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栖鹤在炎天部看了两天热闹,吃饱喝足就要回神华派。
顾西征当然是要待足日子的，苏盼盼和唐鸿文也打算留下来陪他。
裴栖鹤只能遗憾小师妹看不上这个大热闹，带着小师弟一块回了神华派。
当天,萧羿就也带着颂阳钟回到了神华派。
——不是凑巧,是裴栖鹤让系统987盯着萧羿的位置,看他动身了,他们也就回家。
这下，万事俱备,只欠大师兄点头了。
神华派大殿，任飞光被众人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大师兄——”裴栖鹤拉长了语调,“帮帮忙嘛！”
这个活本来是要让苏盼盼来干的，可惜她不在，裴栖鹤只能豁出脸皮了。
任飞光后退了一步：“裴师弟,此事未免太过胡闹。”
“你如何笃定,我只要叛教,那十绝圣殿就会上门来拉拢我？”
裴栖鹤捏了捏手指：“天机不可泄露。”
“都说了你捏的诀不对。”萧羿抱着剑,“骗谁呢。”
“啧，意思意思嘛。”裴栖鹤收回手，“狐五爷还没手指头呢,照样能算啊！”
“大师兄！你就当帮帮小师弟！”
洛无心一怔：“啊？”
裴栖鹤双手合十：“他那个什么心法就差最后一部了，就在幻离人身上，这要是拿不到，岂不是就跟看故事看不到大结局一样让人心里直痒痒吗？”
任飞光有些动摇：“这……”
“况且，幻离人应当也算十恶不赦。”裴栖鹤振振有词，“他可是圣主心腹！什么事都是经由他手，怎么想也跟虎叔、金算子、鬼婆婆这类机缘巧合加入十绝圣殿的人不一样。”
“咱们把他干掉,从此以后，就算十绝圣殿还剩下几只小虾米，也没了这样神出鬼没的方法，更难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拉拢人手，岂不是一劳永逸？”
他坚定地握拳，“你想啊，大师兄，这一招，为了天下，为了正义，为了小师弟！”
任飞光：“……”
“我当然赞同对付十绝圣殿。”
他叹气，“我只是觉得你们的计划胡闹。”
“这样随意，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
“哎。”裴栖鹤背着手，“其实我也觉得太胡闹了。”
持一剑尊疑惑：“啊？”
夏侯长老似笑非笑，给了他一手肘。
素月长老神色微动，看着裴栖鹤装模作样的面孔，看起来有点手痒。
裴栖鹤没管众人神色各异，一脸忧愁地往下说：“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四师弟手上如今拿着颂阳钟，是破局的关键，他自然不能去做这个诱饵，到时候无论谁被幻离人带走，都得坚守心神，等到他来。”
“三师妹身份也不方便，她如今还是李国的皇帝，若是她叛离神华派，引来李国动荡那可就是天大的因果了。”
“剩下的，小师妹如此纯真，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是在不忍心将她送入狼窝，而且稍微与咱们熟识的人物都知道，小师妹若叛教，那乐游长老也必得拼命，还搭一个长老，演的阵仗就有点太大了。”
“还有小师弟……”
裴栖鹤伸手搂住小师弟，洛无心有一瞬间的慌乱，险些没能配合上。
以前刚捡到他时，裴栖鹤一抬手就能把他搂进怀里，现在他长高了，裴栖鹤只能把他的脑袋按在肩膀上。
洛无心还得配合地弯点腰。
裴栖鹤抹了抹虚假的眼泪：“大师兄，你知道的，小师弟从小就被十绝圣殿欺负，好不容易来了神华派，又要让他叛教回到狼窝，我于心不忍啊。”
任飞光：“……”
裴栖鹤指指自己：“哦对，还有我。”
“但听说幻离人还要天分好的，我这个水平你们也清楚。”
“而且，就算他看得上我这天分……”
裴栖鹤诚恳地说，“大师兄，我怕死。”
“我觉得，入了那魔窟，能随机应变，还能全身而退的，恐怕只有大师兄了。”
“听明白了。”任飞光叹气，戳了戳裴栖鹤的额头，“你这是盯上我了。”
“二师兄。”洛无心垂下眼，“我……我其实可以的。”
“我并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我。”
“嘘。”裴栖鹤捂住他的嘴，“二师兄正在道德绑架，马上就要到卖惨环节了，你别在这时候跳出来啊！”
洛无心眨眨眼。
“嘿嘿。”裴栖鹤回头看大师兄，“大师兄——你就陪我们玩一玩嘛！你看掌门也很感兴趣的！”
持一剑尊颔首：“嗯。”
任飞光一时间脑内天人交战，他迟疑开口：“可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让人一打听，就觉得不对劲。”
“无论是素月长老，还是师父想的理由，都有些太过草率了。”
“嗯？”裴栖鹤眨眨眼，“他们俩想的理由？”
他恍然大悟，“我说呢大师兄怎么这么警觉，就是你俩坏我好事！”
持一剑尊扬起下巴：“他打不过我，气急败坏下山出走，哪里不对？”
“这是你编的剧本吗？”裴栖鹤震惊，“这不是我师父吗！”
“你也不看看性格能不能对上就往大师兄头上安啊！”
任飞光连连点头：“没错！”
素月长老轻咳一声：“我的主意肯定比持一靠谱。”
“我说，让持一把老乌龟他们也叫来，就说预定下任掌门交给萧羿，然后飞光就可以负气出走了。”
“要不你们是师兄妹呢。”裴栖鹤无奈摊手，“一模一样的毛病。”
“持一剑尊说要传位，大师兄才不会嫉妒四师弟，他只会怀疑四师弟是不是要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任飞光连连点头，差点对他生出知己之情：“没错！”
萧羿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奇怪：“啊？”
裴栖鹤没让他细想，搭着任飞光的肩膀说：“放心吧大师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给你量身定做了新剧本。”
“我已经打听好了，你跟我下山就行。”
任飞光迟疑：“去哪？”
裴栖鹤笑得眉眼弯弯：“灵心山。”
“我刚打听到的。”
这世上，也有顶着名门正派名头，做尽龌龊事的伪君子。
任飞光更加疑惑：“去做什么？”
裴栖鹤一脸正气：“替天行道！”
他推开门，“你既然都往下问了，其实是感兴趣的吧？”
任飞光无奈：“师弟。”
“来吧！”裴栖鹤嬉皮笑脸招呼他，“大师兄难道没什么压力在身上吗？平日里的麻烦事，爱找麻烦的师弟，爱躲麻烦的师父，为老不尊的长辈……”
屋内的众人表情各异，持一剑尊表情复杂，素月长老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裴栖鹤怂恿他：“偶尔也抛下这些，大闹一场吧！”
“你若不去——就只能我去闹了。”
……
灵心山。
苍青山体高耸入云，四周层云环绕，仙鸟清鸣，恍若一副水墨画。
一人御剑而来，划破云层，直抵山门。
任飞光本来习惯性要在山门前落下，又想起裴栖鹤的话，剑尖往上抬了抬，低声念叨：“狂一点、狂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剑匣背在身后，轻喝一声：“悬日！”
“照夜！”
两柄长剑飞出剑匣，交叉划过，轰然撞上灵心山护山大阵。
一时间，山体轻颤，群鸟尽飞，灵心山上飞起数道身影，立于上空怒喝：“谁！”
任飞光笑得一如既往，但未报上神华派的名头，只报上自己的姓名：“任飞光。”
一名仙风道骨的修士走到前头，是这灵心山山主，他眯起眼：“神华派大弟子？”
他眸光闪烁，“小友这般无礼闯入我灵心山山门，何意啊？”
任飞光抬眼：“我来找一个人。”
山主神色不动：“何人？”
任飞光含笑：“十绝圣殿，金算子。”
山主神情诧异：“十绝圣殿？”
“嘶，阁下是觉得，我灵心山窝藏十绝圣殿贼人？”
“这可不能乱说啊！”
“我们灵心山，只求心问道，素来不与这邪魔外道为伍，阁下要惩奸除恶，想必来错了地方。”
任飞光轻轻摇头：“我是来救他。”
山主更加诧异：“哦？”
“这……”
他笑起来，“神华派弟子要救十绝魔宫的贼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师门无关。”任飞光手持灵光剑，“山主，你是愿意将人给我，还是要我……自己找？”
山主周身灵力澎湃：“我已经说了，此地没有十绝圣殿之人。”
“小友，莫不是被人骗了？”
任飞光轻笑一声：“我信得过他。”
“既如此，得罪。”
他剑匣一振，流光一般的飞剑接连飞出，呼啸如同剑浪，直接掀了灵心山上一座座建筑的屋顶。
“你！”山主大怒，“我敬你是名门弟子，这才礼遇有加，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忽然双掌拍出，如山震落。
任飞光的声音包裹着灵力在山上响彻：“金算子可在——”
他毫不客气地掀开一座座建筑屋顶，底下的弟子惊慌失措抱头逃窜，混乱声响里，他听见一声细弱的“在”。
他神色一动，身形更快，已经落在那栋建筑物之前。
山主的攻击紧跟其后，但灵剑飞至，可惜根本无法近身。
他推开门，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血迹斑斑的刑房。
金算子被吊着，遍体鳞伤，微微抬眼还能露出笑意：“哎呀，我就知道广交好友有好处。”
“我们裴兄可真是有情有义，居然请出这样的大人物来救我了。”
“只是阁下这样声势浩大，跟十绝魔宫扯上关系可就说不清了。”
任飞光轻叹一声：“无妨。”
他伸手把人从刑架上扶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墨镜]跟我混，好处大大滴有！
金算子：裴兄，不枉我给你免了那么多次单！[求你了]
第172章 叛教
“咳、咳。”金算子咳嗽两声,“等等，下面。”
“这山里还有地宫。”
“应有暗道，你……”
他还没说完,剑光一闪,房间的地面就被任飞光掀开了。
金算子噎住了,他苦笑一声：“差点忘了,你看起来再好脾气也是神华派的剑修，能用剑的地方还是用剑好。”
“小心些,下面可都是些凡人。”
任飞光一怔，他已经对上了底下一双双怯懦的眼睛。
——地底下有许多隔间,里面分别关着不少凡人。
金算子叹气：“是按照,出生年岁，命格五行，分别关起来的‘材料’。”
任飞光：“……”
“阁下是为了救这些人才身陷囹圄？”
“我可没那么了不起,若是知道这差事有这么麻烦,我就不接了。”金算子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村子丢了两个孩子,一起凑了钱，也不知道怎么找上了我，跪着求我帮忙将他们带回去。”
“那两个孩子命格都有些特殊,一个火命、一个木命，我就想着他们恐怕是被什么修士盯上了。”
“一路追查，找到了灵心山‘逍山道人’，他还没回到灵心山，我想着有机会，想从他手中救下那批人，却没想到他还有师兄下山接应……”
他痛心疾首,“实在是失算啊，他们还把我身上村民凑的钱都给搜走了，真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买卖了。”
任飞光：“……”
金算子还要再说什么，看见站在门外的山主变了脸色：“喂，小心，他来了。”
“这老东西不知道吃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仙丹’，麻烦得很，你可不要轻敌！”
“你方才说。”山主站在门外，“你是一个人来的，不是以师门名义。”
“也就是说，神华派尚且不知道此事？”
他眼珠转了转，盯着任飞光，逐渐显露了杀意，“可惜啊，年轻人，还是太冲动。”
任飞光缓缓回首，脸上没了笑意。
“灵心自是无尘境，不向人间问是非。”他微微掀开眼，一抹金光自眼中浮现，“卑劣竖子，平白玷污此名！”
山主对上他的视线，骤然捂住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刑房被剑气荡开，天光照落地牢，里头许久未见光亮的凡人惊惶地捂住眼睛，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列阵！”山主狼狈捂着眼睛，挥袖大喊，“列护山大阵！”
“拦住他！”
任飞光踏出门槛，捏二指作诀，眼睫一片金光，半空中飞剑作旋，引来天雷阵阵。
他轻喝：“去。”
数千飞剑化作一柄一柄，带着天道雷霆当空落下，轰然白光一闪，天地色变。
不远处，特意留下看热闹的裴栖鹤踩着飞剑瞪大了眼睛：“哇——”
灵心山被一剑一分为二，成了灵心“V”了。
他有些担心：“这一剑不会给我金算子好兄弟也给劈了吧？”
洛无心：“……”
他神色微微有些动摇。
他知道大师兄厉害，但也从未见过他真正出手，如今这一剑，才让他有了些改观。
裴栖鹤竖起耳朵：“哦。”
系统987在他耳边播报：“正派势力下降10点。”
这灵心山也算有头有脸的门派，虽然总体势力跟神华派对比显得不够看，但跟反派一对比，就显得也十分不错了。
——没错。
虽然他们抓凡人炼药，但先前尚未被人发觉，因此还是被分在了正派势力。
现在是正128：反107。
裴栖鹤神情闪了闪，距离系统987要求的相差十点以内，越来越接近了。
但还有下一步。
……
此时的灵剑山。
任飞光踏过一地狼藉，立在特意留了一口气的山主面前。
他垂眸说：“此番，是我一人之举。”
“与神华派无关。”
他抬手挽了个剑花，“还请阁下铭记。”
剑锋闪过，山主身首异处。
任飞光重新阖上眼，稍稍出了口气。
金算子狼狈地捡了根木头杵着走出来：“……这位，神华派的任师兄。”
“咱们先前应当没见过吧？”
任飞光对他还算和颜悦色，微微露出笑意：“自然，今日是头一回见。”
“哦。”金算子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还以为你这为我一剑断山呢，吓我一跳。”
任飞光苦笑：“我自然是……”
“知道。”金算子笑呵呵地在山主面前蹲下来，翻他的储物戒，“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里，偶尔会出几个像你这样好的出奇的家伙。”
“你是真为了这些凡人在发怒，我明白。”
“但我不一样。”
他从山主的储物戒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重新把自己的储物戒戴到手上。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钱袋，然后颠了颠那个打着补丁的破钱袋，笑道：“幸好你来得及时，他还没丢掉。”
“否则他若是发现，这当真只是个只有一点钱的破钱袋，肯定毫不犹豫就扔了。”
他把从钱袋里取出一文钱，丢在山主身上，“剩下的，便是我的辛苦费了。”
“虽然不是我杀的，但好歹死了。”
他环视一圈，“弟子跑了不少，嘶，怎么没瞧见逍山道人？”
“那人负责从山下带凡人上山，也算罪魁祸首。”
他略微琢磨，“啧，恐怕又是下山寻找猎物了。”
他回头，“行了，我把钱留在这里，旁人应当会以为是我干的。虽然你这一剑动静有些大，我也很难将山劈成这样，但大多名门正派也对我不熟悉，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手段，我也可以传些假消息，让他们以为我其实是个剑修。”
“任兄，趁着麻烦还没找上门，快走吧，此番恩情，我记下了。”
任飞光笑着摇摇头：“你受了伤，行动不便，我帮你将这些凡人送下山。”
“不碍事，这是我的强项。”金算子挑眉，“下了山就能遇见我的人，他们机灵得很。”
“想必你如今也知道，通达驿站是我的产业，也是他们机灵，给裴兄传了信，才能等到你来救我。”
他看向被掀了盖子的刑房，“这些人，若是无父无母可以留下给我做事，若是有家可回，让驿站的信使们顺路捎带一程，总能回去，稍微费点功夫而已。”
“就当是我积德，今日做一做这亏本的买卖好了。”
任飞光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金算子诧异：“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我师弟果然会看人。”任飞光含笑，“金兄虽然身在十绝圣殿，但心有侠气。”
“哎呀，别正儿八经地夸我了，我宁愿人说我是个奸商。”金算子浑身不自在，“可饶了我吧，你到底走不走？”
任飞光摇摇头：“我不能走。”
“此地一看就是我所为，此事尚未了结之前，我不能回师门。”
他顿了顿，“未免给师门带来麻烦，我……暂时叛离神华派。”
“啊？”金算子迟疑，“还有暂时叛离这么一说？”
“嗯咳。”任飞光轻咳一声，“总之，我们还是先将凡人送往山下，之后凡间的事，也得多仰仗金兄的……产业。”
“除此以外……”
他笑了笑，“金兄消息灵通，还要劳烦你，再找一找逍山道人的消息。”
金算子若有思索：“你这是要……”
任飞光收敛笑意，轻轻颔首：“除恶务尽。”
金算子盯着他，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裴栖鹤的主意？”
任飞光笑而不语。
金算子收回目光，不再打听：“行，那家伙坏主意可多，但总有他的道理。”
“我此番也算是托他的福才捡回一条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眯起眼，“我也想找逍山道人报仇呢。”
……
三日后。
一名年轻道人狼狈奔逃，直奔向当地颇有声名的千霞洞。
他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我乃灵心山弟子逍山道人，道友救命啊！”
他仓皇奔逃，忍不住回头看去，一道身影紧随其后，仿佛夺命的剑光已经撵到了他屁股后头。
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门口看门的小童子一惊，连忙上前迎过来。
“啊呀！客人你这是……”
“救我！”逍山道人狼狈抬头，“快请你家掌门救我！我！”
人影落下，逍山道人惊慌失措，话音戛然而止。
他挣扎着后退，小童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何人在我门前喧闹？”一名女修腾空而起，意外地看向门外，“咦？你是……神华派大弟子？”
“在下此时，已不是神华派弟子。”任飞光提剑，一步步走近逍山道人。
逍山道人扭头求救：“彩云仙子救我，我！”
彩云仙子一惊：“住手！”
任飞光含笑捂住了小童的眼睛，将他背着身往里推了推：“往里走，别回头看。”
“你还年纪小。”
任飞光手起剑落，道人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小童懵懵懂懂点头，连忙喊着掌门冲到了彩云仙子身后。
彩云仙子一把搂住他，抬头愕然：“这！你这是……”
“此人罪有应得。”任飞光收剑拂去剑上血气，客气地对她行礼，“叨扰前辈，此事与我师门无关，我任飞光一力承担。”
“告辞。”
他转身御剑离开，金算子悄然闪身跟上，点评说：“刻意了点。”
“生硬了点。”
任飞光无奈看向他：“还不够？”
“对你们名门正派来说倒是够了。”金算子挑眉，“不过若是裴兄，一定会演得更加……肆无忌惮。”
任飞光哑然失笑：“那也只是演的。”
金算子四周打量了一眼，试探着说：“你如今无处可去，不如……来我们十绝圣殿？”
“我可以帮你引荐。”
任飞光神色微动。
两人说话间，四周渐渐起了雾气。
作者有话说：灵心自是无尘境，不向人间问是非。——白居易《和万州杨使君》
第173章 幻离人
为了避免十绝圣殿起疑心,裴栖鹤也没跟着大师兄。
他只让系统987顶着大师兄的位置，然后照旧吃香喝辣，顺便暗中宣扬大师兄单挑灵心山一剑劈两半,千霞洞前怒斩逍山道人的光荣事迹。
如今已经稍微起了声势,声望多多少少下降了一点。
现在是正127：反107。
江湖上有了反应,那幻离人听到消息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点。
裴栖鹤撑着脑袋盘算,如果金算子够机灵，应该能够帮上忙。
看着也不笨,应该能行。
“二师兄。”洛无心喊了他一声，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的糖油团子要冷了。”
“啊。”裴栖鹤回过神,“还真是！”
洛无心盯着他：“在想什么？”
“是……担心大师兄吗？”
“唔，其实不怎么担心。”裴栖鹤笑眯眯地撑着脑袋，“你猜我为什么怂恿大师兄去对付幻离人？”
洛无心思忖片刻：“因为……轮到大师兄了？”
“啊？”裴栖鹤眨眨眼。
“不对吗？”洛无心抬起眼,“三师姐的《神凰传》,四师兄当着世家弟子的面掉了裤子,小师妹似乎逃过一劫,似乎差不多轮到大师兄遭殃了。”
裴栖鹤：“……”
他一脸受伤地捂住胸口，“你怎么能这么想二师兄。”
洛无心盯着他。
裴栖鹤干笑两声：“这当然只是一部分原因。”
“还有一部分原因。”
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洛无心若有所思：“大师兄的眼睛？”
“你还记得咱们刚来神华派的时候，萧羿说过,神华派的大家都有些特殊体质。”裴栖鹤还有些骄傲地指了指自己，“当然，除了我。”
洛无心回忆起来：“我记得，四师兄说的是，大师兄天生……慧目。”
“他那双眼睛，其他都是修炼得来的神通。”裴栖鹤挑眉，“但这天赋最初的厉害之处,在于看破虚妄，天慧无双。”
“阵法、迷雾，大师兄一眼就能看穿。”
洛无心惊讶：“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二师兄……当时为何不以这个理由说服大师兄？”
“因为——”裴栖鹤轻轻眨眼，“大师兄自己没说过呀。”
洛无心若有所思：“大师兄没说过，二师兄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裴栖鹤颔首，“我就怕你大师兄这么问我。”
洛无心：“……”
“那……”洛无心抬眼，“二师兄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这自然是有的。”裴栖鹤微微叹气，又捏起了四不像的手诀，“就算我这人，算断天机，世界在我眼前不过是完全可读的一本书，我也得有时间把所有细微处细细看过才能应对。”
“比如现在，我不担心大师兄如何应对幻离人，我担心的是——十绝圣殿那位传说中的圣主。”
他不知道十绝圣殿的那位圣主的消息。
系统987的资料库里看不到。
据987说，看不见就证明这是任务者权限不能看的部分。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资料对任务者而言都是随意查阅的，但也有少部分触及核心的资料，为了避免剧透或者大幅度扰乱剧情，是不能被任务者看见的。
就像去悬疑剧场的任务者不能一下子就知道凶手是谁一样。
裴栖鹤心想不知道这些也没妨碍他大幅度扰乱剧情，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
因为十绝圣殿这个未知的圣主，裴栖鹤在见到一些长辈的时候，也会怀疑对方会不会到紧要关头忽然摇身一变，变成反派登场。
——目前看来还没这个迹象。
裴栖鹤眯起眼，要不到时候假装他是吓唬他们一下吧？反正也没人见过真正的圣主。
“嘿嘿。”
他咬着糖油团子笑出了声。
洛无心动作一顿，盯着他：“二师兄。”
“嗯？”裴栖鹤扬起纯良无害的笑容，“怎么啦？”
洛无心盯着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我……”
裴栖鹤话音未落，忽然神色一动——系统987正在他耳边吵闹，正反势力忽然逆转，正97：反137！
大师兄一跳反，一下带走了30点战力！
不愧是大师兄！
裴栖鹤一下跳起来：“走走走，萧羿呢！”
“准备上了！”
“啊？”狐五爷还埋头在吃，震惊地抬起头，问洛无心，“他到底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他刚刚就坐在那里，什么都干吧？”
洛无心盯着裴栖鹤手上的黄铜戒指，瞟了狐五爷一眼，低声说：“别问那么多。”
“要凑热闹就跟着。”
他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再下山的时候，除了带上了扛着颂阳钟的萧羿，还跟了刚从炎天部回来的苏盼盼。
他们跟在裴栖鹤身后，一块朝着系统987标注的任飞光所在地飞速接近。
……
另一边，金算子和任飞光身侧，雾气一闪而过。
任飞光似乎恍然未觉，只是含笑看向金算子，问他：“引荐？”
“是啊。”金算子挤眉弄眼，显得别有深意，“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帮裴兄照顾照顾他的大师兄了。”
任飞光笑了一声：“多谢你。”
“但……你有办法联系十绝圣殿？”
“有一个办法。”金算子颔首，“我们十绝圣殿成员之间没什么感情，平日也不怎么联络，但毕竟也是同一个组织。”
“加入之时，幻离人给过我一面镜子，可以通过那面镜子联系上他。”
任飞光若有所思：“人人都有？”
“给应当是人人都给了，但他们未必拿了。”金算子笑起来，“就我所知，刀行客叛离十绝圣殿那日就把镜子砸了，鬼婆婆不喜欢有人能知道她的行踪把镜子扔进了灵界，还有病书生曾把那面镜子送给了他的仇人。”
“毕竟，我们虽入十绝圣殿，可幻离人手段古怪，谁知道那面镜子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任飞光笑看向他：“但兄台拿了？”
“嗯。”金算子理直气壮，“银镜，漂亮的银镜，很值钱的。”
他轻轻打个响指，招呼他凑过来：“你过来看。”
任飞光往前一步，走到他身侧，正要微微低头，身侧的金算子忽然袖中刺出一刀。
任飞光稳稳夹住了刀刃，平静看着面前的人化作一团雾气散开，缓缓回头看向似乎空无一物的地方，笑着颔首：“姑娘，此等幻术，还是骗不过我的。”
“嗯？”
雾中传来一声隐约疑惑的声响，两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缓缓浮现。
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形稍矮，抱着一面圆镜、轻纱覆面的少女。
“不愧是，神华派弟子。”圣主轻笑一声，“果然有过人之处。”
“万物相生相克。”任飞光笑得客气，“凑巧而已。”
他看向身后不远处，金算子已经和身边的空气有说有笑走出一段距离。
任飞光喊了一声：“金兄？”
金算子毫无知觉。
“你叫不醒他的。”幻离人的声音轻乎缥缈，“你看得清幻梦，却叫不醒里面的人。”
任飞光安静片刻，有些苦恼地笑了一声：“看来好像是搞砸了。”
“本来我师弟叫我假意加入十绝圣殿，阁下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拉我入伙的。”
“不过也无妨，你们露面就好。”
“我知道。”幻离人淡淡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旦步入此阵，阵中人所思所想，于我而言都是透明的。”
“你是假意叛逃，不会真的离开神华派，我一开始就知道。”
“我本不想现身。”
她轻声说，“我并不想杀人。”
任飞光含笑：“那为何又出手了？”
幻离人微微侧首，看向身侧的圣主：“因为，他不允许有人这样小瞧十绝圣殿。”
她垂眼看着手中的镜子，“我刚刚在想，若是你杀逍山道人时走了单数的步子，我就现身杀了你。”
“若是你走了双数的步子，我就不现身，放过你。”
她轻声说，“你运气不太好。”
任飞光低笑一声：“未必吧？”
“阁下打算怎么杀我？”
他身后的剑匣轻轻颤了一下，隐约有剑鸣传出。
“得先看一看。”幻离人轻轻摩挲了一下镜子，“若是寻常人，我会尽量让他们在美梦里毫无知觉地死去。”
“但你……”
“你分得清美梦与现实。”
“那就只好……请你做一个噩梦了。”
她轻轻偏了偏头，似乎还有些好奇，“你出身名门，双眼神异显露天份。家人见识广博，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待你识字便带你去见当地仙使相看，正巧那日持一剑尊也在，你对他身后的未明剑充满好奇，与他搭话。”
“你二人一见投缘，持一剑尊就带你回了神华派，从此斩断尘缘，做剑仙。”
“你家里还供着你的长生牌位，你每每路过家乡，都会悄然留下些东西，他们都明白是你送的。”
“你与家人虽不亲近，却互有牵挂。”
“他们以你为荣，你也自傲名门之后，立身持正，君子作风。”
她的话顿了顿，有些感慨，“你这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噩梦？”
任飞光无奈：“姑娘。”
“人若要交心，恐怕还是得从朋友当起。”
“你这样悄无声息的，将人的过往看了个干净，多少有些……不礼貌。”
“是吗？”幻离人轻声说，“可没人教我礼貌。”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捡走我的老乞丐只教我怎么偷东西。”
“后来他被圣主杀了，圣主也只教我怎么学幻术，怎么用幻术杀人。”
任飞光：“……”
“你在可怜我吗？”幻离人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你的一切，你这样的人，就是天生会对我这样的人，心生怜悯。”
“那你也该知道。”任飞光抬眼，“纵我觉得你可怜，也不会对你所做的恶视而不见。”
“姑娘，请先动手吧。”
“否则，我就先拔剑了。”
“不要着急。”幻离人轻轻抚过镜子，“我说了，让我先看一看你的噩梦。”
雾气一瞬间淹没任飞光，四周安静一瞬，旋即是震天的喊杀声。
整个神华派在一片火海里。
作者有话说：此时的金算子：哎呀，任兄咱们俩真是一见如故啊！[彩虹屁]
第174章 试探
“杀——”
他曾指导过剑术的外门师弟浑身是血,从他身旁冲过，一道天外流矢落下，剑断人亡。
他倒在地面,染着血的苍白面孔看向任飞光,颤抖着伸出手：“大师兄,我、我不疼……我没有给,神华派丢人。”
任飞光：“……”
幻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你怕他们死。”
“住手！”苏盼盼的哭喊让任飞光回过头，她扑过去,没能救下奄奄一息的同门。”
她踉跄着走了两步。
一向喜欢干净的小师妹满身脏污，脸上沾着血迹,一对双剑上绑的红绫染了太多粘稠的鲜血,已经飞扬不起来。
“盼盼！”
乐游长老赶来，苏盼盼呆呆回头：“师父……”
“我救不了他们，为何……”
看不清的敌人似乎已经退去,她跪倒在同门尸身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没事的、没事的。”乐游长老轻轻拍她的后背,眼中隐含泪水,“千般苦、万般难，都是真金淬火而已。”
“你迟早、迟早会厉害到……什么都能保护好。”
幻境中的一瞬仿佛一生，任飞光看着苏盼盼失去笑意,如同一柄锋锐宝剑，像持一剑尊、像李琼玉，像真正厉害的剑仙，却唯独不像她自己。
“嗯……”幻离人认真思索着，“你怕她变得太厉害？不，不对。”
“你是怕她长大，怕她吃世间万苦,你希望她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任飞光：“……”
幻境再次轮转，这次是萧羿。
他拄着斩鬼剑，身前是万万千面目模糊的名门正派，身后护着个看不清面容的鬼修。
“神华派弟子萧羿！你执意要救此恶徒吗！”
“你难道想与正道同门，大动干戈吗！”
“你可知此举会给神华派带来多少麻烦！”
“凭什么……”他愤怒抬头，“对方杀人在先，你们不予理睬，他以牙还牙，你们一个个就跳出来，说什么公道、说什么正义！”
他横剑立于当场，手掌按住长剑，鲜血破开禁制，斩鬼剑不在遮掩锋芒，他目光如璨，“我不服！”
“这个……”幻离人认真思索着，“你是担心他性子执拗，脾气又倔，落入这般田地。”
她像是有些感慨，“原来当大师兄，要操这么多心啊。”
任飞光叹了口气：“姑娘，你话有些多了。”
“嗯，或许。”幻离人抱着镜子，“毕竟很少有人进入幻境之后，还能保持清醒。”
“就算与他们说话，我也会变成他们梦中的角色。”
“我确实很久，没有用‘幻离人’这个身份与人说话了。”
她认真思索片刻，“或许我是有些孤单了。”
任飞光见四周景色再变，他看见裴栖鹤身后护着洛无心，站在悬崖边，被十方人物围追堵截。
他侧目看过来，笑得一如既往：“嘿嘿，大师兄，这回好像真的惹上天大的麻烦了。”
洛无心紧紧拉着裴栖鹤的袖子：“二师兄，我跟你一起。”
“我们……死也死在一起。”
他们一块从悬崖摔落下去。
“嗯？”幻离人略微歪了歪脑袋，“你的师弟，一向是这么相处的吗？”
任飞光微微蹙起眉头：“你若是想知道，我其实可以直接说给你听的，姑娘。”
“我是大师兄，自然会担心师弟师妹。”
“会担心小师妹见了外面世间险恶，不再像小时候天真烂漫。”
“会担心四师弟性格执拗，不懂转弯，与人起冲突，到不能转圜的余地。”
“会担心三师妹回家，只见到权力之间险恶人性，得不到她想要的一点温情。”
“会担心，二师弟胡闹惯了不知深浅，真有一日惹下自己应付不了的麻烦。”
“会担心小师弟还是放不下仇恨，杀了洛家满门，步入歧途。”
“会担心，那些修行尚浅的师弟师妹困在‘神华派’的名头，太过逞强。”
他轻叹一口气，“尤其是，听闻江湖上有相似的故事，就不由得担心，这些事会不会落到我亲近的人头上。”
“姑娘不会担心吗？”
“我？”幻离人有些诧异，她似乎认真思索起来，“我……没有可以担心的人了。”
任飞光想了想，问她：“圣主呢？”
“圣主很厉害。”幻离人笃定地说，“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教我幻术的时候，给我下了禁制，不许我窥探他的想法。”
“所以……”
她像是有些迟疑，“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按照他说的做，听他的话，我就有家。”
“他像爸爸，也像哥哥。”
“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哥哥。”
任飞光温和地看向她：“你曾经有哥哥吗？”
“我……”幻离人覆着白纱的面孔有一瞬间的茫然，“我有哥哥吗？”
“我有些忘了。”
“我好像，有哥哥。”
“我太久没有想起自己的事了，我记不太清了。”
她顿了顿，再次看向任飞光，“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你最重要的师弟师妹们，我可以把他们在你面前杀死千万次。”
“可这是假的。”任飞光温和看她，“我分得清。”
“这是我……每每操心过头时的杞人忧天。”
“你只是见到这些，又不合时宜地搬出来。”
“你是不是脾气太好了。”幻离人有些无奈，“我有些想把你留下来了。”
“这里能与我说话的人太少了。”
任飞光摇摇头：“这恐怕不行。”
“姑娘，十绝圣殿，每一个人，都是由你拉入幻境的吗？”
幻离人盯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确定我是不是该杀之人。”
“嗯，是的。”
她轻声说，“我知道病书生会杀很多凡人，也知道血屠户喜欢吃人，还知道情书生是个没感情的怪物……”
“但圣主需要他们。”
“他的命令，是叫我，将天下无处可去的、名门正派不容的‘恶人’，都拉入十绝圣殿。”
任飞光问她：“然后呢？”
“然后？”幻离人又摸了摸镜子，“然后，就看圣主的意思。”
“圣主什么都不说，那我把人拉来之后，也就什么都不做。”
她偏了偏脑袋，“你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刻意在描绘一片空白？”
任飞光垂下眼：“姑娘，现在暂且不看我的想法会更好。”
幻离人问：“为什么？”
任飞光神情温和：“只是建议。”
“好吧。”幻离人答应下来，她轻声说，“就稍微等一等再看。”
任飞光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
“嗯？”幻离人略微偏了偏脑袋，“为何这么问。”
“啊，你觉得你能杀死我，你想让我死前完成一个愿望？”
她补充一句，“我没有看你的想法，只是你很好懂。”
“嗯。”任飞光笑了笑，“或者，死后的愿望也好。”
“比如，你想要回家，我可以答应，将你带回故土。”
“故土。”幻离人轻声念叨，“可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一场大火，庄子、田地，父母、哥哥，都没有了。”
“我光着脚在路上走，被一个老乞丐拉走，我就开始学做小偷。”
“后来我偷到了圣主身上，圣主杀了老乞丐，没有杀我。”
“我又跟着他……”
“嗯。”她认真想了片刻，“这样吧。”
“如果你能杀了我，就把我扔在水里吧，我害怕那一场大火。”
任飞光郑重颔首：“好。”
“那你呢？”幻离人看向他，“你很有意思，但我还是得杀了你。”
“如果你死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太重了。”任飞光含笑摇头，“我要护住师弟师妹，要帮着师门长辈，这些，总不方便麻烦姑娘。”
“还是我自己背着吧。”
“好。”幻离人轻轻颔首，她看向别处，“有人来了。”
“我一会再来见……不对，我一会儿再来杀你。”
“啊。”任飞光无奈，“果然是厉害的镜术，我只能保持自己清明，要破阵却也有些麻烦。”
贸然拔剑，或许反而容易中计。
任飞光看向四周，雾气弥漫，略微睁开一点眼睛，他看出眼前的雾气形成了几片幻境，恐怕是拉入了他的师弟师妹。
“四师弟有颂阳钟护体，应该不用太过担心。”任飞光若有所思，“二师弟虽然聪明，但实力稍逊，还是得去找他。”
他看准一片雾气，尝试着突入其中。
……
不久前，裴栖鹤拉着萧羿交代：“你别一进去就敲钟啊！”
“我们这次是要抓住幻离人，不是要把他赶走，万一他撒腿跑了，再想抓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萧羿双手环胸，“我哪里会那么鲁莽。”
洛无心盯着裴栖鹤：“二师兄。”
“嗯？”裴栖鹤无辜地眨眨眼。
洛无心狐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兴奋。”
“哪有——”裴栖鹤矢口否认，“只是马上要帮你凑齐天绝心上中下三部了，这是收集癖的狂欢！”
洛无心不信：“就这个？”
裴栖鹤“嘿嘿”笑了两声。
当然还有其他的。
他没有躲在远处看热闹，特地亲身进入这场幻境，是想利用幻离人确认一件事。
她的幻术直击人心，那她就一定能够看到人的记忆。
但裴栖鹤的记忆里，不能见人的东西可太多了。
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关于系统的，关于任务的。
他想要试一试，必须遵循这个世界天道规则的系统，能不能利用权限，躲开幻离人的招数。
裴栖鹤轻轻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可怜的987还一无所知呢。
他们逐渐接近那团雾气。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桀桀桀。
系统987：你看我干嘛？
裴栖鹤：没有啦，我看看我们即将拿到年终奖的帅气系统大人而已啦[求你了]
系统987：是、是吗？[彩虹屁]
第175章 美梦
进入雾气范围内的一瞬间,裴栖鹤听见系统987说了一声：“等——”
然后就没了声响。
他脚步一顿的同时，眼前的景象发生了某些奇妙的变化。
雾气中出现了他记忆中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钢铁高楼，还有神华派山上的古朴建筑,它们海市蜃楼一般虚幻飘浮在半空中,不同时空重叠交错,恍若一张画上错印了两幅图案。
裴栖鹤微微抬起头,故作惊讶地说：“哎呀，987,怎么办啊！出大事啦！”
系统987毫无反应。
“嗯？”裴栖鹤敲了敲手上的戒指，“987？哈喽？”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该不会……
987比他想象中还要弱一点。
他不会也中幻境了吧？
裴栖鹤表情古怪,987现在确实跟个戒灵差不多,但一般戒灵也会中幻境吗？
他挠挠头，仰起头又看向半空。
半空中的景象一直在变化，代表现世的雾气逐渐扩大,很快重新笼罩了他。
他像是真的回到现世,忽然出现在十字路口街头,四周的行人从他身侧一个个走过,举着手机打电话的，低头回消息的，东张西望看热闹的……四周瞬间嘈杂起来。
裴栖鹤鉴赏着幻离人的幻境：“不错啊。”
“对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要一下子创造另一个世界，哪怕是在幻境里，也多少有些为难你了。”
“这就有七八分像了。”
他笑眯眯地指着一旁的红绿灯，“那个，要等绿灯才能走人的，这亮得乱七八糟的可不对。”
于是四周的红绿灯一下变成了全绿。
裴栖鹤哑然失笑：“这也有点偷懒了吧？”
他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试图找到幻离人的影子,“一开始我就出戏了，就算你现在弥补，也很难骗到我了。”
“不如说……”
“像我们这种，一开始就明白要进入幻境的人来说，你一开始就已经失了先机。”
“嗯。”有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幻离人抱着镜子出现在他身后，白纱轻轻摇晃，她走到裴栖鹤身边，看向四周：“你比我想象中……更特别。”
“你是……天外之人。”
裴栖鹤挑眉：“可你看起来不太惊讶。”
幻离人看向他：“我很惊讶。”
“真的假的？”裴栖鹤挑眉，“你语调都没有起伏。”
幻离人沉默了一下：“我很惊——讶——”
“这样可以了吗？”
裴栖鹤笑起来：“哈哈哈！”
“你怎么好像不太聪明。”
“唔。”幻离人好像有点生气，她往后一步就要消失，裴栖鹤连忙说：“哎呀开玩笑的，别生气啊！”
幻离人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向他。
裴栖鹤笑眯眯地背着手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嗯。”幻离人盯着他，“你想要天绝心下部，想要吃白糖糕，想要见圣主，再吃一只片皮烤鸭，想要让人学我的幻术……”
她似乎有些无言，“你脑袋里想要的也太多了。”
“怎么还有那么多吃的。”
“哎呀，不好意思。”裴栖鹤拍拍自己的脑袋，“可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忍不住想，这会儿都开始报菜名了。”
幻离人：“……”
“你吃过吗？”裴栖鹤笑眯眯问她，“白糖糕。”
幻离人摇摇头。
“哎呀。”裴栖鹤摸了摸储物戒，987没有反应，但好歹戒指还能当储物戒用，他摸出一块白糖糕，拉过幻离人手里的镜子当盘子，大大方方就把白糖糕放在了上面，“吃吧。”
“可惜已经冷了，还得是刚出锅的软糯香甜。”
幻离人沉默地看着镜子上的白糖糕，她疑惑地问：“你也……觉得我可怜？”
“为什么？”
“师弟——”大师兄的声音远远传来，裴栖鹤眼睛一亮：“在这呢！”
“果然，一般幻境骗不到大师兄。”
“嗯。”幻离人应了一声，四周的雾气瞬间变得更浓，“不过，我还不太想让他找到你。”
她低下头看着镜子上的白糖糕，“……但就让你做个美梦吧。”
裴栖鹤的身影在幻境中消失了。
“师弟！”任飞光慢了一步，微微蹙眉看向幻离人。
“放心吧，我还不打算杀他。”幻离人颔首，捧着白糖糕，悄然消失在了雾里。
任飞光拧眉——他刚刚一瞬间，恍惚看见了……未曾见过的光景。
这是给裴师弟的幻境吗？
……
裴栖鹤眼前一阵恍惚，像是骤然被一声怒喝从梦中唤醒。
“裴栖鹤！”
他猛地抬起头，“砰砰”两声，那人说：“几。”
裴栖鹤脑袋还有些混沌，他撑着脑袋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讲台上站着短头发的持一剑尊。
他拎着尺子也像拎剑，戳着黑板上一道公式。
裴栖鹤：“……”
不是，怎么持一剑尊当数学老师也得穿条纹polo衫啊！
“嗯咳。”
前面有些响动，裴栖鹤看过去，看到一个柔顺的脑袋顶，前座好心地把草稿纸上的数字给他看。
裴栖鹤神色一动，试探着回答：“27？”
持一剑尊……啊不，持一老师斜瞟他一眼：“周公教你的？”
教室里一片哄笑。
裴栖鹤趁机扫视一圈——熟面孔都在。
高马尾的李琼玉，扎了羊角小辫的苏盼盼，看起来早上出门有点匆忙梳头只梳了前面没梳后面、脑后短发支棱得乱七八糟的萧羿，刚刚给他看了答案、戴着眼镜头发和衣服同样柔顺、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任飞光，还有……
裴栖鹤看向他的同桌。
是洛无心。
头发略微长了点，稍稍盖住眼睛，是被老古板老师抓到得拖去剪掉的那种长度，多少显得有些阴郁。
他刚刚推过来一块橡皮，上面也写着“27”，只是裴栖鹤刚刚没往那看。
他状似随意地收回橡皮，轻声说：“都叫你好几遍了。”
裴栖鹤没忍住笑了一声。
“还笑？”持一老师抬眼，“你晚上做贼去了没睡觉吗，现在课上睡那么香？”
裴栖鹤嬉皮笑脸：“老师你哄睡哄得好啊。”
教室里响起了更猖狂的笑声。
持一老师面无表情：“滚出去。”
“好嘞。”裴栖鹤乐颠颠地就出了教室。
持一老师：“……”
怎么好像如了他的意？
裴栖鹤出了教室，晃晃悠悠挪到了洛无心的窗边，把脸贴上去往里看。
他正装作不经意朝窗外看一眼，正好对上了裴栖鹤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慌乱，胡乱拉起了书遮掩。
裴栖鹤没忍住笑，啊呀，这边的小师弟还没那么厚脸皮，偷看他被抓到还会不好意思。
裴栖鹤试着往窗户上哈了一口气，洛无心好奇地偷瞄他，就看见裴栖鹤在上面画了个爱心。
水气画的爱心一下就没了，裴栖鹤生怕他没看见，连忙又给画了一个。
接连画了两个，他得意洋洋地抬起眼，就看见洛无心用书挡着脸，耳后根和后脖颈一片绯红。
苏盼盼低着头憋笑，李琼玉眼神带着些许怜悯，萧羿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俩，任飞光拼命给他使眼色。
裴栖鹤：“……”
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一回头，持一老师拎着尺子站在他身后。
裴栖鹤“哇”一声跳起来，扭头就跑：“救命啊！”
“掌门……不是，老师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
“站住！”持一老师紧跟其后，整个班里的学生都探头出来凑热闹。
裴栖鹤嬉皮笑脸地回头看，那一张张面孔他都记得，除了洛无心他们，还有神华派那些跟他说过话、一起吃过饭的弟子。
是他的同门。
前面办公室门口，乐游长老乐颠颠地端着茶杯出来，被他俩吓了一跳：“干什么呢！走廊上不许奔跑！哎，持一你也是！不能体罚啊！”
素月长老手里拿了本封面花哨的小说，不知道是不是从哪个倒霉蛋学生那里收来的。
还有夏侯长老就坐在她对面，正在给花浇水，听见他们的动静，惊讶地抬起了头。
裴栖鹤还在笑，就被持一老师拎着脖领子拖回了教室，把凳子调转了90度，正对着洛无心。
持一老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喜欢看，你就看他一节课。”
裴栖鹤：“……真的吗老师。”
这好像不是罚他，是罚小师弟来着。
他看起来快熟了。
洛无心低着头，似乎是想无视他的目光，但根本躲不过，只能趴在书本上。
他轻声开口：“裴栖鹤。”
裴栖鹤：“没礼貌，怎么喊我大名啊。”
洛无心恼怒瞪他：“说什么呢。”
裴栖鹤反应过来，不对，现在也叫不了“二师兄”。
他思忖片刻：“那你叫我‘二哥’。”
洛无心：“……为什么。”
“别管了，叫一声嘛。”裴栖鹤哄他，“配合一下。”
洛无心：“……”
“别看了。”
他像是有点招架不住。
“那不行，老师让我看的。”裴栖鹤笑得温和，“多看两眼，往后可能就看不见啦。”
洛无心下意识抬起头来看他。
……
与此同时。
洛无心抬眼看向四周。
他应该已经步入阵中，但并未感觉到什么杀机。
他谨慎地走了两步，雾中出现一个山洞。
洛无心没有贸然进去，他试着往四方走，却怎么走都会回到这山洞前，这才笃定——他恐怕不得不进去。
他垂下眼思忖片刻，撩开了山洞前头的藤蔓，朝里面看去。
一柄长刀停在他眼前一寸，洛无心正要出手，对方却主动收了回去。
那人疑惑：“嗯？不是猎物？”
洛无心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缓缓抬眼，看向那个形似野人，但一双眼睛格外熟悉的男人，略微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藤蔓。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玩一下这边的小师弟[彩虹屁]
第176章 秘密
野人也同样震惊,他盯着洛无心的脸，似乎不可置信地在想什么。
“你、你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如今多大岁数？”
“不、不对,你、你是无心吗？”
洛无心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
“哦！”野人连忙扯了扯脸上的胡子,试图露出自己的面容,“我被困在此地也不知多少年，有、有些邋遢,你仔细看看，我是爹爹啊！”
“我走时你年纪还小,但应该已经记事了,你看我、我……”
洛无心紧紧攥着藤蔓，没有松开手。
他咬着牙说：“我……认得出来。”
“你认得出？”洛世平欣喜若狂，“你还认得爹爹？我……”
他正要给他一个拥抱,洛无心忽然揪起他的衣领,抵着他压到山洞墙壁上,藏心剑已经抵着他的喉咙。
“闭嘴。”洛无心沉下脸,“别用这张脸，在我面前演什么父子情深！”
他毫不犹豫挥开幻境，人影如同烟雾散去,那个模糊的父亲的影子还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颊，洛无心转身退开。
“唔。”幻离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疑惑，“你父亲，是孤身前往十绝圣殿后失去踪迹的，你一瞬间都没有怀疑过，他可能是真的吗？”
洛无心盯住她。
“你那么瞪着我也没有用的。”幻离人站着,“就算照你所想，你能在一瞬间杀过来，绞断我的脖子，也杀不了我的。”
洛无心：“但可以出一口气。”
“嗯。”幻离人颔首，“可你不会那么做。”
“你并不意气用事，但偏偏刚刚……”
她略微偏过脑袋思索，她问，“你恨他吗？”
“你能窥视我的想法？”洛无心收敛表情，毫不在意地点头，“当然，我恨他。”
“世人都说，侠客洛世平用情至深，为替妻子报仇，孤身一人杀上十绝圣殿……”
“可我只觉得他蠢。”
洛无心攥紧手，“他居然相信洛世安，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不对！”
他仿佛又回到还是孩子的时候，洛世安一只手就能把他牢牢按住。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洛世安手中留下一条性命，可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他刚想扑向父亲，就被他一手推向了洛世安。
那个男人提上刀，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那声“父亲”被洛世安一把捂在喉咙里，而后就再也没能喊出口。
幻离人安静地看着他：“可是，你还是希望，能从十绝圣殿的人口中，得到他只言片语的消息。”
“你想见他。”
“怎么可能。”洛无心嘲笑着抬起眼，“我在洛家的时候，想了很久，为什么父亲不听我说话。”
“后来我才终于想明白。”
“对他而言，我根本就不重要。”
“他抛下我，我也从此抛下他。”
洛无心神色淡然，“纵然我与十绝圣殿几次交手，我也从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我根本不在乎。”
幻离人笃定地说：“你在乎。”
洛无心盯着她：“我不在乎。”
“可我看得见你的心。”幻离人捧着镜子，“你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很在乎。”
“你恨他是真的，在乎他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愿意做一个，他其实没有丢下你，其实很在乎你的美梦呢？”
洛无心冷冷收回视线：“我不稀罕。”
“哎。”幻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你和他很不一样。”
她话题跳跃，洛无心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他就算知道是假的，因为太过美好，也还是会忍不住留下来多看一会儿。”幻离人轻声说，“你却会生气。”
她轻轻摆平镜子，露出上面那块白糖糕。
洛无心一眼看见那块糖糕，就猜到多半与二师兄有关。
——他们这次来了不少人，萧羿、苏盼盼、狐五爷都来凑了热闹，但在这种场合会掏糖糕出来的，也多半只有二师兄。
洛无心沉下脸：“你把二师兄怎么了！”
“我送了他一个美梦，他很乐在其中，愿意配合我安静一会儿。”幻离人似乎有些为难，“他很在乎你，我就想，也让你一起做一个美梦，可你讨厌美梦。”
“轻飘飘的虚伪美梦只会惹人生厌。”洛无心冷笑，“我宁愿你给我看血淋淋的噩梦。”
他说，“你也看见……二师兄的秘密了？”
“看见了。”幻离人盯着他，“你想知道？”
她提醒，“可是，美梦虚幻但甜蜜，做噩梦，会很疼的。”
洛无心往前一步：“我不怕疼。”
幻离人低着头，轻轻转着镜子上那块白糖糕，她安静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好吧。”
“你若要修炼天绝心，也是要走这一遭的。”
洛无心一怔：“什么意思？”
幻离人开口：“天绝心的最后一部在我手中，是因为，只有我的镜术，最方便修炼这最后一步。”
“天绝之处，碎心千片，而绝处逢生。”
她抬起眼，“若是你死在里面，也不要怪我。”
洛无心还没开口说“好”，汹涌的雾气瞬间将他淹没，随着幻境一同涌入脑内的，还有天绝心最后的法诀。
他挣扎着开口：“你为何，帮我们……”
幻离人垂眼，直到他消失在原地，才开口说：“……嗯。”
“好像是帮的太多了，圣主……可能会生气的。”
“不会的。”任飞光从她身后的雾气出现，“他不会生气的，你看，他一直没有出现。”
“你怎么又跟来了？”幻离人叹了口气，“这样都困不住你？”
“别跟上来了。”
她又把任飞光推远，再一次消失在雾中。
……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骤响，洛无心才睁开眼，又被人推倒了压在身下。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甚至许久都未曾在梦中见到的面孔。
叶拂霜浑身是血，她撑着一把断剑，死死把他护在怀里。
洛无心下意识想要出手，但周身的灵力仿佛被抽干，一向在他袖中的藏心剑也不知所踪。
——他又一次变回了那个无力的孩子。
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在他年少的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仿佛比当时的惊雷更响。
叶拂霜紧紧抱着他，用沙哑染血的喉咙说：“不要动！不要出声！绝对不要！”
洛无心睁大眼睛，他想违抗一次当年的话，再喊一声“阿娘”，但他的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拉着她的衣摆，被她护在身下，僵硬地侧过脸，死死盯着残破马车下反光的小小水洼，那里摇晃着映出洛世安的面孔。
——他看见洛世安在跟十绝圣殿的杀手说话。
洛无心尽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麻木，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是幻境，但一想到要重新经历，在遇到裴栖鹤之前的所有经历，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产生了恐惧的反应。
……那颤抖怎么也无法停下来。
他们会听见的。
他们会听见的！
他骤然闭上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身在那件囚牢一样的房间。
他稍稍动了一下，脖子上的锁链，磨得脖子生疼，还有袖子里。
——他摸到了一根磨尖的筷子。
洛无心：“……”
原来不是那么漫长的噩梦。
已经到了这里。
一声闷雷炸响，雨落下来，洛世安推开了他的房门。
洛无心冷冷看着他。
他不害怕。
他不会怕一个已死之人。
他已经亲手杀了他！
他被洛世安拖出房间，仰起头看向四周的屋顶，他下意识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想，这一次他会看清，他是怎么来的。
可他没有出现。
哪怕他已经拼死刺出那根筷子，洛世安大怒一刀斩断了他的右臂，他倒在雨夜里，失去意识前，死死盯着屋顶。
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他用干哑的声音，轻声喊：“二师兄……”
无人应答。
再从黑沉幻境中睁开眼的时候，手臂的剧痛没有丝毫缓和，他被人拖行，身体好像撞到了什么——是一具将腐的尸身。
这里是乱葬岗，拎着他的人……
洛无心挣扎着抬头，对上毒道士的面孔。
他讥笑两声：“小子，我倒是小瞧了你，你如今一点没有修炼，居然能让洛世安的喉咙漏风，嘿嘿，有点本事啊。”
“可惜，还是太弱了，要不是道爷我有意留你一条命，如今你早死了。”
“正好，洛世安觉得你死了，以后你的血，就道爷一个人用，省得还要给那没天赋的憨货！”
“到时候，我再给你两幅神药，你只要挺过去，这副身体就百毒不侵，是最最上佳的药人了！”
洛无心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他用干哑的喉咙挤出声音问：“二师兄……呢……”
“谁？”毒道士表情古怪，“师兄？你哪来的师兄！”
“你怕不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见了牛头马面了吧！”
“不……”洛无心挣扎着拉住他的衣袖，死死扯住他问，“那雨夜，来的人呢？”
“你们把他怎么了……”
毒道士愣了一下，奚落笑道：“啊，原来是做梦了。”
“蠢货，你爹娘都死了，洛家也根本不在乎你。”
“谁会来救你？”
“走吧，认命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十绝圣殿的药奴了。”
他拎着洛无心往前走。
洛无心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线索，微微睁大了眼睛。
当初在洛家，二师兄还没下定决心带着他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过。
——“这样，我给你准备一点干粮，之后你自己走去十绝圣殿行不行？”
二师兄为什么那时会觉得他该去十绝圣殿？
这就是，幻离人发现的，二师兄的秘密吗？
第177章 幻境
洛无心还是进入了十绝圣殿。
他遇见了鬼婆婆,曾经还在十绝圣殿的鬼婆婆，她看中自己天阴身的天分，把他从毒道士手中抢了过来,叫他拜师。
她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天阴身,这世上当真有活着长了这么大的天阴身！”
“这下我赢定了！我看她还拿什么跟我比！”
“小子,磕头拜师，我就教你怎么杀人。”
她笑着说,“先从，怎么杀那个毒道士开始,如何？”
洛无心抬头看她,他说：“好。”
他没忘记这是梦境，但即便在梦境中，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系住空荡荡地右袖管,神情淡漠——断了一只右手而已,他就算只用左手,也能使剑。
等他手刃了毒道士,看着对方不甘心地在他面前咽气，鬼婆婆“嘿嘿”笑着，满意地瞟了他一眼,扔给他一个剑匣。
洛无心一怔，打开剑匣，看见里面那柄熟悉的长剑。
“对鬼修而言，最重要的是神魂。”鬼婆婆意味深长，“神魂未灭，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这柄能直接斩灭神魂的伤魂剑,是最适合你的武器。”
洛无心缓缓抬头，他忽然又想明白了很多事。
当初姬怜儿送给他们这把剑的时候，二师兄的神色为何有些复杂。
尤其是……
看到他左手拿起这把剑的时候。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难道说，真的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无论逃到多远，也还是会被原来的命运追上。
也许就在不久后，他也会因为别的机缘巧合失去右手。
也许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洛无心。”
“洛无心！”
鬼婆婆拔高了音调喊他，洛无心猛地回过神，看向鬼婆婆。
“你如今可以出师了。”鬼婆婆目光闪动，“半个月后，就是你的出师之战。”
她迟疑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座黑塔，“这可是，最适合鬼修的好宝贝。”
“只要你赢了那一战，我就把它传给你。”
“到时候，别说什么毒道人，你要杀谁都行。”
“半月后……”洛无心抬眼，“那现在，我有地方想去。”
鬼婆婆怀疑地盯着他：“你不会想逃吧？”
洛无心毫不犹豫地看回去：“不会。”
“哼，谅你也不敢。”鬼婆婆摆摆手，“去吧，别把小命丢在外面，你的命我自由安排。”
“半个月后，记住了。”
洛无心颔首，正要离开，鬼婆婆忽然问他：“你是打算，回家去，杀了洛世安吗？”
洛无心一怔。
“杀吧。”鬼婆婆露出笑意，“现在他不是你的对手。”
“没人拦得了你。”
洛无心：“……”
是。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确实应该先去杀了洛世安，然后再想办法，报复整个洛家。
他要让所有亏欠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可是……
洛无心安静了片刻：“不。”
“我要去找一个人。”
鬼婆婆诧异地看他：“找一个人？不是杀一个人？”
“嗯。”洛无心转身看她，“二师父。”
“我有一个，无论如何去找的人。”
“你若也有想见的人，就别管其他的，去见她吧。”
鬼婆婆恼怒：“什么二师父！我就是师父，你这混小子在胡说什么……回来！我让你走了吗！”
她憋着气跺脚，安静片刻，又低声念叨，“想见的人。”
洛无心毫不犹豫往神华派去。
他直奔山门，听见一声低喝：“站住！”
“什么人敢闯我神华派山门！”
洛无心回头，山门前站着个神仙般的少年，身负长剑，长相瞬间，额头一点金印似有神光。
洛无心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听见萧羿的声音，居然会觉得怀念。
“喂，你看着我做什么？”萧羿挑眉，“怎么不答话！”
“萧羿。”洛无心开口。
“嗯？你认得我？”萧羿一怔，旋即得意地扬起下巴，“不错，看来山下也有人听过我的名号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闯我神华派山门？”
“你还是个鬼修？”
萧羿拧起眉头，“不行，也不能就这样以貌取人。”
“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洛无心开口：“我来找二师兄。”
“我想见二师兄。”
“二师兄？”萧羿怔了一下，“神华派没有二师兄。”
洛无心：“……”
虽然早做了心理准备，但听见这个答案，他心中还是仿佛直接空了一块。
他听见自己像是不甘心般追问：“那，大师兄任飞光之后是谁？”
“三师姐李琼玉啊。”萧羿双手环胸，“不过我也奇怪过，为何神华派没有二师兄或是二师姐，大师兄只说这事涉及长辈，没有跟我细说。”
他挠了挠头，“这么说来，有二师兄好像也有可能？”
洛无心垂下眼：“所以，他没有来过？”
他安静片刻，忽然又问，“你可知道青玉剑少风在什么地方？”
萧羿茫然：“谁？”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上我神华派来找人，找的人我一个都没听说过！”
洛无心：“……”
“那我要找大师兄。”
“他一定知道。”
萧羿恼怒：“大师兄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洛无心：“我一定要见。”
萧羿握住了身后的斩鬼剑：“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对视，隐隐针锋相对，洛无心忽然垂下眼示弱：“可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说他是神华派云游在外的‘青玉剑少风’之徒，是神华派的二师兄，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答应过不会丢下我的……”
萧羿愣了一下，瞄了眼他空荡荡的右袖管，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他挠挠头：“算了。”
“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去叫大师兄，若是大师兄也不知道，你就多半是被骗了，别再纠缠了！”
洛无心终于如愿见到了大师兄，大师兄听到他的来意有些诧异，思忖片刻，确认神华派上一辈，确实有青玉剑少风此人，持一剑尊也确实收到过对方的来信，知道他收了个徒弟。
他未曾透露自己的修行地点，只知道这封信从西方辗转送来神华派。
洛无心知道消息，就告别他们去寻青玉剑少风的居所。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踏过山川，寻访何地曾有剑仙留下的踪迹。
偶尔在街角驻足，看着冒着热气的笼屉打开，摊贩取出热腾腾的面点。
——二师兄总说，刚出炉站在锅边吃的才是最香的。
储物戒里放了许久的，多少就差了味道。
他走到摊前，买了一个，站在摊前吃。
他其实吃不出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有点想二师兄。
终于，他不知道在幻境中过去了多久，终于在一座山中找到一座洞府。
他有些紧张地推开那座洞府的门，像推开某个谜题的面纱。
洞府中，青玉剑少风羽化，面前摆着蒙尘的青玉剑，和一封信。
洛无心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封信。
这是青玉剑少风留下的绝笔信。
他说自己一生困于“不及师兄”这四个字里，若不离开，恐因不甘生恨。
当初逼他全力出一剑，只是想看，自己到底与他相差几何。
如隔天堑。
如今他预感或许死期将至，回首一生又觉得可笑。
他执意离开神华派，困在此地坐井观天，连听闻师兄有难，想问问他可要帮忙，还要拐弯抹角编个不存在的徒弟出来。
反反复复，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那封信与裴栖鹤当初带入神华派的完全不同，但偏偏字迹又是一样的。
他说，“不存在”的徒弟。
不存在的……
洛无心最初见到裴栖鹤的时候就怀疑过，他试探着旁敲侧击问过，他到底是不是冒名顶替。
可二师兄说——不是谁都能拿神华派的剑。
洛无心看向青玉剑。
他忽然伸出手，青色剑光一闪，手掌刺痛，他不得不收回手。
洛无心：“……”
若不是师长托付，以二师兄的功力，他不可能拿走这柄剑。
他不是冒名顶替，他知道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事，可他又好像……哪里都不存在。
洛无心垂下眼，取出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匣中，不顾手上刺痛，拂去剑上尘埃。
他忽然开口：“幻离人，你在这里吧。”
幻离人就抱着镜子站在他身后：“你看明白了吗。”
“这是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拼凑出的答案。”
“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他。”洛无心回头，抱起剑匣，“我要见他。”
“你若已经想好了，就一直往前走吧。”幻离人静静看着他，四周雾气笼罩，景色变化，洛无心回头，眼前是漆黑深邃的通道。
他抱着剑匣，一步步走入深邃的甬道。
古怪的刺耳鸣笛，音调奇怪的声响，疾驰的钢铁巨兽。
他眼前一阵眩晕，眼前再次清明时，他终于看见了裴栖鹤。
他盯着一头微微反翘的短发，躺在床铺上，穿着古怪的裸露四肢的衣裤，“咔哒咔哒”按着一个四方小盒。
洛无心正要喊他，忽然房间门被敲了敲，那人熟练地推开门进来，恼怒地盯着他：“……你不是说马上要死定了吗！”
裴栖鹤翻了个身，仰面按着游戏，随着屏幕上的“Victory”浮现，他把游戏机丢到一边，笑眯眯地摊开四肢：“作业我一个字都没写，那可不是死定了吗！”
他伸出手，“小师弟——借我抄抄！”
“为什么叫我小师弟？”短发洛无心拧起眉头，“你再不自己写的话，下次考试才是真的完蛋了。”
裴栖鹤翻身下床：“那就下次再说！”
洛无心死死盯着那边幻境中的洛无心：“那是谁？”
“二师兄！”
裴栖鹤正要掏出纸笔，忽然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洛无心”：“你刚刚喊我二师兄了吗？”
作者有话说：洛无心：你不许喊他二师兄，这是我的二师兄！
第178章 当
“二师兄！”洛无心想往前扑过去,却隐约被屏障一样的东西拦住了。
幻离人出现在他身后：“这是幻境的边界。”
“一般人是无法突破的……”
“让我过去！”洛无心手掌扣紧，一只眼睛隐约泛起血色光亮，“把他,还给我！”
“砰”一声,屏障碎裂,幻离人的衣袖被风吹得鼓动,她无言安静片刻，才把话说完：“我本想说,我可以让你过去的。”
“慢了一点。”
洛无心根本没听她说话，他左手的剑已经劈到冒牌货脑门前,裴栖鹤只觉得一阵杀气袭来,连忙掀起桌子阻挡，大喝一声：“什么人！”
还没看清人影，桌子应声而裂,他已经被黑影抱着一块滚倒在了床铺上。
“哎哟！”裴栖鹤一声惊呼,试图起身,又被人压着根本起不来。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咦？小师弟？”
“两个？”
洛无心把他的脑袋掰回来,结结实实把他抱了个满怀，也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二师兄。”他有些委屈，“二师兄……我刚刚,哪里都找不到你。”
裴栖鹤正要拍拍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坐起来，看向他的右手。
“啊啊啊！”裴栖鹤比划着他的手尖叫起来，他指着不远处的幻离人，又指指洛无心的手臂，“你你你！”
他气急败坏,“你把糖糕还我！”
幻离人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的，二师兄，只是在幻觉。”他居高临下地瞄了眼环境中的自己，“他是幻觉。”
然后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衣袖，“这也是幻觉。”
裴栖鹤的脸皱成一团：“怎么一个没看住就变成这样了？”
洛无心盯着他：“二师兄。”
“你到底是谁？”
裴栖鹤微微回头。
洛无心轻声说：“我曾经想过，你是不是顶替了青玉剑少风之徒的身份。”
“可在那个幻境里，神华派没有二师兄，青玉剑少风从未收徒。”
“他只是……想问问持一剑尊是否需要帮忙，又不知该如何越过许多年前的隔阂，才笨拙找了这么个借口。”
“就好像……”
“你以前从不存在。”
裴栖鹤：“……”
这就是这个计划的冒险之处了。
如果系统987没法阻止天道规则，跟他一样被幻离人读取了记忆，那其他人或许就会知道他的秘密。
他没有取代这个世界的谁，他就是裴栖鹤，是他来了，这个世界才有了“裴栖鹤”。
一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来处，任务者要不被天道排斥进入一个世界，也需要这样一个身份。
在选定了任务者之后，系统会将任务者的数据资料投入世界，创造出，这个世界一直有这么一个人的假象。
在所有能推动剧情的人里面，神华派这个因误会而留出的“二师兄”之位，是最合适的。
所以，裴栖鹤其实没有骗人。
他来到这个世界，所以青玉剑少风真的有了个放不下的徒弟，神华派也真的等来了一位有些胡闹的二师兄。
裴栖鹤笑弯了眼，他说：“当然是你的二师兄啦。”
洛无心：“……”
他好像在逃避回答，但这个回答又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好吧，你看这个地方就知道了。”裴栖鹤让他看四周的陈设，“嘘。”
他竖起手指，“先知道就好。”
“我还想确认一下。”裴栖鹤看向幻离人，抬起手上的黄铜戒指，“系统987也被你拉进幻境了吗？”
“嗯。”幻离人颔首，“他现在正在做一个，升职加薪的美梦。”
“虽然看不太懂，但他很高兴。”
“还有其他人……和狐狸，也都在做梦。”
裴栖鹤八卦地问：“他们都做什么样的梦啊？”
幻离人掰着手指说：“苏盼盼在做一个，自己是师门最年长的大师姐，庇护所有师弟师妹和师门长辈的梦。”
“萧羿在做诛杀邪魔外道，开悟剑道，与心中剑意对招，酣畅淋漓大战一场的梦。”
“还有那只狐狸，在做狐首山称王，美食不断的美梦。”
裴栖鹤眨眨眼：“怎么没听见大师兄？”
“他不会被困幻境。”幻离人面无表情，“他总是追着我，很麻烦。”
她回头，看见一道身影追来，“你看，又来了。”
“哈哈。”裴栖鹤干笑两声，他连忙提醒，“先让我们离开这个梦境，然后赶紧把我小师弟的手变回来啊！”
“哦。”幻离人应了一声，带着他们一块转身。
踏出房间之前，裴栖鹤又回头看了眼幻境中的“洛无心”。
“二师兄！”洛无心有些恼怒，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
“小气鬼——”裴栖鹤嬉皮笑脸，“看看怎么了。”
洛无心安静片刻，他说：“我也可以把头发剪掉。”
“我又不是看头发。”裴栖鹤理直气壮，“只是在我的幻梦里，那是个父母双全，偶尔有点别扭但还是会让我抄作业的、没那么多坎坷的小师弟。”
“多好啊。”
洛无心安静下来，他轻轻喊了一声：“二师兄。”
他迟疑片刻才开口，“我刚刚在梦里，见到他了。”
裴栖鹤一怔：“谁啊？”
幻离人开口：“他爹。”
“哦——”裴栖鹤凑过去看洛无心的脸，“瞧着不高兴啊。”
“吵架啦？”
洛无心转身抱紧他不吭声。
昙花一现的那个世界逐渐消失，裴栖鹤欣慰地看着他又恢复正常的右臂，连忙捏了捏确认手感，这才松了口气。
大师兄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啊。”任飞光松了口气，“你们也从幻境中出来了？”
“大师兄！”裴栖鹤热情打招呼，“我就知道，大师兄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被困的！”
任飞光：“……”
听着有点像给他戴高帽。
裴栖鹤正要松开洛无心，但对方却没撒手，他只好原地挪了挪步子，四处张望：“说起来，怎么到了现在还没见到圣主？”
“怎么，我们来的不巧，他今天没跟你一起行动吗？”
幻离人怔了一下，她迟疑一下：“他……”
“不，他一直在这里。”
“他……”
“唔？”裴栖鹤敏锐地挑了挑眉，戳了戳挂在他身上的洛无心，示意他等会儿撒娇。
“姑娘。”任飞光轻叹一声开口，“你现在，可以看了。”
幻离人看向他。
他们虽然没有陷入幻境，但仍然在她的幻阵中，所思所想，对她而言仍是透明的。
所以，她毫无障碍地看见了——阵中没有十绝圣殿圣主。
你也已经死了。
幻离人：“……”
她骤然抬起头，对上任飞光金色的双眼。
他目含悲悯：“姑娘，这座幻阵，在我们进来之前，没有活人。”
这下连裴栖鹤都呆了呆：“啊？”
他虽然猜到幻离人肯定有古怪，但也没想到她居然…
裴栖鹤戳了戳戒指，987还没反应，忍不住“啧”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我……不可能……”幻离人有一瞬间的动摇，“圣主、我……”
“我只能看穿幻境，没法清楚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任飞光看着她，“但我能看清楚，这阵中没有十绝圣殿圣主。”
“而你也只是一道神魂，不，更像是……”
他看向幻离人手中的镜子，“那面镜子的器灵。”
“而且，这幅模样也是骗人的。”
“我看见，你分明还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幻离人：“……”
“我原本以为你在骗我，可现在看来，你……”他微微蹙起眉头，“应当是不知为何，将自己也用一个幻梦困住了。”
幻离人捏紧了镜子：“我、是……”
“不，不是的！”
她身影忽然虚幻，看起来要逃亡其他地方。
裴栖鹤意识到什么，连忙包裹灵力大喊一声：“萧羿！敲钟！”
“当——”一声，颂阳钟的声音响彻幻阵，幻离人的身影有一瞬间的虚幻。
她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拧起眉头。
然后是连绵不绝的钟声。
平日里姬怜儿用这钟的时候哪里像这样敲锣似的“当当当”敲过，这会儿不止幻离人了，他们都一块捂住了耳朵。
四周雾气震颤，一座大钟悬在萧羿头顶，“当当当”还在震个不停，他扯开嗓门喊：“够——了——吗——”
裴栖鹤也扯开嗓子回：“够——了——”
萧羿更大声地喊：“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见——”
裴栖鹤撸起袖子正要朝他走过去，任飞光已经用剑匣轻轻止住了颂阳钟的摇晃，他轻叹一声：“已经够了。”
“哦！”萧羿也按了按耳朵，有点龇牙咧嘴，“姬怜儿怎么没说这钟怎么吵啊？”
“还用问吗！”裴栖鹤跳起来，“因为他没这么吵地用过！”
萧羿不以为意，扭头看向幻离人：“你就是那个——哎？”
他一惊，“怎么是个小孩？”
跌坐在地上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女，正捂着耳朵蜷成一团。
萧羿大怒：“十绝圣殿还让小孩卖命吗！”
“你们在这里！”苏盼盼抱着狐五爷赶来，“二师兄！”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二师兄你交代我，让我看看能不能灵光一闪学到她的幻术，好像不怎么能行……”
“咦？”
她也十分惊讶，“这个小妹妹是谁啊？”
“我……”幻离人慢慢抬起头，“我想起来了。”
“我已经死了。”
“圣主、圣主也已经死了……”
裴栖鹤：“……”
圣主也死了。
怪不得，十绝圣殿的战力就那么点……
合着故事开始前，原大BOSS已经死了啊！
作者有话说：萧羿：实名举报十绝圣殿雇佣童工！[愤怒][愤怒][愤怒]给我死！
裴栖鹤：好像已经死了。
第179章 再见
幻离人低下头看着那面镜子,镜子映照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她看着自己有些恍惚：“我、我都想起来了。”
“是洛世平杀了圣主。”
“他……赢了。”
“不，也不算赢,是同归于尽。”
“他们都死了。”
洛无心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喉头滚了滚,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可幻离人却看向他：“我本来答应他的……”
“他说他有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个孩子有些倔强,若是往后，我遇到洛家的孩子来十绝圣殿血仇,就告诉他。”
“——他已经报完仇了。”
洛无心攥紧了手,眼眶微微泛红，冷笑了一声。
幻离人呆呆看着洛无心，低下脑袋,轻声说：“对不起,我本来都答应了的,只是我自己一个人,我有点孤单，又很害怕。”
“我就在幻境里，让圣主一直陪着我。”
“可我自己又知道那是假的,我还是会孤单，还是会害怕。”
“我就想，用幻境骗过自己，让我不知道圣主已经死了，就好了。”
“既然这样，就索性假装我也还活着……”
“我想长大，穿轻飘飘的,仙女一样白纱的裙子。”
“但我想象不出自己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就先把脸遮了起来，本来是想，往后再慢慢想的……可是陷入幻境以后，我就不记得这些了。”
“圣主之前，让我招揽天下不能被正道所容的天才，所以，我的幻梦中的圣主，也一直叫我做这个。”
裴栖鹤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但再往下怎么做你就不知道了。”
“所以，哪怕你招揽了不少人，十绝圣殿也有了不少人手，但因为你不知道圣主原本打算做什么，所以你们仍然是一盘散沙，圣主也从没下过任何行动命令。”
“嗯。”幻离人应了一声，“我最初学镜术的时候，圣主就让我立下禁制，不许我查探他的想法。”
“所以，我不知道他要这么些人做什么……”
任飞光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是十绝圣殿那位圣主杀了你吗？”
“他将你封入镜中？”
幻离人愣了一下，她轻轻摇头：“不是他……”
“是、是那时候，我偷了他的钱袋，里面有很多钱，我想，今天肯定不会挨打了，特别高兴地拿给那个乞丐。”
“可是他打开钱袋的时候，里面的钱都变成了石头。”
“他好生气，就用棍子打我……”
她轻轻抱住脑袋，“圣主救了我，他把那个乞丐杀了，然后跟我说，我已经活不了了，但我身上，似乎有特殊的天赋，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
“他说，我可以换一种方式活着。”
洛无心垂下眼，忍下其他情绪，平静地说：“所以他将你封进了这灵镜里。”
“这是个相当厉害的法器，但你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器灵。”
“小师妹回来的时候，将唐鸿文答应给我看的特殊炼器秘法一起带给了我。那秘法说，世上器灵有两种，一种是至宝有灵，得到特殊机缘化妖，自己生出器灵，另一种，则是邪法，炼器时将人的神魂一同炼入宝器中，也能得到一件有器灵的至宝。”
“只是这种方法，若器灵不是自愿，则怨气深重，容易噬主。”
苏盼盼拧起眉头：“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哪种都不像啊。”
“是，所以我说，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器灵。”洛无心抬眼，“她只是一道被封入器物中的神魂。”
“本来她是不能留存那么久的，但就像那位圣主说的，她似乎也有什么特殊的天赋，与这面镜子太过契合，而且镜子本身也可以作为暂时拘束神魂的器皿，因此她才这么久都没有消散。”
洛无心看向任飞光，“大师兄……都看出来了吗？”
任飞光垂眸不语。
“所以。”萧羿拧起眉头，“我们来这一趟，其实根本没有对手？”
裴栖鹤拍他的后脑勺：“光想着打架啊你。”
“唔。”萧羿挠挠头。
苏盼盼拧起眉头：“所以……我没学到她的幻术，是因为……这不光光是术法，其实还是法宝配合施展的。”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点，蹲下来看她，抬头看向其他几位师兄，“那咱们，有没有办法帮帮她呀？”
幻离人微微抬起眼看她：“你也会觉得，我就这么死了，太浪费了吗？”
“不是浪费，是可惜啊。”苏盼盼眼巴巴看她，“你方才说，小师弟的父亲曾说有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那就是说，你如今年纪应该比小师弟还大一点，可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所以才是这幅孩子的模样。”
“至少、至少……”
她拉住二师兄，“我们至少带她去转一转吧！二师兄不是常说吗，来人间走一遭，才不算白来啊！”
裴栖鹤笑了笑，颔首答应下来：“是啊，跟着二师兄，我带你从神华派山下吃起，要说山下最好的，果然还是鱼头煲，我有位师妹以前还给店家供鱼呢。”
“如今没了师妹供鱼，店家还要到处去找新鲜的鱼来。”
“然后我再带你去——”
幻离人专注听着，她露出一点笑意：“可是，我只是一缕神魂，我吃不了那些了。”
她指了指镜子，上面还放着裴栖鹤给她的那块白糖糕。
“哎呀。”裴栖鹤往右边挪了一步，轻轻拱拱洛无心，“想想办法呀小师弟。”
“我记得你上次是不是还给鬼魂掰馒头吃来着？”
洛无心无奈：“那只是以食物为媒介，实际上还是接受我的灵力供养。”
“她也能接受，但……恐怕还是尝不到食物味道的。”
裴栖鹤认真摸着下巴：“把食物当贡品献给她呢？”
“民间似乎有种说法，亡魂也能尝到贡品的味道……”
“不用那么麻烦。”幻离人重新抱起那面镜子，她笑了笑，“我可以在你们的梦里尝一尝。”
四周雾气渐浓，所有人都没有抵抗。
裴栖鹤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给她比划：“就这里，这种街角的热气腾腾的小摊子看着最有食欲了！”
面前的小摊子出现一位笑得和气的摊主：“来一个吗客人，刚出炉的，一文钱一个！”
裴栖鹤一怔，回头看向幻离人：“还要钱啊？是不是太写实了？都梦里了，我不能吃霸王餐吗？”
“哎呀，抠抠搜搜的！”萧羿看不过去，掏出钱袋拍在摊子上，“给她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裴栖鹤嬉皮笑脸：“谢谢四师兄！”
萧羿跳起来：“都说了你别喊我四师兄！”
“叫你师兄还不乐意？”裴栖鹤跳到苏盼盼身后，“有的人想做师姐都得在梦里想呢。”
“咦！”苏盼盼有些心虚，“二、二师兄怎么知道的！”
“盼盼呐。”裴栖鹤从后面探头看她，幽幽开口，“你在梦里想了吧。”
“让我喊了‘师姐’了吧？嗯？盼盼师姐——”
“哎呀！”苏盼盼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颊，“我、我……”
“直说嘛，我平时也不是不能叫……”裴栖鹤说到一半，被洛无心拉着往前走。
洛无心拿了一个包子放在幻离人手里：“吃吧。”
“对对，吃吧。”裴栖鹤配合地被他拉着走，靠着他站没站相地笑，“别光想这个，想点豪华大餐，二师兄除了路边摊也是吃过名贵的东西的！”
“可以从那只狐狸脑子里找，看他的体型就知道他会吃。”
狐五爷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反驳，配合地想象了不少美食。
幻离人跟在他们后头，由他们带着，吵吵闹闹在这幻境里走了一阵。
她面带笑意，捧着镜子慢慢跟着他们走，然后终于停下来。
她看向一直站在她身侧的任飞光：“有时候太过清醒，看不见幻梦，会不会也觉得悲伤？”
任飞光摇摇头：“我看见他们的笑脸，就知道他们有多高兴。”
幻离人眨眨眼：“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愿望。”
“嗯。”任飞光轻轻颔首，“我记得。”
“那……”幻离人垂下眼，“我想请你帮我，离开这面镜子。”
任飞光轻声说：“好。”
“只是……”
“我知道。”幻离人轻声说，“离开这面镜子，我就会消散。”
“可一直留在这里，也未免太孤单了。”
“其实你若开口。”任飞光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会愿意把你带回神华派的。”
“嗯。”幻离人轻轻摩挲着镜子，“我知道。”
“我在幻梦中，只要听圣主的话，按照他留下来的话做，就什么都不用想。”
“可清醒过来，我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会意识到，你最初为何那样看我。”
“十绝圣殿中有不少穷凶极恶之徒，我帮过他们不止一次。”
“我就像这面镜子一样……”
她低下头看那面镜子，“这面镜子照过心思龌龊的恶徒，照过亦正亦邪心怀不甘的江湖客，如今也照见灵魂澄澈的纯粹好人。”
“你可怜我，是因为看出我年纪小，又早已死了……”
“最初是。”任飞光垂下眼，“只是与你相处这么久，我也看得出，你并不是纯粹的恶。”
幻离人笑起来：“那我难道算个好人？”
“世上凡人大多普通，纯粹的善恶都少见。”任飞光温柔地看向她，“若非遇见这些，你也可以那样普通地度过一生。”
“幻境中难得来了那么多客人，你短暂忘了圣主命令，兴致勃勃与他们相处时，明明还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知你身负因果不能算全然无辜，但也明白……于你，天道不悯。”
幻离人：“……”
她问，“所以，你答应吗？”
“嗯。”任飞光颔首。
“谢谢。”幻离人垂下眼，又看向苏盼盼，“我想把这面镜子，送给她。”
“裴栖鹤本来想让她学我的幻术，可没有这面镜子，是施展不出来的。”
“她是个好孩子对吧？”
她问，“我希望她带着这面镜子做许许多多好事……”
“因为，我果然，还是不怎么想当坏人。”
任飞光轻声答应：“好。”
“为什么不当面送给她？”
幻离人犹豫一下，其他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都看向这里。
萧羿疑惑：“你怎么了？吃饱了？幻境里能不能给自己变个什么都吃得下的肚子啊？”
狐五爷无言：“就知道吃啊你！”
裴栖鹤惊讶：“居然有狐五爷说这句话的一天啊？”
“喂！”狐五爷跳起来。
裴栖鹤嬉皮笑脸地按住他，看向幻离人笑：“要走啦？”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杀青以后叫兔师傅在后台准备点点心。
兔师傅：收到[好的]
第180章 小哭包
“嗯。”幻离人轻轻颔首,她看向洛无心，“天绝心的功法我已经给你了，可是你的防备心太重了,即便在幻境中,也没有完全展露本心。”
“这样,是修不成的。”
“我曾经见过与你恰恰相反的人,情公子想学天绝心最后一层，却怎么装出悲喜模样都骗不过内心。”
“而你,把悲喜藏在心中，面上怎么也不肯显露。”
“见悲见喜方见心……我只知道这么多,毕竟,我也没有真正修成过。”
裴栖鹤戳了戳洛无心：“听见没有，让你坦率点呢。”
洛无心：“……”
“还有……”幻离人看向苏盼盼，把那面镜子递给她,“你二师兄说,希望我能教你镜术。”
“但这功法没有这面幻镜是不行的,我把它送给你。”
她迟疑一下,“不过，我是因为神魂在镜中，才能驱使它,就这样怎么用，我也不清楚。”
“我应该有办法。”苏盼盼有些难过地皱皱鼻头，强忍着眼泪，“我、我学过跟法宝定契的方法。”
“你真的……”
“其实，你既然不想做那些，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往后我们一起去做许许多多好事弥补,这样你也没有遗憾！”
“小师弟是鬼修，鬼修最懂神魂，他一定有办法让你待得再长一些的！”
她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谁也不知道，死后还能不能投胎转世的，你就这么走了，万一、万一……”
幻离人伸手，接住她掉下来的那滴眼泪。
滚烫的，悲伤的。
她觉得新奇：“……今天有好多人为我难过。”
她看向任飞光，“你答应过会帮我完成愿望的，对吧？”
任飞光颔首：“如果你已经想好了。”
“嗯。”幻离人笑了笑。
任飞光正要抬手，苏盼盼出声：“等一下！”
两人看向她，她又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裴栖鹤想了想说：“嗯——啊，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幻离人’这个称呼，怎么看都是代号，不是真名吧？”
幻离人似乎有些意外：“名字？”
她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有些磕绊地说出那个许久没人喊过的名字，“……小福。”
“我记得，我爹娘说，是……很有福气的那个‘福’。”
“哦——”裴栖鹤颔首，“那既然是你托付的镜子，咱们就给镜子改个名吧！什么‘幻镜’，跟谐音梗一样，就叫——福福镜！”
小福没忍住笑起来：“福福镜？”
“嗯，听起来多喜庆啊，很适合过年的时候挂在门上。”裴栖鹤笑眯眯跟她道别，“再见啦，小福。”
“下辈子做个好人，我们修仙的能活好久呢，说不定等你下次投胎我们都还在，说不定有缘再见，若是认得出来，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她笑着点头。
任飞光露出些许笑意，朝苏盼盼颔首。
苏盼盼抿紧了唇，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试一试。”
众人看向她。
“你等我一下。”苏盼盼的表情变得认真，“我先和镜子定契。”
“我想至少，让你在美梦里离开。”
她闭上眼，施展从炎天部学会的秘术，和幻镜定契，然后才睁开眼，捧着镜子看向小福。
熟悉的雾气将她包裹，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温柔一点。
苏盼盼看着她闭上眼，露出真正像十岁孩子一样的笑脸，这才小心翼翼地拂过镜面，解开了封印她神魂的禁制。
她的神魂慢慢消散，众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裴栖鹤率先打破了沉默，一拍手说：“好啦！就由我来宣布吧，世上从此，没有十绝圣殿了！”
萧羿叹了口气：“至少对于天下普通人来说，算是好事一桩吧。”
“嗯嗯！”裴栖鹤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打开任务面板看了一眼——势力还是变动了。
给了小福解脱，还拿走了镜子，反派势力又降了5点。
现在是正97：反132。
但系统987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羿的钟声是无差别救援，他不可能还困在幻境里啊？
裴栖鹤背过身，戳了戳黄铜戒指，低声喊：“嘀嘀嘀？”
系统987声音悲怆：“你不要跟我说话！你就当我死了吧！”
裴栖鹤挑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接他的茬。
系统987哇哇叫起来：“我完蛋了啦！我居然让小世界里的人见到了世界之外的东西，我的年终奖都会被扣光的！”
“不，不对，她死了，或许……”
裴栖鹤提醒他：“小师弟也看见了。”
系统987嚎叫了两声，话锋一转：“但是你们俩如果最后杀青的话……”
裴栖鹤又提醒他：“大师兄好像也看见了一点的。”
系统987气急败坏：“你有完没完！知道了啦，我知道彻底完蛋了啦！根本灭不了口这下行了吧！你满意了吗！”
裴栖鹤心虚地闭上嘴，挠了挠下巴。
萧羿刚给苏盼盼递了手帕，表情古怪地回头：“喂，你一个人在鼓捣什么？”
裴栖鹤回头正要忽悠过去，洛无心挡住了萧羿的视线：“金算子先前被困在幻境中，不知道现在会不会醒来了，以防万一，四师兄要不要去看看他？”
“说不定还要靠颂阳钟救他。”
“哦！”萧羿一拍脑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那我去找他！”
他说完，连忙冲了出去。
洛无心在他身后说：“若他没事，你记得去还钟！”
“好！”萧羿应了一声，“你们先回神华派！”
洛无心又转身，看向任飞光：“大师兄，麻烦你哄哄小师妹。”
“我……”
他看向裴栖鹤，“我带二师兄在山下走走，先哄哄他。”
“嗯？”裴栖鹤眨眨眼，指指自己，“哄哄我吗？”
洛无心盯着他。
“哈、哈。”裴栖鹤觉得有些不妙，脚步一挪跟到大师兄身后，“说什么呢，我们也一起哄哄小师妹！”
他揪住洛无心，“不许跑啊！”
洛无心垂眼看他，低声说：“应该是我对二师兄说，不许跑。”
裴栖鹤心虚地摸摸鼻子：“我能跑到哪里去？我顶多跑回清风院嘛。”
洛无心这才不吭声。
裴栖鹤凑过去看苏盼盼：“在难过呀？”
苏盼盼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没事的，二师兄。”
“我只是还要花点时间……”
她抹了抹眼泪，“结果她最后的美梦，还是小时候躲在稻草垛里跟哥哥玩捉迷藏。”
“她又不小心在草垛里睡过去，只是这次醒来的时候，村子没有被大火烧成灰烬，她在哥哥的背上，被他背着回家。”
裴栖鹤垂下眼，摸了摸她的脑袋。
苏盼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师兄——”
她一手一个抓着裴栖鹤和任飞光，似乎生怕一眨眼他们也不见了。
裴栖鹤正要哄他，另一只袖子也被拽住了，一回头，洛无心垂眼拉住他，拽得紧紧的。
裴栖鹤：“……”
“哎呀，两个小哭包。”
洛无心往前一步挨着他：“哪有两个。”
“有人在心里哭呢，二师兄耳朵尖，听见了。”裴栖鹤捏捏他的脸，又蹲下来安慰苏盼盼，“天下受苦的人太多了，哪能全都救得过来啊。”
“想点好的，想想以后你还可以救更多人，别想那些没救下来的。”
“坏的是放火少了村子的人，是逼她去乞讨的老乞丐，是想戏弄小偷却搭上了小福性命的十绝圣殿圣主，不是你。”
他笑眯眯地问苏盼盼，“记住了吗？”
“嗯。”苏盼盼认真点头。
“好。”裴栖鹤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家咯——”
……
一行人回到了神华派，任飞光去向几位长辈回报消息，裴栖鹤晃晃悠悠回了清风院。
他正要十分自然地回房间休息，洛无心就把他堵在了房门前。
——果然指望小师弟临时青年痴呆不太现实，还是逃不过追根问底这一茬。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转过身说：“987，你要是没本事让他瞬间失忆，我可就只能坦白从宽了啊。”
系统987一声不吭。
裴栖鹤挑眉：“那就当默认。”
他推开门，示意洛无心跟上来：“进来吧。”
洛无心乖乖跟着他。
裴栖鹤在桌前坐下，给他倒茶：“你等我想想从哪里开头跟你说——哎！”
他才坐下，又被洛无心拉起来，按到床前坐下，然后就被他一把紧紧搂住，往后一仰倒进了床铺里。
裴栖鹤大惊失色：“哎哎哎？”
洛无心紧紧搂住他：“二师兄……我在幻境里找了你好久。”
“所有人都说，没有‘裴栖鹤’这个人。”
“我明明知道是幻境，也忍不住怀疑，你会不会只是我太希望有人来救我的大梦一场。”
裴栖鹤又想起他没了的那只手，停下了试图滚下床铺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脑袋：“她到底给你看什么了？”
“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洛无心把头埋在他颈间：“……你不是此界中人。”
“嗯。”裴栖鹤乖乖应声。
洛无心顿了顿说：“你是我的二师兄。”
裴栖鹤露出一点笑意：“嗯。”
洛无心将他搂得更紧：“你答应过我，会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
裴栖鹤笑意温和：“……嗯。”
洛无心紧紧搂着他的手一点点松下来，他闷声问：“二师兄，你……会想回家吗？”
裴栖鹤怔了一下。
他撑着脑袋叹了口气：“哎呀。”
他笑着说，“没有那么想。”
洛无心微微侧过头问他：“真的？”
裴栖鹤又说：“二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洛无心：“经常。”
裴栖鹤：“……”
洛无心安心一般闭上眼：“但我总是会相信你的。”
裴栖鹤低笑一声，他问：“那——”
他小声问，“你要不要哭一下？”
“我刚刚可看到了，幻离人跟你说你爹最后的话的时候，你可是红了眼睛的，只不过硬生生憋回去了。”
“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二师兄不笑——尽量小声点笑你，想哭就哭吧。”
他架起双手，“二师兄有宽阔的臂膀。”
作者有话说：裴栖鹤：二师兄是个魁梧的男子……
谁也打不过的魁梧的男子[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