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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又一道响雷,附近大楼的声控灯跟着齐刷刷地亮。雨落下来时空气里的潮湿味道更浓,纪浮往前走,把他推进楼梯间,关上天台的门。这个门锁比较旧了,需要用巧劲去拧钥匙。


    “你来。”纪浮让了个位置。


    万荻声终于放松下来,侧挪一步跟他贴着错开位置,捏住钥匙拧它的同时,左手握住门把,先提再拽,咣当两下,锁上了。


    从天台下楼回到602只需要转过一条楼梯,耗时不到半分钟,气流在楼梯间穿梭发出哨叫,纪浮一直盯着他后脑勺。


    围巾被塞回衣柜的时候万荻声还像根冰棍站在那儿。


    “还睡吗?”纪浮脱了外套,放去客厅挂着,“天台那风给我刮清醒了。”


    “我……”万荻声犹豫着,“还是睡吧,我去洗个脸。”


    “能睡得着吗。”纪浮笑笑,到卫生间门边靠着,“洗完脸不是更精神。”


    好像确实,但万荻声已经拿毛巾在擦脸了。他默默瞄了下纪浮,对方游刃有余,于是自己认命,毛巾挂好,问他:“你想知道吗?”


    “想。”纪浮点头,他看向镜子里万荻声额角的那道疤。


    和天气预报的一样,这春夜风雨肆虐雷声不歇。潮气从窗缝溜进卧室,再钻进别人的被窝,很没礼貌。这阵子的天气很不友好,外边刮风下雨的很凉快,可是屋子里闷热潮湿,如果开空调那就是外面25度空调26度的尴尬状况。


    “还不至于开空调吧?”纪浮纳闷。


    “除湿。”万荻声说。


    “喔。”


    他们的卧室里陈设不多,前些日子换了个床头柜,两张床目前和酒店标间摆放的方式一样。纪浮坐在床边,万荻声在他对面,看了眼手机然后锁屏放在床头柜上。


    “我欠了四十多万,五年前我刚毕业,我妈确诊一项罕见病,医保外,用药一年不见好转。”万荻声平铺直叙,简略概括,“我当时没有经济能力,我父亲早逝,积蓄耗尽后变卖家产去大城市继续治。当时出了个事情,我妈在直播平台上刷到了一个主播,号称专治她这种病,讲得头头是道,用词又精准规避审查,直播间没被封。总之我妈上当了,把余下的几乎所有现金拿去买那个直播间的保健品。”


    纪浮明白了。


    大城市长久看病是件让人很绝望的事,药物、检查、三餐,住在哪里,租房还是宾馆,没有住院床位的时候待在哪儿,急诊和住院部大厅一年四季都有铺个垫褥睡觉的人。


    五年前万荻声二十三岁,刚毕业什么都不懂。


    他继续说:“骗光了钱后,我没让她知道那是骗子,怕她受不了。”


    “网贷还是借亲戚的?”纪浮问。


    “跟邓宇借了几万,然后是医院里有那种……”


    “我明白了。”纪浮点头打断他。


    有一部分人常年在医院里晃悠,那些都是人精,丧葬公司的人在重症病房那儿游荡,看谁不行了就找家属商量着要不要提前备上,借贷公司也有,路过塞个名片。


    “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万荻声说,“因为有一天医生查房,那天早上我去帮当地一家建材店送货,没在。她说要出院,医生问为什么,她说她在吃一种万能膏,不用继续治疗了,医生当然是跟她说那东西骗人的别再吃了,要好好用药。她知道了后……我们为了看病方便,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我跟她的床各挨一边墙,中间拉了个帘子。后一天早上她跳楼了,我睡得太沉了因为晚上给人开车,凌晨才回来,上午十点多房东敲门我都听不见,他没办法,开门进来把我喊醒,他问我:‘你妈一早上跳楼了你没听见吗?’后来就不再敢一个人睡。”


    “就是这样。”万荻声抬起头,没有一丁点情绪,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纪浮一直觉得万荻声是个生命力很强的人,或者说,是他见过生命力最强的。沉默扎实地过着每一天,没有抱怨过什么,甚至连烦躁的表现都非常少。


    空调的除湿效果不算很好,但莫名的,纪浮感觉平静了很多。他从床边站起来,说:“你要不要把床挪过来?这样我下床走掉的时候你会知道。”


    “什么?”


    “拼起来,我靠墙睡,下床就会路过你。”纪浮说着,去试着搬了一下床头柜,“我不可能每天夜里都老老实实待在床上,就像今天忽然想起来围巾没有收,以后也可能忽然想出去下楼买个可乐,怎么样,要不要拼过来?”


    纪浮在尝试解决他的心理阴影和安慰他之间选择了拼出一张大床。还蛮猎奇的,他在万荻声失去思考能力的短暂时间里把床头柜搬出来,回头:“帮我一把呢?它还挺重的。”


    因为他觉得万荻声早已处理好了关于那件事的所有情绪。


    “哦。”他立刻站起来。


    这样雨几天晴几天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纪浮感冒了。


    “哎哟。”雷老四一进来,打量着他憔悴苍白的脸,“病了这是。”


    “嗯。”纪浮鼻音很重,无精打采,“随便坐。”


    最近雷老四常来,倒盐巷子可能真的要拆迁了,风言风语流窜在铺子们之间,人人自危。六合茶楼的老板森哥近两周回来了好几回,搞得韩老板整天紧张兮兮,生怕森哥拿了拆迁款回去市里,他到时中年失业。


    “老万呢?”他问。


    纪浮喉咙痛得厉害实在不想说话,雷老四也看出来了,赶紧又说:“好好你歇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纪浮点点头。


    雷老四出门刚掏出来手机,瞧见邓宇拎着个塑料袋子走回来:“正好你来了!”


    “雷哥。”邓宇跟他打招呼,“进店里坐啊,我这给他送感冒药回来。”


    邓宇进来先看看纪浮:“你这感冒怎么一感都四五天还没好啊,真奇了怪了,吃药。”


    纪浮拿刀片滑开药盒,转过来看每日用药量,那字儿太小了,他因为感冒鼻塞而动不动淌眼泪,一旦有眼泪涌上来视线就模糊,导致他在收银台仔仔细细地看。邓宇叹气:“一天三顿,一顿一包。”


    “哦。”纪浮开始找杯子。


    “这流感病毒入侵大脑了吗?”雷老四表情发愁,“他之前看着很聪明啊。”


    “感冒不就这样吗。”邓宇拽了个凳子坐下,说,“雷哥,真会拆吗?”


    “必然。”雷老四斩钉截铁,“昨天你不也看见了吗,那些人过来测量的。”


    “但是说量的是什么安全加固,因为后头那些居民楼太老了。”


    “胡扯!”雷老四闭着眼摇头,“都这么说,怕你们这些商铺去改营业范围,多捞点拆迁款。”


    邓宇对这个确实一知半解。雷老四早想要这铺子了,都是一些他坚信不疑的“内部消息”,尽管这些消息害过他不少次,此等毅力令纪浮叹为观止。


    为什么当年他的对手盘不是这号人物呢。纪浮按了下烧水壶,亮了,但很快又灭了。


    在五金店的这些日子里纪浮耳濡目染,猜测可能是里边的保险烧了,一过热就保护,也可能是耦合器坏了。但纪浮的动手能力一般般,这种通电的东西还是有点局促,他嗓子很疼,求助地看向邓宇。


    邓宇根本接收不到这种微弱的信息,继续问雷老四:“你掏25万,说实话我能接受,但如果拆迁地方更好的话,我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


    “你可以继续干啊!”雷老四提高嗓门,“要是地儿好,我当房东,你俩继续干五金店家具维修。”


    “我跟老万从老板变打工仔。”邓宇手一摊,“哥你忽悠我呢?”


    “啧你这脑子!”雷老四拍着自己大腿,“你不还拿25万吗!?”


    “哦……”好像确实。


    邓宇陷入了思考,又说:“那等老万回来吧。”


    “你给他打电话!”雷老四说。


    邓宇搞不懂雷老四这般操作是何目的,这个店里那个脑子比较好使的被病毒入侵了,在那儿捣鼓热水壶。万荻声没听电话,邓宇挠着头在店门口踱步。


    “我靠你怎么电话不接的!”邓宇听见摩托车声从巷口拐进来。


    “因为我在骑车。”万荻声摘下头盔,“他好点了没?”


    “人都傻了,不行你带他去诊所吧,或者去让老张把个脉。”邓宇说,“药盒上的字都不认识了。”


    “字都不认识了?”万荻声问。


    纪浮当然能听见,他平静地看着万荻声,眼神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万荻声把车放门口,拎着头盔进来,跟雷老四点点头,走到收银台前边:“喝药啊。”


    纪浮戳了两下热水壶。


    万荻声问:“坏了?”


    纪浮点头。


    他把头盔先挂上,先试了下插排,再将热水壶换了个插头,之前还亮一下,这回彻底不亮了。万荻声没折腾它,从纪浮手里拿走冲剂袋子和水杯去对面粮油店了。袁大爷店里有热水壶,老式的,木塞的那种。万荻声撕开冲剂倒进杯子,跟袁大爷说了声,倒了点水进去。


    “趁热喝。”万荻声递给他。


    雷老四看着这全程,表情复杂,说:“赶紧考虑着,我真的给你俩够意思了,25万,拆迁地势好,你俩继续干,给我交房租,到时候按那街上平均租金再给你俩降点儿。”


    万荻声听着,和邓宇一样比较迷茫。


    纪浮咕咚咚喝完一杯药,擦擦嘴,哑着说:“拆过去的门面你到时候要割吧?”


    “什么意思?”邓宇纳闷,“怎么割?”


    纪浮无奈,手撑着下巴,解释:“一间门面房,中间打墙,变两间,收两份租金,再打一堵墙,割出来三间,收三份。”


    “靠!”邓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雷哥你这算盘!?”


    雷老四比他声音更大:“你不白拿25万吗!再说了,你俩一天到晚往外跑的,要那么大店干啥啊!?”


    好像……邓宇又犹豫了。


    纪浮叹气,声音飘忽:“五十万。”


    “我操——操了真是。”雷老四生生把脏话在万荻声的视线里变了个调儿,“抢劫啊?!”


    纪浮摇头:“这边是居民水电,拆走安置,以后是商业水电。”


    邓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时半刻不敢出声,怕说错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把这个问题交给纪浮会比较好。


    倒盐巷子这两排接的水电都是背后那些居民楼的,居民用水用电比商业水电便宜很多,这么些年光是水电费就给倒盐巷子的这些店主省下不少,尤其那个通宵达旦的六合茶楼。


    “还有。”纪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眉心皱着,“从这条巷子到下边那个镇再到市场,我们在这区域没有对手,走了之后呢?营业额会跟着跌。”


    “哎呀我都打听过了!”雷老四急了,“那儿是个安置小区!你们在居民小区附近干这个,那不是老鼠掉米缸吗!?”


    “不是这样的。”纪浮说话很累,坚持着在说,“做生意不是看客户而是看对手。”


    这是期货市场的逻辑,但纪浮觉得它也适用于很多生意。


    就像当年在京,想建多头去多逼空,但只要一看对方是现货大佬,譬如浙江帮那边,即刻调转船头不跟这些人玩儿。这就是看对手,打对手盘打久了,有时候都不用看别人是谁,隔着网线都能嗅出来。


    做生意也是同理,有时候生意不必做得多么多么好,而是缩小客户的选择范围。很多商家在“提升自己”和“迎合客户”之间选择先搞死竞争对手。


    “拆了再说吧。”万荻声说,“地势好我们拿店,地势不好就拿钱。”


    “嗯……行。”邓宇在这事上更谨慎,他是结了婚的人,不敢冒险。


    于是这回雷老四又被糊弄走了,装着一肚子气。


    他走后纪浮开始咳嗽,万荻声把另一个头盔给他:“走吧,带你去医院。”


    纪浮摆摆手:“不用。”


    邓宇也看不下去了:“去看看吧,你这都几天了,我没见过感冒到这时候还没见好转的。”


    的确如此,成年人感冒一般七天自愈,到第四、五天,怎么也见着快好了。纪浮这每况愈下确实不对劲。但是他没劲,不想挪地方,别说医院了,他连从这儿走到门口骑上那个摩托车的劲都没有。


    “起来。”万荻声就要捞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


    “不要。”纪浮顺势一抱,脸趴在他手臂上,“不要啊万荻声。”


    “……”


    倒盐巷子的同仁堂前边还有个防止侵权而添加的“张氏”,他这个铺子严格来讲是张氏同仁堂,外边卖凉茶,里边抓中药。


    纪浮被万荻声带去同仁堂。瞧着半死不活的纪浮,张大夫“啧啧啧”了一阵子,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哟,瞧这脸色,虚啊。”


    是虚啊,纪浮想,这不是废话么。


    你感冒这么多天你也虚。


    老中医在那儿眯着眼,不知是一望而知还是装腔作势,总之样子还算唬人,把着纪浮的脉搏,说:“浮脉啊,他这是恶寒发热。”


    “给他抓点药吧。”


    “不用,回家睡一觉就行。”纪浮站起身,拉过万荻声的手就要走。


    心想,费这个钱干什么。


    “哎哎,”张大夫叫住他们,“老万,这边真要拆吗?”


    “不知道。”万荻声说。


    张大夫从桌后绕出来,小声道:“你告诉我吧,让我早做准备,前头几天有个老板也想盘我这个铺子,你们年轻,活络,有消息没?”


    “没有。”万荻声说。


    纪浮手指在他掌心压了压。万荻声又说:“拆不拆还没定,真拆了再盘走也不迟,又不是今天说拆明天就砸。”


    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怕拆走的地儿不好,知道安置区域了铺子脱不出手,拿拆迁款又觉得太亏。


    张大夫叹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儿子儿媳都在催着……哎。”


    “那你……”万荻声根本处理不来这些信息,“你看着办吧。”


    其实是他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些,纪浮还在咳嗽。


    夜里也咳,人就躺在旁边,脸闷在被子里咳。


    终于万荻声受不了了,清晨八点整叫了辆网约车,把纪浮塞进后排扣上安全带,送去了市医院。


    在医院茫茫多的病患里,纪浮一直抓着万荻声的手。抽血,等报告,复诊。坐诊的医生洞洞鞋洗手服白大褂,跟纪浮一样在口罩里咳嗽,给他们药盒上用签字笔写上每天两次一次两颗,说照他写的这样吃。


    “医生这个能用果汁吃吗?”纪浮指着那个看起来非常难吞的胶囊。


    “不行,白水送服。”那医生说完,自己掰了一片药,就着冰美式一起咽下去了。纪浮迷茫地眨眨眼。


    “你怎么没被我传染呢。”纪浮不解。


    万荻声把装药的袋子系好,搁在客厅桌上,看看他:“不知道。”


    “真厉害。”纪浮的鼻音让他最近讲话声音很怪,说,“都快跟我脸贴着脸睡觉了居然没被传染。”


    万荻声看着他溜进卫生间,平复了一下心跳。


    没一会儿,纪浮出来了,又把那几盒药扒拉出来,说:“都是医保用药吧?”


    “我钱都已经还完了。”万荻声语气有些不满。


    “不是。”纪浮摇摇头,“不是心疼钱,我是在规划钱,拆迁的话可能是个转机,起码搬去市里,再争取让你挣套房,好娶老婆。”


    “不要。”万荻声把水壶的烧水按下去。


    “不要买房还是不要娶老婆?”纪浮就是病了,眉毛轻轻一拎,半笑不笑的还在逗人。


    万荻声早已在他手里久经沙场,淡淡看过来:“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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