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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双城记

    翻进茶园,冬屿腰间发寒,明明眼前是一片碧海,却莫名感觉阴森。这里太安静了,地下又有凌乱的足迹,看着还是新的。

    她望向路梁放。

    少年环视一圈布置,并没有急着朝里边走,淡声说:“这里摄像头很多,远超出正常范围。建筑物上的门锁是虹膜锁,采用法国最新技术,一般人可负担不起。”

    裴斌也越发感觉不对劲,抬起相机对准茶园内部拍了几张照。

    “能有什么灰色产业需要这样?传销、电信诈骗还是贩卖人口?”

    他遥遥一望这些建筑物上的窗户,好似只是为了追求美观上档次,并没有用铁丝封死。

    冬屿抬起鞋对比了一下,转身说:“这些鞋印大小跟我差不多,裴佳邈他们可能真的来过这,但不知道发生过这么事。你看旁边还有很多明显是成年人的。”

    成年人的足迹朝着某个方向消失,他们跟着脚印继续往里走。茶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灌木。

    隐约能看见一个个蓝色集装箱,被密集的灌木遮挡,即便有无人机侦查都很难发觉。集装箱前守着许多拿枪的外国人,要知道国内是禁枪的。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

    冬屿下意识想,集装箱里不可能是茶叶。那会是什么?需要歹徒拿枪来守。

    灌木丛的另一端突然传来动静,三人都蹲在原地。守集装箱的壮汉也没察觉,朝着来人的方向鞠躬。

    来的大多数是东南亚人,肤色棕黑,嘴唇偏厚,头发卷糙,他们身边跟着内部翻译,脖子上手腕上挂着金佛,说的语言是本国的,服饰也带有金三角色彩。

    听不清给他们带路的华人说了什么。

    他们侧头听着翻译的话,时不时点头,留给冬屿的第一印象是来内地考察的团队。假如——壮汉保镖不拿枪的话。

    那群人停在集装箱前面,没人说中文。但看持枪壮汉的反应可以看出地位很高。

    裴斌奇怪道:“你听得懂吗?这群老外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冬屿听得懂英文,但对他们说的这些词汇很陌生,只能依稀听懂几个,磕磕巴巴地回答:“好像在说什么产业链……金三角……合作……检验货物……”

    她浑身发冷,能在金三角的货物不是人口就是毒。尤其听着那个华人的声音特别耳熟,仿佛从地狱中传出一般,遏制住人的咽喉。

    路梁放眯着眼,翻译地更加清晰,“这些人来自金三角,到这进行毒品交易,想先看看□□的纯度,因为他们更希望寻找信任的合作方建立长期合作产业。领头的华裔跟美国人是卖家。”

    他连续解释了好几个生词。

    冬屿抬着脸,眼中流露出仰慕的情愫,但很快从路梁放深黑的瞳底察觉出厌恶,不免想起冬洪实,爸爸还顺利吗?为什么今天心口总是莫名绞痛。

    她按着胸口,眉头皱紧。

    也就是在这时候,华裔口中的语言从英文切换至中文,朝身边人吩咐了什么。

    冬屿眼一睁,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她猛然对裴斌颤声,“这声音好像牧师……不是……他就是牧师……真的。”

    路梁放似不懂她一个学生怎么会知道牧师,凝神扫过来,眉眼间冷得吓人。

    冬屿嘴唇动了动,其实很想让他知道他们小时曾经历过同一场灾难。

    可让他知道又怎样?L从不会改变。

    眼前形势不容冬屿开口,变故丛生。裴斌刚把情况发给公安厅,想拉他们走。

    牧师突然回头,望向灌木丛内明显低矮地方,以最温和的声音说出最令人恶寒的话语。

    “飞进几只麻雀,你们都看不见吗?还是说——都眼瞎了。”

    牧师表情很冷。阿弥惊出一身冷汗。金三角的人全副武装冲来。

    在那瞬间,路梁放反应过来扯住冬屿的胳膊。冬屿吃疼也不挣扎,任由路梁放拽着自己,怔怔望向他无限放慢的背影。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若跑不掉,命就会留在茶园。后面抓他们的都是持枪壮汉,不能跟他们比谁跑得快。

    冬屿很快让大脑冷静下来,找到一处视觉死角,这次

    她不再被动,而是主动往右跨一步,以刁钻的角度,反拉着胳膊路梁放往里带。

    唰唰唰——两波人插肩而过。带起的轻风吹过两人衣袖。天上云层也逐渐吹散。

    转变太过突然,路梁放也没反应,低头扫过冬屿,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丝。像是仿佛晾晒过的何首乌,有种草木的香味。

    冬屿第一回 离他这么近,抬眼怕他生气,下意识松手缩进袖子里。

    她手肘附近还有他扯动留下的衣褶。

    路梁放神情淡定看了眼外面,“附近监控很多,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找到。要有脑子就赶紧离开茶园。”

    冬屿看向身后的裴斌。

    他毕竟有多年记者经验,反应比他们还快,先一步想到利用视线盲区来甩开那些马仔,只不过角落的入口就是出口,要是被发现无异于瓮中捉鳖。

    裴斌快速说:“我已经报警了。别怕,应该很快就会来,你两一定要冷静,赶紧跑出去告诉大家远离茶园。我还要找我女儿。妈的,这群畜生。”

    冬屿闻言摇头,认真地看向他,“他们有枪……裴佳邈也不希望你出事……”

    裴斌擦着脸上的灰,无动于衷,“你这个年纪懂什么?赶紧走啊,这里很危险。这么多年我在外工作,因工作性质得罪了不少人。她受我牵连,到现在都没原谅过我,死了就死了,反正还有前妻,又有钱又有势的,她要能获救跟着她走不亏。

    冬屿还想说什么。

    路梁放打断,“吵够了没。”

    他转过身,冷漠地看了冬屿一眼,“不想挨枪子就走。”

    裴斌是劝不动的。

    冬屿其实知道,要落在毒贩手中的是她家人,也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这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在茶园贩毒,牧师……牧师……这么多年,冬屿终于看见牧师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面容覆盖在冬屿脑海,记忆里魔鬼般的声音从此有了脸。她冒着虚汗,无穷无尽的痛苦自脑海深处蔓延,明明带着诱惑,却一点也不想回忆起来。

    看裴斌的反应这次的情况似乎并不在警方的掌握之中。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山附近还有很多学生家长老师。不敢想象,要是不疏散再爆炸一次后果是怎样的不堪设想。

    冬屿一想再想,越想越不安,没跑几步就看见附近抽烟的马仔。他们都是中国人,但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本地的。

    “问了吗?那几个误打误撞跑进来拍照的小孩怎么处理?”

    “弥哥说,正好把他们也卖去金三角。就当送给那边的彩头。这辈子喜欢拍照打卡,下辈子注意一点就好了。”

    几个马仔嘻嘻地笑。

    冬屿和路梁放听见了,裴斌在不远处自然也听见了。只是冬屿离他们近,这时才发现马仔不远处还有个集装箱,箱门没有完全紧闭,依稀传出男生女生的抽泣声。

    不是运毒的,是关人的。

    门口坐着个扛枪的外国人,那些马仔都很怕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退下。

    冬屿脸上明显有些担忧。

    裴斌绕到外国人背后,看准对方懈怠,抬脚踢外国人的□□,同时去夺枪,可低估了人家的臂力,一时僵持不下,腹部被狠狠冲撞了几下。

    形势处于下风,眼见着要夺枪失败。

    路梁放突然出现,一脚踹向外国人后膝,手肘一撞小腹。他手腕一翻,夺到了枪,没被这场面吓到,反倒是慢悠悠将枪口对准对方的太阳穴。

    “把手背到后面。老实点呢。”

    他声音很冷,用英文说的。

    集装箱里面的人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一个劲敲着侧壁。

    女生的声音惶恐不安,“救命……救命……救救我……”

    裴斌听出是裴佳邈,脸色大变,推开集装箱大门冲进去。

    “佳佳,佳佳你别害怕。爸爸来了。”

    里面还有一个持枪的东南亚人,正在拽裴佳邈的衣服,裴佳邈双手双脚被捆着,面色惨白。东南亚人望向满目愤怒的裴斌,笑了笑,刚要把枪对准裴佳邈。

    砰——一颗子弹从门口穿入。

    裴佳邈双眼睁大,错愕地看向路梁放。

    少年面色冷凝,淡淡望着里面的人,枪口还在冒烟。

    “很意外吗?”他说,“你也配意外吗?”

    他会用枪!

    毒贩也预料不到,胳膊瞬间中弹像颗火龙果爆炸溅在人脸上。

    男生们吓得眼泪汪汪。

    毒贩还想去拿地上的枪,却被冬屿抢先一步。

    摸到真枪的第一感觉是害怕,她后退几步,害怕到双腿发软,自己根本不会用枪,顶多是恐吓作用。

    即便内心很怂,冬屿还是学着路梁放的样子抬起手臂,对准毒贩的眉心。

    她不敢回头看他。

    但是目光稍微偏移就能看见裴佳邈,裴佳邈仰着头,神情呆愣,眼角还留有泪看来是吓得不轻,同为女生的她很快就明白那眼神中最多的是爱慕。

    试问谁能忘却一个在最困难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少年,尤其路梁放本来就是裴佳邈喜欢的人,那一枪很准,几乎是救了她的命。

    英雄救美自古以来就是一桩美谈。

    冬屿想或许自己会很开心。如果“英雄”不是路梁放的话。

    她背对着路梁放,眼角莫名划过一滴泪,脸颊都红了。

    在外人看来是受到惊吓,只有她自己明白这眼泪太酸太涩也太过狭隘。

    路梁放也不可能察觉。

    裴斌帮女儿松绑,裴佳邈抱着爸爸的身体抽泣。这一枪动静不小惊动了整个茶园的人。虽然他们用枪暂时威慑住了这两个毒贩,但也毕竟都是小孩,亡命之徒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松绑的间隙,很快就有人朝着这里赶来。

    裴斌是孩子中唯一的大人,立刻挥着手喊,“快跑!出去后立马下山,让你们的家人同学赶紧离开这里。”

    他让冬屿把枪给他。

    第42章 双城记

    一小时前。

    孟家。

    “上帝之眼无处不在,它象征着全知与公正,洞察人内心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世间的罪恶与不公……”

    书房内光线阴暗,孟初外公捧着孙女的摘抄本,一字一顿朗读。光阴浑浊了他的眼睛,却遮盖不了眼底的精明。

    他合上摘抄本,遗憾道:“很可惜——中国人不信上帝。”

    吱呀一声,孟初跑进书房,她举着打火机和生日蛋糕送的皇冠,“外公你今天过生日,我也是才知道,都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在客厅等你。”

    老人也是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转眼间过去这么多年,还能想起初入公安厅的意气风发,他看着孟初稚嫩的脸颊,精神恍惚。

    他慈祥地说:“再过一年你就高考了。还没有告诉外公,你长大想当什么?”

    “这个嘛……”孟初想了想,笑望向他回答,“像外公一样的人呀。为正义、为国家、将坏人一网打尽。”

    他怔住。

    孟初已放下生日皇冠,听父母喊名字,她又跑出去。

    书房只剩下外公一人。

    老人独坐许久,幽幽叹气,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改变。是在美国遇见牧师之后吗?还是在泄露内部消息的那一年。

    外公拉开窗帘,看向旧工业区的方位,知道那地方即将化为人间炼狱,内心挣扎。日日夜夜,他总能梦见621爆炸产生黑烟,好似有冤魂在黑烟中哭泣,令人彻夜难眠。

    他匿名编辑了一条短信:这是牧师的圈套,他们不在旧工业区,而在茶园。

    3……

    2……

    1……

    到时间了,女儿女婿在外面喊他。

    外公看了眼

    书桌上的全家福,终究是没将消息发出去。

    与此同时的旧工业区外停满警车。冬洪实被马仔领进去会见头目。

    “牧师”跟“天使”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们戴着面具,口音不像华裔也不像外国人。

    多年经验让他意识到了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

    仓库里没有海.洛因、罂.粟壳,只有一群孱弱的孩子。他一见身上绑满的炸弹顿时瞳孔剧颤,对着微型耳返大喊,“——撤退!!!!!”

    假“牧师”和“天使”悄然一笑,消失在原地。

    真正的牧师百忙之中看向监控,唇一勾,按下决定性按钮。

    这一秒——

    裴斌拿枪带着一群孩子逃亡;冬屿伸出手,望向路梁放后背一眼万年;孟初外公对着生日蛋糕许下愿望,孟初脸上带笑;而席少英推开冬屿的房门,发现里面空荡荡,抱着她床上的娃娃终于哭出声。

    冬洪实也明白眼前的一切是个局,本能护住其中一个孩子,闭上眼,脑海中开始走马灯。

    腥红的蘑菇云冲破旧工业区的顶棚,铁皮飞射向山体。天空被爆炸渲染成灰黑色,警察们抬头仰望着黑烟,流下眼泪。

    旧工业区彻底坍塌,埋葬着不仅是生死未卜的孩童,还有许多冲上去的警察。

    尘灰遮盖住人的视线,空气中充斥着痛苦与绝望,数不清的有毒气体飘荡在火场。产生的热辐射让地上的杂草变得焦黑,玻璃碎片在余波中四溅。

    刑警队队长接到上面指示,撕心裂肺地喊,“——撤退!去茶园!!!牧师他们在那……”

    裴斌的消息终究来得太迟。

    前线蛰伏十余年的卧底彻底暴露。

    他初入警校爱看《三国演义》,给自己选了个代号叫“卧龙”。

    可能就停留于此了。

    远处的冬屿刚逃出茶园,被树根绊倒摔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爬起来,心口突然好疼好疼,是不是妈妈发现自己逃出家门了?

    跑出一段路程,那些东南亚人也没有再追过来,好像遇见别的棘手的事。

    冬屿回到葛家山碰见许多学生,对他们喊道:“这附近有人贩毒,快告诉他们离开葛家山。不要留在这,已经报警了。”

    学生总觉得这类事离他们太远,“啊?真的假的?没骗我们吧?”

    路梁放冷漠道:“想死就继续废话。”

    一中学生都认识他,脸色白如纸,手拉手像兔子一样就跑了。

    大家逃出茶园后是分开跑的,裴斌跟裴佳邈他们在一块,冬屿跟着路梁放走,越走越不对劲。

    两人准备下山,道路上起了白雾。葛家山气候多变,湿度一高就辨别不清方向。这一带本来就容易迷路,何况熟悉山路的裴斌没跟他们一起。

    他们朝南走,没遇上任何学生。

    冬屿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望着路梁放脑袋后边的头发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还在这里玩过捉迷藏。”

    跟宋娰。很久之前的事了。

    路梁放侧头问:“还记得下山的路吗?”

    冬屿摇头。

    路梁放:“……”

    他声音冷淡,“不记得就别说了。没体力我不管你。”

    这人好冷漠。

    走了这么久,冬屿确实有点累,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他身边说:“我发烧才好没多久。没体力不是很正常?”

    路梁放目光朝前,不咸不淡,“无人在意。”

    冬屿:“我妈在意。”

    路梁放:“那席老师知道你偷跑出来?”

    打蛇打七寸。冬屿噎住了。

    “你别跟我妈说。”她小声。

    路梁放没什么情绪,“我跟你妈说了吗?”

    眼前白雾缭绕,他们再次迷失了方向,冬屿抬头看聚集在一起的乌云,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山上蚊虫很多,即便是在冬天腕间都被咬出红痕。雨后会更加猖獗,石阶也会湿得令人打滑。

    冬屿双手缩进衣袖。

    两人是没带伞的。

    她突然发现一条小路,抬起袖子说:“看那块牌子,以前这条路是运煤的,往里走可能有休息的棚子。”

    道路废弃许久,标示牌也已生锈。他们走进去,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煤矿车的露天车厢嵌入山体之中,像只沉睡的钢铁巨兽。里面装着的有一半都是泥土,生长着野草。

    冬屿想起,跟宋娰玩捉迷藏总是找不到。

    那时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知所踪,年纪小的孩子都急了,可宋娰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才跑出来,他们问她躲哪去了,她说附近有个公共厕所,躲在那里面。

    躲那里面……

    躲那里面……

    躲那里面……

    路梁放已经找到了休息的棚子,尝试与外界联络。远处传来警笛,全副武装的警察开始封山,疏散人员。

    冬屿仿佛为了印证某种猜测,离开棚子朝道路尽头跑,路梁放没拦住,跟在她后面拐了好几个弯。

    他看见冬屿停在废弃的公共厕所前面,里面散发着恶臭。

    冬屿双腿发颤,盯着黑暗入口一时失去了所有生机。他刚想说什么,猛然辨认出这恶臭的来源——动物的尸体。

    也是了,失踪这么久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冬屿拽着衣袖,一步步走进去,用电话手表打着灯。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灯光照在尸体的那一瞬,冬屿还是吓得去抓周围所有能抓的东西。

    路梁放站她身后,上一秒目光还集中在尸体上,下一秒胳膊就被女生抱住。人在极度惶恐的状态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冬屿目光呆滞,体重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发丝黏在脸颊。

    路梁放手指僵住,出于人道主义也没把她直接扯开,微微低头扫了她一眼,“能放手了?”

    冬屿抓得更紧了。

    死去的宋娰跪靠在墙壁边,心口插着一把水果刀。穿着一中的校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梳着大人们都喜欢的齐肩短发。冬屿第一反应是被牧师所杀。

    但又特别奇怪。

    满墙都是奖状,不是三好学生就是化学竞赛,获奖数量之多是冬屿想象不到的,明显是被人用心拿胶带贴上去的。

    奖状上有两行血字。看字迹是宋娰本人。

    第一行:

    上天给予身体。

    第二行:

    世界赋予悲情。

    冬屿看到了宋娰的遗书。

    我叫宋娰,身份证号是:25713……看到我这样,你或许会被吓到。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一个人会在怎样绝望的心境下才会选择这样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留下这三样东西,一个是我偷拿到的贩毒集团的资料,另一个是我的日记本,剩下的一个是我自己。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对父母在失业后染上毒瘾,变得无比暴躁,欠下了很多钱。我也是在这时遇见了唐先生,把他带回家。以为他是天使,后面才发现他是毒枭,会制毒,会杀人,也是他害我朋友躺在医院。

    我从小就喜欢科学,是唐先生理解我、教导我,唐先生也曾笑着说,我是他的学徒。年少无知的我把他当成人生导师,世间最仰慕的人。

    如果学的不是制毒,或许真的会很高兴,能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个这么好的人。

    可当我意识到他教我的到底是什么,为时已晚。他一边循循善诱我,爸妈又躺在沙发上,露出那种被毒瘾折磨的疼痛。上天给予我身体,世界赋予我悲情。

    我想,人生走到十七岁就太过艰难。除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我想不出还有别的路可走。

    我有罪。

    我选择这样赎罪。

    为我,还有我爸妈。

    想念我们在工厂的那个家,门上贴着爸爸亲手写的福字,想念和朋友玩捉迷藏的那年,你们还没有失去工作。唐先生问我为什么想当科学家,我说我想一个发明时光机,让我们家变回原来的样子,这样我就不用隔着墙听你们唉声叹气,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

    我好恨你们。我

    也好爱你们。

    这辈子能做你们的女儿,太过幸运也太过不幸。

    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们找到了新工作,没染上那样不幸的东西,天真蓝,风真暖,我们一家坐在电视机前吃饭,团团圆圆。

    这应该是我此生做的最美好的梦。

    第43章 双城记

    遗书下方压着U盘和日记本,冬屿低头捡起,握在手中。外面警笛声越来越近,雷响在空中翻腾。

    她不忍回头,一步步走出去。

    路梁放盯着她僵直的背影。

    沉默。

    细小的雨珠打在青苔上,红蓝警灯都变得模糊,他方才发了定位,来搜山的特警很快发现了两个孩子,放下手中的枪。

    在漫天的警灯中,他们看见两个高中生从废弃的厕所中走出,看见里面尸体的刹那也是立即向上级汇报。

    正值花季的少女永远沉睡在儿时嬉戏的地方。

    她叫宋娰,也是学徒。

    路梁放正与家里人通电话,很快就会有保镖在山下等待,武装人员护送他们往山下走,林子里也冷,冬屿抬首望着灰蒙蒙的天,神情似麻木。

    他刚挂断电话,就听冬屿喃喃。

    “这里的冬天怎么这么长,会冻死人的……”

    好在大家相安无事,有部分学生受到了惊吓,家长们闻讯悔不当初,指责起组织这次活动的志愿者和学校老师。

    返程的大巴车上吵架声就没有中断过。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宋娰已经被找到。

    学生们心有余悸,追剧的追剧,聊天的聊天。家长们则喊着要向教育局举报。

    互不影响。

    路梁放刚下山就被家里安排的人接走。

    冬屿坐过道边,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总是会想起路梁放推开车门,他脚踩上去,回头看的那一眼。

    还有他拿着枪,对准歹徒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

    转移注意力是为了克制心中另一种悲痛。

    裴斌坐的是他女儿的那辆车。冬屿身边空无一人,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安安静静渡过了这趟回家的旅途。

    站在家门口,冬屿敲门的手犹豫了,之前翻窗走得太急,她没带钥匙,也不知怎样面对席少英愤怒的神情。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

    她还是轻敲了下大门,立即收回手。

    门瞬间被打开,冬屿看见满脸泪痕的席少英就知道她已发现自己偷偷溜出家门,后退两步,抬起手臂等着被打。

    席少英却一把抱住她,恨不得冬屿永生永世都不离开这个家。明明什么都没说,冬屿眼眶都红了,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天色很晚了。她还没有吃饭。

    U盘和日记本在下山的路上就交给警方。再晚点的时候,冬屿和路梁放在派出所见面,灯很明亮,他俩坐在下面复述当时的场景,情绪波动不大,逻辑无比清晰。

    在场的警方着实惊讶。也没问太久,就让他们离开。

    冬屿回到自己的房间,灯没有打开,雨后天空总是干净点。她还是忘不掉宋娰,平静地躺着,躺着,躺着躺着就无声地哭了。

    日记本内容她看过。无法忘记。

    x年3月12日

    放学偷听见爸妈在房间里说起工厂改制的事,有一批人要失去工作,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希望灾难不要降临在我们家里。

    4月23日

    痛苦让人拥有信仰。上帝会拯救我吗?

    6月21日

    工厂爆炸声好大,我家窗户都嗡嗡响。被绑架的人好可怜,我也好可怜。何时何地能回到过去。

    7月12日

    我在教堂遇见了唐先生。他温文尔雅、有学识有风度,很难想象他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

    X年1月3日

    我喜欢跟他交流的感觉,他教会我元数周期表的美妙,我同桌都戏称我以后要拿诺贝尔奖了。

    ……

    X年9月5日

    我穿上了唐先生送我的裙子,朋友夸我是淑女。可惜她不懂这是唐先生送我的离别礼物。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唐先生临走前对我说,等我年满十八就来中国接我,带我去国外生活,去看埃菲尔铁塔。

    我满怀憧憬,厌倦了这个腐朽不堪的家。

    ……

    X年10月8日

    高中生活太苦,爸妈刚出戒毒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坏人。我同桌知道这件事,怜悯的眼神让我一度想打她。

    ……

    失踪前三个月。

    唐先生是个骗子。

    前一个月。

    原来学徒是这个意思。

    前一天。

    我这么倒霉又十恶不赦,死后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宋娰死了。

    带走的不仅是跨时代的痛苦,还有网民控制情绪的阀门,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是否应该多静下心来独立思考。

    冬屿已经能想象,等到时官方通报又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周一升旗仪式上,学校提到了周末寻人活动的事。政务处主任拿着话筒说,上面领导本是坚决反对这类,是下面的实习老师误传领导决策,才导致学生差点遇见危险。

    孟初小声嘟囔,“鬼信。”

    举班牌的周城附和,“就是就是。肯定是怕担责。”

    冬屿提醒,“学生会的好像在看你们。”

    两人立马安静下来。学生会的人端着表格巡逻两圈就去管高一。周城松了一口气,见学生会的人走远,又问孟初,“你看见裴佳邈改的个性签名了吗?”

    孟初说:“看见了。真想知道结果会怎样。”

    冬屿心下一紧,侧头见他们聊起劲了,也很想知道裴佳邈改了什么个签,感觉跟L有关。

    周城突然看向她,笑着说:“路梁放英雄救美,一中都快传遍了,应该会是个好结果。”

    “冬屿。”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冬屿下意识应声,“怎么了?”

    周城说:“我记得你们是一起走的。你当时应该也看见了,就路梁放拿枪救她一命,我不在现场呢,都是听朋友说的。没想到随便参加个活动都会遇见这样的危险,幸好我男朋友累了,当时才没跟你们一起。”

    冬屿还没说话。

    孟初就懊恼,“听你们说起来,好有意思好刺激,早知道我也去了。”

    周城瞥向她,“命都差点没了。去什么去?”

    孟初问:“难道你也遇见毒贩了?”

    周城说:“没。怎么可能。我福大命大呢。”

    冬屿寻了空隙试探,“你们刚才说的我有点听不懂。什么结果怎样的。”

    孟初:“这个就是裴佳邈改个性签名了。本来的Q.Q签名是句高深莫测的话。昨天突然变成——想快点说喜欢。”

    冬屿哦了一声,保持沉默。

    周城接着道:“她喜欢路梁放很久了,改个性签名很正常,以前她是不肯放下自尊心去追他,现在就不一定了。你们想想,路梁放家世好,环境优越,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就不可能是主动的,还不如她主动去追还有故事。”

    孟初说:“佳佳现在是学生会主席,机会大着呢,没有男生会不喜欢她。本身条件也好,我感觉也是时间的事。”

    “冬屿,你觉得呢?”她侧头问。

    冬屿想了想,“就跟你想的一样。主要我也不太了解。不是说马上要月考了,忙着复习不然我妈又会说我。”

    只告诉过他们自己有喜欢的人,但没跟任何人说过那个人是路梁放。

    她敛下眉,掩饰住心中不明的情绪。

    要想象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是怎样的感觉,她想了很久只有窒息,明明故事都没开始就要结局了,是不够活泼开朗还是不够漂亮?

    冬屿第一次竟感到自卑,说出去会被骂的那种自卑。你长得这么好看了为什么也会自卑?

    我也想知道,如果是这样。

    L为什么不能见色起意一次?

    “但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孟初突然看着她说,“考不好你妈会骂你吗?”

    冬屿没有回答。

    孟初又说:“又要考试了。好烦好烦,时间怎么这么快,真想回到一个月前。”

    周城对她的话无比赞同。升旗仪式在领导的说话声中也结束了。

    集会解散后秩序很乱,学生们都手挽手,想着要不要趁着这时间去小卖部卖早餐。

    这时人声鼎沸,冬屿突然很想看见他,她独自站在茫茫人海中很多次寻找与他相似的背影。

    又记起这里是六中,不是一中。

    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傻子。

    下午放学她内心烦躁,不想上晚自习,跟老秦请病假回家。

    她知道今晚路梁放会来家里补课,迫切地想看见他,自早上听说裴佳邈要追他的消息后一直是这样。

    即便看见之后,也就只是看见。

    冬屿放学路上走得飞快,搭上公交车已经没座位,她抓着扶手,顺便给裴斌发消息问茶园的后续。

    裴斌很快回信。

    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赶到的时候,牧师跟天使跑了,只抓住了牧师的一把手阿弥和金三角的部分人。

    这次的情况并不在警方掌握之中。本以为交易地点是旧工业区,没想到阴差阳错发现了已死的宋娰。

    关于宋娰的舆论声太大,公安厅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

    他最近天天在加班。

    车窗外下着下雨,乌云中透着惨淡的白光。冬屿从手表中回过神,车内嘈杂,后视镜下的小电视正放着本地新闻。

    “据本台报道,12月12日午时,我市旧工业区发生化学物品爆炸案,据前线记者报道,该爆炸案由歹徒挟持多名未成年儿童所致,目前犯罪份子相继落网,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中……”

    正值下班放学高峰期,车上人潮拥挤,都在讨论这件事,手机新闻已经上了头条,公交车到站的机械音也被喧哗声所掩盖。

    “又是爆炸案!我昨晚微信群里传疯了,还说是谣言。这回实锤了。”

    “你也看见那个视频了?”

    “肯定啊,还是我转的,这也太吓人了。到底怎么一回事。那边失踪的高中生没找到又发生爆炸案了。”

    ……

    “尊敬的乘客,请站稳扶好,下一站xx站……”

    冬屿才发现自己坐过站了,抓紧拉环。

    下车后她几乎淋着雨是跑着回家的,只是想快点看见L。生怕再见是他跟裴佳邈一起。

    很快到小区大门。

    冬屿校服湿了,快速上楼拧开门锁推开,却见客厅空空如也。

    “妈……那个来我们家补课的男生呢?”

    她一时愣住。

    “他啊,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说是家里为了安全考虑。”

    席少英仰起头,面带疑惑,“你怎么回家了?今天不是上晚自习?”

    冬屿满目失落。

    第44章 双城记

    L不会来补课了。

    家里又变空了。很久她才确认这个事实。

    冬屿回过神,默不作声把外套脱下来放进浴室,喃喃,“哦……这个……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了。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握着衣服,心不在焉。

    妈妈的叨叨声犹在耳畔,“平时让你多吃点蔬菜多锻炼就不听,高考不仅要比成绩,也比身体素质。周末要多锻炼……”

    见外面下起雨,席少英转而说:“先去换身衣服吧。总没带伞的习惯。下次要塞你书包里了……”

    冬屿其实没怎么听,关上浴室的门,脱光衣服背靠着,热水淋在身上,水蒸气从小腿爬到下巴。

    浴室墙透风。

    她一时分不清身上的是冷水还是热水。

    好在洗完澡出来,浑身轻松了许多。

    人人都说洗完澡看镜子的时候最好看。

    她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站镜子面前,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瞅见自己那张清晰地、白里透红的脸蛋。

    有时会怀疑自己究竟漂不漂亮。

    冬屿捏捏脸颊,把湿漉漉的刘海捞上去。

    弟弟过来刷牙。

    她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弟弟回答:“漂亮。”

    冬屿还是不相信,“说谎。”

    弟弟摇头说:“说谎会被雷劈的。”

    他话语诚恳,冬屿侧头一看窗外狂风大作,盆栽旁边咯吱咯吱响,还是很苦恼。

    那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路梁放出现的很突然,消失也是。路梁放不在她家补课之后,冬屿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原样,三点一线。

    她有时候推开家门,习惯性去倒热水迎客,然后想起他不喝,客厅里也空荡荡,两个学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端着的热水凉了。冬屿别开目光。

    拥有和不拥有本就是人生长久的命题。

    月考如火如荼,她还是会去一中接古乐怡,之前古乐怡下课放学由男朋友送回家,最近又闹矛盾了,委屈巴巴地让冬屿陪同。

    冬屿自然乐意。

    一中晚自习下得晚。路灯下仍有飞蛾。

    古乐怡背着书包喋喋不休,数落着段宗修千万个不好,又说他曾经做过的事。随后又拿出他初恋的照片,放大问冬屿她们谁更好看。

    冬屿觉得人难过时怪像猫,一点情绪都需要照顾到。古乐怡久久盯着她的表情,好似明白了什么,没有再问。

    冬屿说:“你好看。”

    她还是不开心,支支吾吾地问:“你和L怎么样了?”

    “就这样。”

    “在一起了还是没在一起。”

    “这种事太遥远,”冬屿说:“可能高中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古乐怡怔怔,“这样吗?好可惜。”

    我也觉得。

    冬屿在心中小声说。

    她仍然习惯在下晚自习的人群中去找路梁放,千次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概率。最想念的时候总是寄希望于偶然。

    学生们在大马路上打打闹闹,她们往前走,许多学生就打闹着往后走。路灯太过晃眼,过了好一会冬屿才看清前面的石阶。

    人群散了。她还是没找到。不免心中惋惜。

    后来的一次相遇。是在月考结束后。大家哭丧着脸大喊完了完了,每次一到考试就这样,说好考完不对答案,班上还是讨论着这个题选B还是选D。

    座位都没恢复,就有学霸团占领黑板,对着数学第八个单选题争论不休。

    冬屿抱着答题卡去一中的考场。古乐怡不说题目多难,只说想跟段宗修分手,因为段宗修貌似又和裴佳邈玩在了一起。

    古乐怡讨厌裴佳邈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裴佳邈当上学生会主席以后,她说她眼保健操总扣他们班的分,走路一脸小人得志。呼吸都在装。

    讨厌一个人便是如此。

    “你觉得呢?和他断了怎么样?”古乐怡回过头问。

    冬屿心不在焉说:“可以。”

    古乐怡拉着她的手发誓,“我这次是认真的,真的断,你别敷衍我。”

    冬屿淡笑,“你高兴不就好了?”

    古乐怡回道:“说的对!我周末一定要去吃一顿好的。”

    旋儿又遗憾,“要是他们找到宋娰就好了。这样我们三就可以聚个餐,回去看看小学老师。小学初中高中就黄老师对我最好。也不知道怎样了……”

    古乐怡话很多,一个劲嘀咕。冬屿自然不会告诉她,宋娰已经被找到了。

    新闻发布会好像还在筹备。

    她稍微一扭头,突然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从教学楼出来,旁边跟随着一堆朋友,一经出现便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路梁放又去剪了头发,这会短发利落,发尾卷翘,根本就不遮眉。挎包背肩上,手插口袋里。有种桀骜不驯地帅气。

    像是有朋友过生日,男生们举着个开封的大蛋

    糕七扭八扭跑来跑去,也不避讳谁,往路梁放脸上抹奶油。一时反差很大。

    他冷着脸,随口说了句什么。

    寿星嬉皮笑脸跑开了。

    裴佳邈就是这时候跑过去,双手抱着一叠答题卡,小声道:“你,你答题卡落我桌上了。”

    路梁放回过头,哦了一声。

    古乐怡看她出现就翻白眼,对冬屿说:“装。太装了。我受不了了我们快走吧。”

    “不要走这么快……”

    冬屿扯住她的手,淡淡地说,“要是被我妈发现就完了。”

    裴佳邈一出现,冬屿的心思也乱掉了。

    这段时间偶尔会从朋友口中听到他,都是因为裴佳邈,她明艳勇敢,是个男生都不会拒绝。偏偏路梁放眼中只有读书这一件事。谁看都着急。

    裴佳邈把答题卡交给他,“你怎么躲着我走啊?”

    “呃…”他没正面回答。

    路梁放走水池边上也不避讳,用纸沾水抹去脸上奶油。朋友们在外面站成一排看好戏,偶尔起个哄。

    裴佳邈久久望着他,目光坚定,“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天在茶园,是你开枪救的我。我爸让我跟你说句谢谢。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谢谢你。”

    她认真去看他。脸上涂着素颜霜,皮肤又白又细腻,头发是用卷发筒卷过的,青春痘是特地遮过的,刘海边上的夹子都选得很用心。

    路梁放漫不经心洗手,“不客气。”

    他拧紧水龙头,几乎把她所有的话堵死。

    水池边很多人,隔远了听不见他们的对话。L和另一个女生站在那。冬屿只是看着就很难受。

    如果换做是自己,只会很安静地找个机会把答题卡还给他。

    明恋真需要勇气。暗恋太过笨拙。

    她只是想爸妈这么爱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放下所有尊严,一定会很伤心难过。

    对不起了,L。

    人在追求答案的路上,或许总会向现实妥协,她这辈子就不会明恋,只能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生。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的人叫L。

    只有路梁放本人不知道。

    水池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古乐怡被挤到,很不耐烦,比起这个她更不想看见裴佳邈,拉着冬屿离开。

    她又在说她的男朋友。明知道有很多缺点,她还是真挚地喜欢过,或许是这个年纪最纯粹的情感了。

    月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冬屿罕见地一飞冲天,直接进了年级前二十。

    老秦脸上笑开了花,举着进步之星地奖状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她的名字要挂在学校荣誉墙上,学生会来了人,叫冬屿去拍上荣誉墙的照片。

    上荣誉墙的学生站成一排,脸上都有骄傲。

    冬屿站花坛面前伸出剪刀手,想到他此刻应该也冷着脸站在摄像机前,拍着素颜朝天的照片。

    只恨不在一个学校。

    老秦让冬屿给句激励的话。

    她说:“不被命运局限,应为理想高歌。”

    老秦夸赞道:“嗯嗯嗯,写的好,语文好的人说话也高级。路过的学生看见肯定会好好读书,你继续努力!不求考重本,能考个一本我就心满意足了。”

    冬屿自然不会说,这句话是某天路梁放来她家补课,写累了趴在桌上休息。

    风吹开书页。她悄悄走过去。

    恰好在扉页上看见了这句话。

    冬屿双手拿着奖状,垂下眼,想着回家后妈妈肯定会很高兴。

    席少英是整个家最看重读书的,将她的成绩看得非常重要,从小就很严格。

    她这么想着,弯起唇。恨不得公交车眨眼间就到站。

    这次回家和冬屿想象中的不一样。

    妈还没喊出来,她推开门嗅到很浓重的咸味,像是有人在哭,哭的很伤心,鞋没换她就在地上看见了妈妈。席少英双手抓着手机,嘴唇抖得发白。

    发生什么了?

    冬屿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下意识往后退。

    席少英哭声突然停止,抬眼望着冬屿,黑眸中有浓烈的情绪在旋转。冬屿知道是什么,越来越不安。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爸爸出事了。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医院。叫上你弟弟。”

    妈妈对她说。

    手机电话没挂断,电话另一头的人一直在安慰席少英的情绪,恨不得能通过手机钻进他们的家。

    ——爸,出事了?

    奖状落在地上。冬屿无力地扶着门框。按着抽痛的心口。

    可是,可是……

    我进年级前二十名了啊。

    第45章 双城记

    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阴又冷,闻久了身体会幻痛。弟弟裹着棉服,牵着席少英的手,眼底充斥着担心。

    妈妈向医护人员询问爸爸的具体情况。

    抢救室外不仅有医护人员,还有很多陌生人,听说是上边的领导、公安系统里的骨干。穿着警服很显眼。

    他们知道家属来了,拍拍席少英的肩膀以示安慰,缄默不言。

    “本想情况稳定下来再告诉你们的。可现在我们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医生在努力了,希望能挺过来吧,嫂子你也别担心,专家都在赶来的路上了……”

    “一定会尽全力保下他的命。上边领导已经打过电话了……”

    “……”

    冬屿偷听着大人们的窃窃私语,度秒如年。弟弟一知半解,外公外婆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年轻警察走过来低声解释。外婆眼底不可置信,扶着凳子几乎要晕厥。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告诉外婆。

    “大哥说若他出事,就把这张卡交给你们,这些年省吃俭用的钱都在里面。家里若有困难可以跟我们领导说……”

    怎么听起来越来越难过?

    冬屿克制住情绪,看向窗外落寞的景色,只想爸爸平安。

    “还有那边是一些受害者家属,当时爆炸时救下的,若不是大哥挡下冲击波,那些孩子恐怕早丧命了——”

    冬屿目光转过去。

    受害者家属站走道边上,手中拎着果篮,正跟席少英说着什么,脸上掩饰不住感激。

    孩子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脸颊上黏着纱布,手臂缠满绷带,还有坐轮椅的。

    就算被叮嘱过不宜随处走动,也还是来了。大多只比冬屿大几岁,还很年轻。

    冬屿本是轻微掠过那些人,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下意识站起身。

    不是休学了吗?

    她面庞天生自带伤感,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何况还穿着六中的校服,拿着个保温杯。杯中热气袅袅。

    四目相对,钱枫眼睛瞪大,后退几步。

    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躲在父母身后。

    她已经走到他眼前。

    冬屿用力揪住他衣领,红着眼质问:“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被救的人是你?

    钱枫背紧贴着墙,双手举起,一动也不敢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钱枫父母刚要问怎么回事。

    钱枫就哭着颤声说:“她……她就是冬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里面躺着的是她的爸爸。

    她爸爸为救他们至今在ICU昏迷不醒。这世界上的事怎么就巧,前因后果成了一个闭环。

    被毒贩关着的这些日子,他吃了无数顿打骂想通了,若能活下去好好读书,不要再让父母担心了。

    机会现在是有了。

    可给他这个机会的是冬屿的爸爸。

    钱枫眼泪夺眶而出,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冬洪实不知道学校发生的事。也不知钱枫曾对女儿造过谣,救他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和女儿一样的稚嫩年华。

    若他知道还会这样选择吗?

    救一个坏孩子。

    即便是阴阳两隔。

    即便是生死分离。

    会的。

    冬屿松开钱枫,双手交叠蹲在地上哭。没有声音。江局跑过来,连带着席少英都顾不上抢救室前的事,跑过来问冬屿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

    钱枫蹲在她面前自扇巴掌,哭着重复那句话。人在经历重大事故后总能被唤醒良知。他也不祈求冬屿能原谅。

    “你爸在救我的时候。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救我?我学习成绩不好被停学,对

    社会无用,人生一事无成,家人为我操劳,为我担惊受怕。假如死在废墟下,我那时是这么想的……还算能减轻大家的负担了吧……”

    “你爸只告诉我。这是他的责任。”

    “他女儿年幼也遇见过这事,他很后悔,没有当时护住你,不然也不会差点失去,也不会给你留下一生阴影。他不想别的家庭也忍受这样的痛苦……即便豁出性命……”

    钱枫脸上浮现痛楚,“他说,若我能活下去,就替他转达给你。他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还想……还想好好听你讲……你和L的事……但,但对不起……”

    他声音哽咽,“对,对不起,没能好好陪伴你长大。”

    冬屿额头贴着墙,仿佛能感受到爸爸在耳边亲口说,温柔又安详。她想去拥抱他,顷刻消散不见。

    席少英抓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喊她小岛。

    声音这么的遥远。

    江局问:“你就是小岛吗?”

    冬屿艰难地点头,看向他。

    江局眼睛也是红的,看上去几天都没睡好觉,“原来你就是小岛……”

    他继续道:“你爸卧底时有个假名叫张大海。我问过他,为什么叫张大海?大海大海,这名字多俗气啊。他却说,他有个女儿叫小岛……”

    “大海托举小岛,此生无虞常乐。”

    她一怔。

    除去抢救室前刺鼻的消毒水、惨白灯光。

    这是最深刻的记忆了。

    也就是从这天起,她决定做爸爸一样的人。不一定是卧底或警察,还可以是其他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在这世界上,小人物也会有自己的英雄主义。

    爸爸是个好人,是她一生的榜样。

    大海托举着小岛。

    那小岛,也要闪闪发光。

    灯牌闪烁,冬洪实出了抢救室,心率依旧在临界值,医护人员看守着他,不敢懈怠。晚些时候情况稳定下来,回到了重症监护室,探视受到限制。

    听医生说ARAS受损,至今昏迷不醒,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这一晚,冬屿始终不眠。

    白天还是要去学校,班上沉浸在月考后的集体创伤。冬屿虽考得好,班级成绩还是集体后退,任课老师免不了被领导叫去谈话,大部分学生都被老秦叫去喝茶。

    孟初举着答题卡,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田萱婷在一旁鼓励她去办公室。

    孟初叹气,“听说我们学校又是倒数第一。完蛋咯,我看年级组那几位的脸都是臭的。肯定又被校长骂了。”

    田萱婷说:“我们要有一中那个师资,也能第一呢。人家数学老师都是奥赛金牌教练,从省里挖过来的,很牛了。”

    孟初说:“得了吧,奥赛金牌教练都不影响你上课睡觉。数学课就没见你眼睛睁开过。”

    田萱婷嘟囔,“我们三就冬屿考得好,数学分好高,羡慕了。”

    “她家教好。有个严厉的妈,”孟初指着冬屿书立上的金考卷,“她一到教室就写这个。不进步才怪,看着我都想买一本刷刷看了。”

    冬屿撑着头,恹恹的,有点昏昏欲睡。

    孟初和田萱婷觉得成绩再聊下去伤感情,开始关心起学校风云人物的恩怨纠葛。

    津津乐道的还是有关裴佳邈。

    她给路梁放带早餐,各校几乎传遍了。

    谁都知道裴佳邈热烈,可以放学在校门口等他很久,也可以在眼保健操时站在他们班,递一卷写满他名字的纸、放悠哈软糖、塞暖宝宝、祝他生日快乐。

    冬屿听着他们之间的事,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有心无力。

    异校异班加暗恋。每个词听上去都绝杀。

    偏偏三个都凑在一起了。

    “冬屿你觉得呢?他们最后会在一起吗?”孟初突然问。

    冬屿强撑着笑容点头,“故事的结局总是HE的。”

    那我应该是BE。

    孟初毫无察觉,竖起一个大拇指,“过段时间荣誉墙就换了,好期待看见你。我们班出了个学霸。老秦天天让我跟你学习。”

    冬屿却开心不起来。

    晚自习下课去一中找古乐怡。

    说起这次月考,古乐怡也闷闷不乐,“不行了。我考太差被我妈骂了。考数学时满脑子是段宗修的事,都没写完……我讨厌死他了。”

    “我昨晚上刚跟他提分手。他也很生气,到现在都没回我。”

    古乐怡顿住,语调明显不快,“你知道他昨晚上在干嘛吗?”

    冬屿问:“在干嘛?”

    “居然在帮裴佳邈准备跟路梁放表白。额,这又关他什么事?他是裴佳邈的亲爹吗?还帮她准备。月考是考得很好了吗?烦死了。”

    古乐怡抱着胳膊,满脸冷意,恨不得一脚一个,“我不稀罕他了。爱怎么怎么,我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够久!够耐心了!他就是神经病……”

    段宗修还有很多被骂的点。什么爱打游戏,不回消息,这世界上就没比他更蠢的人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迷茫望向冬屿,“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很难过——”

    有时真分不清谁错谁对。

    冬屿硬是愣了许久,想了很久都找不到答案。走廊昏黄的灯光映在脸颊,她右手拿着保温杯,像是一根蜡烛。

    青春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含着泪一读再读,每一页都难解。

    特别是……关于你的那页,整页都是遗憾。

    她只能安慰古乐怡。走廊中路过倒垃圾的学生与她们擦肩而过,还有举着问卷讨论题目的人,身上校服融合灯光中,留下匆匆的背影。

    突听见楼上传来轰动,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层楼的学生都被吸引往上走。

    冬屿往外一瞥,看见楼上聚集着很多学生。不是一个班的,明显都是看热闹的。灯光照在他们胳膊上,褶皱染着淡黄的光,看着很有感觉。

    动静实在是不小,又是放学这个点。

    古乐怡情绪平稳了些,见熟人路过就问:“上面怎么了?”

    女生疑惑地打量她,“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热闹了,那一条走廊都被堵死了……反正我受不了了。直接走了。”

    古乐怡一听,“算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冬屿却不知怎的说:“上去看看吧。感觉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她心底隐隐不安。又很想去。

    古乐怡叹气,“那就上去瞅瞅吧。上边都是重点班,我是觉得没什么好去的。天这么冷,外边多冻呀,不如回家睡觉。”

    第46章 双城记

    扶着生锈的栏杆,她们走上楼,越往上走越多学生,男生女生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踮起脚往走廊尽头看。

    冬屿转眼看见那个熟悉的班牌。在昏黄的灯光下反着光。

    950班。

    路梁放所在的班级。

    她不能装作毫不在意,目光凝视着那间教室,同在一层楼的欣喜却烟消云散。学生们都在议论着本次八卦的主人公——路梁放和裴佳邈。

    傻子都能猜到这是要干嘛。

    明明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

    偏偏冬屿在这时候停下了脚步。

    这是很冷的冬天,学校走廊上人声鼎沸。冬屿眼中有灯光、有教室的白墙、还有一只麻木的手,无力感受着保温杯的温暖。

    她无力。

    她不解。

    她欲言又止。

    她好没安全感。

    遗憾吗?

    暗恋这个词本身就是用遗憾来诠释的。

    人群突然涌动,冬屿恰好看见了950班里的场景。少年靠在暖气旁,意气风发,眸色冷淡,头发被吹得松散。

    裴佳邈走到他面前,脸颊泛红。

    她那么好看,那么期待,那么多人喜欢。

    边上的都是裴佳邈朋友,一直在起哄,说什么快点答应。

    细雨飘进走廊,浪漫时是情深深雨蒙蒙。

    这时人声鼎沸,广播站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

    冬屿站在人群中,惆怅、难过,唯独没有后悔。

    因为你,我会幻想。

    因为你,我会自卑。

    因为你,我也想过未来。

    想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想过你毕业后是不是会经常剪头发,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想过雷雨的夜晚会不会有人陪伴在你身边,与你在小家里看电视的是谁。想过以后还会不会再见,

    还是今朝是最后一面。我好遗憾,我好担心,我好舍不得,你。

    因为你,我萌生出想考全年级第一的想法。我中考考得并不好,我妈因为这件事总是说我,刚开始越说我就越烦,越想摆烂。遇见你之后,金考卷刷了一套又一套,错题做了一遍又一遍。讨厌自己不够优秀,讨厌异校,也讨厌暗恋。讨厌自己不知不觉看向你的目光,讨厌想起你的自己,也讨厌,你。

    讨厌家里有钱的你。说话难听的你,打游戏的你,考全市第一的你,和朋友在一起的你,会用真枪的你,波澜不惊的你,来我们家补课的你,趴桌子上睡觉的你,写题的你,喝水的你,打伞的你,跟我说话的你,被很多女生喜欢的你。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还有……永远放弃不了的你。

    人生只有一个青春,青涩的感情之后好像也没有了。

    L,祝你前途无量。

    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不后悔。

    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这天之后,冬屿再也没来过一中。古乐怡也沉迷在分手之后的悲痛中不想见人,开始几天没感觉,随着时间推移痛感越来越明显。

    有时不得不承认,成长的必修课是释怀。过去的自己一遍遍在说,不要回头。

    没过几天,峪平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宋娰自杀身亡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立马引发轩然大波。各界媒体争先报道。新闻发布会现场人山人海。

    “真的是自杀吗?现场全部排查过了吗?请问你们对此是何看法?”

    “现场有遗书吗?可以公布吗?为什么宋娰的父母被带走?听说还要判刑,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

    公交车上的小电视轮回播放着这一幕。这场发布会持续了几天。

    席少英带着冬屿去菜市场买菜,回家路过发布会。她带着冬屿进去,临时搭建的棚子内有普通民众席。

    闪光灯闪烁,此刻热火朝天,记者们胸前挂着工作牌,举着话筒。

    棚内太闷热。

    冬屿出去透气,右转就是志愿者服务中心,里面有免费供应的热水。还是自助的。

    “是你?”

    冬屿刚接过热水,就有人在身后说。她回头看见段宗修也是愣住了。

    他是见过冬屿的,在古乐怡身边,之前还打算给她送奶茶软糖但被拒了。古乐怡跟段宗修分手后,再遇上就很微妙。

    段宗修眼眶泛红,一看就哭过。

    冬屿小幅度点头,没有说话。他怎么会在这?

    段宗修冲上前,话语急切,“你帮我跟她说说,不要分手,我请你喝奶茶求你了……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怎么突然就……”

    冬屿很平静地告诉他,“她不想看见你。”

    “裴佳邈的事吗?我觉得裴佳邈人挺好的啊……本想让她们认识的,她是一个真诚的女孩。”段宗修眼神迷茫。

    听到裴佳邈三个字,冬屿心中抽疼。

    那天人好多,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感情这件事太过复杂。外来人永远都不好插手。

    她说:“算了。你不懂她。”

    补充了一句:“她也不是很想懂你。还不如山水别过。互相放手。”

    段宗修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表情烦躁且挣扎。

    学校里也在说宋娰被找到的事,一堆人下数学课也不睡觉了,打开多媒体看新闻发布会。老秦说了很多遍也无济于事。

    冬屿依旧在写题,她似乎对这些失去的兴趣,眼中既有对高中的失望也有对他的遗憾,漫天的八卦也不能让她从题海中挣扎出来。

    她害怕,所以不肯听。

    年纪小真不好,为一点喜欢就开始要死要活。

    逐渐地,路梁放这个名字从她的世界里淡出。

    又一次月考,冬屿考了全年级第一。

    老秦拿到成绩单,眼睛笑地眯起来。年级组的人也找上班,对她是赞口不绝。孟初好像恋爱了,整天心不在焉,成绩下滑严重。

    席少英说冬屿保持下去肯定能考个好大学,读书读书,要心无旁骛,沉得住气。

    冬屿说好,这是这段时间唯一的笑容。

    一个好消息。

    爸爸在医院醒了,情况稳定下来没有大碍了,只不过下半身瘫痪,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

    席少英气定神闲,脸上没有大起大伏了,只是缓缓地说:“好,没事就好。”

    接近学期末,冬洪实出院了,冬屿去医院接他的那天,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怀中,流下了泪。

    “小岛……”

    他说,“小岛,我回来了。”

    期末考试前夕,哥哥给家里打电话,他说他要回来了。

    哥哥的语气似乎沧桑很多,不再有混日子时的玩世不恭。

    他混进了电竞圈,签了俱乐部,每天训练时间很长,直播的时间也很长。听说教练对他们很严苛,平时训练基本没什么人身自由。

    好在赢了个什么比赛,总算分到了点了钱,能够养活自己。

    席少英听后只有心疼,对他说:“快点回家吧……”

    快点回家吧。

    冬屿也是这样想的。

    期末考试考完,全班都松了口气,想着考试成绩没出来前能好好玩。刚好省教育局领导下来检查,大家寒假都不用补课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寒假去哪玩?新年怎么过?亲戚怎么走?能收到多少红包?

    宋娰原先在网上的热度很高,公布之后仿佛被遗忘,很正常。

    这个世界很大,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要走。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

    冬屿收拾好书本,在曾经无数次遇见路梁放的那个路口站了许久,直到公交车路过了很多辆,路灯也缓缓发亮。

    她才回的家。

    哥哥也回家了,冬屿打开家门后不可置信。

    男人坐在沙发上,下巴处的青茬有一段时间没挂了,还是习惯性地爱抽烟,悠悠回过头来。

    “小鬼,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吗?”

    冬屿忍着眼中的酸涩,说:“再抽烟就出去。”

    小时候,觉得家里人都很烦,一张全家福里能凑出三箩筐缺点。有人死板严苛,有人封建迷信,有人一事无成,有人成天没个正形。

    可越长大越知道,人这一生最珍贵的时刻就是在新年这天。

    忙碌了整年的大家聚在一块吃顿团圆饭,桌上说些笑话、遇见的稀奇事,饭散了各奔东西。

    外公外婆有他们的人生。

    父母也有父母的人生。

    冬屿和哥哥这代,也有自己的人生。

    时光慢慢往前走,父母站在原地,目送着儿女长大后出门远行。

    青春这条漫长的路,珍贵的不仅是情窦初开,还有亲情和友情。

    除夕的这天晚上。外婆抄着大砍刀在厨房里砍腊肉,外公背着手在一旁看着,给席少英拿油拿盐,爸爸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黯淡,哥哥开瓶啤酒递给他,弟弟也想喝,被他用一瓶啤酒盖打发走。

    冬屿用电话手表发新年祝福,看见了路梁放的手机号。

    打开对话框,上面还有她上次冒充10086的聊天记录,路梁放回了个:?

    短信停留在这,没有下文。

    她编辑了一条新的:【中国移动】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快要来了。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中国移动预祝您新年快乐,学业有成,鸿运齐天。新岁常欢愉,诸事随君顺。

    路梁放很快就回了,还是一个:?

    冬屿不装了,发了句:新年快乐,LLF。

    万幸没进黑名单。

    她想,暗恋是一颗化不开的酸糖,说好了不喜欢,听闻他要和别人在一起,嘴巴里还是会酸酸的,酸得想哭,怪自己不够漂亮。

    冬天太过漫长,所以下一个季节。

    希望不要再看见你了。

    第47章 双城记

    寒假回来班上放了场电影,叫《美国往事》,电影很长,四个小时,自习课看不完中午放学就接着看。

    教室窗帘紧拉着,光线昏暗,大家都抬着头,搬凳子挤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教室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又“哦哦”地起哄。

    冬屿撑着头,仿佛在看一个人的一生。

    这年大家都在为了前途奋斗,她在班上看电影看得有感触,分享欲爆棚,可环视一圈班上认真看电影的同学,想分享的人不会因为她想就出现在眼前。

    真遗憾。

    “想什么呢?”孟初问。

    冬屿回神,“没什么。”

    很遗憾,不在一个班。

    更遗憾,不在一个学校。

    那似乎就异想天开了。

    窗外的日光从缝隙中穿过,书本翻动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孟初觉得太刺眼,用夹子把窗帘夹紧,看电影的时光太过短暂,高二下学期过去,很快进入高三,高三的大多时光是争分夺秒的刷题。

    冬屿戴着眼镜,写题的时候很安静。

    有人从办公室回来,听在她课桌前拍拍书立,“老秦让你去趟办公室。”

    推开门,办公室开着空调,老秦边泡茶边研究统考成绩,看见冬屿也是喜笑颜开让她坐下。

    “全市第五啊,真厉害。我记得你最开始转来我们学校还挺不适应。好几次都没考好。果然学生一旦开了窍,读书是平步青云。”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去问问科任老师。班上氛围还好吧。谁对你有意见就跟我说,我六中今年也要出一匹黑马了啊!”

    老秦很是感慨,茶水泡了半天都没泡好。

    冬屿说:“我想看看全市排名。”

    老秦欣然应允。

    不出预料,L又是第一。和第二名的差距越拉越大,好几科都直接断层。

    她想高中剩下的日子也不要看见他了,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名字。

    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

    像是一场梦。

    永远永远都这么虚无缥缈。

    “这个一中男生每次都是第一,没下来过,家里很有钱,有专门的家教,天赋也高。”老秦这么说着。

    其实也努力。冬屿想。

    在她家补课的日子,推开房门就能看见L在客厅写题。L低着头,心无旁骛,似乎永远对写题这件事有耐心。很多时候休息也看见他在写题,犯困就趴一会。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以他的家境本可以不选这条,但还是因理想走上去。

    冬屿说:“我知道他哦。”

    老秦笑道:“你要是能亲眼见到就好了。”

    冬屿愣了一会,没说话。

    很久才说了一句:“但愿吧。”

    她笑了。

    高三的考试频繁,一周两次周练,还有月考联考模考,试卷答案在书立上堆积如山,不乏去年的高考题。

    孟初边写边抱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田萱婷说:“马上到头了。我妈说考完就带我去旅游,我正在规划路线。孟,你地图册能不能借我一下。”

    孟初说:“早丢了。我们又不是选地理的。去年就丢了。”

    这节是自习课,明天又要月考,高一高二搞完大扫除已经放学了,广播站在放歌,是周杰伦的《晴天》。

    “这首歌是高二X班的周同学点给所有高三学子的《晴天》,他说,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祝所有学长学姐们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孟初放下笔说:“不错不错。这届高二的虽没帅哥,但很有良心。”

    田萱婷说:“原来这首歌叫《晴天》,我之前在网上听到过,一直不知道名字。”

    冬屿咬着笔杆,心不在焉盯着黑板。她皮筋断了,没有扎头,头发又黑又直,出露的后颈雪白。

    孟初说:“这题很难吗?”

    冬屿含糊不清,“不难。”

    “那为什么看这么久?”

    冬屿说:“我在想——”

    “嗯哼?”

    “在想该送他什么歌。”冬屿说。

    “L吗?”

    “嗯。”

    孟初笑着说:“我开始羡慕他了。不过广播站点歌两块钱一首。你要准备好喔。毕业后要抓住机会。我真的好奇这个L是谁。”

    冬屿说:“那还是不要好奇了。”

    百日誓师刚结束,冬屿就去小卖部换了零钱,揣在口袋里皱巴巴的。

    妈妈推着爸爸的轮椅来学校看她,哥哥拉着弟弟的手给她拍照,还有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外公外婆,脸上洋溢着笑。

    冬屿站在成人门下回头。

    这年,她还是十七岁,素面朝天,亭亭玉立且大方,他人眼中的校园美女,流言蜚语的正中心,荣誉榜的年级第一。

    家人目送着她往前走。“小岛,高考加油!”

    她手中捧着向日葵,仿佛看见第一次走进六中的那个青涩的自己,因为不熟悉路迟到了一会,老秦去门卫室把她领回班。

    她第一次有了两个同桌,也是第一次月考没考好被妈妈说,第一次遇见生命中重要的那个人,第一次去酒吧被抓,第一次爬墙小腿流血,第一次舞龙舞狮,还有背对着他拿枪……

    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其实无关爱情。这个所有人都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即将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大考了。

    冬屿笑着,也是哭着说:“我知道了。”

    离高考还有31天。

    按惯例广播站会在考前一个月闭站。

    歌单一直是提前公布的。只有最后一首歌不会公布,不过一般无人在意,反正都带着些祝福。

    路梁放在班级里边听歌边写题,手肘撑着桌面,靠着墙,神情冷淡。

    男生们用草稿纸折纸飞机对准头顶的风扇就扔,纸飞机飞他肩膀上了,被路梁放丢进垃圾桶,按他的性格,少爷不骂人都不错了。

    那人也不敢计较,跑过来嘿嘿嘿嘿地道歉。跑动时书面上的卷子乱飘,空白地方都打满密密麻麻的草稿。

    路梁放按住草稿纸,面无表情,“你要不跟你的纸飞机一起滚去垃圾桶呢。”

    唐灏说:“少爷心肠比石头还硬。”

    另一人接着说:“说不定情比金坚。”

    这时,校园广播突然响了。所有人安静下来。

    “离高考还有31天……”

    闭站有关的注意事宜鲜少有人听,只记得最深刻的话是——

    “广播站的最后一首歌,是不知名女生点给950班LLF的《红尘客栈》。”

    唐灏拍拍路梁放的肩说:“少爷,这又是暗恋你的呢。”

    路梁放:“……”

    他面色冷淡地侧头,窗外的天很晴。

    “她说,L,青春对你而言,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对我而言,怕是永远都结束不了。这个世界很精彩,属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愿你前程似锦,愿你平安喜乐,也愿你永远永远意气风发。”

    天挺巧,太阳比平时热几度,空调也比平时低了几度,少年写题的心思一扫而空,沉默地看着黑色音响,愣在原地。

    950班起哄声很大。校园的蝉鸣跟着一起加油助威。

    路梁放有点烦,带上外套走出班级,没有停顿地去广播站。

    广播站就在另外一栋楼。

    他推门的第一句话是问:“歌是谁点的?”

    广播站的女生显然被他吓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认识,第一次见我们学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长得挺漂亮的。你,你不认识她吗?”

    路梁放冷淡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女生想了一会说:“不过你现在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她没走远,好像往楼上走了。我也不清楚……”

    “呃…”

    路梁放本想回班,可楼梯间却太过闷热,他往下走了几步没有耐心,转而往楼上走。

    楼上是一个封闭的平台,考试时清考场用来放书的。

    点歌的女生没有看见,倒看见一瓶放在地上的水,上边贴着一张便签,跟高二运动会那天收到的水一模一样。

    路梁

    放脚步顿住,脸上表情变了一下。

    《红尘客栈》的旋律回荡在校园每个角落,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你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

    爱恨如写意山水画。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

    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任武林谁领风骚。

    我却只为你折腰。

    过荒村野桥,寻世外古道。

    远离人间喧嚣。

    路梁放拿起瓶子转了一面,瞅见便签上熟悉的字迹。

    LLF,下一个季节,希望还能看见你。

    这句话背后,是一个不知名的女生在台灯下写了无数张废稿。

    我以为我能放下的,但时间告诉我还是会想起你。

    所以在高中剩下的日子里,这首《红尘客栈》点给你。希望未来会有更多人爱你。

    6月9日下午18时15分。高考结束。

    冬屿久违的拿到手机,看见宋娰在去世前改的个性签名。

    灵魂比太阳更有力量。——狄更新《双城记》

    十七岁到此为止了。

    第48章 我的名字叫红

    我不想成为一棵树本身,而想成为它的意义。

    ——奥尔罕帕穆克《我的名字叫红》

    /

    夏天炽热,高三教学楼迎来新一轮学子。这些天,冬屿被家人带着去外省看学校,回峪平的那天,天空下了场暴雨。

    气象台提醒最近有台风,最好待在家里,台风来时天是黑的,外面的风很大。很多景区关闭,街上的广告牌被吹得出声。

    “我决定复读。”

    孟初在电话里说。

    冬屿还在外面,她刚去书店买完书出来,商场里很吵。“高考成绩不是还没出来吗?要不要等等。”

    孟初叹息,语气有点苍白,“我爸妈还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考得怎样……大概率吧……”

    冬屿回想孟初总复习时总是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欲言又止。

    “你还好吗?”她问。

    孟初说:“不好。”

    语气快要哭了,“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冬屿以为孟初遇见了什么事,考前复习时田萱婷还以为她跟男朋友吵架了,特地拷问了一番,当然后续也没问出什么。

    即便大家都觉得她谈恋爱了,孟初却一直闭口不谈。

    冬屿说:“好。”

    孟初颤着音说:“我有个朋友……她高考前发现她亲人……好像……勾结过贩毒的……还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亲人特别亲,平时对她也非常非常好……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时间是高考前几个月,孟初去外公的书房拿摘抄本,无意中看见那台手机。这个点妈妈跟外公去楼下散步了。

    她看了眼手机里的内容。

    魂魄永远留在狭隘的书房里。

    外公对她而言不止是亲人,还是偶像。

    她的世界观直接崩塌了。

    冬屿走到商场门口,望向积水中艰难行驶的车辆,随口说:“很严重的后果是指……”

    “差不多是621爆炸吧……”孟初语气绝望,“你先别跟别人说。我觉得是她骗我的……”

    真的吗?

    手机掉在地上,冬屿喉头梗塞。路人帮她捡起来,冬屿正想她问:“那你那个朋友如何打算……”

    嘟嘟嘟——成了忙线音。

    孟初挂电话了。

    冬屿不傻,知道这件事发生在谁身上。所以总复习的那些日子,孟初是因为家里出事而魂不守舍吗?

    如果是621爆炸的话……

    冬屿站了会,拨打好几次裴斌的电话没打通,可能是忙着去报道台风。

    商场广播里一直在说台风预警。暴雨没有停止的趋势,路面水位上涨,现在不仅机动车道,连人行道也被淹了。她被困在里面回不了家。人群都有些焦虑不安。

    外婆给她打电话。

    “外婆,”冬屿接通,“我现在还回不了家。路被淹了,你们也别出门。我这里现在挺安全的……”

    电话刚挂断,水就涌进来,商场切断了电,里面只有自然光。暴雨天乌云压楼,光线惨淡地忽略不计。

    她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别的事可以丢一边。

    所以、现在,该怎么回家。

    出口一楼被淹了。暴雨没有停止的打算,旁边小孩堆开玩笑说可以进水去游泳,大人们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训斥了几句,水位还在上涨。

    冬屿跟着人群往楼上走。水漫得很快,二楼也很快被淹了。

    在天灾面前,人是渺小的,不知道救援何时来。冬屿感觉空气越来越闷,体弱的脖子已经发青了。

    孩子们不吵闹,盯着还在上涨的水面发呆。

    为缓解气氛,人群中有人架着凳子弹吉他,是首民谣,旋律轻快。冬屿本来没在意,直到那人叫住她。

    她回头,看见一个模样青涩的男生。

    男生好似酝酿了许久,鼓起勇气搭讪,“同学你好,我也是六中的,不过你应该没印象了,其实我是你隔壁班的,我叫崔旭。以前经常听说你的。”

    冬屿的确对他没印象,礼貌点头,但没说话。

    男生又问:“你想听什么歌吗?”

    冬屿愣住,摇头。

    男生明显有些失落,“那好哦。我随便弹一首。”

    他坐在角落,侧着头,“剑出鞘恩怨了,谁笑。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这首歌是《红尘客栈》。

    冬屿一瞬间失神。压抑在心底的名字又涌现出来。她攥紧手,突然很希望回头就能看见他。

    都毕业了,还是会想起L。

    男生小心翼翼问:“你觉得怎样?我还有点不熟……这曲子是我新学的……”

    冬屿说:“我喜欢这首歌。”

    崔旭问:“你想学吗?”

    冬屿很诚实,“我不会弹吉他。”

    崔旭挠头说:“我最开始也不会,慢慢就会了,其实也不难,你想学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

    他还是小心翼翼,“可以吗?”

    反正高考结束后的假期这么长,闲着也是没事干,裴斌说当记者得多多接触不同的关系网。冬屿也想多认识一点人,点头同意了。

    崔旭明显很开心,与她交换了微信。被暴雨围困几小时后,消防员也驾着充气皮艇赶来了,昏暗的商场再次闪烁着灯光。

    孩子仰脸用稚嫩的童音对妈妈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妈妈注视着前方,“是啊。”

    冬屿套上救援人员递来的救生衣,新买的书掉到地上,崔旭帮她捡起,书籍还未拆封。

    他笑着说:“典藏版的《双城记》,我一个朋友家也有。上学的时候没时间看。我下次借来看看。”

    崔旭也穿上救生衣,两人不在一个皮艇。

    虽然只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生,但他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

    冬屿后知后觉点头,礼貌道:“再见了。”

    坐着皮艇回家,冬屿家没被淹。老城区的好处是地势高,住着很多市领导,防洪措施比较完善。

    小区里的老人跑出来看热闹。

    暴雨终于有减小的趋势了。

    崔旭回到家,见唐灏在沙发上玩他的游戏机,走到身后说:“什么时候进我家的?也不说一声。今天差点被困商场回不来了。这大水发的,几天都不用出门了。”

    唐灏无语,“自己看微信。”

    崔旭哦了一声,“没注意。想别的事去了。那时情况还蛮混乱。”

    他看见冬屿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提示,犹豫一会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路梁放,我想借一本书。”

    唐灏:“什么书?他最近和家里闹矛盾,你别去找他。挨骂了别怪我。”

    崔旭:“出国的事?”

    唐灏点头,“人家可是有着远大志向。你以为谁跟你我一样,家里说什么就听什么。”

    崔旭:“我跟你不一样。”

    唐灏:“少扯。”

    崔旭嘟囔:“你才扯。”

    他没当回事,给路梁放发消息。

    过了一会。

    唐灏问:“少爷回了你什么。”

    崔旭:“……”

    “他让我滚。”

    唐灏良久才憋出两个字,“恭喜。你也不要难过,这很正常,你只要

    每天坚持给他发说不定就不让你滚了。”

    崔旭无语,“你是不是自己被他拉进黑名单了。”

    唐灏竖起大拇指,“额,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别去烦他什么事都没有。”

    崔旭给冬屿发了条消息,问她到家了没。冬屿还没回,他盯着手机屏幕走神。唐灏想要偷看,他抢先一步反应过来。

    唐灏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在六中读书就忘了兄弟是不是。这是谁?”

    崔旭说:“隔壁班的。”

    唐灏:“女朋友?”

    崔旭:“今天才认识。也多亏有这场暴雨。我被困在商场,她也被困在商场,我看见她了,给她弹了首曲子,她很感兴趣。”

    他还挺高兴。

    唐灏问:“漂亮吗?”

    崔旭说:“特别漂亮。只要是我们学校的都听说过她。转学的第一天,她路过我们班窗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了。”

    唐灏笑着说:“希望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冬屿此刻都没看微信,专注给裴斌发关于孟初的消息。爸爸现在终身坐轮椅上,她不想再让他蹚任何一趟浑水,表现得若无其事。

    后来爸爸有问过她,为什么想当记者?

    她说,高中时遇见一个记者,看着邋里邋遢,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觉得很酷很有感觉,就想成为他,超越他。

    席少英不是很理解,她只想冬屿考公,拿到铁饭碗,别的工作太不稳定,她只想她能过上稳定的生活。

    到时候选专业也要选好考公的专业。

    因为这件事,母女俩最近冷战。

    冬屿放下手机发呆。

    裴斌回信息了:发洪水了,忙呢。怎么不把我领导一起淹了,多大年纪了瞎指挥。

    不过他倾向于孟初这话半真半假,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九年义务教育的高考生也应该知道三代有直系亲属犯事不能考公。

    冬屿顿悟。

    当时孟初情绪激动,倒是漏想了这点。瞒了什么呢?

    但现在也没过多的突破口。

    她出去吃了个晚饭,回房才想起崔旭的事。见崔旭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上面那条还撤回了。

    没在意撤回了什么。

    崔旭说:你哪天有空呀?我教你弹曲子,早听说你优秀,估计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能出师了。

    冬屿回:最近都有。看我妈在不在家。她比较容易生气。

    崔旭:我去你家?

    冬屿:我妈会说我。大人都是这样。

    崔旭:XX公园行吗?等暴风雨过后,天气好一点。

    冬屿同意了,不过她想想天底下也没免费的午餐。

    她说:麻烦了,到时候我给你带点我外婆炸的小鱼干,可香了。

    第49章 我的名字叫红

    过了几天。城市的内涝得到改善,砖缝残留着积水。

    公园树上挂着彩灯,许多文艺青年在河边散步,特别是寂静无声的时刻,靠近河边越能听见蛙声。

    崔旭手拿两杯奶茶回来,脸上洋溢着笑。冬屿正坐在用报纸垫着的木椅上,吉他放在她腿边。

    她低头研究。头发自然垂落,先是在小臂,然后是弦上,遮挡住部分脸颊,面庞更加迷人。

    随着手指掠过,吉他声断断续续。

    崔旭跑她面前停下,喘着气说:“这么久也累了,我怕你口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甜度,我点了七分糖。”

    冬屿顿了几秒,接过奶茶。

    崔旭很高兴,望着她红润的脸颊说:“我们继续吧。我看看指法对不对,其实吉他也不难,我会很用心地教你的……”

    他在满树灯泡下承诺,话语真诚,点点灯芯像是飘散在空中的满天星,将他簇拥在花团下。男生有些腼腆,手摸着后脑勺,耳根微红地瞧着她。

    “嗯……”冬屿摸着奶茶,愣住。

    她努力想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可惜失败了。

    “……”

    崔旭的确很细心,吉他磕碰到扶手也不生气,很大方地借她练习。

    冬屿独坐家阳台,练着崔旭教她的民谣,家里很安静,妈妈他们都出去了。

    爸爸以为吉他是她背着席少英买的,他抓着轮椅过来,问:“小岛,这东西多少钱,我给你钱,要是你妈问起就说我给你买的。”

    冬屿说:“这是我朋友的。他借我。”

    “这几天跟你在公园的那个朋友吗?”爸爸突然问。

    冬屿一顿。

    冬洪实又说:“是个很用心的孩子,只是那天不小心撞见了。我不会跟你妈说。他就是L吗?”

    冬屿话语黯淡,“他不是。”

    她突然抬头问:“爸。”

    “有一段新感情就能忘记曾经的人吗?”

    冬洪实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

    冬屿叹气,低头弹着民谣。崔旭的心思藏不住,她能猜到他喜欢自己,只不过一直在装傻,想知道谈恋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路梁放和裴佳邈也是这样的吗?

    她总是走神,即便是和崔旭在公园的时候,手机掉地上了都没反应过来。

    崔旭捡起放她旁边,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拿着矿泉水瓶掉地上,被我妈叨叨了一路。”

    冬屿笑了笑,没说话。

    崔旭弹着的民谣忽而停止。

    他盯着她白皙的脸,似酝酿了许久,低声说,“冬屿,能去酒吧吗?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希望你能喜欢。”

    崔旭语调中既有紧张也有期待。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冬屿轻声说:“好。”

    酒吧里灯光杂乱,人也多,她才刚进去,回头看外面下起雨,变成了灰蒙蒙的世界。

    人会喜欢下雨天的氛围,前提是自身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大雨淋不到,只能打在窗户上、汽车顶棚上,沙沙的。

    发出的声音很好听。

    台上唱着小城民谣,转眼间流行的歌曲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还是喜欢周杰伦的歌,墙上海报也是零几年的港片。

    崔旭带着她坐到安静的角落,用吉他跟台上合奏,他指下流淌出的民谣舒缓,目光一转不转看向她,像极了电影里羞涩的文艺青年。

    冬屿久坐原地像尊雕塑,努力去体会,然后发现自己一窍不通。

    说实话,她也手足无措。

    一点羞涩的感觉也没有。更别提影片中常演的那种——女主角期待的目光。

    一曲终了。崔旭去看她,他今天头发特地梳理过,抹了发胶,看起来青涩又腼腆。

    男生脸是红的,“冬屿,我,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你,你,你那时总是路过我们班走廊,我透过窗户去看你,你漂亮又优秀,我念念不忘。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了,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

    冬屿没有吭声,想了很久才弄明白一个事实,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毫无波澜,一点触动也没有。

    可如果是他的话,一眼就是惊涛骇浪。

    她好像明白差别了。

    喜欢的人和没有感觉的人从本质上是不同的。

    即便费尽心力去迎合,就是很枯燥。

    崔旭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害羞了,手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想去亲她脸颊。她身上还有柠檬的清香,湿漉漉的清香,神情恍惚又惶恐。

    他眼神发

    痴,在将要触碰到她唇畔时。

    冬屿突然低头躲开,喃喃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天边一声雷响,很快被舞池的声音覆盖。崔旭表情黯淡下来,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轻声说:“你——能把我的吉他带走吗?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能被你喜欢,那个人好幸运……”

    冬屿摇摇头,“我不能。”

    她面庞有点白,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跑进洗手间。外面好吵闹,一路能听见打情骂俏。

    冬屿在昏暗的隔间里,突然很想他。

    她想起之前他在家补课的日子,想起晚自习放学的路上碰见他的开心,也想起他拿枪对准歹徒、桀骜不驯的样子……

    当时只以为是寻常,想着往后来日方长。可青春里的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

    你现在在哪呢?

    冬屿推门而出,想去洗手池洗把脸,不知道崔旭走没走。

    她看见镜子面前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补妆,互相笑着拉扯着,香水味浓郁。

    相比之下,冬屿显得格格不入,她睫毛很长,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手臂流淌着水珠,还是那种好骗的学生妹扮相。

    周围窃窃私语,她想离开。

    洗手池外面传来争吵声。

    “你是怎样的想法呢,家里都说给你安排好了,毕业后直接出国,跟住隔壁的那些孩子一起去。为什么要自毁前程,跟这么多人抢一个独木桥。小路,我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你爸你爷爷还有我经历的都比你多,只会想你好……”

    女人一看就是精英人士,涂着大红指甲油,烫着时髦的卷发,保养的很好,说话时总有种港澳腔调。

    小路……

    冬屿下意识抬脸,看向镜子边缘的那道身影,嘴唇突然苦的发涩。

    再遇如此措不及防,电闪雷鸣的雨天都显得苍白。

    路梁放靠在墙边,面上没什么情绪,他手拿着瓶水,平静地说:“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要想我好就要学会放手。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妈妈早有预料,点了根女士香烟,淡声说:“这不可能。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跟别人不同,只是现在还小,你还不懂职业规划,一步选错了步步错,以后会感谢我们的。”

    路梁放说:“不会。”

    他不紧不慢,“我不会后悔的。”

    他妈妈看着是真的有点生气,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字一顿说:“为梦想吗?还是你在国内谈了女朋友不肯走。可还真是年轻气盛啊,过家家的感情趁早分了好,你爸他们要知道会气死。”

    “……”

    路梁放看着有点厌烦,“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冬屿听得出这是气话,睫毛上滚落了一滴水珠。她知道路梁放就不是为感情放弃前途的人,即便现在身边有女孩,也不存在因为这个。

    他妈妈只当是说中了,快要气笑了。

    啪地一声脆响,酒杯连带着托盘一起滚落在地上。路梁放衣服瞬间湿了半边,服务员脸色苍白忙说对不起。

    女人冷笑一声迅速灭了烟,转身说:“活该。”

    “这酒钱我也出了。”

    她潇洒地戴上墨镜离去。

    不愧是一家人,路梁放丝毫没受影响。他妈前脚刚走,他就跟没事人一样走进洗手池,冲洗手背沾上的酒水,手臂上的脉络很清晰。

    冬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光线太暗,路梁放也没注意到她。

    她却发现他今天衬衫的颜色比较淡,刚才灯光太过纷乱辨别不清,现在靠近了,还溅了酒水,能瞄到他侧腰的轮廓线。

    冬屿已经忘记自己的手洗了几次。心跳得很快很快。

    崔旭抱着吉他在酒吧里弹着《会不会》,他知道冬屿没有离开,声音沙哑,听得人很难过。

    很快也被汹涌的人声淹没。

    路梁放洗干净手,侧着头看镜子,头发因为溅过水看着飘逸。他随意弄了弄,手上的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啪嗒一声,口袋里的耳机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刚要低身去捡,却有一只手比他还要先一步。

    路梁放撩开眼。

    冬屿把耳机递给他,耳机上还压着几张餐巾纸,瞳仁的颜色很淡,看着很干净,夹杂些许淡淡的伤感。

    她没有看他,只是说:“还记得我吗?”

    “你是…”路梁放淡声说。

    他对眼前这人有点印象,但是印象不多,好像在哪见过,但又太模糊。尤其她还是突然出现,一脸我们好像认识的样子。

    谁……?

    冬屿见他如此,立即明白了答案,压着嗓子说:“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这些纸可以留着擦擦衣服的水。里面有空调,一时半会儿不会干——”

    她敛下眼底的情绪。

    路梁放这会儿想起来了,这是高二补课老师家的女儿。

    叫什么来着?

    姓冬。

    第50章 我的名字叫红

    冬屿回家收到了一条信息。

    崔旭问:冬屿,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她正被路梁放的出现搅得心烦意乱,不怎么想回,也不知道回什么,最终回了个:OK。

    对方看上去很开心。

    崔旭受了情伤,这事很快都在圈里传开,唐灏搂着他肩膀说,“喜欢真就上,兄弟太勇敢了,究竟多好看?给我看看照片。”

    “走开,”崔旭说。

    他还是给他看手机壁纸,“是不是很漂亮?”

    唐灏嘟囔,“还以为是网图。”

    “这女生我见过,摄影大赛杀出的程咬金,我当时还以为是少爷第一名。”

    “很正常,”崔旭还挺骄傲,“她成绩特好,我们学校很多人喜欢他,可惜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是谁……不过她说能当朋友,也可以了,还有机会,我还以为朋友都当不成了。”

    唐灏哟了一声,“还没死心?”

    崔旭说:“你当举哑铃呢?说放下就放下。不还没结婚吗?也没男朋友。还有大把机会撬墙角啊。”

    唐灏:“你就舔去吧你。”

    崔旭:“呵呵。懒得跟你说话。我要跟少爷说。”

    路梁放也在客厅沙发,低着头回消息。公馆关系好的男生几乎都在这,围一块打枪战游戏。地上随意摆放着棒球棍,几只狗围着他们蹦跳,楼上还运作着扫地机器人。

    唐灏:“他正忙着跟整个家族群对线。没空理你。”

    崔旭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侧头问:“路,你传授点经验呗。有这么多女生追你,兄弟羡慕死了。”

    “你说她喜欢的是不是他们班上的?”

    “……”路梁放头都没抬,“不认识呢。”

    其实他跟这个崔也不熟,能说扯得上关系的点,就是有唐灏这个共同好友。出来时偶尔说两句话。

    崔旭:“我给你看照片,下次就认识了。”

    路梁放本没兴趣,直到崔旭把手机伸他眼前。他才想起那天洗手池旁的冬屿,眼中似有悲凉,似乎对某人有着深深的念想。

    原来是她。

    他放下手机,淡声说:“这是我高二补课老师的女儿,她妈管得很严。”

    “世界真小啊,”崔旭也是激动,“你再说说看呗,关于她的事。有什么喜好之类的。”

    路梁放说:“记不清了。都高二的事了。”

    连续好几条短信,他跟他家人的对线到了白热化,不再拘泥于网上的掰扯,而是直接打电话。

    手机响个不停。他神情有些烦躁。

    不知是哪来的亲戚拿到了他的手机号,以一副长辈说教的口吻对他说:“小路啊,你是不是在国内谈了女朋友?被哄骗了才跟你父母对着干。你爸妈不会害你,跟你堂哥出国留学难道不好吗?要跟门当户对的女生交往才行。你是上层社会的人啊。”

    路梁放语气有点冷,透着几分疲惫,“别出来恶心人。说够了就赶紧滚。”

    电话挂断。

    连唐灏都猜得到,这是想借此让

    自家的孩子蹭他的资源。

    同在一个圈子这种事情见多了。过得越不好的人越喜欢强调自己的阶级。公馆里是这样。

    有人开玩笑说:“天天被恶意揣测,这样还不如随便谈个女朋友,直接坐实了气死他们。反正我们少爷又不缺人爱。”

    路梁放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崔旭欲哭无泪,“别打游戏了。一群网瘾少年。谁能帮我出出主意。这样的女生究竟怎么追?”

    最终给的意见是请来公馆玩,正好唐灏要过生日,缺人捧场子。

    一般没有女生会拒绝。

    冬屿本来也没兴趣,看到地方还是犹豫了。临江公馆……他也会在吗?

    好像是一个圈子的,只是没想到崔旭也属于他们那边。

    崔旭兴奋地说:“她同意了诶!等在一起我请你们吃饭啊。”

    唐灏生日那天。

    冬屿本想打车去公馆,可还没到马路边,就看见黑车停在路边,熟悉的记忆涌上来,她不会忘记这车是属于谁的。

    崔旭从车上下来,热情地朝她招手,冬屿刚坐上去就看见副驾驶的路梁放。

    他略微侧头,反光镜中的神情竟有些戏谑。冬屿坐立不安,也没想到他俩居然认识,抓紧膝盖上的书包。

    崔旭说:“这是路梁放。我们一般叫他少爷。他说之前在你们家补过课,这缘分真是巧啊,毕业了还能看见。”

    冬屿笑容苍白。

    路梁放回过眼,她只能从反光镜中窥见他的眉眼,十分淡漠。

    冬屿觉得胸中闷闷的,低头从书包里拿水喝。

    崔旭突然说:“听说少爷有本《双城记》,之前从国外带回来限量的,能借冬屿看一下吗,她很喜欢这本书。”

    他看向冬屿的目光温和,还记得这些细节。

    冬屿刚拧开瓶盖,水差点洒出来,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呢?

    她敛眉望向窗外,想起高二时在咖啡店看《双城记》的翩翩少年,也许青春是从那里开始美好的。

    “哦,去拿。”路梁放淡声说。

    对他来说只是随手的事。

    冬屿愣住,他居然没有拒绝。

    车辆很快就进公馆,管家看是路梁放的车直接放行。她还是头一回进到这里面,花草茂盛,小洋楼随处可见,带着面积很大的欧式小花园。

    到路梁放家门口,崔旭跟冬屿告别。

    男生笑着说:“你跟少爷去拿书吧。我在唐灏家等你。他知道怎么走,你跟着他来就行。”

    冬屿点头,才下车小腹就有些不舒服,她皱着眉,缓慢地扶墙走。

    路梁放回头问:“水喝多了?”

    冬屿显然猜到了怎么回事,看着他说:“好像来月经了,能借下洗手间吗?”

    “……”

    路梁放沉默一会,“左转一直走。你有卫生巾吗?”

    冬屿摇头,“在家里,来得太突然了。我没带在身上。平时都是晚几天的”

    她按着小腹的手臂都瞧着苍白。

    路梁放轻微扫了她一眼,走进侧房,从床边抽屉拿出一包卫生巾丢给她。

    他似乎对怎样的情况都早有准备,显得游刃有余。

    冬屿额头冒汗,接住他丢过来的东西,抓得很紧。

    她低眼,小心翼翼试探,“是你女朋友的吗?我可以A钱给她的。不会白用。”

    “……”漫长的沉默。

    路梁放显然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声说:“阿姨的。”

    他将瞳仁扫向她,“我家不缺钱。”

    冬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梁放说:“那就别说废话了。我不想听。”

    好哦。

    冬屿很快换好卫生巾。路梁放在书房外等她,他一边给朋友发着消息,见她出来才放下手机,手臂上的线条清晰。

    冬屿脸色好了很多,对他露出感激地笑。

    路梁放神情动了一下。

    两人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小路,她是谁?”

    这个人……冬屿不认识,但是路梁放认识。

    这是他家亲戚。

    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路梁放表情瞬间转冷,问身边的人,“谁放他进来的?”

    管家看出他的不友善,神情惶恐,“是……是夫人……”

    男人无辜,“小路,我是你叔叔啊!我找你妈谈事来的。”

    路梁放插着兜,站楼上睨着他,“还是看不懂脸色吗?谁把他放进来谁来让他滚。”

    管家在他和少爷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少爷。叫来几个人左一抓右一抓把他拖走了。

    冬屿不是傻子,能看出他这个叔叔眼里全是对金钱的渴望,“……”

    原来L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刚好是特殊时期,她站久了脸色苍白,拿到书想坐一会再走。管家出声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衬衫背后沾上了血渍,他人从身后一眼就能看见。

    有点可惜。

    冬屿抱紧书,望向路梁放,“要不我还是回去?”

    路梁放本身是不在意她去不去。但想起崔旭和唐灏都想看见她。人也是崔旭叫来的。

    他漠然对管家说:“去我房间把那件格子衫拿来。”

    冬屿一怔,心底突而雀跃,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场面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套他的衣服吗?

    管家点头,很殷勤地问:“少爷,是蓝色的那件还是白色的那件还是黑色的那件?”

    路梁放快没耐心了,“随便哪件呢。能穿就行。”

    管家笑着问冬屿:“小姑娘想进去选吗?”

    冬屿瞧了眼路梁放难看的脸色,比较识时务,疯狂摇头。还是算了。

    管家很快拿了件深蓝色的,远看着就价格不菲,冬屿套在外面,衣料垂在白皙的大腿中间,像是穿了件大号睡衣。

    毕竟是男生穿的,她身形又偏瘦,抬手时衣袖挡住手腕。就算衣服很不合身,穿在她身上也好看。

    她将扣子扣上道谢,“谢谢,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冬屿很喜欢格子衫上味道,闻得人很舒服,尤其这衣服的主人是他。

    路梁放竟不咸不淡欣赏了一番她穿大号衬衫的样子,淡声说:“不用。我不要了。”

    特地补充一句,“我有洁癖。”

    管家跟冬屿说了实话,“我们少爷不喜欢别人用他东西,不小心碰了一下都容易被他丢出去给狗穿。一直是这样。”

    冬屿摇头说:“我主要是怕被我妈发现。她要发现我房间有男生的衣服会追问到底。老实说了她也不会很信。”

    路梁放:“……”

    很久他才说的一句:“那你直接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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