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包厢里便闪出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李锦着杏黄底团花蜀锦袍，外罩件半透明的胭脂红纱衣，头戴金玉冠，腰坠羊脂玉佩，手拿一把镶金丝的折扇，行动间衣袖轻扬，好一个风流倜傥小郎君。
如果忽略他那始终装模作样吊着的一条胳膊的话。
李锦自从定亲那日后，虽然还是以养病为由住在徐家，但一连两日都没能寻到机会与沈清池见面。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可太知道三年不见的滋味了。
好不容易打探到沈清池今日外出，以防对方不愿见自己，李锦便拉了休沐在家的徐怀知，一起制造了这次的偶遇。
李锦整了整衣衫，来到二人面前，故作惊喜地笑道：“好巧，正好我还没开始吃，反正也没有外人，不如一起？”
沈清池不答，只是戏谑地看了一眼徐怀知。
“咳，”徐怀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啊，呵呵呵……”
然后和李锦一起，笑着看向沈清池。
在两人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快要维持不住时，沈清池终于淡淡点了点头：“好，张公子，请。”
李锦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边引着沈清池往里走，边试探道：“你我现在的关系，这么叫也太过生分了，不如唤我的表字明远？”
李锦现在所用身份，除了姓和排行十三，名和字都是用的自己的。
其实他是希望沈清池像之前私下里那样，直接叫自己阿锦的，但一来以两人目前的身份，这样不合规矩，二来他知道沈清池如今必然是不肯的。
但叫表字也很好，李锦比沈清池大半岁，去年年底刚刚加冠，他当时不知道沈清池还活着，还曾黯然地想，再也没有机会听对方唤自己的字了。
如今，正好弥补了当时的遗憾。
落座后，李锦一双桃花眼中满含期待，一瞬不瞬看着沈清池。
其实李锦的提议很合理，但沈清池始终无法忽视心底的抗拒，她被盯得十分不自在，移开目光的同时，心中生出一股气恼。
她看一眼桌子上的菜色，似笑非笑看向李锦：“不是说这里的辣菜是淮城一绝吗？你怎么点了一桌子菜，却没有一盘是辣的呢？”
随即，她又点了点头：“哦，是了，你有病。”
李锦见沈清池不答应，本来有几分失落，但听她还有心情奚落自己，又苦中作乐地想，起码自己现在还能影响她的情绪，总比全然漠视的好。
李锦自我安慰完，维持面上笑容不变，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沈清池碗里：“这里做的甜口菜也好吃，喏，尝尝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沈清池蹙眉看着落在自己碗里的一截排骨：“谁告诉你我喜欢这个？”
何止是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实在是太腻了。
无论是之前扔进院子的糖，还是今天一桌子的特意提前点好的菜，李锦似乎一直以为她喜甜。
可她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甜食，反而更偏向于喜辣。
就算她失忆了，也不至于连口味也变了吧。
“不喜欢？”李锦怔住，“可……”
可这些都是他们两个以前常点的菜啊。
当年他还曾跟沈清池感慨，他们不仅意气相投，竟然连口味也如此相似。
那如果她并不是真喜欢的话……
他低头看一眼满满一桌自己爱吃的菜，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沈清池以前竟一直在迁就自己吗？
李锦深吸口气，勉强对沈清池扬起一个笑：“无妨，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换新的。”
“对对对，”一旁的工具人徐怀知察觉气氛有异，忙跟着附和，“不就是几道菜吗？三姐不喜欢，换新的便是。”
“不就是几道菜？”沈清池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们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上这样的菜？北境边关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能吃上几片肉都是奢侈，你们竟然……”
沈清池说到这里语气一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会想到边关将士。
她深吸口气，又觉得自己跟两个纨绔说这些也实在是有些可笑。
沈清池摇摇头，将未尽的话咽下，拿起筷子将那块糖醋排骨送到嘴边：“不用换，吃吧。”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她虽然有自己的好恶，但是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
衣食住行皆是如此，什么吃食都可以下咽，在哪里都能入睡。
这样的自己，跟吃穿用度样样都讲究最好的李锦完全不是一路人。
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与这厮产生过多牵扯。
李锦在沈清池提到边关将士的时候，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猜想她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直到见她停下话语，面色如常地拿起筷子，李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原来沈清池这么痛恨铺张浪费。
但之前两人相处时，她却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奢侈无度表露出什么不满。
时隔三年，李锦终于看清沈清池对自己的偏爱。
可惜物是人非，错过终究是错过了。
李锦兀自沉浸在懊悔里，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巴掌打醒那时的自己，直到听到沈清池说：“你大费周章把我约到这里来，只是想看着我吃饭？”
李锦这才勉强收拾好情绪，重新打起精神：“听说你在筹备药铺的事情，我有个表叔在亳州开生药行，那边盛产药材，更有两月一次的药市，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所谓的表叔，其实是以前太医院的一位太医，运气不好差点因小错被正在气头上的圣上赐死，被正好在场的李锦说好话保住了性命。
这位陈太医陈仲启逃过死罪却被革了职，回老家亳州后药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了感谢李锦的救命之恩，每年年节，都会给恒王府送去珍贵药材。
李锦在听说沈清池要开药材铺的时候，就差人去给陈仲启去了信。
沈清池跟着徐从礼学医三载，自然听说过亳州药市。
她不但知道，更是从决定开药材铺起就打听好了最近的开市时间，算起来三日后从淮城出发刚好能赶上，这也是她急着把铺面定下来的原因。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跟李锦细说了。
沈清池只是点了点头：“知道。”
李锦轻咳一声，语气中明显带了小心和讨好：“你想将药材铺做大，只靠当地采买肯定不行，亳州那边早晚要去，不如跟我一起去见一见那个表叔，如何？”
沈清池纵然看李锦不顺眼，但也相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诓骗她。
药市水深，有门路总比硬闯要好得多，亳州之行带上李锦定然会事倍功半。
但一来出远门的事情还没有取得家里的同意，二来虽然沈清池与李锦定了亲，却只是权宜之计，这一年里她并不想与对方产生太多纠葛。
沈清池思忖片刻，只是回了句：“我知道了。”
李锦一噎，看了看不再说话只专心吃饭的沈清池，又将目光投向徐怀知，用眼神问：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徐怀知只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一顿饭下来，目的一个也没达到，关系没有丝毫进展。
临走时，李锦做最后的挣扎：“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沈清池毫不留情拒绝：“虽然已经定了亲，但人言可畏，我们人前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一听就是不想和自己同行的借口，李锦沮丧地送沈清池出了包厢。
楼梯前，沈清池突然停住脚步，回身打量了李锦一眼。
李锦以为她改了主意，精神一振。
然而沈清池只是看着他吊着的胳膊扬了扬眉：“你这胳膊，打算什么时候好？”
骨折只是李锦留在徐家的幌子，他要接近沈清池，总要有个理由。
李锦拿折扇敲了敲下巴：“唔，好说，就看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正式的名分了。”
沈清池点点头：“既然如此，看来你也去不成亳州了。”
李锦听她终于松了口，心中一喜，急忙当场将吊着胳膊的锦缎解开：“去的成，当然去的成，你看，这不突然就好了！”
沈清池嗤笑一声，转身下楼：“既然好了，就别赖在我家了。”
李锦急急追上，楼梯踩得噔噔响：“你诓我？！”
沈清池头也不回：“兵不厌诈。”
“哎，你……”
李锦还想再说，就听已经下到一楼大堂的沈清池对一桌背对楼梯坐着的两个小姑娘喊道：“春祺，夏安，走了。”
沈清池之前答应春祺夏安带他们吃天香楼的菜，虽然碰上了李锦，还是给两个小丫头单独在楼下大堂叫了一桌吃食。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锦当即闭了嘴。
沈清池曾有两个侍从，也是叫这两个名字，两人仅比沈清池小一点，是她收留的孤儿。
说是侍从，其实是照着副将培养的。
只是三年前那场战役，这两个人也都战死了。
如今，即便沈清池失忆了，却还是给自己的侍女也取了同样的名字。
李锦一直知道，沈清池是个长情的人。
若不是自己伤她太深，她也不至于在不记得过去的情况下，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徐怀知见他面色有异，乖乖站在原地目送沈清池离开，疑惑道：“怎么了？”
李锦闭了闭眼，恢复惯常的懒散模样：“没事，我们也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