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午餐高峰过去，温母神色黯淡。


    生意不好，日子难过，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突然直视了人性的幽暗，让她骤然难受起来。


    温梵端出一锅芝麻叶豆腐汤，给温母盛了一碗。


    芝麻的香气唤起了温母的胃口，她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忙，连饿都不知道了。


    温梵轻声道：“中午简单，喝点汤，我做了几个肉夹馍。”


    肉夹馍用的是卤锅里的五花肉，大块的肉绑一绑，防止中间散掉，在卤水中煮到熟透。捞出来切成糜，混合上青椒粒，因为是自家人吃的，所以肉塞的多，鼓囊囊的肉夹馍，烧饼下面还有汁水快流出来。


    咔嚓一口下去，烧饼的酥脆和大肉的浓香，混合着入口，仿佛什么事都不算事了。


    这时候再来一口芝麻叶豆腐汤，热腾腾的香味能顺着喉管一路冲下去。


    杨韬睁大了眼睛，这汤他没喝过！


    温梵：“这是我爸说的，我做的。”


    温父知道温母心情不好，又想起两人以前在城里打工，回到租屋，他经常做这个汤给温母喝。


    说给女儿听，女儿简简单单的就做出了比他之前做的香百倍的汤。


    也是冰箱里有两团干芝麻叶，是春天时候买的，把干芝麻叶放在水里泡开，加入调料拌匀。再用炒锅干炒面粉，等到面粉变成微黄，这时候加水变成糊糊，另起锅烧油，放入葱姜蒜五香粉，等到水滚开放入芝麻叶豆腐丁炒面糊，调味之后再加点芝麻酱和花生碎。临出锅撒一把芝麻。


    这道汤卖相一般，糊里糊涂的，但喝到嘴里，芝麻的浓香就仿佛是烟花在嘴里炸开，芝麻香味侵略性十足，一路能香到胃里。


    芝麻叶的清爽，花生碎的焦香，豆腐的嫩滑，还有浓稠适口的汤汁。


    等到喝完一碗汤，温母已经满血复活。


    她边吃菜边说道：“我想过了，咱们不降价。”


    别人一打价格战她就降价，岂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再说了，温母觉得十五块这个价格，她卖的没有一点亏心！


    温父也拍了下桌子：“我也觉得！”


    温母：“不降价归不降价，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想想怎么办。”


    温父：“我也觉得！”


    温母：“小梵，小韬，还有晓宇，你们有什么想法？”


    温梵懒懒道：“随她去好了，反正也不会影响到。”


    她手艺在这儿摆着，她就不信有人能吃了她的东西，还能吃下别人的。


    一个暑假而已，要不了半个月，那边就得倒。


    杨韬则是主张针锋相对：“我高低是要宣传宣传她，哪儿有这样的！”


    杨韬打定主意要找自己的亲妈宋慧好好说说，虽说大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一条街上甚少有这样直接抢生意的，孙梦云两口子真不地道。


    曲晓宇则是也默默表示，他可以在送餐时候也帮着发传单，对方都发了，温家当然也要发。


    温梵眼睛一闪：“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她现在改过去容易，再想改回来可难了。”


    温母：……


    杨韬顿时来劲了：“对啊，她卖套餐，咱们就卖米线！咱妹的米线肯定也做的比他们好吃！”


    温母顿时有些犹豫。


    她最不解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孙梦云来说三说四的，怎么就不舍得买几份饭尝尝。但凡她尝过，就应该知道，这条街上跟自家撞品的哪儿有什么出路！


    她现在丢了米线去做别的，回头再想改回去，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她做初一，咱还不能做十五了？我瞅着她也不想卖米线了，咱们卖！”


    温母有些不忍，都是打小生意做过来的，自家这么一干，就把人后路给堵完了。


    温父：“还是不要这么干了。”


    杨韬叫起来：“叔，你可别突然圣父啊！”


    温父无奈道：“什么圣父……我是觉得，咱们要光是为了打擂台就做米线，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做米线要改灶头，小梵还要操心怎么改方子，连外卖盒子都得单独准备。咱们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现在都忙不过来，再多加一样，额外增加了那么多的工作，只为了把他们赶出这条街？”


    温父摇摇头：“他们早晚是干不成的，又何必分出心思对付他们。”


    曲晓宇默默良久，突然出声：“叔说得对，咱们的目标是过河，不是跟鳄鱼搏斗。”


    几个人突然目瞪口呆看着曲晓宇。


    曲晓宇脸色突然爆红：“我、我就是网上看的……”


    杨韬默默拍拍曲晓宇的肩膀：“差点我就封你当哲人王了。”


    不过曲晓宇的话的确让几人都冷静了下来。


    唯有温梵呆愣在当场。


    她的人生中，从未有人告诉过她，人生的目标是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跟恶人缠斗。


    这话让她如梦初醒，当初在宫中，缠斗已经成了人的生存本能，所有人都恨不得踩下别人，自己攀上去。哪怕是她，也有过不择手段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想要反击孙梦云夫妻的原因。


    只因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吃别人，别人就吃你。


    最终，她也死于这样的斗争。


    她曾经以为自己厨艺卓绝，就可以避开，也认为过只要自己爬上去，旁人就欺压不着她。


    可最后证明了，一切都是徒劳。


    而跨越千年，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问题的不是别的，而是把一群人放在一个瓮子里让她们不得不斗争的环境。


    温母拍板：“那就算了，随便他们。”


    杨韬砸吧砸吧嘴：“就怕咱们不管，别人也存着心思哦。”


    孙梦云夫妻的米线店在这条街生意不错，要不也不能连着开了三年还不倒。


    如今他们放弃了自己的生意，少不得有人进来补缺。


    杨韬坏笑着跟温梵说道：“妹妹，咱今晚上吃米线吧？”


    吓吓这两口子，也提醒提醒他们。


    温梵：……


    晚上果真做了米线。


    杨韬主动点了一份附近的连锁外卖米线给温梵尝味道，那是一份鸡丁米线。


    细细的米线上面漂着一层红油，小小的鸡丁就放了一勺子，说是鸡汤，温梵尝了一口就吐掉。


    “不是现熬的。”


    杨韬见怪不怪：“当然啦，这种店都是鸡汤粉，放进去搅和搅和就是鸡汤了，再来点科技米线，嚯，我以前一个月不吃总想的慌。”


    温梵不能理解，但表示了尊重，把那一碗科技米线推到杨韬面前。


    “爸，下午去买只鸡回来。”


    要做就好好做，米线不需要现做，鸡汤总要现熬。


    ****


    孙梦云扇着风，看到手机上叮叮咚咚的消息眉开眼笑。


    “我就说吧，这地方是真出单。”


    十块钱一份套餐，足够便宜，比外卖便宜多了。


    于是很多家长看在价格的份上，都加了群。还有一些备考的，生活捉襟见肘，便宜的套餐当然也很吸引他们。


    不过一个上午加中午，群里已经有了一百多人。


    孙梦云收钱收的眉开眼笑，看见丈夫丧着脸就把手里的扇子丢过去。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吴大能坐立难安，不停的探头出去，小心翼翼的看着温家的店铺。


    这样抢生意的，虽然不会如何，但往往会以女人们之间打一场或者互骂作为结束。


    他等着温母过来骂街。


    孙梦云才不管那些，翻个白眼：“她来骂就骂回去！咋啦？我还不能改改自家的生意啊？她要有本事，自然不怕我挤她。要没本事，活该被挤掉。”


    吴大能说不出一二三来，孙梦云的话说的好像很对，但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看温家昨天上凉菜卤菜了。”


    孙梦云胸有成竹：“多大点事，等她卖几天的，到时候要是卖的好，咱们也上！照样还比他们便宜！”


    便宜也有的赚，有温家在前面趟雷，孙梦云打定主意把抄袭进行到底。


    吴大能愁眉苦脸：“你光知道说，明天套餐怎么做？”


    他又不会花巧，家常菜是可以，但传单上写着不用预制菜，全部新鲜现做，这不为难人吗？


    孙梦云：“多大点事，你随便做做就行，十块钱还要什么自行车，米不用那种特别好的，随便买点便宜的就行，菜还是早上去捡货底，明个就炒个黄焖鸡，冻品市场多的是冻鸡肉。”


    吴大能迟疑道：“这能行？现在的人嘴可叼。”


    米饭一吃就知道是不是新的。


    孙梦云更是看傻子一样看他，从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丢在桌上。


    “你还真以为现在的店都用的新米啊，都是这个！”


    吴大能拿起来一看，只见一个瓶子上写着“米香精”，拧开瓶口，一股浓浓的熟米饭味道就窜了出来。


    浓的都叫人恶心了。


    孙梦云：“我嫂子开的黄焖鸡店就用的这个，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只需要几滴，那个米饭香味就出来了，进门就能闻到。我嫂子说了，现在都是这样的，那烘焙店为啥香？多数都是弄得香精滴在拖把上，只要拖完地，一屋子都是蛋糕香。我还拿了点黄焖鸡的回来，明天你记得加进去。”


    吴大能连连称奇。


    孙梦云神气道：“你放心干吧，大家都这样！”


    这年头，真以为靠踏实勤奋能挣钱？别做梦了，不走个捷径，哪儿能挣到大钱！


    孙梦云乐呵呵的去准备东西了。


    同时她也在群里发布了明天的菜单。


    【黄焖鸡，小炒肉，白灼青菜。】


    孙梦云哼着歌，一天就能一百多个单，一个月怎么不得三四万？


    至于店里，等到开学她再换回去嘛。


    到时候看温家哪一样卖的好，她就加到自家的菜单上，价格战虽然可耻，但真的有用。


    不过到了晚上，孙梦云就笑不出来了。


    温梵做了一大锅鸡汤米线。


    杨韬他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端着饭碗到她旁边那家煎饼果子店里跟人聊天。


    “哎呦，小梵这手艺真好，米线做的好吃的很。”


    鸡汤的香味飘过来，孙梦云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偏偏宋慧好像没发觉，甚至还给煎饼果子的老板娘分了一小碗出来。


    “你尝尝，这汤都是现熬的。”


    只见一大碗黄澄澄的鸡汤中，细细的米线沉在碗底，上面是炒的香菇鸡丁，温梵豪爽的给每碗都放了足足的浇头，鸡丁旁边荡着几星黑色的葱花，葱油的亮色和青翠的韭菜段葱花漂浮在碗面上。炸到红褐色的花生米用擀面杖压碎，细细的撒了一层，又放了一勺芝麻酱。


    这一碗麻酱鸡丁米线，光是香味就叫人欲罢不能。


    “有些人哦，抢人家生意，哪儿知道人家手艺可比他强多了。”


    “抢来抢去，小心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