅,笑着喊:“海哥你儿子啊?”
“这个是,那个不是。”漆大海囫囵着看一圈漆洋,“身上打坏没有?”
“没有。”漆洋把手机从他手里拽回来塞兜里。
“你呢?”漆大海又朝牧一丛抬抬下巴。
牧一丛不说话,也把手机捡起来,直接往巷子外走。
“嘿。”被他挣开的人乐了一下,“劲儿还挺大。”
擦肩而过时,漆洋还攥着力气想给他一拳,被漆大海拽住了。
“没事儿就行,赶紧回家吧。要去医院什么的让你爸妈来找我。”漆大海说。
牧一丛头都没回,到巷子口拎起书包,消失在夜色中。
漆大海的朋友冲围观的人嚷嚷几句“都看鸡|巴看啊”,人们渐渐散开,漆大海才松开摁着漆洋的手,照着他后脑勺就兜一巴掌。
“你怎么回事?”他并不真上火,语调里还带着好笑,“开学刚被喊家长,又因为什么啊?”
“你别管。”漆洋蹭一把脑门上的汗,眼角被蛰得生疼,指定是破皮了。
“多稀罕管你,耽误我事儿。”漆大海推他一下,“赶紧回家,看见你自行车了。回去跟你妈说我晚上不跟家吃了。”
漆洋没理他,去巷口骑车。
“听见没啊?”漆大海扯着嗓子喊。
“听见了!”漆洋不耐烦地喊回去。
邹美竹在厨房煮凉面,空调开到20度,开着电视哼着歌。
听见家门声响,她探头出去喊:“谁回来啦?”
看清漆洋进门的模样,她抱着肚子就是一声尖叫。
“能别喊吗?”漆洋打一场架还没听他妈的嗓门来得难受。
“这是怎么了?又打架了?”邹美竹小跑过来绕着漆洋团团转,“跟谁啊儿子,打坏没有?”
“没有。”漆洋有经验,没什么要紧伤。
绕开邹美竹转着圈的关心,他去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邹美竹在他屁股后头跟东跟西,问来问去。
漆洋在卫生间门口停住脚,扭头对邹美竹说:“我爸说晚上不回来吃了。”
“又不回家吃?”邹美竹的嗓子直接拔高一个调门儿。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顺利转移,挺着肚子就去给漆大海打电话,边拨号边嘟嘟囔囔地骂:“老不在家吃,指定是趁我怀孕外面有小妖精了……你就是随了你爸的根儿!一点儿好不学。”
漆洋摔上卫生间门,把水声开到最大,隔绝掉邹美竹的唠叨。
对着镜子脱衣服时,他检查着自己的伤势,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额角果然破皮了,拇指那么大的擦伤。
还又他妈是右脸,上回眼下那道口子刚消完看不出痕儿。
身上更不用提了,牧一丛还是喜欢逮着肚腹捶,看着不严重,一弯腰就酸疼得没话说。
漆洋打架一向有个原则:他不在乎自身无损,只要对方挨的揍比他狠。
但今天这仗打得他有些不爽,手脚上感觉没占到太多便宜。
不知道是在校外,牧一丛更加放得开,还是被尿衣服上实在太恶心人。
确实是恶心。
漆洋站淋浴底下搓着脑袋,在脑子里把刘达蒙赖家豪他们挨个儿过了一遍,也不能确定是谁干的这出事儿。
洗完澡出来,听邹美竹又念了一通。
漆洋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越听约烦,索性把碗一推不吃了。
他回房间锁了门,把邹美竹拦在外面倒头就睡觉,打算明天再问刘达蒙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第二天他还没睡醒,就被一阵阵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嗡嗡”声给震醒。
漆洋毛躁着脑袋坐起来,浑身都酸。
往桌上的电子表扫一眼,刚早上八点半。
他在房间里寻摸一圈,从书包外层把手机翻出来,是个陌生来电。
刚要挂断,他定睛朝屏幕上眯了一眼,感觉这个号码越看越眼熟。
这不他自己的号吗?
确定自己不是被打坏脑子产生了幻觉,漆洋皱着眉毛滑下接听。
对面应该是等了半天没人接,正要挂电话,听见接通了,缓了两秒才传来一声:“漆洋?”
“我操。”漆洋瞌睡都没了,盘着腿坐沙发上又看看屏幕,“你谁啊?”
对面又沉默。
“不说话挂了啊,没妈的死骗子。”
他骂骂咧咧刚要挂断,手机里清一下嗓子,传来明确耳熟的声音,也带着些烦:“拿错手机了。”
是牧一丛。
漆洋冲着天花板眨眨眼,拿下手机仔细看看,又联想昨天巷子里那场满地狼藉的架,明白过来了。
“啊。”他乐了,“所以我现在拿着你手机呢?”
“你家在哪。”牧一丛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我过去拿。”
“怎么着,手机里有小秘密不能见人啊?”漆洋倒是不急。
他摁下扩音,攥着牧一丛的手机翻来翻去地看几眼,在手里抛着玩。
“昨儿堵我回家不是堵挺准,这会儿不知道我家在哪了?”
“无不无聊?”牧一丛问。
“不无聊。”漆洋把手机举到脸前,“着急你就报警吧,不着急等开学了来找爸爸拿。”
占完口头上一点儿便宜,他没等牧一丛说话,麻溜地把电话挂了。
原以为牧一丛会再打过来,但后面几天国庆假,他一个电话没再拨,连个短信都不发。
不仅是牧一丛没打电话来要手机,牧一丛这个号码自身,整个假期之间除了一条短信,也没什么人找。
那条短信的发件人没备注,不过看语气肯定是牧一丛他妈。
内容就几个字:丛丛,我和你爸爸在北京开会,你去姥姥家或奶奶家都可以。
还丛丛。
漆洋笑话一会儿人家的小名,听邹美竹在外面喊他“洋洋”,脸又垮了下来。
牧一丛的手机被漆洋翻了个底儿掉,从相册到短信,什么有意思的都没翻着。
软件也是少得可怜,别说游戏,连个q|q都没有。
他把牧一丛的手机当自己的,下了一堆东西。
玩腻之后,他把那条短信复制下来,转发给牧一丛——也就是漆洋自己的手机号。
然后又给牧一丛发了条短信恶心他:丛丛,你妈妈喊你去姥姥家呢。
短信石沉大海,牧一丛连个屁都没回。
漆洋等了会儿,很恶劣地在牧一丛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备注:爹。
一整个国庆,漆洋顶着脸上的淤青,哪也没玩成。
等到淤青和擦伤消得差不多,也开学了。
漆洋一大早就去了学校。
班里补作业补得热火朝天,他一个字没写,翘着腿坐在牧一丛座位上等人。
“你在这守什么呢?”刘达蒙叼着包子奔进教室,看见漆洋就喊。
漆洋指指他:“等会儿我再问你。”
“啥啊?”刘达蒙一脸无辜地眨着眼。
牧一丛一进教室,就看见漆洋在他座位上,和刘达蒙隔空比着手语。
像两个残障。
他走过去,把书包往桌上一搁,盯着漆洋。
漆洋难得没难为人,主动把牧一丛的手机掏出来放桌上:“我的呢?”
牧一丛往自己手机上瞄一眼,从兜里拿出漆洋的手机,往他怀里一抛:“滚。”
“急什么。”漆洋冲桌上指指,“看一眼我给你设置的新壁纸。”
牧一丛像是已经算准了漆洋会在他手机上搞恶作剧。
所以他点开屏幕,看见手写的“我牧一丛大傻逼”几个字,一丁点儿波澜没有。
漆洋一看他这无聊的模样就烦。
俩人又对着眼在那互瞪,班主任叉着腰进门喊“作业都交上来”,他才不紧不慢地离开牧一丛的课桌,在自己手机上摁了一下。
没摁亮。
“没电了?”他扭脸问牧一丛。
“不知道。”牧一丛说。
“有没有电你不知道,这么些天没看一眼啊?”
“懒得碰。”牧一丛掀起眼皮,语气带着轻蔑,“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