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末没去成李昂家,去了白清清家。
李然坐地铁。
又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上车后他自觉走到角落,几乎挨着门站,深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周围的人群。
虽然人多挤得慌,但李然每次坐地铁都挺心甘情愿地享受。
车身微晃,车厢安静,众多脑袋都在低头看手机,个别脑袋望着车顶发呆,还有个别脑袋在打盹儿。一点一点地,最后控制不住吧唧睡到别人的肩膀上,旁边人欻地把他推开。
李然很羡慕这个动作。
他知道,如果是他遇到这种别人不小心倚靠他肩头睡觉的无意识举动,他会僵住身体一动不动,直到那个人睡饱、或坐过站猛然惊醒为止。
每到一站就有人上下车,陌生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
只有一对好朋友和李然的路线应该相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直在,没下过车。
他们看着像大学生,关系很好,说不定是室友。其中一个男生一直在跟另一个男生说话,笑容明媚。
关系真好。李然想。
直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
李然眼睛想微睁,这是人类表达震惊的、最直接的方式。特别是藏不住事儿,又毫无城府的人,神情总是最精彩纷呈。
但李然硬生生忍住了,赶紧默默地转移眼球,紧盯前面的一个秃头大叔。脑瓜壳竟然锃亮。
这是地铁,这是周六,这是公共场合,人特别多,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吧,影响不好。
当那两个男生再说说笑笑的时候,李然好奇的、不争气的余光总能觑见,他们的感情在他眼里已经从好朋友严重变质。
可他们好像不在乎,旁边也没那么多人惊讶。
甚至有女孩子捂嘴拍照……
李然忍不住思考——男人跟男人,到底怎么谈恋爱?也没办法做男女之间的事,更没办法生孩子啊。
当提着两箱东西来到白清清家门口时,李然头脑一凛霎时清醒,摆正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要是让白清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非得跟他动手不可。
开门的竟然不是白清清。
“锅锅……你来啦。”其中一个妹妹站在板凳上踮起脚尖开门,笑得特别可爱,“锅锅~”
另一个妹妹站在她身后,看到自己的姐妹完成任务,拍着巴掌哈哈笑。
庆祝打气。
“腻害腻害,姐姐腻害~”
李然赶紧把礼物放下,抱起板凳上的妹妹,把她轻轻地放地板上:“好危险的。妈妈呢?”
白清清在厨房喊话:“做饭呢!不用管她们,最近总是抱着小板凳乱跑,那是她们用来打江山当白雪公主的工具,捣蛋能力特别强。最近都烦死她们了。”
赵叔叔在一旁笑着说:“哪里烦了啊,多可爱。”
“你就纵容溺爱吧。”白清清翻他白眼儿,强势在这个男人面前,比在李昂面前弱化许多。
赵叔叔笑呵呵的。
一进客厅,李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白清清组建新家庭后和赵叔叔的点点滴滴,里面有两个妹妹,有这个家所有的温馨时刻。
还有李然。
李然的照片不多,他自己不爱拍照,但那些照片都被白清清打印出来收集进家庭相册。
全是14岁之前的青涩照。
赵叔叔从未表达过意见,接受白清清的一切。
这几天白清清把相册拿出来给女儿看,教给她们认妈妈认爸爸,还教给她们认哥哥。
所以今天两岁的双胞胎姐妹对李然很熟,听见名字就跑过去开门。特别自觉。
李然和她们在客厅的爬爬垫上玩起来,玩不过还试着耍赖。
也像个两岁小孩儿似的。
回家时李然心情很好,从地铁站走回旧小区的那几分钟路还放了首悠扬的歌曲。
晚饭没在白清清家里吃,否则回来就要晚上。上次到家八点半白清清都觉得太晚,夜路虽然只有几分钟,她也老惦记。今天下午四点不到她就催李然赶紧走吧,六点多到家,天还亮堂,她在家也放心。
房东阿姨在楼下和街坊四邻们聚堆说话,嗑着瓜子,拉着家常,时间走得缓慢。
小区里有个广场,有众多老年人可以锻炼身体的公共设施。
这些设施老年人们只偶尔会用,大多使用的其实是年轻人。
李然见过不止一次。
王阿姨和几个相处二三十年的姐妹们坐在小马扎上聊天,这个时间正适合谈天说地。
“老王啊,听说你儿子的工作从国外调到国内啦,下个月回来是吧,你想没想过摆一桌?”
王阿姨吐掉瓜子皮,用脚拢成一堆,一会儿开完属于娘们儿的茶话会后好打扫。
她看似责怪,实则炫耀满足地说:“我家的饭你少吃啦?哪次我儿子从国外寄来的礼物你们没见呐,瞅瞅你们吧,都是没有良心的娘们儿。”
其余几个阿姨不乐意,笑骂着打趣道:“过分啊,你说她就说她,关我们什么事儿的嘛。”
“不过老王,说真的,阿飞从国外回来后不是要和人家姑娘结婚吗?他车房都买好了吗?”
王阿姨说:“有车,公司里发的,他业绩高嘛。房的话,我儿子和儿媳都商量好啦,他们现在手上有存款,再攒两年钱能付全款买房,打算到时候再说。他们不想背房贷的。”
“那肯定不能背啊。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快被房贷压垮了。我侄子前段时间工作上好像不太顺心,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他还没结婚呢,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就是这样也不能想辞职就辞职啊,根本不行,他前年买了房,有房贷……”
“唉,难呐。”
“那阿飞带着老婆回来后住哪儿啊?和你们住也不太方便的吧,现在年轻人更喜欢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你有套房不是租出去了吗?那个李然不是——诶,这就是小然吧。”
广场挨着回家的道路,是李然的必经之地,闯进别人谈天说地的世界在所难免。
“……阿姨们好。”李然拘谨地朝几个人说。又单独叫了声王阿姨,一是和她更熟,二她是自己的房东。
王阿姨立马道:“诶诶好啊好啊小然,你赶紧回家吧,别听刚才那个娘们儿瞎说。”
待李然走远,王阿姨给了刚才说“你有套房租出去了”的马大哈好姐妹一巴掌:“诶呀乱说什么呐,那孩子心思可细啦。”
巴掌打得轻,不疼,好奇心打出来了:“是吗?我怎么没发现啊,他平常根本不说话啊。但长得很亮眼……”
王阿姨一摆手,烦躁:“唉你不懂。”
她搬着小马扎离开,走前叮嘱姐妹们把地上的瓜子皮扫净。
从儿子刚说要回国那天,王阿姨就想到楼下那套租给李然的房子,但她不知道怎么跟人说。
李然自出生起就住这儿,那时候王阿姨这套房空着,肯定租出去划算。等儿子长大上大学到出国,家里只有自己和老伴,另一套房更没必要收回来。
现在儿子回国,而且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们需要有自己的房子,有点儿难办。
可李然实在是个小可怜。
回到家里的李然没觉得自己可怜,他只是通过这段话,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这些年王阿姨待他多好,他全记在心里。
这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空间大,干净整洁,家具是十几年前王阿姨细心布置的。
因为是租房,白清清和李昂专心攒钱,想等以后买自己的房子,没往这间出租屋里添置什么家具和大物件。
俩人离婚后李昂搬走,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屋子里好像直接空掉一半。
李然虽然判给了李昂,但和他在一起生活很少,这是白清清跟李昂在私下达成的结果。
白清清拒绝李昂带走李然。
两年后白清清再婚,也离开这里,拿走自己不舍得扔的衣服首饰与化妆品,又空掉一半。
从那以后李然开始习惯独自生活,爸爸每个月会给他打钱付房租与吃饭上学。一开始妈妈也会,只是她怀孕生女,处处都需要钱用,李然就让她顾好自己。
这所房子里属于李然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久待的住所,随时做好抽离的准备。
得知李然自己生活后,王阿姨心生怜悯,但表面没有显露出来,每月房租只收他500块。
而且不用押一付三。
一个月一付就行。
这些李然都知道——王阿姨还以为他14岁之前从来没自己付过房租,不知道租房的规矩。
李然看着家里,心想,该找新地方住了。
东西真的很少,很好收拾。
稍微一打包就能走。
李然开始动手。
该收的收好以后,从明天开始找房。问好合适的住处,就可以直接拎箱入住了。
他打开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收拾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离开这儿、并且坚定地说过再也不会回来的李小姐。
她离开的不只是这里,还有以前的所有。
现在李然应该也是这样。
可李小姐是搬进新家。
……他是没家了。
这时手机突然震响起来,拉回李然的思绪。
迟蓦没给他发消息,嫌对话慢,还没声音。直接打的电话。
李然接听道:“迟先生。”
“怎么了?”迟蓦应该有事找李然,想直接说事,但听到李然声音后先问,“受委屈了?”
李然眨眨眼睛:“没有。”
“嗯。”迟蓦没逼问,顺着他的回答说话,后道,“来家里吃饭。”
“天黑了。等我去接你。”
李然握着挂断的手机,低头看黑屏,不明所以。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等迟蓦来接他。约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李然开了门。
“……迟先生。”
“嗯。”
透过几乎是洞开的房门,迟蓦很容易就能看清房子里的一应设施。他不是正人君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肆意地打量着屋内。激光扫视般审视着李然从小长到大的暂居住所。
他首先看见的是行李箱。半开着,里面有几身衣服。
“没地方住了?”迟蓦问。
接近于陈述句的问句令李然心里一紧,下意识走出房门,关闭,他抿唇没回答。
他不想告诉迟蓦这些……
迟蓦说:“来我这儿住。”
他不等李然用眼神表达惊疑迷茫,也不等李然问问题,仅用一句话盖棺定论。
“你要听我的。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