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然不知道迟蓦在家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后续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那串黑色的菩提珠。
回到家以后,他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晚上没让自己吃太多。
三个寿司卷,一个鸡蛋。
还有300ml的牛奶。
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那副样子,一看就软弱得毫无攻击性。
好像能随时随地任人宰割。
以前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两天却发觉自己还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兴许是和迟蓦这样的人有过几次交集,潜意识里便开始自大地认为自己也不会太差吧。
当镜子里的人跟着他一扯嘴角笑起来时,他觉得自己更好。
翌日李然照常上课,照常每天早起去菜市场。
买菜的人很多,几乎每天都是生面孔。不过这几年里,摊主们的脸李然倒是已经认识得差不多了,可也没有和大家很熟悉。
有时候摊位换了个人他能立马看出来,但装得若无其事。由于和这个人完全不熟,他不会去这个摊位买菜。只有在观察过好几天以后,他发现摊主人好、菜便宜,才会去光顾。
这是他从小就养起来的警惕本性。
李然砍价再也没有成功过。
上次纯属运气好。
但在李然手里“战败”的大叔,见到他再来买菜时,一边说不行不能再便宜了都是小买卖成本价不赚钱,不让李然砍价,一边嫌弃李然嘴笨,不动声色地给他便宜点儿,或抹掉他的零头。
后来李然总光顾大叔的摊。
不是因为他知道大叔给自己便宜了,心生感激,只是因为大叔的蔬菜新鲜,而且人很干脆。
相处起来挺舒服的。
大叔说他薅羊毛上瘾,嘴里骂骂咧咧,但也还是没多要钱。
黑猫的过路费仍旧是每天两个蛋黄,没多过没少过。它最近总是带着老婆来,从一开始半遮半掩警惕李然离近看,到现在不遮不掩大方看,仿佛炫耀似的。
李然对白猫的正面长相已经相当熟悉,越看越貌美。
天气愈来愈热,很多人都说春天是猫咪發情的季节,到夏天便会生一窝崽。
现在已经是夏天,导致李然想到这件事情后,总是盯着白猫的肚子看。
怀了没?怀了?没怀?
生了没?生了?没生?
他在想如果白猫真的下崽的话,那个时候过路费要交多少。
两个蛋黄肯定不够。
白猫目前还没下崽,第二天的李然已经自顾自给它们加餐。
四个蛋黄。
猫咪不能吃蛋清,严谨地来说是不能吃太多。李然没让它们吃过,都是自己口动解决。
从两个蛋清增加至四个,这么吃了三四天,李然身体没什么异样,但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看来人也不能吃太多。
不吃的话会浪费。
今天刚喂完猫,黑色库里南就从对面富人区开出来经过李然身边。李然惊讶迟蓦今天走那么晚,以为买菜时没遇见是因为他已经在公司了呢。
“迟先生。”
迟蓦手搭车窗:“嗯。”
他看了一眼黑猫白猫跳进灌木绿植的残影,车刚停下这两只生物便原地奓毛起飞,对人类的警惕性和当初的李然不相上下。
“喂这么久喂熟了吗?”他重新看向李然,说道,“不会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跟含沙射影意有所指似的。
“熟了……吧。”李然不太自信,眼从迟蓦搭着车窗的、空空如也的手腕上移开。
随后他腼腆地一笑:“迟先生,你有蛋吗?”
“嗯?”迟蓦眯眼。
李然立马递给他四个带壳去黄的鸡蛋白,献宝一般。
“给你啊。水煮蛋好吃。”
他喂猫取蛋黄的时候很有水平,稍微把鸡蛋磕碎,从接近中间的顶端一掰,露出蛋黄,小心地取出来。这样鸡蛋白还能相较于完整地留在鸡蛋壳里,只不过会身首异处。
迟蓦想说什么鬼东西都敢拿来打发他吗?但手已伸出去,接住这一堆残羹冷炙。
……还是野猫吃剩下的。
如若商业对手知道大名鼎鼎的迟总吃这些,得大笑而死吧。
“记得发消息。”迟蓦说。
库里南缓缓开出去,李然回答:“我知道的。”
这几天关于每天发消息,全是迟蓦教的。
不让接着请教齐值,李然问到底要发什么嘛?
迟蓦说发什么都可以。
红灯绿灯和马路,天空白云与学校,当然还有一日三餐。
眼睛看到的每处细节,都可独作诗篇。
李然认真发,迟蓦认真看。
骑车去学校时,房东阿姨和李然走碰面。
她身边跟着老伴儿,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李然向叔叔阿姨问好。
“诶好好好,小然你去上学啊?你现在去学校都好早的,开始好好学习啦?”王阿姨接过老伴手里的一袋子水果,让他注意老胳膊老腿,喜笑颜开地举了举说,“吃不吃水果啊小然,这都是我女儿买的,她去接小孩马上就到。我儿子下个月也回来。”
李然连说不吃不吃。
每次见王阿姨,她都是两句不离孩子,将孩子大夸特夸。李然见过她女儿,跟王阿姨性格差不多,爱笑爱说话;不过还没见过她儿子。听王阿姨说,她儿子大学毕业出国深造,至今还没回来,等这次回来就要结婚的。还说幸好没给她找洋媳妇,不然听不懂鸟语啊,那不就完蛋了吗。
总不能一觉睡醒就说“骨头猫宁”吧?
他们家庭氛围温馨愉悦,李然觉得挺有意思,当然隐隐也跟着羡慕,听到王阿姨和街坊四邻说起这些时也觉得开心。
—
高二十班的班主任,有个好名字——班未。
同学们叫他一声老班对他的名字来说再合适不过,有时他身上的班味儿也与他的名字不谋不合。高二结束的最后十天,班未开始性情大变,每天提前一二十分钟到校,抓班里同学的纪律。
他下过铁令,如果期末考试再敢让他班未做倒数第一,他不介意鲨几个同学玩玩,警告高二十班的六十颗人头好自为之!
为争取让学生们给点儿面子拿个倒数第二,班未近日来得都挺早。
当李然刚从后门进班,就和从前门一同进班的班未第三次撞上行程后,俩人眼神交错,颇有一种天应该塌了的错觉。
地球命不久矣。
否则两个得过且过的大小王废物怎么都开始发愤图强?
班未实在忍不住道:“李然同学,你最近好像很积极啊。”
李然也想这么说班未,但他是学生,不敢。
闻言只默默地用手指点点齐值的肩膀,让他板凳往前,让出空隙,好让自己过去。
每次回座位、出座位,齐值都要被李然拿手指戳一戳才肯动一动。交往过这么多女朋友,按理说不该这么没眼力劲。
安然坐好后,李然顶着班未的视线压力,装模作样地打开一本教材,又装模作样地把头埋下去,作出正在好好学习的假象。
谁知道掏出来的是数学,上过两年高中,上面公式李然都认识,真要做题只能全靠猜。
八校联考能考55.5……
都算李然选择题蒙得好。
前两天学校组织月考,今天发试卷。
李然考60。
还好还好……他松了口气。
“四舍五入,比上次进步五分呢。”班未念到李然试卷,满意地点头让他上来拿。
他要求不高,孺子可教地说道:“这次能进步五分证明下次同样可以进步五分。所以你下次考65下下次考70,等高三天天让你们考试,到高考那天你能考满分。听说你最近来得都挺早,没再踩点上课,到班后肯定在好好学习吧。有没有跟你同桌讨论过你不会的题目?”
班未把齐值作为最后的满分试卷一起交给李然,让他顺便带下去,目光看向最后排说:“齐值你要好好教你同桌。”
还教呢,恋爱谈得飞起,一到下课就抱手机发消息,成绩不下滑就是能耐。齐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okokok。”
李然把齐值的满分试卷放他桌上,接着小心地戳他肩膀,提醒他放自己回座位。
等下课,班未离开教室,李然立马低头扒拉书包。
平常他手机就爱放书包里。
上课从来不玩,严格遵守校规的好学生。但他以前下课也不怎么玩,齐值问过他手机作为手机,不被玩还能有什么乐趣,李然很认真地说打电话啊。
他的手机就是交通工具,用来和爸爸妈妈聊天、通电话。
哪儿像最近几天……每节下课都发消息,有时还去外面接电话呢,恨不得钻到手机里面。
谁谈恋爱能像他这样腻歪?
简直酸掉人的大牙。
而李然还不是纯种笨蛋,只向齐值请教过那么一次,之后和女孩子怎样相处,这人竟然自己走上一条“无师自通”的路,根本不再需要齐值。
“和朋友关系这么好?”齐值拿圆珠笔的笔帽戳了一下李然的胳膊,似笑非笑地问。
李然严肃声明过他没有谈恋爱,齐值当然要顺着他说话。
再惹生气了得不偿失。
“嗯,他人很好。同桌,你要吃巧克力吗?”李然在书包里掏啊掏,而后掏出一块长方形包装的巧克力,毫不吝啬地递给齐值,“这个好吃的。你尝尝。”
齐值以为他又要玩手机,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笔帽从指间滑落,手忙脚乱地接住,而后嫌它麻烦往桌上一扔。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齐值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看也不看地撕开包装纸,咯嘣一口咬断。
李然说:“谢谢你上次给我的零食。我当然也要给你啊。”
“零食而已,跟我分得那么清楚干嘛,”齐值笑着说,“你觉得那些零食好吃吗?要是好吃的话我再给你啊。”
“反正是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我都吃腻了。她……”
巧克力口感细腻、丝滑,入口即化。
初尝虽微苦,但甜味更多。
最后留在齿间的还是苦。
可却令人喜欢。
一口巧克力没咽完,齐值垂眸看向包装logo。
他好像吃过这种巧克力。
这个logo仅此一家。
没上市,虽然售卖但渠道甚少,更像是给开这家巧克力工厂的主人独家生产的。
口感极佳,配料安全。
一次吃好多个也没问题。
“阿呆……这个应该不是你自己从哪儿买来的吧?”
李然摇头:“朋友给的。”
关于李然父母离异,齐值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平常的交际圈子很简单,平心而论,齐值可能是李然的好友圈里最有钱的。
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突然变得像是仿制品。
味道属实可以,仿得不赖。
齐值没再过问其他的,一口把剩下的巧克力吞掉,搂过李然的脖子说:“谢谢好同桌啊,真是没有白疼你。现在都知道送我东西了,长大了啊李然。以后哥有什么好东西还全都给你啊。”
亲密重量把李然压得肩膀微挎,半边身子要撞齐值怀里,他急忙扶住桌子坐直回去,不太适应地说:“嗯。”
正值上课铃响,李然即刻变成遵守课堂纪律的乖学生,同时小声叮嘱齐值不要和自己说话。
巧克力是昨天迟蓦给的。
李然傍晚放学,迟蓦恰好下班,两人近日来相处融洽,已经有那种遇见便会自然而然说几句话的状态。
山地车和库里南一前一后停在同一条路边,色调都是黑的。
“拿着。”迟蓦伸手道。
两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巧克力递到李然面前,那种苦味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李然不想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直待迟蓦说道:“你可以拒绝我。”
李然不信任地瞧他。
三秒后,底气不足但莫名坚韧地说:“……我不要。”
迟蓦问:“为什么呢?”
明明是他说可以拒绝的,问起问题却好整以暇。李然直眉楞眼道:“好苦。”
“嗯。”迟蓦说道,让他看见他的拒绝有效果,转身从车里换两个新的,大手又往前面递了递,“这个味道是甜的。”
李然眼神狐疑,虽说没敢正眼对峙,但抬起的眼睛觑着他,大胆地显示出不信任。
放在刚认识迟蓦那会儿,他哪儿敢这般放肆灵动。
“真是甜的。”迟蓦没有为自己丧失信任感到后悔,反而有些无奈地好笑,以李然能接受的幼稚方式举手赌咒道,“骗你是狗。不过还是有一点微苦,你试试喜不喜欢。”
李然先咬一小口,试探地尝了尝,很好吃。
眼睛亮起来。
明确拒绝后得到正反馈的情境令李然心神微动。
他想,原来拒绝的话说出口也没有那么难,结局也不一定都是坏的。
如此想着他又看迟蓦。
是这个人教他拒绝的。
看李然吃得开心,迟蓦便又到车上拿许多,日期都是最新鲜的。递给李然后叮嘱他巧克力储放在阴凉的地方就好,想放冰箱要注意方法。
各回各家前,李然问:“迟先生……明天我能把巧克力给我同桌几个吗?”
迟蓦的表情有了然之色,但问下去:“为什么?”
“上次他给我零食……”
“拿巧克力还他?”
每次都是借花献佛,李然不好意思:“嗯。”
“可以。”迟蓦大方道。
但大方地不够彻底:“只能给他一个。”
正是因为迟蓦给了自己甜的巧克力,今早碰见他,李然才敢把四个残羹冷炙的鸡蛋白给他。
自己吃不下了,可以给迟蓦吃,不浪费。
老师在上面讲试卷,李然的思绪已经跑了半天。
一天过得飞快,傍晚六点如期而至,李然骑车回家时,夕阳在西方缓缓下沉,火烧云渲染了半座城市,像融化的橘色奶油。
他脚刹停车,掏出手机拍照片,原相机直出发给迟蓦。
李然:【[图片]】
李然:【迟先生,天空好看吧。】
迟蓦给他拍了一张几近相同的照片,不过是在顶楼拍的,似乎离天空更近。
迟蓦:【[图片]】
迟蓦:【李然,好看。】
收到回复的李然看着这条消息,知道迟蓦在说景色好看,但去掉名词后怪怪的。
“嗡、嗡。”
备注联系人“爸爸”的两条消息进来。
李然立马点进去看。
李昂说:【小然,这周末我休息,你来我这儿吃饭吧。】
【我跟你妈妈提前通过电话了,她同意你过来。】
李昂又发来一条:【你裴叔这两天要去出差,不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