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吹动纸页翻飞,发出窸窣声响。
谢昭忽然想到了那只停在他指尖的蝴蝶。
谢昭微微偏头:“医生?”
就这样维持好几秒的寂静。
“进来吧。”
对方声音低哑,是独属于少年期的声线。
谢昭一愣,抿着唇,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朵。
“辛主任在查房,稍等一下。”
对方坐在旁边椅子上,离谢昭几步的距离。
谢昭顿了顿,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浅淡的,衣服上的阳光,糖果,橘子和蜜桃味。
深层的,硝烟和战火,血腥味和雨水,寒流。
非常,非常不合群。
跟自己一样。
言无没想到这个叫谢昭的病人会主动跟他说话。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你今年多大了?”
言无的声线冷淡平稳,有种的无机质的冷漠感。
“十七。”
谢昭点点头,“你是辛医生的孩子?十七岁的话,应该是在读书吧。”
“……”
言无摘下耳机抬起头,淡淡道:“接下来是不是要问,在哪里读书,成绩怎么样,准备考哪个大学。”
谢昭:“……”
“没读书,成绩很好,不准备上大学。”
谢昭到嘴边的“你误会了”生生咽下去,又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又轻声问:“为什么呢?”
言无从十二岁开始几乎没有被人问过“为什么”了,收到的问题都是以文档文件整理呈上的,听到的回答都是“好的”、“是”、“我立刻去办”等等。
乍听到这陌生的问题,足足花了五秒才回答。
“大学的内容学完了。”
谢昭不懂这句话的杀伤力。
此时此刻如果有期末周熬夜复习心力交瘁的大学生在场一定会翻白眼鼓掌说哈哈那你这么牛逼怎么不跳级考研读博呀是不想吗?
然后会收到言无诚实的回答:研究生内容也学完了,第五篇论文三天前发表,新项目已结项。
谢昭只是应了声,又好长时间没说话。
言无感觉谢昭问起上学时的情绪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于是他反问:“你也在上学,成绩怎么样,读的哪个大学。”
谢昭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读的学校,“a大艺术学院。”
言无:“那个民办本科全名叫‘a大艺术’的学院?”
谢昭:“……对。”
言无突然轻笑一声。
谢昭感觉有点莫名的尴尬,于是抿着唇不说话。
“那你运气挺好。”,言无说:“收拾收拾准备升咖了。”
谢昭:“……”
谢昭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鼻尖,没听懂什么意思,但是不想表现出来。
“回来了——嗯?有人来了你怎么不叫我?”,一道温和沉稳的女声响起,辛仪跨步走到位置上落座,“抱歉久等了。”
“没事,也没有等很久。”
辛仪对消极怠工的言无投来责备的目光,意思是:我要工作了,赶紧出去。
言无熟练地戴上耳机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辛仪询问谢昭的情况,虽然谢昭刻意回避了很多问题,但辛仪越聊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像这样漂亮的人,情感上迟钝到空白,甚至包括正常的情绪感知都有些困难的生硬。
“其实我是想问。”
谢昭面对跟陌生人这样的交流十分抵触,攥紧了盲杖,轻声打断她。
“我出院那天,有蝴蝶,它飞过来停在我手上。”
“但是没有人看得见它。”
辛仪推了下眼镜,目光落在谢昭缠着纱布的双眼上,语气温和中带着迟疑:“你是怎么知道它是蝴蝶的呢?”
“……”
谢昭低声说:“我知道。”
辛仪:“骤然失明确实会导致一些心理问题,比如抑郁、焦虑、创伤后应激障碍等,长期可能会导致精神方面的疾病,幻听幻视等等,也是有可能的……”
辛仪看着谢昭苍白的脸色和毫无波澜的状态,莫名从他的反应里品出一种“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自暴自弃感。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辛仪实在是不忍心,欺骗般地安慰:“一些信息素极强的alpha或者omega会觉醒出精神力。”
“其中的佼佼者能将精神力运用到极致的可以幻化出精神体。”
“一般来说,精神体是固定的,普通人很难看见,除非是精神体的主人刻意释放。”
“所以……”
能觉醒精神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继承家族企业的言承易,几乎全都进军队了,军队里根本没有精神体是蝴蝶的人。唯一一个没在军队里且觉醒精神体的是个omega,精神体是一条竹叶青蛇。
虽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辛仪还是耐心解释道:
“精神体是主人意识的外在表现,也是主人潜意识的反应。”
“所以,如果是真的话,那说明精神体的主人很喜欢你。”
话音落地,一片寂静。
半晌,谢昭才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唇角:
“喜欢我?”
谢昭相信那是幻觉了。
-
言无坐在门诊室外长廊的椅子上等。
耳机里会议已经结束,队里的人就着这个当聊天室聊起来了。
“很绝望,真的很绝望,短短三天,我相了五次亲,屡战屡败,屡战屡败,种猪都比我有尊严。”
“没事的阿辉,虽然没有omega看上你,但你可以找alpha呀,男子汉大屁股,为了爱情,忍忍就过去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aaoo。”
“滚蛋,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搞aa恋,只喜欢香香软软的omega,要是让我谈到了,房产证写他名儿,彩礼他说了算,我光荣了抚恤金都打他卡里!”
“又妄图获得永生了bro。”
“……”
“那你相亲为什么失败了,我看我们阿辉也是情深意重,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会如此坎坷?”
“这就要问某个姓言的了。”
某个姓言的表情毫无波澜地开口:“红鼻子不算鼻子。”
宁绍辉破防了:“兄弟们看看,这就是咱们的爸爸,这就是我们的领导,多么冷漠无情;多么铁石心肠的一个alpha,我不明白为什么omega都喜欢他,他明明是个连抚恤金都不会给心爱的omega的男人。”
“不会。”
“你们看你们看,他亲口承认了,爸爸你再把这话说一遍,明天相亲的时候我放给他们听。”
“不会光荣。”言无淡淡说:“也不会有喜欢的——”
言无脑海中莫名闪过一道伶仃的身影。
宁绍辉:“???”
众人:“??”
门诊室的门开了,言无指尖一划退了聊天。
“你听我说谢昭,我还是建议你定期来复查。”,辛仪的眉宇间隐有忧虑。
言无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谢昭低垂着头,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辛仪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刚想问言无怎么还在这里,言无就收起手机,“我走了。”
辛仪:“……?”
谢昭走得不快,在楼道转角时差点被着急忙慌的护士撞上,紧接着他被扶住了,护士抱着怀里的针剂连连道歉。
谢昭扭过头,言无说:“是我。”
“医院人多,我送你下去。”
言无轻轻抓着谢昭的手腕,“跟我走。”
谢昭穿得薄,贴合手腕的陌生触感差点令他习惯性反手压制回来,紧接着就听言无解释:“最近有几个在边境被救回来的人体实验幸存者,来采访的媒体很多。”
谢昭挣扎的动作停了。
“人体实验?”
“非法买卖人口组织跟地下研究所勾结,想通过ao信息素来研究治疗绝症的特效药。”
“……”
谢昭被言无牵着,许久后低声回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治疗绝症啊,听起来好像也很有意义。”
“有意义的事情很多,不包括把人抓起来抽血打药当小白鼠。”
“而且,”言无看向谢昭平静道:“他们没经过受害者本人同意。”
谢昭:“……受害者同意就可以了?”
“不可以,所以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辛仪的叮嘱,今天来的媒体少得多,有的病房紧闭,隐约传来哭声,有的房门已经打开了,留短发的小女孩被护士陪着出来走动。
言无停在原地,摸着兜,有些迟疑。
“去吧。”,谢昭说。
言无看向谢昭。
“带的糖,不就是为了给他们的吗,去吧。”
言无:“你等我一下,很快。”
腕间的桎梏骤然被松开,谢昭半靠着墙,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在阴影里,表情模糊不清。
手腕间的触感还存留着,看起来那么冷漠的少年,抓着他的手心竟然是热的。
对于天生体温寒凉的谢昭来说,甚至有些烫了。
谢昭松开盲杖,想要揉一下手腕,就听见因快步而扬起的风声。
少年回到了他身旁。
言无比谢昭高大半个头,俯身靠近时温热的吐息擦过他的侧脸和脖颈。
“好了,走吧。”
他重新牵起他的手,穿过来往人流,坐上电梯到达一层医院门口。
谢昭及时松开了手。
少年忽然再次拉住他。
“虽然不知道你找辛医生聊了什么。”
“但是,我刚刚看到了。”
谢昭:“看到什么?”
“听到他们都被抓起来时,我看到你笑了。”
言无想了想,说:“其实我抓的这种人还挺多的。”
谢昭茫然不解:“所以?”
一只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顺着谢昭手腕拨开手指,往手心塞了一颗圆圆的小东西。
是一颗糖果。
“所以,你可以试着再开心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