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愣在原地。
“你不怕我?”,他轻声问道。
精神体蝴蝶围着他上下翻飞几圈,又停在他指尖,十分轻地碰了碰。
谢昭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漆黑的长发衬着格外苍白的肤色,使得这一瞬间的变化非常抓眼。
是一个非常浅的微笑。
也是他至今为止,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但他很快听到有路人悄悄地问:“诶诶,你看这人在干嘛?”
“不知道啊,好奇怪,明明蒙着眼睛,结果又像是在盯着手上,他手上有东西吗?”
“没有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偷偷观察了半天呢。”
“闭嘴吧你就是想看人!”
“说得好像你没看一样!”
谢昭指尖一动,蝴蝶又绕着他飞了几圈,才翩翩消失。
周围没有一个人发觉。
谢昭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想,是幻觉。
又是幻觉。
谢家司机接到谢昭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人。
以前最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现在畏寒似的,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衬衫扣到领口第一颗,单手支着盲杖,一言不发地站在人群里,像是给人群按下了安静的暂停键。
司机搓了搓手,忐忑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大少爷,北滨这边施工扩建,有三条路都封了,堵了半个小时车…”
想起以前迟到了几分钟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司机默默缩脖子,生怕这位脾气暴躁的大少爷直接一盲杖呼自己脑门上。
谢昭收起盲杖,嗓音干涩低沉:“走吧。”
司机:啊???
一路上,司机多次瞄后视镜,企图从谢昭脸上看出一丝常见的做作的虚情假意。
没有。
一丝都没有。
大少爷直接没有情绪。
司机默默加快了车速,并决定下班后去隔壁街的体育彩票店买一万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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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出院的消息几天后才传到言承易那里。
“他已经出院了?我知道了。”
alpha站在全身镜前,西装衬衫微敞,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上领口的扣子。
他的身量很高,浑身上下打理得完美,压迫感极强的alpha信息素让周围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出于对顶级alpha的生理性畏惧与臣服。
“言总,谢小少爷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抵达首都机场。升学宴在将在六个小时之后举行。”
言承易手里握着把崭新的车钥匙,上面除了耳熟能详的车标外还刻着银色的羽毛与利剑,庄严肃穆的标志。
是谢安绝对会喜欢的礼物。
言承易心情很好地抛起钥匙又接住,在指尖转了两圈。
“走,去接谢安。”
“那…刚刚那电话……”
新来的秘书有点摸不准言总的意思,一边对谢家小少爷上心,一边又叫人注意着大少爷。
“哦,对。”,言承易笑容一顿。
谢昭这个人跟谢安是两个极端。
谢昭很蠢。
言承易第一次见到谢昭,是在豪门世家的宴会上。
他被众人拥簇,夸赞,称颂他比言驰上将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来领袖之位非他莫属。
言承易心想,他会的,他一定比外公还要厉害。
然后他们说,最厉害的alpha要配最厉害的omega。
omega本来就弱,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呢?言承易满不在乎地想,然后被母亲牵着,去见了一对抱着孩子满脸笑意的夫妻。
母亲指了指被抱着的娃娃说,这是妈妈给你定好的配偶,叫谢安,是个刚出生就分化的顶级omega。
言承易瞪大了双眼,震惊中夹杂着不甘,又好奇地看向谢安。
这时一个小男孩哭着冲到谢父面前,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大声控诉:“为什么送给弟弟的礼物比我多?比我多那么多?”
谢父尴尬地冲他们笑笑,厉声呵斥不懂事的小男孩,“谢昭!哭哭闹闹像什么样子!”
是4岁的谢昭。
言承易心想,太蠢了,实在是太蠢了。
没有价值的人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反抗不公,但这真的是不公吗?并不是,高贵者得到高贵的加冕,平庸者接受平庸的命运。
他的目光落在谢昭哭红的脸上,又回到被谢父高高抱着、满脸不解与好奇的谢安身上,最终决定了人选。
他是最顶级的alpha,一定要选最顶级的omega。
虽然在同一年,他最讨厌、最恐惧的人出生了,他从此再也不是那个被人提起的“最顶级alpha”。
但那又怎样呢,新的顶级alpha不爱抛头露面,消息寥寥无几,连吸引追随者臣服的信息素都没有,甚至现在都没有精神体。
言家里里外外的事务是他在处理,拥有大批拥护者的也是他。
只要等谢安18岁,他们就能结婚。
他们的后代绝对是真正优秀的、有实力的、最顶级的继承人。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这个从小蠢到大的omega打乱他的计划。
即使是长得好看也不行。
“喂,谢昭。”
“……嗯?”
对面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嗓音生涩,比以往更懒散。
言承易眉心莫名一跳,他伸手捏了捏。
“你知道谢安要回来了吧。”
“你为了攀上言家去针对谢安的事我都知道。”
“就此收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谢昭:“……你是?”
言承易冷笑:“装,继续装,这次拿的是失忆剧本是吧。”
谢昭:“……”
是的。
“今天是谢安的升学宴,该来的人都会来,你最好聪明点别惹事,懂吗?”
对面沉默片刻:“谢安我记得,但你是?”
“……”
言承易阴沉着脸啪地挂了电话。
等见了面,他倒要看看这个omega能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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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佣人们正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布置场地。
谢安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跟自己的孩子似的,从小活泼可爱,没有一点少爷架子,跟大家打成一片,亲切热闹得不行。
这场宴会更是隆重,虽然谢安一直说不用太夸张,但只要是跟谢安有关的事,没人能做到不重视。
“这个矢车菊摆在最前面,少爷喜欢!”
“甜品呢?”
“做了做了!咸口一份甜口双份!我知道。”
“礼服熨好了没?”
众人忙前忙后,没人注意到楼上有人下来了。
直到乐乐呵呵又搬着三束花回来的小刘看见有个人站在花圃里,伸手正要碰到扎好的花束,下意识大声喝道:“别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手里的活不约而同地停下。
“大、大少爷?!你怎么下来了。”
谢昭撑着盲杖,站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脸色比雪还要淡三分。
热闹的氛围顿时凝固下来。
小刘心头一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干着活儿习惯,对不起大少爷!我不是想吼你,对不起!”
紧接着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说:“抱歉大少爷,小刘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他也是为了少爷高兴,一时得意忘形了。”
好几个人往前走几步把小刘拉回来挡在身后。
“我替小刘道歉,对不起大少爷。”
“我也是。”
“我也替他道歉。”
谢昭没想到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跟自己说话,竟然是这个情景。
莫名其妙的电话把他吵醒,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也再睡不着了,听见外面热闹,想下来看看,仅此而已。
这些人紧张地把小刘挡在身后,虽然有些畏惧,但没有人退步,跟刚才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样,又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和谐,团结,如家人般。
不一样的沉默,尖锐,密不透风。
真奇怪。
谢昭想。
明明是他们在对我道歉,做错了事的却好像是我。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向来最是暴躁无理取闹的大少爷什么话都没说,撑着盲杖,缓缓从他们身边走过。
众人纷纷惊疑不定地你看我我看你,仿佛大白天见了鬼。
最后一群人围在一起叽里咕噜一顿,派出了哭丧着脸的小刘。
“大少爷!”
谢昭走得很远了,突然听见小刘在身后叫他。
“那个!要、要不要留下来,这里有、有甜品,还有酒,等会儿宴会就要开始了……”
小刘等人一齐紧张得手心冒汗,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跟大少爷搭话,既担心谢昭真的答应后气氛会尴尬,又害怕谢昭因为这点事儿而怀恨在心。
然后他们看见,谢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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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医院,精神科专家诊室。
辛仪把一沓病例放桌子上,端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推了下鼻梁上薄薄的银丝眼镜,看了眼旁边的少年。
“你有问题。”
少年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端,露出冷白的下巴和抿着的唇,幽蓝色的耳钉闪烁。
他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单手插兜埋头摆弄手机,没有说话。
“五天假期,你在这儿晃悠了三天,找谁呢?”
辛仪伸出手比了个“三”。
“你知道我们院长已经八十高龄了吧。”
“他想知道您为什么连续三天一声不吭地准时游荡,像男鬼一样。”
“你这样他压力很大。”
“院长的秀发已薄如蝉翼,收手吧小言上将,不要虐待老人。”
言无划着手机,淡淡道:“倒也不至于,目测还有七八十根。”
“……”
为院长仅剩的七八十根头发默哀。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辛仪问:“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说吧,冲谁来的?”
“难不成你这是打算弃军从医?”
言无放下手机,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看向她。
辛仪平静地捂住发际线,破防道:“好,我不问了,我去看看幸存者,你先别着急走,帮我看一会儿,有事叫我。”
言无“嗯”了一声,戴上耳机点进研究院新发的会议链接,思绪却飞到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三天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或许是他想多了,那真的只是精神体发生的一个小意外。
很快,敲门声响起来。
言无眼皮一抬,视线落到桌子上。
他起身拎起辛仪落下的病例上前开门,递出去的动作随着他下移的目光一滞。
门口安静立着一道伶仃的人影。
“你好,医生。”
这人双眼缠着纱布,撑着盲杖,握拳轻咳一声,长发轻轻跟着咳嗽的动作荡漾,嗓音带着病气。
“我是谢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