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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别看

    屏障变得滚热。

    暗红色的, 像谁的发,谁的血。

    “冲!”

    陈晚灯的吼声劈开战局,她手臂上还淌着血, 却没半分停顿。

    身后的队伍跟着发出咆哮, 有人咬着牙扛着伤往前扑, 有人透支体力催动异能,脚步踉跄着, 却没停下——

    “刺啦——!”

    数道异能交织,裹着淡蓝水光,狠狠撞在屏障侧面,像把烧红的刀劈进黄油, 终于将那坚不可摧的暗红屏障撕开道半人宽的口子!

    血雾从裂口处蒸腾出来, 缺口后面,甚至能隐约看到外面的微光——

    这希望连半秒都没站稳。

    院长微笑着面对屏幕。

    他的脸如走马灯般地快闪, 不断地变幻出各种人类的模样。

    有孩童稚嫩的脸, 有老人布满沟壑的面容。

    有之前被饕餮种吞噬的明星,也有刚在这广场上战死的学生。

    每张脸都清晰得可怕,在出现的瞬间被下一张覆盖, 像无数个灵魂被强行塞在他的皮囊里,挣扎着想要露头。

    就在脸不断变幻的同时,那道被撕开的缝隙,突然开始剧烈蠕动——缝隙边缘的暗红屏障像活肉般抽搐, 每一次收缩都冒出新的皮肤组织, 紧接着, 一张张脸从屏障里“长”了出来。

    有的人脸甚至没来得及变成滋养屏障的血肉,就被强行拽出来,像拼图般嵌在裂缝边缘, 一张叠着一张,密密麻麻地往上涌。

    “快……快堵上!”有人刚喊出声,就见无数人脸从屏障深处涌了上来,比之前更快、更密!

    刚才被撕开的缺口瞬间被填满,脸叠着脸、眉压着眉,连缝隙里都嵌着半张残缺的脸,修补速度比攻破速度快了何止十倍。

    学生们的动作猛地顿住,举着武器的手开始发抖。

    有人刚劈开一张脸,刀刃还卡在对方的颧骨上,就腿软跪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疼——刚才那些冲锋,已经耗尽了他们最后一点体力,掌心的汗混着血,滑得握不住武器。

    “怎么会……这么快……”一个学生看着重新闭合的屏障,声音里满是绝望,“明明……明明已经撕开了啊……”

    他的肩膀垮下来,连站都站不稳,刚才拼尽全力催发的藤蔓,此刻软塌塌地垂在地上,连卷住一张脸的力气都没有。

    而原本还透着蔚蓝色水光的天空,竟也被暗红屏障缓缓覆盖!

    那屏障像一张巨大的血肉幕布,从天际线处往中间收拢,短短几秒,就加速下沉,天光被啃噬成斑驳的碎影,最后只剩正上方一道狭窄的光缝,还在被不断挤压。

    水的净化之力……

    在逐渐地消失。

    那些由明星生命献祭斩杀的饕餮种的尸体消失了,新的饕餮种从裂口中窜出,被路芜硫的风刃迅速杀掉,再前赴后继地扑来。

    风刃高速旋转着,力度丝毫未减。

    但饕餮种的出现没有间隙,没有尽头。

    “净化之力没有了,我们还怎么打下去……”

    “碰到、碰到就会死的,我们都会和这些脸一样……”

    “闭嘴!振作!”

    “就是,别说丧气话啊!”

    陈晚灯不语,火舌猛地蹿出,再次冲向那屏障处——

    “人脸”们随着攻击坠落在地,瞬间长出新的身体。

    那些“人脸”和之前的血肉不同。

    他们甚至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有人掉落下来便“哇”地一声开始呕吐,有人怔了一下便厉声大喊“你们都不要靠近我”,有一个女孩颤抖着,又决绝地用利刃插进自己的心脏——

    却感受不到疼痛。

    “你已经死了还捅什么,”她的朋友哭着骂她,道,“你已经帮我挡了一刀了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朋友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她声音发颤,指着两人脚边的地面,道:“不对!不对!她的尸体……她的尸体刚刚还在这里!我保护得很好,没被吃掉啊!”

    女孩往后退了半步,脚腕撞到块石头,差点摔倒:“就在这!我刚才还踩着这圈血渍,她就蜷在这,连手指都没动过!地上的血都还没干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脚边的地面突然“咔”地响了一声。

    先是道细如发丝的裂缝,从原本有尸体的位置往外蔓延,缝里渗着跟暗红屏障一样的微光,还裹着点黏腻的气息,像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土层下兴奋地钻爬。

    接着裂缝越来越宽,石子顺着缝隙往下掉,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却听不到落地的回响,仿佛下面是无尽的深渊。

    地面开始轻微震颤,像什么庞然大物……

    在低沉地窃笑。

    操场的塑胶跑道在蠕动,如同呼吸般起伏;

    花坛的边缘,水泥剥落,露出下面搏动的血肉……

    这整个地面……

    广场……

    操场……

    教学楼……

    竟然都是院长的本体!

    “我们……”有学生喃喃自语,“我们难道一直……是在他身体里学习、生活着吗?!”

    “踩在我身上、躲在我身体里的感觉……”院长对着屏幕笑得愈发从容,语气轻得像在闲聊,“喜欢吗?”

    时伊抬起了头。

    她遥遥望向屏幕。

    原来……

    这里,便是院长的“绝对空间”啊。

    和她的不同。

    是能够随时通过屏障而张开的吞噬领域……

    这屏障内的空间,与屏障外的人形,到底哪个才是本体?

    不对……不对。

    两个都是本体。

    她捏紧了手中那洁白的花瓣。

    院长正笑着看着时伊。

    那视线甚至有几分慈祥和欣慰。

    是长辈看向喜爱晚辈的眼神。

    “虽然你的出身不好,”院长慢声道,“但毕竟也流着我们饕餮种的血。只要你听话,努力,我也可以允许你,进入我们美丽的新世界。”

    “什么……美丽新世界?”

    时伊轻声问,“你的楼都被烧成这样了,哪里美丽了?”

    话音刚落,教学楼顶层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学生们纷纷转头望去。

    融化的钢筋裹着火星往下坠,半边墙体轰然坍塌,露出的断口处没有砖石,只有暗红的血肉组织——

    而那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不断有裹着冰蓝色的火苗从窗口和裂缝中窜出!

    血肉正滋滋地冒着黑油,连空气里的腐臭都被烧得淡了几分。

    “是……是业火。”一个火系的学生喃喃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是陈烬那家伙……不死不休的业火!”

    时伊一挥手,裹着纯净之力的云烟大量地涌出,冲入那火焰之中!

    而火焰竟像被添了最烈的燃料,“轰”的一声炸开!“滋滋”声不绝于耳,暗红的血肉被烧得蜷缩起来,连渗出来的黏液都被瞬间烤干,落成了齑粉。

    “虽然你的出身不好,”时伊道,“但你也不用选择听话,努力——反正我一样会杀掉你。”

    “真是……不知好歹的年轻人。”

    院长沉下了脸。

    然后,指尖轻轻一捏,那洁白的花瓣彻底被碾碎。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瞬间出现在陆明檀身旁!

    陆明檀似乎早有预料。

    他静坐在木系族长那檀椅之上,没有抬头,周身藤蔓如毒蛇般瞬间暴起,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墙,同时无数带着麻痹毒素的花粉弥漫开来——

    院长只是轻轻一挥手。

    那狂暴的藤蔓与毒粉便如同撞上无形壁垒,尽数消散。

    实力悬殊太大了。

    花粉缓缓漫开,陆明檀静静地望着院长,没有再出击。

    “啊,这是陆沉枫的位置吧……我们之前在这儿喝过好多顿酒呢。”院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明檀,道,“就是你,亲手杀了你父亲?他当年为了保下你这条小命,不知道在我面前说了多少好话,还死活不让你升到S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这是父亲的遗愿。”陆明檀的指尖顺着椅柄上的缠枝轻轻摩挲着,唇角勾起温和的笑,“忠心的下属?这缠枝里,可都是父亲咒你死去的话语。”

    院长脸色一冷。

    陆明檀摩挲着那缠枝的动作,和陆沉枫太过于相似,不由得让他想起陆沉枫举着酒杯的模样——

    确实,陆沉枫的另一只手,是搭在这椅柄上的。

    “和一具早就被自己控制的傀儡把酒言欢,不觉得你很可悲吗?”陆明檀眨眨眼睛,笑意愈加地深,道,“还去蓝星顶替这么个‘院长’的身份,精心挑选了实验体做自己的老婆、孩子,建立虚假的一片祥和的家庭……”

    “可笑。就凭你,也想拥有家庭,拥有子孙后代……你有繁衍能力吗,”陆明檀抬起那双黑眸,道,“异种?”

    “异种”两个字轻飘飘的,很温柔,却刺耳得很。

    院长至少有几百年没有听过谁这样称呼自己。

    “要什么繁衍能力……”他眉心微微抽动,怒极反笑,“被吃掉的,都是我的孩子啊——”那浮现出鳞片的大手直直向陆明檀袭来,“你也是,乖乖被我吃掉吧——”

    陆明檀一动未动。

    那尖锐的爪,就在他眉心前停了下来。

    院长慢慢地收回了手。

    “……以为我会这样吗?”他好整以暇地站直,慢慢笑开,“你这小子,倒是聪明。用这些话来激我,就是想让我吃掉你,是吗?”

    陆明檀脸色好似苍白了几分。

    他抿紧了薄唇,没说话。

    院长皱了皱鼻子,眼中露出一丝赞赏:“身体里灌下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毒药……你又不是纯净圣体,灌了毒怕是也不好受吧?毒粉又能遮盖气味,不谨慎点儿的话,怕是真的要被你骗了去。”

    “只是啊……还是太天真。”他眸中露出些怀念的神色,“你啊,真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地面上骤然伸出数条由污秽血肉构成的暗红锁链,瞬间将陆明檀四肢与脖颈死死勒紧!

    “那么,也和你父亲一样。”院长冷声道,“乖乖地,臣服于我吧。”

    锁链上传来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要让他向着院长,向着屏幕的方向跪下!

    “唔……”

    陆明檀额角青筋暴起,他勉力站立着,不愿下跪,藤蔓在他周身疯狂挣扎,却无法挣脱分毫。

    “骨头还挺硬。”院长优雅地笑着,指尖微动,“这点,也像你的父亲。”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陆明檀的左小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依旧凭借着藤蔓的支撑,没有跪下。

    “我……我想杀你。”陆明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直视着院长的眼睛,用气声道,“陆、陆沉枫也一样想杀你……你所有、所有的属下都想杀你……”

    “呃——!”

    话还没说完,锁链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高高扬起,又狠狠掼向地面!

    剧烈的撞击让他喉头一甜,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破碎的喘息。

    “话真多啊……”院长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痛苦的模样,如同在把玩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脸色却越来越冷,“等你这身毒褪去,乖乖被我吃掉就好了。现在……先切开你看看好不好?”

    他的指尖凝聚起刀刃,闪着寒光,在陆明檀身上比划着,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唔,你这双眼睛倒是漂亮……”院长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陆明檀脸上,那里面没有丝毫屈服,只有那洞悉一切的平静。

    “……只是里面,”他慢慢抬起手,点向那双黑眸,“藏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

    话音落下,那利刃陡然刺出,直取陆明檀的双眸!

    “噗嗤!”

    利刃入肉,鲜血瞬间涌出!

    然而,那涌出的并非只是鲜血!

    在眼眸被毁的刹那,像启动了什么机关似的,无数翠绿中带着血丝的藤蔓,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陆明檀空洞的眼眶中疯狂涌出!

    赌对了。

    陆明檀微微勾起唇角。

    “我没有要你吃了我。”他轻声道,“我只是猜你不喜欢我这双和父亲一样的眼睛。”

    与此同时,之前弥漫在空气中的花粉骤然凝聚——

    呼啦啦——!

    一道道身影,如同从大地中生长出来一般,瞬间出现在木系主屋的各个角落!

    他们是所有留守的木系子弟,每个人的脸上都和陆明檀一样,带着一种殉道者的苍白与平静。

    而他们紧握着的藤蔓,早已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了院长的四肢与躯干!

    陆明檀的声音很轻,喘息着,呛咳着,却很沉稳,一字一句。

    “木系子弟,列阵——!”

    “饕餮种杀我木系族长陆沉枫,害我天才陆槐,吞噬我无数同窗性命。”

    “今日,所有族人服下纯净的水之力……”

    他话音落下,所有木系子弟身上都猛地爆发出强烈的蔚蓝色光芒!

    那源自水族的净化之力与他们自身的木系本源激烈冲突,带来仿佛身体要被撕裂的极致痛苦,每个人的嘴角都溢出了鲜血,眼神却愈发灼亮!

    水生木!

    在这无比的痛苦中,他们的力量被短暂地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磅礴的生机混合着净化的意志,让他们的藤蔓变得无比坚韧,并且充满了让院长完全无法吞噬的净化之力!

    陆明檀的声音响起。

    “以此身!以此魂!”

    “结‘万物生长之笼’——!”

    无数道闪耀着蓝绿光芒的藤蔓,如同无数条咆哮的巨龙,从四面八方狠狠缠向院长!

    它们不顾一切地收紧,甚至直接扎根进地面,墙壁,天花板,将院长与这座木系主屋死死地绑定在一起!

    “哈、哈哈……”院长低沉地笑起来,“就凭你们,区区几只灌了水的虫子……我不能立刻吃掉你们,难道还不能捏死你们吗?”

    他指尖微动。

    “轰——!!!”

    一条暗红色的火龙,凭空出现!

    它带着诡异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猛地调头,如同复仇的陨石,直直撞向被藤蔓包裹的陆明檀!

    火焰,瞬间将他吞没!

    陆明檀的身体在烈焰中剧烈地抽搐着。

    但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空洞的眼眸“望”向火焰之外,更多的藤蔓从他体内疯狂涌出,死死勒紧院长,仿佛要将自己的骨骼也一同烙印进对方的身体里!

    不只是他。

    所有结阵的木系子弟,他们身上缠绕的、与院长连接的藤蔓,都成为了传导痛苦的媒介!火焰顺着藤蔓蔓延到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在一片火海之中。

    身体在燃烧,净化之水与火焰在他们体内激烈冲突,带来凌迟般的痛苦。但他们依旧站立着,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正在燃烧的火炬!他们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用痛苦和生命点燃的不屈意志!

    屏障的修补就在此刻,慢慢地停止了涌动。

    风刃瞬间将天空顶开!

    水倾泻而下!

    “砸开它!”

    陈晚灯喝道。

    所有力量在同一瞬间撞上屏障!

    金红的火、银亮的金、深褐的土、灰白的风,缠着蔚蓝的水和云烟,在屏障表面炸开刺眼的光!

    “轰隆——”

    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屏障上的人脸在光爆中纷纷碎裂,暗红的血肉与血纹藤蔓缠在一起,被光流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久违的新鲜空气汹涌而入!

    “快逃啊——”

    有人喊。

    “不能逃!”

    又有人喊。

    “不要逃!我们要抵抗!要杀敌!”还有人喊,“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子的,不改变世界,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那些朝缺口处涌去的学生慢下了脚步。

    是啊。

    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子。

    只顾着自己逃跑,又能逃去哪里呢?

    “全员听令!”

    陈晚灯厉喝道,“重伤员和失去战斗力的,立刻从缺口转移出去!”她脸上混杂着烟尘与血污,挥手指向那道生命通道,“还能战斗的,随我顶上去!”

    她的话音未落——

    “冲啊——!!!”

    一阵充满战意的咆哮声,竟从那道缺口的外部传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道身影如同逆行的流星,顶着不断坠落的屏障碎块,竟从那缺口处悍然冲了进来!

    他们人数很多,装束各异。

    大多数人,陈晚灯都认识。

    有的是常常逃课恰好今天也在逃课的学生,有的是散布在蓝星正执行任务的进化者,有的是曾经与进化者学院彻底割席的刺头……

    他们身上无不带着激烈的战斗痕迹,有些人甚至断了一臂,只用简单的布料包扎,渗着鲜血。

    但他们的眼神,却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那是目睹了直播惨剧后,从世界各地奔赴而来的决死之意!

    “……陈老师,”有个曾经的刺头学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虽然我已经离家出走有些年头了,但、但毕竟,这里还是家嘛……”

    陈晚灯记得他。

    当年她训斥他不认真学习,他还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在全班人面前办了她难堪。

    后来更是在教学软件上给她打了不少差评,影响了她那一年的绩效考评。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嘿嘿地笑了一声。

    陈晚灯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配合援军,巩固防线!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

    她抬起头,喊道,“阿硫!”

    风沙化作细密的银网,应声落下!

    路芜硫双臂猛地展开,十余道一人高的风墙拔地而起,风墙间的风刃高速旋转,泛着淡蓝水光,将裂口周边区域彻底圈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护圈。

    前线的攻防不断推进。

    有战斗力的学生们迅速补位,血肉和人脸落地,冒出无数新的饕餮种。

    而裂口在一次次攻击中不断扩大,从两人宽变成能容三个人并行,缺口外的天光越来越亮。

    医疗组也在争分夺秒,迅速将伤员送进风墙,小心不落入地裂的缝隙。

    战场上拥有了短暂的秩序。

    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陈晚灯正站在防线中央指挥,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震颤——

    是黏腻的,缓慢地蠕动。

    “小心!所有人,撤退——”

    她厉声喊道,话音刚落,前方的屏障就开始缓缓涌动。

    无数张密密麻麻的人脸重新浮现了出来!

    时伊仿若感知到了什么。

    她抬起眸,朝屏幕望去。

    也就在这一刻。

    火海中的陆明檀,仿佛心有所感。

    在被火焰湮没之前,他朝着镜头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别看。

    他说。

    “嘭!”

    浓郁的花粉瞬间覆盖了整个屏幕。

    所有残酷的画面瞬间消失。

    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院长怒极的低语。

    “嗬……”他好似不小心吃到了什么坏东西,狠狠“呸”了几声,沙哑道,“都给我去死吧——”

    那道集所有人合力砸开的屏障缺口,在无数新生饕餮种的填补下,迅速地愈合着!

    而在那蠕动的、新生的屏障血肉之上,竟然浮现出无数张痛苦而扭曲的脸——是刚刚那些木系的子弟们!

    他们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成为了这罪恶屏障新的组成部分!

    院长要用他们作为最后的防御,也要在所有生者面前,完成这场最残酷的践踏!

    屏障,即将完全闭合!

    希望,随之即将被彻底封死!

    而就在此时——

    轰!!!

    一声撕裂空间的巨响,悍然炸开!

    那艘巨大的诺亚方舟,如同陨石般,狠狠地、精准地撞击在那即将弥合的屏障缺口上!

    咔嚓——!!!

    仿佛整个天空都碎裂了!

    屏障发出了一声哀鸣,无数面孔在冲击波中扭曲,然后消散!那道缺口,被方舟以自身为楔子,死死地卡住了!

    舱门在硝烟与能量乱流中轰然开启!

    “会不会开啊柳白?”凌允镜咳嗽着,骂声传出来,“你驾照买的啊?”

    柳白很淡定:“没有驾照的人瞎叫唤什么。我听时伊的指示,又不听你的指示。”

    “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欣欣一人骂一句,然后朝身后招呼道,“实验体们,回家啦!”

    天光乍泄。

    凌允镜身后,是无数咆哮着的、异化的实验体大军!

    他们那还不够稳定的异种化的躯体,在此刻成为了最不可预测的武器!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裹挟着漫天风沙,降落在时伊身旁。

    风沙散去,露出路芜砚那张坚毅的脸-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HE!!!真的HE

    第92章 第 92 章 上菜

    时伊迟疑了整整一秒, 才分辨出路芜砚身上的风沙,并不是来自阿硫。

    不够张扬,不够锋锐, 不够凌厉。

    不够具有攻击性。

    那风沙更温柔, 更和煦, 像春风裹细雨,带着包容的韧劲, 和沉甸甸的踏实和笃定,迅速包裹在时伊身外,没有触碰到她,却细密地围绕着她, 像层柔软的铠甲。

    那是属于路芜砚的风沙。

    风沙巧妙地渗入阿硫的风刃圈内, 柔软而坚韧地撑开屏障,将那与外界连接的生命通道保护得密不透风。

    连地面那些还在蠕动的裂缝, 也被细沙缓缓填平, 变成带着微光的沙面。

    时伊抬眸望向诺亚方舟,视线迅速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也扫过凌允镜。

    她还未说话, 对方先炸,一双紫眸眯起来,满是烦躁之意:“看什么?你是学生,我是老师, 你难道还要教我做事?”

    时伊摇了摇头, 道:“没那个意思。”

    拔出那根会要命的金针, 必定是路芜砚自己的决定。

    他是一个成熟的、骄傲的、独立的、有判断能力的男人。

    谁也没有立场,更没有必要去质疑他的决定。

    人活一世,管好自己。

    时伊在心中想。

    “没有完全拔出来。”路芜砚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 舒一口气,道,“我有分寸。”

    “随你便。”时伊挥手杀掉一个饕餮种,冷声道,“拔出来死了我也管不着啊。”

    “……”

    路芜砚一怔,然后眉眼微微弯了下。

    猫儿般的眼眸,笑起来时更加明亮。

    “当然管得着。”他道,“我不会逞一时之勇,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温柔的风缠绕在她小指上。

    微微勾了勾。

    别生气了。

    别生气了。

    别生气了。

    那风沙在她耳边盘旋,发出细微的嗡鸣。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头顶屏障又掉下一块血肉,落地生根,出现带着迷茫杀意的学生身影。

    时伊甚至没能看清他的五官,指尖的云烟已如拥有自主意识般毫不犹豫地呼啸而出,淡蓝的水之力瞬间将其浸透。

    那学生痛苦地呜咽着,身体剧烈颤抖,血肉开始消融。

    他迷茫的眼眸中挣扎着闪过一丝清明和澄澈。

    学生用那双澄澈的眼眸看着她,慢慢化入地心之间。

    他也是谁的孩子,谁的爱人,谁的挚友。

    生命如朝露,如烟火,来了又走,绽放又凋零。

    有些事在人为。

    有些事人类无能为力。

    “我才不想死。”路芜砚单手触地,拉起一座坚实的巨山,顺着风沙缓缓向前推进,将汹涌扑来的饕餮种尽数碾碎,他低声道,“毕竟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

    “砰——”

    柳白将将落地,她站直身体,道:“这句是实话。”

    欣欣紧随其后落下来:“我是不是和你说了别闲着没事儿一直开技能?你不累啊?”

    “不累。”柳白理了理衣襟,道,“我这技能不怎么耗体力。怎么,打断你看戏了?你之前不是说更磕那个白毛吗?”

    “嘿你这人——”

    ……

    时伊回过神来,深深吸一口气。

    “没事,”她道,“支援阿硫,一切小心。”

    路芜砚应了声。

    他飞身而起,风沙将他卷向空中的女人,而时伊望着他的背影,在绝对空间中呵斥了一句——

    【想死吗?】

    时伊冷声道。

    绝对空间里,那本《大学生就业指导》安静如鸡,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时伊的声音越发冰冷,肃杀,【以为我脾气很好?】

    绝对空间中,突然升腾起滚热的火焰。

    那本书呈打开状态,被蒸腾在火上烤,书页唰唰地翻过,发出断续地笑声和尖叫。

    声音都很年轻。

    却又都很恶劣。

    【我X,姐,说烧就烧,焚书坑儒啊】

    【哈哈哈哈哈什么焚书坑儒有病吧,哎,怎么感觉有点烫,我们这灵体也能被火烧的吗?】

    【哪个显眼包侵入人家思想啦!不好好学习!姐的防线那么严密也能入侵是吧,啊别烧我了,不是我啊姐——】

    【估计是某个班,不,某几个班联合吧……应该是从被姐收进来就开始鼓捣了,不然不可能成功的】

    【烧死人啦,也不过是动摇那么几下而已,姐姐就想杀了我们吗,太狠心了吧~】

    ……

    很快,声音变得混乱起来。

    【这火不对劲】

    【……救命!!火舌卷我身上了,蓝色的,技能吃不掉!!】

    【完全灭不掉,怎么这么奇怪,刚开始烫,越烧越冷的感觉……】

    【啊啊啊——别烧啦真的会死人的!姐!有话好好说!】

    【哪个班开的缺德事自己站出来!我X了,这姐比那老登下手还狠,是真打算弄死我们!】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们班干的,放了其他人!】

    【不,是我们班干的——】

    时伊“啪”地将书合上,所有声音归于虚无。

    她抬起头,看到舱门处,实验体们正带着滔天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汹涌跃下。

    他们落在广场的各个焦灼的战场之中,如同天降神兵,战意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短发学生跌落在地,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实验体愣了神。

    那实验体只剩一具骨架,后背却展开了半透明的双翼,异化的指节上凝着锋利的、酒红色的刃,将面前即将吞噬她的饕餮种撕裂开来!

    “你……”短发学生艰难地站起身来,咽了咽口水,问,“我们认识吗?”

    那实验体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挥爪再次撕裂一头饕餮种,沉默不语。

    “你会说话吗?”短发学生不甘心地追问,“不会吗?”

    实验体完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一名饕餮种悄然从那短发学生背后袭来!

    她完全没发觉,还在追问:“到底会不会说话的你……”

    “白痴!”

    那实验体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身,酒红色的指尖骤然爆射出一道璀璨的光束,精准地偏转了饕餮种的利爪!

    “桃子!”短发学生一个踉跄,迅速站稳,嚷嚷起来:“就知道是你!你失踪前咱俩一起去做的美甲,怎么保持到现在的啊?”

    那骨架一颤,没说话。

    “说话!装什么呀,以为变成骨架我就认不出来了?”短发学生有点想哭,又忍住没哭,道,“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你化成灰我都能认识你!何况还有具骨架呢!你那翅膀上的纹身还是我设计的!”

    ……

    混乱的战场之中,凌允镜落在陈晚灯身边。

    他们在迅速地交谈信息。

    “明星献祭……这个方式,很熟悉。”凌允镜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上古封印之战时采用的便是这样的策略。祂爱吃人,但最爱吃的是毒。当时,是金系一支全员赴死的小队,体内灌满了专门为祂研制的毒,引祂上钩,在祂最脆弱的时候,由水系将其封印在了圣地,看守千万年,直到祂再次脱逃。”

    “哦?”陈晚灯睨他,道,“那毒你能复刻出来吗?”

    “你以为木系服下的毒是谁做的?”凌允镜翻了个白眼,又沉吟道,“但和古书上记载的情况有些不同……院长好像只喜欢吃人,对毒根本没什么兴趣。”

    “过了多少年了,人家也要进化的吧?口味变变也正常。”陈晚灯道,“至少我们吃了这毒还有可能解,如果不幸被饕餮种杀掉,也不会变成人脸了,是吗?”

    凌允镜点了点头。

    两人又迅速地对了对其他信息。

    片刻后,时伊感到有一丝云烟被拽了拽——

    她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倨傲的,根本没有看过来的凌允镜。

    而旁边的陈晚灯和她四目相对,轻轻地对她点了点头。

    “准备好。”时伊对柳白和欣欣道,“按计划行事……”

    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响起。

    【我饿了。】

    ……什么?

    不是那本书中的声音!

    是谁在说话?

    指尖微微一麻。

    时伊下意识低下头,看到毒宝竟探出了身子!

    明明没有她的允许……

    它望着时伊,声音再次在时伊脑海响起来。

    【我饿了。】

    声音是无机致的冰冷,诡异,让人遍体生寒。

    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很熟悉,甚至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你……你会说话?”时伊一时失语,“你……”

    【我饿了。】

    毒宝的信子吐了吐。

    它身子扭了扭,终于忍不住了,就着身旁刚刚落下来的一个实验体向上跃起!

    时伊的云烟都没来得及跟上去!

    毒宝竟然顺着实验体跃下的轨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敏捷速度,悄无声息地钻回了方舟内部!

    “出什么事了?”柳白问。

    柳白和欣欣都没看到毒宝的模样。

    她们等待着时伊的喝令。

    没时间管毒宝了。

    按计划行事!

    云烟迅速在场上弥漫开来,丝丝缠绕在所有人身上。

    而陈晚灯的声音同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冷静而清晰。

    “老师们,同学们,我是教务处主任,陈晚灯。请大家保持冷静,注意隐蔽,不动声色,认真听好以下信息。”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更加沉稳地继续。

    “方才,大家目睹了木系同仁以身为笼,禁锢院长的壮举。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服用了由金系特制的药剂。”

    “药剂的核心,是源自水族本源的、极度纯净的水之净化力。由于五行之中,金生水,而水与绝大多数进化系别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相斥,服下后,你们的身体将承受剧烈的能量冲突,带来极大的痛苦。但与此同时,它也能在短时间内,将你们对饕餮种的杀伤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它的作用有二。”

    “第一,若你们不幸被吞噬,体内纯净的水之力将不再是院长的补品,而是剧毒,会从他内部持续造成伤害与干扰,一定程度上削弱他的力量。”

    “第二,它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即便我们战死,我们的血肉与灵魂也不会被院长轻易利用,转化为那屏障上那些人脸,变成新的囚徒与武器。”

    “但是,”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必须明确告知各位副作用。”

    “此药剂……无解。一旦服下,余生,你们都需定期承受能量冲突带来的剧痛侵袭,只能尝试与之共存,慢慢适应。”

    “现在,”陈晚灯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角落,“这份药剂,将发放至每一位师生手中。”

    “请大家不要讨论。更不要逼迫任何人。”

    “是否服下,决定权,在你们自己。”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欣欣的身形在一阵微光中变化,竟又变回了当初在紫金山庄包间里,那身月白色的服务员装扮!

    她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铃铛,轻轻一摇——

    “叮铃——”

    清脆的铃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道,“现在开始,上菜——”

    铃声响起,冰凉的触感出现在每个人的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形态不太规则,甚至有些粗糙的晶体。

    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纯净的蔚蓝色,内部仿佛有液态的星光在缓缓流淌,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极地深处的一块寒冰。

    有学生偷偷弯下腰,将晶体迅速按入口中,起身时额角已因骤然爆发的痛苦渗出细密冷汗,但挥出的石刺却更加凌厉。

    有老师背靠焦黑的断墙,假装调整呼吸,指尖掠过唇边,晶体已然消失,周身原本炽热的火焰外层,悄然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微光。

    有负责治疗的木系学生,将一只手按在伤员身上的同时,已无声地将晶体吞咽,手下,伤员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得肉眼可见。

    一道道幽蓝的微光在战场的各个角落短暂闪烁,又迅速熄灭于更大的能量爆炸与烟尘之中。

    整个战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

    院长慵懒地陷在舒适的沙发里,指尖优雅地搭着扶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巨大屏幕上正在上演的残酷戏剧。

    屏幕上,残存的人们在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的饕餮种浪潮中艰难支撑,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一个接一个地被吞噬,防线在不断收缩,人数在锐减。

    “如此坚韧,能在废墟中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却又如此脆弱,一点点的背叛和失去就能让心支离破碎。”

    他摇晃着杯中如血的液体,品味着,“心中向往着光明与秩序,渴望团结与爱,可嫉妒、贪婪、恐惧这些阴暗的种子,又总能轻易在你们心里生根发芽,开出最恶毒的花。”

    “我不明白。”他抿了一口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明明拥有着如此短暂、如同蜉蝣般的生命,弹指即逝,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去挣扎,去痛苦,去爱恨交织呢?安安分分地接受既定的命运,享受我赐予的安宁,不好吗?”

    若若走近他,极为自然地为他添了些酒。

    “他们以为,击杀的那些血肉,就会彻底消失不见了吗?我还会再次吞吃掉的啊。会重生,死掉,再次重生,直到永恒……”

    “我只是没有选择用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些人脸罢了……给他们制造一点希望的假象。现在,好像差不多了。”

    校长打了个响指,屏幕中瞬间出现了曾经被击杀过的人脸!

    一轮又一轮的重生,一轮又一轮的杀戮——

    这是道根本无解的题。

    “快看!快看啊若若——”院长指着屏幕,“看他们那震惊的表情……有人直接跪在地上了……怎么不起来继续冲锋了呢?”

    “最可笑的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眼泪几乎要沁出眼角,“他们竟然以为……他们偷偷吞下去的那点小玩意儿,能瞒得过我?哈哈哈哈哈……他们以为那点稀释过的净化,能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若若安静地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院长终于止住笑。

    他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意,语气充满了怜悯与嘲讽。

    “我连孕育了生命万年的浩瀚水族都能污染、囚禁、化为己用,他们那点微末的反抗……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让这场盛宴,多了一丝……开胃的苦味罢了。等我把他们全部吃掉,总会慢慢消化干净的。”

    他望向屏幕,眼神变得狂热,充满诡异的使命感。

    “我会带领他们,建立一个真正美丽、纯净、永恒的新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抉择,没有生老病死……他们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会感激我,会匍匐在我的脚下,祈求我的恩典……”

    “是的,”若若垂着眼眸,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我一样。”

    “你不一样。”

    院长放下酒杯,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端详着若若。

    “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啊。”他语气轻柔,仿佛在吟诵诗篇,“一个原本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的小姑娘……我是亲眼看着你,在那场我为你母亲精心安排的意外后,是怎么一点点从泥泞里爬出来的。”

    “我看着你,明明察觉到你丈夫日益陌生的眼神和异化的气息,却还是咬着牙,试图用你那微薄的力量去拯救他。”

    “我看着你,是如何在发现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承诺给你的重生,而是我投放的新一代实验体时,亲手……杀掉了那个小怪物。”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带着蛊惑。

    “看,现在多好。你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站在光芒汇聚的中央,权力、资源唾手可得。摆脱了那些只会拖累你的累赘,难道不觉得……轻松吗?这难道不是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吗?”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若若抬起眼,直视着院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轻声地问道:“为什么您会独独挑中我,给予如此多次的试炼?”

    她道:“毕竟……我是如此的平凡。”

    “平凡?”院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一点都不平凡。”

    “我也没有独独挑中你。”他道,“我在这世间挑中了太多太多人,给他们一次两次三次的苦难……直到他们彻底崩溃,投降,认输,和自己最初的样子变得大相径庭。”

    “只有你,若若。”他道,“你经历的每一次失去,都没有真正击垮你。你从不真正绝望,你总是在想办法活下去,甚至不惜……亲手斩断那些错误的根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朝若若挥手,若若乖顺地向他俯身,如猫儿一般,被他轻轻抚着长发。

    “真乖。”院长卷起她的一缕长发嗅了嗅,笑着夸赞,“你在绝境中是那样坚韧,经历了无数的挣扎,如今又在我的手心臣服……这感觉,是多么的迷人啊。让我都舍不得吃掉你。”

    若若垂下眸。

    “原来如此。”她低声道,“谢谢院长抬爱。”

    就在这时,屏幕中的战场异变陡生!

    暗红色的屏障如同整个天空塌陷般,带着万钧之势,直直地碾压下来!

    同时,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之前那些细微的裂缝骤然扩大,形成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漆黑鸿沟!

    “结束了。”

    院长懒声道。

    战场上,残存的人们惊恐地发现脚下的土地化为了吞噬的巨口。

    无数人惨叫着,如同下饺子般跌落进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攻击、防御、阵型……

    在天地倾覆般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最后的光。

    混乱中,只有一道身影例外。

    时伊。

    当饕餮种的触须,当深渊的吸力试图将她一同拖入毁灭时,一股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感爆发开来!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与这片绝对领域格格不入的异物!

    院长脸上的慵懒渐渐收起,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正感兴趣的神情。

    “哦?奇怪。”他微微挑眉,“她竟然能抵御我的饕餮之力……这应该是阿烟的孩子吧?”

    若若垂首站在一旁,没有回答。

    “阿烟那家伙……火系难得一见的纯粹力量,又和那个蓝星男人结合,叫时……时间吧?少见的混血儿,一定能够将力量融合得很完美。本来我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呢……”院长叹息着,望着屏幕中心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掉的。”

    “想知道吗?”

    若若缓缓抬起头。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把冰锥,骤然刺破了房间里虚假的平和。

    “我可以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3章 第 93 章 温斯北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而灼痛。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酸痛与无力。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不清晰, 白昼还是黑夜也根本分不清,每个人都力竭声嘶,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

    但校长的血肉却仿佛连接着深渊, 永远屠不完, 杀不尽。

    被杀死的人会再次被院长吞噬, 转化为新的敌人,一次又一次, 一遍又一遍地从那污秽的血肉中重生,狞笑着扑来,永无休止。

    一直有人在尖叫,在呐喊, 在哭泣。

    在反复地崩溃, 又反复地振作,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前进。

    直到暗红色的血肉苍穹蠕动着, 骤然沉沉压了下来。

    整个地面都化作院长的巨口, 将战场上残存的一切彻底吞噬。

    满盘皆输。

    视野所及,再无站立的身影。

    只有崩塌的壁垒,断裂的武器, 和浸透了绝望的血迹。

    方才还在身边的人们,此刻都已不见了踪影。

    温柔的风沙承托着时伊的身体,将她从一片狼藉中微微托起。

    路芜砚的声音响在耳边。

    清晰而平稳,穿透了所有死寂。

    “时伊, 我当然很相信你。”

    “但是……”他轻咳一声, 声音里出现了些罕见的笑音, “但是如果做不到,也没有关系。”

    他的话音未落,时伊周身的空间剧烈扭曲!

    “噗——”

    就像是人体本能地吐出无法消化的硬核,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排斥着她,将她从院长的绝对空间中猛地“吐”了出去!

    她重重地摔在广场外围的残垣断壁之上,再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

    双手死死按着冰冷的地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最后……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脑海里嗡嗡作响。

    若若的声音好似还回荡在她耳畔。

    “我不同意。”若若平静地告知那些决意赴死的明星们,道,“就算你们献祭也打不赢的……确切地说,就算水族全部解除封印也打不赢的。”

    “不如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我会想办法帮你们逃跑的。”若若的声音很低,“人类永远无法对抗饕餮种的力量。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要再让历史重演了……”

    时伊突然开了口:“人类无法对抗……那我呢?”她向若若确认,“我是饕餮种,他的同类,对吗?”

    “……”

    尘封的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

    若若蹙眉沉思良久,才终于慢慢地回想起来,道:“阿烟确实告诉过我,你是饕餮种,没错。”

    妈妈是进化者。

    爸爸是人类。

    为什么时伊会是饕餮种呢?

    这个问题连若若也没办法回答。

    时伊问:“那么,饕餮种可以吞噬饕餮种吗?”

    若若摇了摇头。

    院长曾经逗弄过数个在海中孤船上的人,引他们自相残杀。

    在看着人类吃掉人类的时候,他曾高傲地叹息,说饕餮种和人类不同,是天生不会自相残杀的高级族群。

    “饕餮种是无法吞噬饕餮种的。”时伊思索着,道,“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消化院长,他也没有办法消化掉我。”

    “是这样。”若若道,“但你不是院长的对手。”

    沉默了几秒,时伊突然问:“加上大家一起呢?”

    她道:“趁这一场雨,将我的云烟缠绕在那些献祭的明星身上,和所有即将献祭的同伴身上……会不会,有一战之力?”

    由她的云烟提前包裹住大家,饕餮之力像一层薄膜一样,保护大家不被消化。

    然后创造一个院长力量波动或者松懈的瞬间,她想办法唤醒大家,大家合力从他的身体中冲出来——

    由内而外,彻底撕裂院长的身体!

    “我愿意一试。”陆艾叶的声音率先响起,“我相信时伊。”

    “我也同意。我从小到大逃跑的次数太多啦,”凌钰也笑起来,“这次不想再逃了。”

    若若垂眸思考着。

    包裹大家,或许可以。

    但时伊的饕餮之力到底要如何才能够突破院长的防线,唤醒所有人?

    院长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对饕餮之力的理解和运用早已臻至化境,甚至能将自身血肉分化万千,每一具分身都承载着独立的意识与力量,堪称饕餮种的神明。

    而她刚刚初生,如此懵懂,如此稚嫩。

    甚至刚刚才知道自己拥有这份相同的力量……

    “如果失败呢?”若若问,“你的PLAN B是什么?”

    时伊停顿了一下。

    她轻声道。

    “没有PLAN B。”

    没有PLAN B。

    只是比起失败,她更不愿逃跑。

    ……

    时伊独自站在这空荡的战场上。

    她很不喜欢赌博。

    将希望寄托于未知,将胜负交给不确定的概率,从来不是聪明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但这次,没有稳妥的选项,没有周全的退路。

    是她亲自做出了如此倾尽所有,孤注一掷的豪赌。

    押上的不是筹码,是战场上每一记心跳,每一个呼吸——是所有还活着,以及那些已经死去的,所有人的命。

    无路可退。

    骰子已经掷出。

    输或赢……

    坐在赌桌这一旁,即将亲手接下后果的人,都只有她自己。

    翻涌的云层之上,一道身影逐渐清晰。

    银色的短发被气流拂动,成霖冰蓝色的眼眸望过来,像沉寂又汹涌的海洋。

    水之力在他周身奔腾流转,承托着他,又好像汲取着他。

    四目相接,两人都没有说话。

    天空中,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清澈的,带着凛冽寒意的雨丝,落在时伊滚烫的皮肤上,像谁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小臂。

    他也在这场豪赌里。

    与她并肩,共享输赢。

    时伊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带着水汽的清冷空气刺入肺腑,疲惫缓缓散去。

    她抽出那本被灼烧到焦黑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

    小小的书册,隐隐透出蔚蓝的冰光。

    书页里面那些聒噪的灵体此刻奄奄一息。

    那业火之中,蕴含了水的净化之力,将它们的污糟进行了彻底的洗礼。

    “都还活着吧?”

    时伊开了口,声音极哑。

    没人说话。

    时伊指尖升腾起火苗:“装死?”

    【没没没!冷静!】

    立马有人急急地答她。

    紧接着,气若游丝的抱怨纷纷响起。

    【没装,是真死……姐,你是真要我们命啊……】

    【还以为你是个人,没想到和校长那个老登下手一样狠……】

    【把我们都杀了,我们怎么帮你杀人啊……】

    “用不着你们帮我杀人。”时伊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

    无数问号从书中冒了出来。

    时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只剩破釜沉舟的冷静。

    “现在,听清楚你们的身份。”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书中,让所有书页都微微绷紧了纸张。

    “你们,是进化者学院所有被吞噬学生的灵魂碎片。”

    “这本《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是校长制作的一本死亡目录。也是校长试图为保护你们而建造的方舟。”

    “他最初开始收集你们,不是为了囚禁,折磨,利用。而是希望……”时伊顿了顿,终于道,“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够有机会,重新获得生的权利。”

    【……】

    【在说什么呢姐】

    【我们都是校长杀的好不好?】

    【那老登不仅吞噬我们的技能,还奴役我们,日夜折磨,让我们死了都不得安息……】

    “你们恨他是应该的。”时伊声音很轻,“但你们所恨的那个,利用你们、奴役你们的校长,其实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校长……他低估了饕餮种的力量,也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在无孔不入的侵蚀之下,他守护的初心被污染,坚定的意志被瓦解。那个想要拯救你们的校长,在漫长的对抗中,自身也一点点被黑暗同化,最终……彻底沦为了饕餮种的工具。”

    “他最初为你们建造的庇护所,在饕餮种的操纵下,逐渐变成了囚笼;他想要保护你们的双手,在无意识中,成为了将你们推向更深绝望的推手。他最初的善意,被巧妙地利用,变成了最残酷的枷锁。”

    “……但最庆幸的事是,”时伊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之所以你们还能保有这一丝清醒,还能在此刻听到我的声音,正是因为校长曾经想要拯救你们的善念。那是他在彻底沉沦前,为你们,也是为他自己的罪责,留下的最后的努力。”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所有书页中瞬间炸开!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迅速响起。

    【……什么意思啊?】

    【为了……复活我们?怎么复活?】

    【我的身体都被吃掉了!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的!】

    【就是啊,校长那老登……天天只会说点大道理……】

    【不可能……就他……那么软弱,他甚至还朝饕餮种下跪……】

    【是啊,谄媚地跪在地上,舔了饕餮种的皮鞋呢……】

    那些书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小的书本发出茫然的震颤。

    【他以前也爱穿皮鞋。】

    【嗯,擦得锃亮,头发也是,一丝不苟。衣服领子一定系到最顶端,老古板。】

    【超级古板!!!逼着我们班背书,《进化者责任论》,天啊,那么厚一本!】

    【背得都刻到我DNA里了。力量非为私欲,乃为护佑弱者;进化非求独善,是为天下开太平……】

    你一言我一语之中,他们渐渐想起了曾经的校长。

    想起那个有些执拗,甚至有些古板的男人。

    想起他站在讲台上,一板一眼地讲解着进化者的历史与责任。

    想起他洪亮的声音,和那种近乎天真的朝气。

    时伊抬起头。

    磅礴的雨幕已然强势地笼罩了这整片区域。

    它们在半空中交织,盘旋,凝聚成接天连地的水之屏障!

    和方才院长的屏障一样巨大,却流转着冰晶般的光华,如同一个倒扣的瑰丽穹顶,死死地盖住了院长这片张着血盆大口的绝对领域!

    木系全族,和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服下的药剂,看似是剧毒,其实是成霖对水族血脉的呼唤!

    那净化药剂并非为了削弱院长!

    它的真正作用,是洗涤,是共鸣,是唤醒所有被院长污染囚禁的水族英灵!

    当水族的英灵们醒来,会和成霖的这场大雨一起,为亡灵们,开启一道往生的通道!

    而欺骗院长双眼的,便是柳白的演技!

    天空变得阴沉。

    浓云如同沸腾的墨海,雷如巨龙般翻滚,大地在隐隐地震颤,发出沉闷的威胁。

    时伊站起了身子。

    “呐喊吧,呼唤吧。”

    “寻找吧——”

    “呐喊被你们遗忘的名字,呼唤曾经失落的梦想……”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如同号角,“寻找,那个真正的自己。”

    “云烟会帮助你们,重新凝结出血肉之躯!”

    时伊双手猛地将书本按入汹涌而下的水瀑之中!

    “轰——!!!”

    天空中炸响了巨雷!

    那是被触怒的咆哮!

    一道恐怖的紫色天雷,如同天神的审判之矛,撕裂昏暗的天幕,带着湮灭一切的气势,直直劈向云端某处——

    雷环被彻底引动!

    那是成霖撼动院长的惩罚!

    时伊迅速抬眼望去。

    男人的身影隐约出现在翻涌的云层之后,完全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听到那恐怖的雷声。

    一声,两声,三声……

    不死不休。

    而无数云烟之力混合着净化之雨的磅礴能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汹涌而出!

    如同最温柔的触须,最坚韧的根须,沿着雨水的脉络,疯狂渗透进这片由院长血肉构筑的大地,这片禁锢了无数灵魂的囚笼!

    那本小小的书册此刻脱离了实体,化作一团纯粹而明亮的辉光,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在水流中熠熠生辉。

    光芒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照之处,院长那原本浑然一体的血肉大地像是被投入滚烫石块的湖面,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地面——不,是院长躯壳的一部分——开始疯狂地翻涌起来!

    无数张痛苦哀嚎着的人脸在光芒照射下加速浮现又崩溃,试图修补的肉芽在生长的瞬间就自我瓦解!

    成功了!

    希望的裂痕,就从这里开始!

    时伊站在这天地倾覆般的混乱中央,云烟如同百川归海,在她手中汇聚。

    极细的一丝一丝,竟也形成了磅礴奔涌之势!

    她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摒弃。

    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她先前播撒出的、亿万缕无形的云烟丝线,还残存着微弱的感应。它们如同投入深海的渔线,另一端系着她所有的同伴。

    收线——!!!

    她驱动着云烟,向那些标记发出无声而急切的呼唤——

    醒来!

    云烟是她意志的延伸,轻柔而坚定地探入那片由院长血肉构成的、粘稠而充满恶意的黑暗领域。它们试图穿透屏障,连接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灵魂印记。

    然而,院长的领域如同活物,她的云烟甫一深入,便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沥青沼泽,每前进一寸都耗尽全力,所触及的反馈,却只有痛苦的呓语。

    【救……】

    【好痛……】

    【杀了我……】

    她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云烟之力催动到极致,慢慢地,试着握住他们的手。

    但更多的反馈涌来,无一例外,全是绝望的碎片。

    “……怎么,”男人优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直接在时伊的脑海中响起,“拽不动吗?”

    是院长——

    他不仅轻易挡住了她的呼唤,更是顺着那亿万缕云烟丝线,将一缕意志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反向侵入了她的感知!

    “真是奇妙……”院长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惊叹,“用自己的血肉与力量去标记、保护……如此温和的运用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在同族身上见到。我尝试过很多次创造真正的同类,都失败了。而你……你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他的意志像冰冷的触须,好奇地拂过她颤抖的云烟,带着令人作呕的审视。

    “年轻的、纯净的……像是上天专程为我送来的……”院长勾起了唇角,几乎是温柔地道,“……伴侣。”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嗤!”

    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短刀,毫无征兆地从院长那由血肉凝聚的胸膛前贯穿而出!

    院长那由血肉凝聚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是若若!

    她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手中握着的,是一枚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利刃!

    “你……你竟然……”院长猛然回头,声音是撕裂般的沙哑,“这刃,这是水族的……”

    “不是想知道吗?时伊是如何逃走的。”

    若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是因为我的帮助。”她轻声道,“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而几乎就在利刃贯入的同一刹那——

    “轰——!!!”

    磅礴的雨幕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强势收拢,凝聚成接天连地的水之巨枪!

    巨枪如同陨星坠地,狠狠轰击在院长绝对空间的血肉屏障之中!

    “咔嚓——!!!”

    暗红色的屏障发出碎裂声!

    水与水相接,两人的力量一内一外,一凝一爆,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绝杀合击!

    竟硬生生将院长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绝对空间,捅了个对穿!

    院长身子一个踉跄!

    大滩暗沉粘稠的血液从他口中呕出!

    “轰隆——!!!”

    天空之中,雷环被彻底引动,毁灭性的巨雷轰然劈落!

    蔚蓝色的水之屏障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光幕剧烈摇曳,原本流转的光华瞬间黯淡了大片,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雷光炸响的云层深处,那里混沌一片,依旧看不清男人的身影。

    但暴雨却仍然未停。

    就是现在——

    时伊迅速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饕餮之力,顺着那被院长建立的连接,朝着那裂缝处疯狂灌入!

    醒来——

    醒来啊!!!

    陆艾叶!凌钰!陈烬!陆明檀!

    陈晚灯!路芜硫!路芜砚!柳白!欣欣!凌允镜!

    所有还能听到我声音的人!

    回应我——!

    精神力被疯狂抽取,过度透支的反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时伊的身体里狠狠搅动!

    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紧接着是眼睛、耳朵……视野瞬间被血色模糊,时伊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而院长脸上的痛苦却渐渐消弭。

    那冰刃仍插在他心脏,但伤口却在缓慢地愈合,如同正在弥合着的血肉屏障。

    “……是你救下了她吗,若若?”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捻起一方丝帕擦了擦嘴角,轻笑着,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你。”

    他甚至没有给若若再次开口的机会,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向后轻轻一挥手。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若若的身影便瞬间被吞噬殆尽,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

    时伊手中迅速出现了属于若若的丝线!

    快!

    再快一点!

    她紧握着手中的云烟,经脉因力量的过度奔涌而灼痛,精神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枯竭。

    她能感觉到云烟正在艰难地渗透院长的领域壁垒,像亿万根细针试图扎穿一块厚重的钢板——

    而下一刻,院长的身影在时伊面前彻底凝实。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几乎无法站立的时伊。

    “看吧,挣扎、牺牲、背叛……这就是脆弱的生命带来的一切,多么无趣,又多么令人疲倦。”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加入我吧,时伊。我能给予你真正的永恒。时间将失去意义,死亡将成为遥远的传说。你喜欢的那些人……什么陈晚灯、路芜硫……我都可以让他们以更完美的形态活下来,永远、永远陪伴你,如何?”

    他微笑着,伸出那只覆盖着细微鳞片的手,似乎想拭去时伊唇边刺目的血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刻——

    无数道幽蓝色的冰晶在他周身瞬间凝聚,化作一座旋转的冰晶囚笼,朝院长当头罩下!

    “滚远点。”

    风暴席卷,雨滴化作人影,银色短发的男人悍然落下,挡在时伊面前!

    他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沉,但周身奔腾的水之力完全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内敛,仿佛将整片海洋的怒涛都压缩在了方寸之间!

    “……成霖,我记得你。”院长笑着望他,“你忘了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东西?难得苟且偷生活到现在,不怕死吗?”

    “没你那么怕。只敢躲在屏幕后面偷鸡摸狗的废物。”成霖打断他,声音冰冷如他周身环绕的坚冰,带着嘲讽,“怎么不敢干脆吃掉我呢?”

    院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水系的小崽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以为凭借那点被海底那些老东西的庇护,就能成为我的阻碍?”

    他说着,猛地抬起手,打算撕碎这冰笼——

    然而,就在他与这冰笼接触的瞬间,那冰晶竟然骤然收缩,死死缠绕在他的手臂与躯干上!

    纯净的寒意疯狂渗透,竟短暂地将他与脚下大地的连接强行阻滞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

    苍穹之上,巨雷再次疯狂汇聚!

    “……疯子——!”院长彻底惊怒,他感受到了那股连他都为之战栗的气息,“停下!你也会死的!形神俱灭——知道吗?”

    成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声音很轻。

    “知道啊。”

    下一刻,以他为中心,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冻结,然后——轰然破碎!

    磅礴的净化之水,毁天灭地的雷霆,被他以自身的纯净之体作为熔炉,强行糅合,将院长和他自己彻底吞噬!

    “轰——!!!”

    雷霆万钧!

    大地发出悲鸣,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疯狂蔓延!

    这是最后的机会——

    时伊闭上眼睛。

    她将云烟催动到极致,不顾一切地刺向那片毁灭风暴的中心,刺向院长动荡的领域内部——

    醒来。

    快醒来——

    求求大家……

    醒来啊!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直到榨干最后一点气力,直到云烟开始寸寸崩裂,化作漫天飞絮。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毁灭的雷暴终于缓缓平息。

    时伊的云烟仍旧石沉大海。

    所有人都相信她。

    所有人都没有选择逃跑。

    所有人都在这里,浴血奋战,直到最后一秒。

    而她,却没有唤醒任何人。

    她根本不是院长的对手。

    若若说过的。

    ……

    是她的错。

    风暴稍息,那里已不见院长优雅的身形,只剩下一大滩不断蠕动、焦黑与暗红交织的破碎血肉。

    它们像拥有独立生命般剧烈地抽搐着,发出黏腻的声响,挣扎着,艰难地重新聚合。

    几根扭曲的骨刺率先刺出血肉表面,接着是尚未完全成型的颅骨轮廓,随后覆盖上布满裂纹的皮肤组织——

    院长正艰难地重塑着自己的形体。

    而成霖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冰雪消融。

    水流漫过焦土,蜿蜒过碎石,最终——

    轻轻触上了时伊垂落在地的、沾染着血迹与尘土的指尖。

    清澈。

    冰凉。

    时伊微微地颤抖起来。

    暗红色的血肉在她面前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它向时伊伸出手,那声音从无数个破碎的喉咙里一齐挤出,却依旧维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

    “看啊,这就是反抗的代价。形神俱灭,永世沉沦……这就是你们坚持的正义?”

    它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指尖凝聚出一幅虚幻的景象——

    进化者学院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同伴笑着,闹着,都在她的身旁。

    “来吧,我亲爱的。放下这无谓的挣扎,你将获得无上的力量。而你爱的人们……”那些幻象在它指尖流转,“都将健康,快乐,永远陪伴在你身旁。”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希望……

    似乎都走到了尽头。

    时伊极其缓慢地抬起眼,望向院长。

    那曾经明亮的双眼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轻轻开口,声音嘶哑而飘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是真的吗?”

    她问。

    “我所爱的人们,真的可以永远地陪伴着我吗?”

    血肉摩擦着,院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当然,”它温和地道,那团模糊的血肉人形向前蠕动,伸出无数细小的、如同触须般的暗红丝线,“我的伴侣。只要你与我结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啊。”

    那些黏腻的血肉触须,如同活物般,缓缓缠绕上时伊的手臂、腰身,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

    她没有反抗,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在瞬间被拖入一片温暖的阳光之中。

    闹钟滴滴地响起来,被她按掉。

    再睡一会儿吧。

    父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飘飘忽忽,听不清楚。

    他们没有责备她。

    她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吃早餐,上学。

    校服上是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她摸了摸宠物小蛇的脑袋,毒宝温柔的黑眸望着她,它没有责备她。

    她走到教室外,凌允镜正站在讲台前上课,动作慵懒地调配着试剂。

    她迟到了,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才走进来,但他只是动了动眼皮。

    他没有责备她。

    路芜砚安静地坐在她身后,风沙送来小纸条,工整的字迹上写着,路芜硫邀请她晚上放学后回家吃饭。

    一旁的陆明檀看到了,笑着说了句有姐姐真好,陈烬迷茫地望过来,陆明檀看了他一眼,又低声道还是要看智商。陈烬被气得跳脚,周身冒出火花,陈晚灯抱着教案从教室外路过,随手一团火焰精准地砸在陈烬头上。

    时伊忍不住笑了。

    他们也笑着,一起望向她。

    他们没有责备她。

    柳白和欣欣坐在她身边。

    欣欣打着呵欠,柳白望向有些疑惑的她。

    时伊低声问。

    为什么不责备她?

    大家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柳白说是真话。

    她们也没有责备她。

    窗外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没有下雨。

    但指尖却仍然有着雨水的触感。

    那么温柔。

    那么冰凉。

    带来刺骨的疼痛。

    让她浑身都开始战栗。

    ……

    成霖呢?

    成霖在责备她吗?

    清澈的,纯净的水汩汩地涌入身体。

    时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嗡——!

    云烟之力轰然爆发!

    亿万根闪烁着水光的云烟之刃,从院长那拥抱着她的,尚未完全凝聚成型的血肉躯壳内部,由内而外,猛然刺出!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同时贯穿,院长的身躯瞬间被扎成了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筛子!

    纯净的水之力灼烧着他的血肉,院长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嘶鸣。

    “真是不乖——”那团蠕动的血肉发出扭曲的咆哮,暴怒中竟又夹杂着病态的笑意,“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背叛……明明,我们才是同类啊!”

    话音未落,那被刺穿的血肉猛地爆开!

    数条尖锐的暗红触须,直直刺向时伊!

    “噗——!”

    触须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时伊铠甲般的防御,刺透了她的肩胛、腰腹,带出大蓬温热的鲜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她撕碎。

    剧痛席卷全身。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扭曲的表情,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

    她根本不想要虚假的永恒乐园。

    她早就拥有了直面真实的勇气。

    她不是院长的对手,贸然挑衅,很可能会迎来死亡的结局。

    但如果存在只能作为苟且的延续……

    那么时伊决定选择死去。

    借着被贯穿的力量,她猛地向前一冲,任由血肉被进一步撕裂,染血的拳头却握得死紧,凝聚着所有残余的力量,毫无花哨地、笔直地砸向院长那布满裂纹的脸!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院长那模糊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几块暗红的碎肉迸溅开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滴极其微小的血珠,从院长崩裂的伤口处飞溅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诡异的弧线,不偏不倚——

    精准地溅落在了时伊的眉心之上。

    那滴血珠瞬间便渗入了她的皮肤,消失不见。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眉心炸开!

    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焰被投入了她的血脉深处,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骨骼在嗡鸣,血液在沸腾,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又在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强行重塑!

    系统音突然响起!

    【恭喜您解锁了饕餮之力——】

    ……什么?

    恍惚之中,她听见了谁的声音。

    【时伊……】

    【时伊——】

    系统……在呼唤她?

    那冰冷的机械音变得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干扰着,音调开始波动起来。

    声音越来越轻。

    “时伊……”

    “我的宝贝……”

    是……是谁?

    好温柔的女声。

    有些疲惫,有些急切……

    那么熟悉的声音。

    那是……

    母亲的声音。

    “时伊——”

    还有父亲!

    “我不想录这个,阿烟。”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身体被撕裂了吗?很疼吧……我真不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听到这些……”

    “闭嘴。”母亲的声音急而快地响起,“时伊,听好,我的宝贝。如果你能走到这里,说明你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怪物,也已经抱有了必死的决心。”

    “你是我们最爱的女儿。请原谅我和你的父亲擅自做下决定,在你的身体里,注入了院长实验室中藏着的饕餮血脉——那是一支连院长都惧怕着的,古老而恐怖的饕餮之力。也是唯一能与院长抗衡,不,压制院长的力量。”

    “这力量非常憎恨院长。所以,当你的身体被撕裂,院长的血液进入之时,它将被激怒,也将会给予你短暂的一战之力。”

    “妈妈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轰——!

    仿佛有什么在时伊的灵魂深处炸开!

    无数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暗金色的流光从她的眉心之处迸发,如同有生命的熔岩,瞬间流遍她全身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血肉!

    更坚韧的骨骼、更强大的肌肉在暗金流火中凝聚,连她的眼眸都泛起淡金的光泽!

    “饕餮之力对身体的反噬很大,只能激活一次……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爸爸爱你。”

    “……我们都希望你永远不会开启这个系统。”母亲的话语好似有些发颤,紧接着又笑起来,“但如果真的开启,凭借你的聪明,勇敢,妈妈和爸爸也相信你,一定能够胜利。”

    “不知道你现在几岁,长什么样子……”她的声音有些遗憾,变得越来越轻,“啊……真希望能够看看你,抱抱你。”

    世界安静下来。

    身体撕裂般的痛苦也骤然平息。

    那滴血液沁入时伊光洁的额心,留下一个如同朱砂痣般的暗红小点。

    时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已然变幻了模样。

    她能清晰地看到,院长那庞大的身躯内部,无数个微弱的光点正在闪烁——那是她的云烟标记,是所有同伴沉睡的位置。

    而她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正在咆哮,在嘶吼。

    冰冷刺骨的吞噬本能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志,催促着她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化为自身的养料。

    那团还在不断蠕动修复的血肉人形,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你……”院长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扭曲的尖锐调子,他猩红的瞳孔盯着她额心那点灼灼燃烧的朱砂痣,“是你?你的气息……”

    那惊惧很快如同潮水般退去,院长猩红的瞳孔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时伊:“不……不对。你不是祂。”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仿佛在嘲笑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暗红的血肉加速蠕动,更加庞大的威压开始凝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变得更加漂亮了呢,我的伴侣……”

    时伊没有理会他的呓语。

    无数道泛着金色的云烟丝线出现在她掌心。

    就在丝线成型的刹那,一个冰冷而贪婪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快……吃掉他们……”

    “宝贝,这些都是属于你的养料啊……怎么进了这家伙肚子里?”

    “你现在只能用一次我的力量……但如果现在吃掉他们,你也会和我一样,永远拥有饕餮之力……”

    “拉动丝线,把他们都吞掉……然后永远和我在一起……”

    “好饿……好饿啊……你也好饿了,是不是?”

    时伊猛地拉动了丝线!

    那声音喜悦地喊起来。

    “就是这样!不要唤醒他们,直接拉进我们肚子里,很简单的!你也会拥有永生,拥有永恒的饕餮之力——”

    “闭嘴!”时伊冷声道。

    她的意志如同巍峨的山岳,轰然压向那道蛊惑之音,“我才是主人。我有让你说话吗?”

    脑海中的絮语戛然而止。

    那饕餮的意念似乎顿了顿,随即,竟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几分熟悉的轻笑声。

    “……知道了。”

    它乖巧地蛰伏下去,不再躁动。

    将那份毁天灭地的力量,温顺地交托于她的掌控。

    “现在——”

    时伊握紧手中凝聚了所有意志的云烟之力,如同掷出标枪般,狠狠贯入院长的心脏之处!

    云烟化作亿万道闪烁着微光的丝线,狠狠刺入院长那庞大而污秽的血肉躯壳之中!

    天空就在此刻落下暴雨!

    “所有自由的灵魂,所有不屈的意志——”

    她的意识跟随着云烟,在那黑暗粘稠,充满了痛苦哀嚎的血肉迷宫中疾速穿行。

    感知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被标记的灵魂。

    “我们生而自由,岂容这污秽的血肉禁锢——”

    云烟温柔而坚定地缠绕上每一个沉睡或挣扎的意识,时伊的声音在每一个灵魂深处震响,如同敲响了黎明的钟声。

    “大家——醒醒——!”

    陈晚灯猛地睁开了眼睛!

    暗红的火焰自她指尖燃起,瞬间驱散了包裹她的粘稠黑暗。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周遭令人作呕的环境,反手便是一道凝聚到极致的火矛,狠狠刺入蠕动的肉壁!

    “厉害吧,”她身旁,陈烬的身影在烈焰中重组,业火在他周身欢快地跳跃,将周围的血肉烧得滋滋作响,他扬声笑道,“这可是小爷我喜欢的女人!”

    路芜硫与路芜砚的风沙之力彼此呼应。

    路芜硫的沙暴凌厉如刀,瞬间清空大片区域。

    路芜砚的风沙则更为绵密坚韧,稳稳承托起所有苏醒的灵魂,为他们隔绝开周遭的污秽。

    “那个,阿砚……”路芜硫咳了一声,笑道,“知道姐姐我还活着,你怎么也没点反应?不吃惊吗?不开心吗?”

    这弟弟和小时候的性格相去甚远,飞到她身边时低声喊一句“姐姐”,便没再多言,只迅速和她配合起来,认真高效地杀敌。

    “我很开心。”

    路芜砚道。

    语气仍然沉稳,毫无波澜。

    路芜硫道:“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他猫儿般的碧眸瞥她一眼,迟疑了下,道:“是真的。”

    他真的很开心。

    心脏都在微微地发着颤。

    但如果表现出失而复得的狂喜……会给姐姐压力的吧。

    会让姐姐觉得,他好像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路芜硫眨巴眨巴眼睛,歪头看他,道:“你不生气?”

    别人不知道,路芜硫当然知道。

    自她假死隐匿后,路芜砚作为土系名义上唯一的继承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被族中长老寄予厚望,却又因被封印的风之力而备受掣肘。无论他如何拼命努力,如何严苛地要求自己,他永远差那么一点,无法触及真正的S级门槛。

    那些日日夜夜,他承受的质疑,无形的排挤,“天才姐姐”阴影下的巨大压力……

    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当然不生气,一点都不。”路芜砚道,“姐姐有姐姐的道理。”

    路芜硫不说话了。

    “……是的,”她低声应道,更加凶狠地催动起漫天风沙,声音被风沙的呼啸扯得有些模糊,“我确实有我的道理。”

    陆明檀的身影在翠绿与血丝交织的藤蔓中缓缓显现。

    无数的藤蔓正从他体内,从所有木系子弟体内疯狂涌出,从内部死死刺穿蠕动的血肉!

    一丝云烟轻柔地拂过他空洞的眼眶,带着无声的探询。

    陆明檀微微偏头,仿佛能“看”到那缕云烟。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窝处依旧空洞,但唇角却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和时伊低语,“进化者没有眼睛,也完全不会影响生活……”

    “你应该不会嫌弃我瞎了吧?”说着,又低低轻笑一声,“……没有,我才不担心。”

    柳白的身影慢慢地显现出来,她道:“听到一句假话。”

    欣欣紧随其后,没好气地回应柳白:“闭上你的嘴巴。”

    凌允镜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金属光泽,无数细小的镜子碎片如同拥有生命般环绕飞舞,切割着一切试图靠近的污秽,也切断了一根正在他眼前招摇着的藤蔓。

    “臭死了……这恶心人的鬼地方。”他蹙着眉,“死都不让人死得干净。”

    云亦的身影从透明到凝实。

    他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随即亮得惊人:“云楚——我的天——终于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

    “……不对啊!”他猛地严肃起来,“这意思是,你也死掉了吗?你也被吃掉了?”

    云楚怔怔地看着他。

    “云亦……所以你……”他的声音有些哑,道,“你活着?”

    “我觉得我活着啊!你非要杀我!”云亦狠狠点头,他道,“但我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得我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你被吃掉后,一直独自在院长的肚子里,但是没被消化,为什么?云烟是在战斗时缠绕上我们的身体的,但你应该和我们不同啊。”云楚思索着,“……难道你之前就被饕餮之力标记过吗?什么时候?”

    云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记忆突然跳转到很久远之前,高速公路旁的某个夜晚。

    “不重要。都不重要。你活着……就足够了。”云楚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大家……云烟族的所有人……都很想念你。”

    多的话他好像也说不下去了。

    嗓子发堵,眼睛发酸。

    云楚迅速垂下头去。

    这个不长眼的云亦,竟然弯腰去看他的表情,笑呵呵:“哎呦,我们小云楚要哭鼻子了……”

    “滚——”

    而就在这时,来自时伊的云烟缠绕上他们的手腕。

    无需多言,两人目光交汇,默契顿生。

    属于云烟族的精纯力量迅速涌动,化作璀璨的云烟光流,注入到时伊那正在全力扩散的云烟网络之中!

    那本手册轰然散开,化作无数个温暖的光点,如同星辰雨落,融入那磅礴的净化之雨。

    那些从院长体内被冲出来的污秽血肉,穿过净化之水,变得干干净净,与那些灵魂光点结合,在雨水中飞速重组,勾勒出一个个略显透明、却轮廓清晰的人形光影!

    被雨水浸透,被云烟之力渗透的大地,那些蠕动的血肉,那些哀嚎的面孔,突然开始剧烈地沸腾,鼓胀!

    “所有人——”

    陈晚灯的怒吼声响起。

    “冲出去——!”

    所有苏醒的灵魂,所有残存的战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向着水之屏障的缺口,向着那自由的世界,发起了全力的冲锋!

    “噗!”“噗!”“噗!”“噗!”

    仿佛种子破土,又像是灵魂挣脱了枷锁!

    一道、十道、百道、千道、万道……

    无数道身影,裹挟着蔚蓝色的净化之光,如同逆流的流星,悍然从院长的血肉屏障中,从吞噬一切的地裂深处,破体而出!

    所有刚刚被吞噬的人们,甚至包括之前早已牺牲的明星,木系子弟,所有师生们……

    他们一个个,一群群,一片片地冲杀出来!

    如同一把把燃烧着复仇与希望烈焰的圣剑,将院长那看似不可战胜的血肉之躯,从内部,撕扯得千疮百孔,分崩离析!

    那与天地相连的血肉之躯开始疯狂地抽搐,痉挛!

    那些破体而出的光之身影,每一个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利刃,将他狠狠撕裂!

    “噗——哇啊!”

    院长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弓起,构成躯体的暗红血肉大片大片地崩解着,飞溅着,仿佛一座正在融化的污秽山峦。

    他那张勉强维持的人脸上,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露出其下更加深邃的黑暗。

    “我的伴侣……我的爱人……”无数个喉咙一起发出破碎扭曲的声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被挚爱背叛般的痛苦质问。

    与此同时,时伊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古老饕餮之力,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强行驾驭这股远超负荷的力量,几乎抽干了她的一切。她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额心那枚朱砂痣的光芒也黯淡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地望着那正在崩解的怪物。

    院长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痛。

    绝对空间的撕裂感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意识。但比剧痛更甚的,是那如同火山般喷发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尽的狂怒!

    他,谋划数百年,掌控无数生灵命运,神祇一般的存在,竟然……竟然被一群蝼蚁,一群食物,以这样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逼至如此狼狈的境地!

    那张曾经优雅从容的面容此刻狰狞扭曲,皮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仿佛其下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喉咙里,挤出嘶哑而癫狂的狞笑。

    “哈、哈哈……你们以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就能彻底摧毁我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不断爆开光点的躯壳,“天真的小崽子们……”

    他的笑声饱含怨毒,和冰冷的杀意。

    那原本固化的绝对空间边界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

    所有刚刚冲出,尚在喘息的人们心头一凛,瞬间绷紧了神经,能量再次凝聚!

    “我的根系早已遍布这颗星球……哪里都可以成为我的重生之地。”院长蠕动的空间开始加速变形,它像是拥有独立的生命,竟然试图挣脱这片战场,撕裂水之屏障,遁入无形,他冷声道,“……舍弃此处,不过断我一须!”

    时伊猛然睁开眼睛!

    不好!

    “他要跑——”

    她剧烈地喘息着,想站起来,想催动力量,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次若让他逃脱,以他那近乎不死的特性与蛰伏隐忍的耐心,必将如同潜伏在星球阴影中的毒瘤,汲取养分,等待时机……

    下一次卷土重来时,恐怕再无人能阻挡!

    届时,将不仅是进化者学院的灾难,更是整个世界的浩劫!

    “拦住他!”陈晚灯嘶声厉喝,暗红的火龙咆哮着撞向那蠕动的边界,却在触及的瞬间如同撞上无形的滑腻壁垒,能量被诡异地卸开!

    所有残存师生拼尽全力的攻击,如同雨点般落在其上,却大多泥牛入海,或被轻易弹开,根本无法阻止其分毫!

    院长那蠕动的空间已然冲至屏障边缘,裂缝在扩大,外界的景象若隐若现!

    他要跑了!

    根本无法阻拦……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逃脱吗?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奋战,所有的希望……

    都即将在这最后的时刻,化为乌有。

    “想杀了我?不可能——!”院长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扭曲的笑容,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张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血迹,道,“想封印我?就凭你们这些小崽子,没那个本事!”

    “怎么没那个本事?”

    路芜硫清亮的声音响起。

    无比清晰,无比锐利。

    她扬声道:“当年,不就是我的父母合力重伤了你?”

    话音未落,更加磅礴的风沙之力轰然从她周身,从这片大地的深处爆发出来!

    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沙之河,带着埋葬一切的意志,精准无比地灌入那些蠕动的空间缝隙,缠绕上去!

    那试图逃逸的地裂巨口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如同被无数只看不见的巨手从四面八方死死拖住,挪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

    “我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亲眼见证,亲手参与你的终局,”路芜硫笑着,淡金色的长发肆意飞扬,道,“才死了一次,又坚持活到了今天。”

    天知晓她假死后的每一天是如何度过的。

    身躯在噬骨之毒与自我分解的痛苦中不断溃散成风沙,又在复仇的执念下艰难地一次次重聚。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徘徊,唯一的本能,便是驱使着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尘,一点一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院长赖以维系的这片大地,如同最耐心的水蚀,缓慢而坚定地腐蚀着他的根基。

    终于。

    她用漫长岁月的一分一秒,编织成了这张由砂砾凝结的死亡之网。

    路芜砚心头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

    “姐姐,”他尽量平稳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手刃他。”路芜硫道,“他杀了陆槐,杀了……”她停顿一下,目光似乎穿过了混乱的战场,又道,“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

    “阿硫……”

    陈晚灯急切地喊。

    她想说些什么,路芜硫却只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

    陈晚灯咬住了唇。

    脸色变得很是苍白。

    与此同时,更加细密的风沙如同活物,无声无息地渗入脚下的大地,如同无数道枷锁,缠绕住院长试图连接地脉的无形根须,将他拽入地心。

    路芜硫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身旁的路芜砚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他的神色在明灭的风沙之中晦暗不清。

    一秒,两秒,三秒。

    像下定了什么决定。

    路芜砚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了自己的额心。

    有一根金针在那里。

    雷声轰鸣。

    时伊突然感到温暖的风沙席卷在自己的周身。

    不同于之前隔着那么完美的一毫米的距离,砂砾突然拥抱了她的身体。

    很紧。

    摩擦带来了些细微的疼痛和痒意,让时伊有些晃了神。

    她听到路芜砚的声音。

    “对不起。

    他道。

    “别生我的气。”

    “我不会死。”

    “我会融入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从今往后,春秋寒暑,风雨朝夕,我会永远托举着你。”

    他在……

    说些什么啊……

    时伊慢慢地睁大了双眼,所有的血色瞬间从脸颊上褪去,留下一片惨白。

    她猛地转头,看向路芜砚的方向——

    就在同一时刻,路芜硫只觉一股庞大却异常柔和的力量猛地包裹住她!

    那力量精准地抓住了她因全神贯注操控风沙封印而露出的细微破绽,动作巧妙无比,远超她的预料!

    她甚至来不及调动力量反抗,整个人就被这股裹挟着温柔风沙的巧劲,毫不留情地朝着远离战场核心的屏障缺口方向,被迅速地推了出去!

    “阿砚——!!!”

    路芜硫的惊呼声刚出口,就被风声瞬间扯碎。

    而在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在那蠕动的,试图逃逸的巨口前方,路芜砚的身影,已然取代了她。

    他没有任何犹豫,那双猫儿般的碧眸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与决绝。

    多年来严苛到极致的训练,对风沙之力每一分每一毫的精妙掌控,在此刻攀升至巅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粒沙尘的轨迹,能精准地计算出入侵,填塞,和固化的最佳路径。

    他没有回头。

    只是静静地张开了双臂。

    是拥抱,亦是献祭。

    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化作最纯粹,最晶莹的风沙。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沙砾,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精准地涌向那蠕动的地裂之中,涌向院长试图连接地脉的所有根须,涌向大地的每一道缝隙!

    他的身躯在迅速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逐渐消弭的薄雾。

    “不——!!!”

    院长发出了绝望而惊怒的咆哮,绝对空间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正在被迅速切断,逃逸的通道被彻底堵死!

    路芜砚没有说话。

    他的身影彻底消散了。

    完完全全地,化作了无穷无尽的风沙。

    这些风沙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坚定不移地向着地心深处沉去!

    将那咆哮的、扭曲的地裂巨口,一同拖拽着,深埋入大地的最深处,彻底封印!

    在无尽风沙的融入下,焦黑的痕迹褪去,龟裂的缝隙弥合。

    那吞没了无数生命,遍布裂痕与污血的地面,最终化作一片沉默而坚实的土地。

    风沙渐息。

    脚下,是被铺平的前路。

    若若的脚边,出现了一小滩不断蠕动、试图重组却一次次失败的烂肉。

    “快……若若……”院长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那只扭曲的肉块艰难地抬起,“我的孩子,我的作品……让我吃掉你……只要吞噬了你,我……”

    女人高高在上,一动未动。

    俯视着他的目光无比平静。

    她终于开了口。

    “我的名字,叫若男。”

    扭动着的肉块猛然一滞。

    显得有些卡顿。

    她抬起手,一道冰冷的锋芒在她指间闪过。

    “还记得它吗?”若若把玩着那把刀,道,“黑心手术刀,你一时兴起做出来的玩具。”

    “你曾经用这把刀,结束了我母亲痛苦的呼吸,刺穿了我爱人异化的心脏,剥夺了我未出世孩子的生命。”

    “它是这一切的开始,也将为这一切,画上最终的句号。”

    “现在,”若若的声音如同耳语,“轮到你了。”

    手起刀落!

    若若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刺入了那滩烂肉之中,仍在搏动的最后一点暗红!

    院长的抽搐骤然停止。

    所有的疯狂,不甘,阴谋诡计,也全部在这刻戛然而止。

    他最后看到的,是若若那双空洞却异常清晰的眼眸。

    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也映不出他的倒影。

    曾经笼罩整个学院,谋划数百年,吞噬了无数生命与希望的阴影,就在他最成功的作品手中,化作了一滩真正的、再无生息的碎肉。

    天空之中,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雷鸣,终于渐渐平息。

    雨停了。

    阳光倾泻而下,刺破稀薄的云层,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广场,照亮了每一张疲惫的,伤痕累累,劫后余生的脸。

    人们相互搀扶着,站立在这片曾被黑暗吞噬的土地上,茫然,又带着一丝新生的希冀。

    母亲记忆中的画面仍在她脑海中重播。

    和真实的冲击结合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

    母亲赐予她的饕餮之力,到底来源于哪里?

    她在恍惚之中,听到了一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太陌生了。

    却又太过于熟悉。

    “……时伊?”

    那是温斯北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4章 第 94 章 回到蓝星

    那双黑眸怔然望向时伊鲜血淋漓的狼狈模样。

    只一瞬, 便化作了近乎恐惧的慌张。

    温斯北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该如何走路似的,步子笨拙如稚童,又带着撕心裂肺的急切, 没跑两步就重重地摔一跤, 再踉跄着爬起来, 再摔,直到终于抵达她身旁。

    时伊的视线慢慢地失去了焦点。

    她脑海几近空白, 恍惚地扫过广场上的每一张脸。

    她看到了很多人。

    但其中没有成霖。

    没有路芜砚。

    也……

    没有毒宝。

    温斯北摔了最后一跤。

    他跪在她面前。

    漂亮的黑眸上蒙上了一层淋漓的水光,他冰冷的指尖轻柔擦去她眼角和唇边的血痕,声音有些发颤。

    “时、时伊……”他哽咽着,小心地将她拥入怀中, “天啊,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跑吗……”

    温热的身体环绕着她。

    熟悉的淡香包裹了她。

    温斯北活生生的胸腔在震颤。

    那曾经被她亲手掏出的心脏,此刻跳动得很剧烈, 透过衣料, 重重地敲击在她耳畔。

    砰。

    砰砰。

    其他的声音都被那厚重的心跳声过滤,变得模糊,遥远而不可及。

    像从梦境之中传来。

    她听见云亦的声音, 陆明檀的声音,路芜硫的声音,柳白的声音……

    听见很多很多人的声音。

    她听见陈烬的声音,离得很近, “轰”地响起, 他很不客气地问——

    “你谁啊?”

    最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很轻柔。

    却很笃定。

    “他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我的未婚夫。”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骤然全部安静下来。

    时伊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离家出走的那一天。

    虽然妈妈和爸爸说话非常让人伤心, 她也非常气愤,但她依然没有跑太远。

    跑太远,她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她审慎思考,去了小时候最常去的游乐场。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这里找她的。

    就在这儿等一等吧。

    月亮高高地悬在天空中,树叶被微风抚动,簌簌地唱起童谣。

    时伊迈着小短腿,闷头在交错的树影上跳着玩,一路溜溜达达地,走到了沙堆旁。

    她很喜欢在这里堆砌城堡,或者捏出饼干或小猫。

    而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竟然有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把脑袋钻进了沙堆里,两条腿还在外面蠕动着,好像想继续往里面钻一样。

    时伊跑过去,用蛮力将他拉出来,义正词严地告诉他这样不好。

    “我妈妈说,这样沙子会进到眼睛和耳朵里的!”

    她奶声奶气地向他发出警告。

    他回过头来看她。

    那双黑眸无比幽深,比夜色还要黑暗,没有一丁点儿光亮,与她对视时,让她浑身不自觉地发起冷来。

    冷到几乎想要打颤。

    好奇怪。

    时伊从小体温就高,从来不怕冷,冬天也能穿着短袖到处跑。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寒冷的滋味。

    如无数细针瞬间穿透皮肤,浑身血液和思维都一同被冻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好像有些可怕。

    男孩面无表情地扬起了头。

    他的脖颈发出了细微的“咔哒”声,动作僵硬,扭曲,却又丝滑,流畅,很不协调,在圆月的映照之下更显出几分诡异。别的小孩看到这一幕怕是会惊声尖叫。

    但他头发上还沾着无数雪白的沙砾,随着他的动作,在月光下哗哗掉落,闪着微光,像……

    “天女散花!”

    时伊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孩歪着头,慢慢蹙起了眉。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出现了几分迷茫。

    “你是没有朋友吗?”

    时伊道。

    “没事。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呀。”

    她伸出手,径直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好凉,是沁入骨髓的凉。

    但没关系,她的体温向来滚烫。

    男孩睁大了双眼。

    他定定地望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几秒后,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突然很使劲地握了一下时伊的手。

    时伊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一动未动,只眨巴了眨巴眼睛。

    他的模样好像更加地迷茫了。

    时伊看到他的模样,想了想,以为这是一种示好的方式,于是更加使劲地回握了他。

    他的手很软,像没有骨头一样,一下就握到了底。时伊觉得新奇,另一只手也握上去,再次紧紧地握了下。

    他好像被烫到似的,浑身猛地一颤,然后不由分说地抽回手,迟疑地向后退去。

    却一不小心,跌了一跤。

    他踉跄地爬起来,又跌了一跤,像是没学会走路一样。

    “你怎么了?”

    时伊想把他拉起来,但不远处,家的方向,突然爆发了冲天的火光!

    “砰——”地一声。

    所有的一切被那巨大的力量抛向高空,裹挟着熊熊烈焰,如同一场绚烂而残忍的烟花,在墨色的天幕上轰然绽放。

    ……天女散花?

    时伊怔怔地抬头望。

    等再垂下眸时,那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时伊在梦中,拼命地回忆他的模样。

    哦。

    她想起来了。

    他的眉眼,和温斯北很像-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

    希望的阳光穿透阴霾,照亮了进化者学院满目疮痍的土地。

    焦土之上,嫩绿的新芽顽强地钻出地面,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百废待兴,千头万绪。

    陈晚灯接任了校长之位。

    这位以铁血闻名的女将,如今将全部精力投入了重建。

    在她的指挥下,清理废墟、修复教学楼、统计伤亡与失踪人员名单……一项项工作艰难却有序地展开。

    胡璇被任命为应急管理部部长。

    她完全抛弃曾经的傻白甜形象,极为缜密,果决,利用自己潜伏时掌握的大量机密信息,精准定位了隐藏在暗处的数个秘密仓库——

    各种道具,珍宝,奇药,仪器,实验数据……

    这些资源被迅速充公,成为了学院重建最重要的第一桶金。

    胡璇还提供了一份详尽的名单,上面列出了那些曾与院长合作、但罪不至死或能力出众的研究员。

    陈晚灯亲自出面劝降,以特赦和发挥所长的机会为条件,将这些本可能流失或成为隐患的人才,纳入了重建的各个关键技术岗位。

    校办的办公室灯火常明,点点亮光,映出了希望的形状。

    战争取得了胜利。也留下了无数需要漫长岁月去抚平的后遗症。

    实验体的安置成了首要难题。

    他们异化的躯体力量强大却极不稳定,时有失控伤人的风险,不得不被暂时隔离在特定区域。

    他们之中,有的已经与亲朋好友相认,有的却坚决地保持着异化的模样,有的压根不愿面对现实,还有的人提出了想要安乐死。

    柳白和欣欣驻扎在这里,凌允镜带领的金系团队日夜不休,埋头研究能让他们稳定下来的药剂。

    那些从《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中被时伊的云烟之力抢救出来的灵魂,情况更为复杂。

    他们在院长体内被吞噬,消化太久,大部分人的血肉已残缺不全。有人失去了手臂,有人模糊了面容,更有人只是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身体会不受控制地突然碎裂,掉下数块血肉。

    土系的专家们开始尝试结合古老的傀儡术,为他们精心捏制陶土身躯,作为灵魂新的容器。

    许多战士经历了过于残酷的战斗,精神始终紧绷在厮杀状态,无法回归日常。

    他们分不清身边的亲人是家人还是需要警惕的敌人,时常陷入癫狂,攻击靠近的人。

    学院设立了专门的心理疏导部门,试图引导他们走出噩梦。

    尤其是那些自愿服下过水系净化药剂的战士们。

    他们在胜利后迎来了另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战役。

    周期性的剧痛成为了他们生活的常态。属于他们自身的进化之力,与体内那缕过于纯净的净化之力,如同水火般在经脉骨髓中殊死搏斗。发作时,有人会浑身结满冰霜,体温骤降,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有人则如同被置于熔炉,皮肤赤红,蒸腾起带着净化气息的高温白雾。

    学院开辟了专门的静养区,但痛苦的嘶吼与压抑的呻吟,仍时常在深夜回荡。

    他们成为了活着的纪念碑。

    水系的族人们携手重返故地。

    他们没有想到,离去数年后,家乡竟变成了远超想象的、井然有序的世界——

    这里是如此繁荣,如此发达。有瀑布般的楼宇,有磁悬浮列车,有水生花园,有海洋城堡……

    唯独没有成霖。

    他们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最终用生命保护了他们,和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于是人间的每一场雨都带着无声的悲泣。

    木系在陆明檀的带领下开始重建。

    这个曾经在五大族系中备受冷眼的族系,如今却成了战后废墟中最不可或缺的力量。

    陆明檀虽失去双目,却丝毫不影响他族长的威信。在他的带领下,木系的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

    木系子弟们分散到各个救治点,催生的植物不仅能加速外伤愈合,更能抚慰精神创伤。

    一株株精心培育的安神花在病房外成片绽放,淡雅的香气让噩梦连连的战士得以安眠。

    云亦回归了云烟族。

    他很开心不用做这个族长,心甘情愿地辅佐云楚,还以时伊这个假族人作为榜样和灵感,开始尝试将云烟高度压缩、塑形。

    有人凝聚出堪比金属硬度的云烟盾牌,有人编织出极具韧性的云烟索道,用于快速穿梭和物资运输,有人开始开发云烟在感知与沟通上的潜力,为云烟族注入了久违的、鲜活而蓬勃的生气。

    并非所有人都能直面战后创伤。

    一些当初侥幸未在屏障内丧生,却因恐惧而偷偷逃离战场的逃兵陆续被发现。

    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内疚与外界的指责,其中几人陆续自杀,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学院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关于勇气、责任与宽恕的广泛议论。

    焦土之上,新世界正在艰难地萌发。

    每一个生命都在努力地从过去的阴影中挣脱,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和未来的方向。

    而时伊,决定回到蓝星。

    和温斯北一起-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5章 第 95 章 只要我们在一起

    时伊第一个把这个想法报告给陈晚灯。

    陈校长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埋头批阅, 闻言笔尖一顿,很惊讶地抬起头:“回蓝星?为什么?对我弟弟不满意?”

    时伊余光不由得望向旁边沙发上坐着的陈烬。

    她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校长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呀, ”陈晚灯放下笔, 身体微微前倾, 压低声音,语气却格外认真, “我们火系支持一妻多夫制。我知道你在蓝星已经有未婚夫了,确实,先来后到嘛,我弟弟不介意做小——”

    “陈晚灯——!!!”

    陈烬暴怒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但他只是这么怒吼了一声, 后面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和耳尖都一起微微地泛起红晕。

    一妻多夫制?

    时伊有些吃惊。

    她没忍住, 又偷偷瞥一眼陈烬, 男人脸颊虽然泛红,但那双明亮的眸竟然也正不偏不倚,直勾勾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无形的火星“噼啪”炸开,室内的温度瞬间飙升好几度。

    ……

    真受不了。

    时伊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

    她垂下眸,和陈晚灯道。

    “……我真的要回蓝星。”

    陈晚灯看着她认真的神色, 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慢慢敛去, 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她站起身, 绕过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走到时伊面前,张开双臂, 给了她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拥抱。

    “阿烟是火系的英雄,”陈晚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郑重,“你也是。进化者学院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永远会为你敞开大门……多回家看看啊。”

    时伊闭上了眼睛。

    陈晚灯的声音很温暖,让她鼻腔有些发酸,她低低地回应:“谢谢姐姐。”

    她松开了陈晚灯。

    陈烬依旧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他一瞬不眨地望着她,薄唇抿着,下颌有些紧绷,好像在等待什么。

    时伊转过身,径直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面前的空气忽地变得滚烫。

    空气扭曲了一瞬,陈烬挡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喂!”陈晚灯连忙喊了一嗓子,“蓝星人寿命比较短,你一个进化者,你急什么你?”

    陈烬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只是执拗地、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死死望着时伊。

    声音很轻,也有些哑。

    “……一点点都没有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时伊呼吸一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说,”陈烬望着她,声音越来越低,“说你对我一点点感觉都没有。说我从来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只要你说出口,我绝不会纠缠你……”

    “闭嘴!”

    陈晚灯怒喝一声,她暴戾的火球扔过来,砸在陈烬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打得偏了过去——

    时伊灵活地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

    再见,陈烬-

    时伊从办公室出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独自来到了空旷的中央广场。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路芜硫独自坐在那里。

    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缥缈,淡金色的发丝与周围的细微沙尘仿佛融为了一体,时而随着微风轻轻散开,如同将要消散的薄雾,时而又缓缓汇聚,凝实成型。

    一阵风过,掀动了搁在她膝头的一本书页。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她抬起那碧眸,看到了走近的时伊。

    时伊在她身旁停下,低声唤了句:“姐姐。”

    路芜硫笑着“嗯”了一声,她屈起手指,点了点膝上的书页,感慨道:“你们蓝星的书挺有趣。名字叫《活着》,内容写得这么惨兮兮。”

    时伊也跟着笑了。

    她在路芜硫身边并肩坐了下来。

    身下的地面,被夕阳烘烤得散发着一种扎实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偶尔拂过,带着远处重建工地的微弱声响,和书页被吹动的细碎声音。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时伊也没有起身。

    “好啦,走吧。”路芜硫突然开口,她合上了那本书,笑道,“我弟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时伊沉默地站起身,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一股轻柔却坚定的力量忽然托住了她的后背——

    风沙凝聚成手掌的形状,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将她往前推了一步。

    时伊猝不及防,她踉跄了一下,倏然转过身,惊讶地望向路芜硫。

    “……可不是我推的哦。”路芜硫也有些吃惊,她感受了一下那流动着的风沙,随后笑了,眼眸弯弯的,道,“我都说了,阿砚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风沙温柔地盘旋了一圈。

    拂过时伊的眉眼,脸颊,然后悄然散去,融入了沉静的夜色里-

    时伊踏着夜色回到云烟族,云朵的石碑旁,竟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陆明檀的眼眸没有焦点,却似有所感地望过来,声音温和:“你回来了。”

    “呦,”时伊有些意外,放缓了脚步,“大忙人,陆族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我们云烟族?”

    “……”陆明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你是要走吗?”

    时伊顿了顿,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出声应道:“嗯。”

    “我刚刚……和温斯北聊了几句,”陆明檀的声音依旧温和,“他说在家里你会不自在,让我在这里等你。”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两人都沉默下来,夜风吹过,带起树叶簌簌作响。

    过了一会儿,陆明檀缓缓向她伸出手,唇角带着平时那样清浅温和的弧度:“拥抱一下?”他顿了顿,轻声补充,“作为好友。”

    时伊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向前走去,投入了他的怀抱。

    这明显是一个超出好友界限的、紧密而亲昵的拥抱。

    男人身上那股清淡的、令人安心的檀木淡香瞬间包裹了她。

    这气息曾在她初来进化者学院时,给过她无限的安全感。

    “一个空间转移就能回来的事情,很简单,不是吗?”陆明檀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有些落寞,笑意也有些勉强,“怎么会这么让人伤心呢……”

    时伊没有回答。

    只是任由这份安静的拥抱在夜色中持续了片刻。

    陆明檀很快放开了她。

    他向后退了半步,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和礼貌的笑。

    “再见,时伊。”他轻声道,“希望你健康,快乐,未来一切都好……”

    希望你健康,快乐,未来一切都好。

    然后……不要忘记我。

    好不好?

    时伊弯起眼睛,笑得自然而明亮:“你也是一样。”

    他们道了别。

    时伊走出一段很远的距离,又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

    陆明檀依然站在原地。

    月光照亮了他英俊无俦的面容,那双黑眸正空茫地张望。

    时伊抬起手,指尖隔着这段无法逾越的遥远距离,在空中虚虚地描绘了一下他空洞眼窝的轮廓。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大半夜的,云亦又在家里忙前忙后,硬帮她收拾出来个新的行李箱。

    许多进化者学院的小玩意儿、道具甚至一些防御性法器,都被他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又被时伊哭笑不得地拿出来。

    “哥哥,”她拿起一片散发着光芒的云朵,放回桌上,义正词严,“这些进化者的东西,回蓝星真的用不到啦,也没法解释。”

    “哦哦哦,”云亦心不在焉地应着,手里还无意识地叠着一件衣服,目光却飘忽着,显然在跑神。

    半晌,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停下动作,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紧张,声音都放轻了些。

    “如果……如果你要结婚的话,”他咽了下喉咙,问,“我……我能挽着你的手,陪你走那段路吗?”

    时伊整理行李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眸,看着行李箱,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会有那个场景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中,瞬间淹没了云亦眼中那点微弱的光。

    云亦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立刻理解了,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强行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哦哦哦!懂了懂了!你们不办典礼啊!也对,现在都流行旅行结婚,简单又浪漫!挺好的!特别好!”

    他语速飞快,转身又去胡乱地收拾别的什么东西,背影看上去有些慌乱的笨拙。

    不会有婚礼,不会有红毯,不会有亲人挽着手将她交付给另一个人的场景。

    因为她要回去面对的,从来不是一场婚礼。

    时伊没有解释。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清晰的金属声。

    “晚安,哥哥。”

    她和云亦道了晚安,沉默地走回卧室。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

    “宝贝,”温斯北从床上抬起头,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他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轻声问道,声音很有磁性,带着略略地哑,“道别还顺利吗?”

    “顺利。”

    时伊道,声音平静无波。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

    月光下,他那双黢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那里没有常人瞳孔的层次,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黑暗,纯粹,懵懂,偶尔会掠过一丝如同冷血动物般的微光。

    她刚在他身边躺下,他就在一瞬间缠了上来,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幼兽,用整个身体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域。微凉的鼻尖在她颈窝处依赖地蹭了蹭,随即又皱了皱,发出不满的轻哼,像是在嫌弃她身上沾染的、属于其他人的陌生气息。

    他们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这样依偎着睡去。在那些夜晚,她向他倾诉过所有不为人知的心事,从童年的孤寂到成长的迷茫。

    他曾是她最坚固的堡垒,最温暖的港湾,是她曾经在心底……真正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啊。

    “你伤心了,我感觉到了……让我也有些伤心了。”温斯北又蹭了蹭,声音闷在她的发间,有些懒散,也有些认真,“不然我们干脆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我会想办法赚钱,在这里也能……”

    “不要。”时伊打断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们回蓝星就很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带上了笑,“房子好不容易才装修好,我一定要住进去好好感受一下。”

    温斯北低低地笑起来。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常回来看看也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在哪里都好,怎么样都好……”

    时伊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胸膛,听着那平稳的心跳,也轻轻地笑了。

    “是啊。”

    她的声音很轻,融在月色里。

    “只要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6章 第 96 章 亲亲我嘛

    “Surprise——”

    门推开的瞬间, 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炸开,时伊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而温斯北在她身旁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欢迎公主回家——”

    黑暗瞬间被点亮, 原来炸开的是礼炮。

    还是电子礼炮——

    吃一堑长一智。温斯北之前给她办生日聚会时用了真的礼炮, 在她刚做的发型上浇了一头闪着亮片儿的碎花, 挑了半天最后把发型也搞乱掉,挨了她好一顿毒打。

    不过这次也没逃过。

    时伊恼怒地给他肩膀一拳:“我才刚从战争年代穿越回来!有病啊你——”

    “哦哦哦, 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温斯北环住她,下巴在她发顶蹭来蹭去,“趁你去道别的时候,我专门回来收拾的——我们的小家。请领导检阅, 欢迎提出批评建议!”

    “撒开。”

    时伊扭了扭身子, 但温斯北就不撒手,像个大型犬一样挂在她身上, 被她拖着走来走去。

    这是一个完全按照她的想法设计的家。

    墙面质感温润, 一张宽大的沙发床慵懒地占据客厅中央,后面是原木长桌和满墙书架,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摆着从各地淘回来的可爱餐具, 还有两人一起去旅游时手捏的情侣杯——杯子上还有手工绘制的图案。

    她故意把温斯北画得很丑,但他把她画得很漂亮。

    栩栩如生,简直像印上去的一样。

    “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时伊拎起杯子端详,突然问, “我记得你说过, 叔叔阿姨在你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这还要学吗?”温斯北浑不在意, 他啄吻在她颈间,泛起细密酥麻的痒意,“看不起谁呢……我自学成才。”

    客厅里有一面墙被特意做成了黑板质地, 上面用磁吸的小爱心贴满了她和他的合照,像一部甜蜜的恋爱编年史。

    第一张青涩的合影是在大一的迎新活动上。

    活动组织的很成功,作为学生会主席的温斯北,也很成功地吸引了时伊的注意力。

    照片里,他穿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衬衣,笑容阳光灿烂,正微微侧头看着身旁有些拘谨的时伊。

    时伊记得这张照片被抓拍下的时候,温斯北正笑着问她的年纪。

    他说他和她同月同日生,刚好比她大整整一岁,好巧。

    第二张照片就贴在第一张旁边,像是在深夜的实验室抓拍的,光线有些昏暗。

    桌面上堆着凌乱的稿纸和参考资料,两桶吃了一半的泡面冒着微弱的热气,旁边是数台亮着代码界面的电脑屏幕。

    时伊顶着一头有些乱糟糟的丸子头,对着镜头毫无形象地做着夸张的鬼脸,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温斯北在她身侧,他侧头看着她做鬼脸的样子,眉眼间是漾出来的笑意。

    这张照片在两人刚刚恋爱的时期总是被时伊拿出来说:“看你那眼神儿——你那时候就暗恋我!”

    “好好好对对对。”温斯北糊弄她,“我从一出生就暗恋你。”

    温斯北的专业是人工智能,而时伊在新闻传播学院。

    他们的交集,始于一个在当时颇具前瞻性,甚至有些争议的校际创新项目——回声计划。

    回声计划,是在探索利用逝者生前留下的文字、音频、视频等数字痕迹,结合先进的AI技术,训练出能够模拟其语言风格、思维习惯乃至部分人格特征的交互式数字模型,为生者提供一种新型的情感寄托和告别方式。

    这个项目一经公布,便在校内外引发了激烈的舆论风暴。

    赞成者认为,这是科技人文关怀的极致体现,能为遭遇骤失之痛的人提供一个缓冲带,帮助他们更好地处理哀伤,甚至能以一种特殊的形式保存并传承个体的记忆与智慧,对抗被遗忘的终极死亡。

    反对者则言辞犀利,他们抨击这是在玩弄灵魂的禁忌领域,用虚假的互动麻痹生者的痛苦,阻碍了真实的哀悼与告别过程,甚至担忧这会导致人们对真实与虚拟界限的模糊,滋生新的社会心理问题。

    时伊是坚决的赞成派。

    高中人工智能刚刚兴起时,她就试着创造过自己母亲和父亲的角色,还参加过一场相关议题的校辩论赛,作为四辩,在结语中分享过自己的想法,获得了满堂喝彩。

    “我们讨论恐惧,讨论伦理,讨论技术的边界。这些都很重要。”她面对全场师生,声音清晰而坚定,“但我们最该讨论的,是那些正被真实的悲伤所吞噬的人们。”

    “大家都说斯人已逝,要有面对现实的勇气,但那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那么简单的事情。在现实破碎,一切无可挽回之后,要背负着伤痛和思念继续走下去,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如果一段代码,一个虚拟的形象,一声模仿的问候,能给予他们哪怕一丝喘息的力量,让他们积蓄起继续前行的勇气……那么,这份慰藉本身,无论其载体为何,其意义,就已超越了真与假的简单二元论。”

    “我们拥抱的,从来不是冰冷的人工智能技术。我们拥抱的,是在技术外壳之下,那份渴望被接住,渴望被理解,渴望在漫漫长夜中看到的,一丝微光。”

    这个项目吸引了时伊的兴趣。

    在一个满是脏话的反对派匿名贴得到【HOT】标识后,时伊蹙着眉,在校论坛上认真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希望大家理性看待,礼貌交流。那场辩论赛的视频也莫名其妙地流入了网络,激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也正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作为项目技术核心的温斯北,向这位在舆论场上为项目勇敢发声的学妹,发出了加入团队的橄榄枝。

    时伊欣然接受。

    他们一起投入了这个充满争议的项目。

    温斯北是技术团队的灵魂,他负责构建最核心的人格算法模型,让那些数字回声听起来、感觉上更像那个逝去的人。

    时伊则负责内容层面,她深入访谈志愿者家庭,收集、整理逝者的数字遗产,并设计用户与这些数字生命的交互体验,确保这个过程是温暖、审慎且符合伦理的。

    为了这个项目,他们度过了无数个起早贪黑的日子,一起聆听过许多悲伤又温暖的故事,也一起为如何平衡真实与慰藉而争论到深夜。

    在项目相对成熟后,时伊也为自己创建了母亲和父亲的初级“数字回声”。

    这本身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没有妈妈和爸爸的日记,没有他们的照片,甚至连一段清晰的录音都没有。她所拥有的,只是自己脑海中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碎片,和一些反复讲述过的,关于他们的故事。

    时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细节,事无巨细地输入了进去。

    然而,奇妙到近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系统处理完这些纯文本的描述后,生成的虚拟形象和交互模型,竟然呈现出惊人的完成度。

    那个被称为“阿烟”的数字形象,不仅拥有着时伊描述中的所有细节,甚至在某些瞬间,会流露出一些时伊确信自己从未明确描述过、却又与记忆中母亲的神韵惊人一致的微妙表情和语气停顿。

    结束后,她对着漆黑的屏幕,半晌没有出声。

    温斯北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着,很久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时伊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创造这个项目。”她抬起头,看向温斯北,眼神清澈而坚定,“它一定会带给更多人力量。”

    “她说话的语气,关心我的方式……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我刚刚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妈妈就活在这个世上——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时伊回过神来,她笑了笑,道,“不过也无所谓啦。我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她很开心,我也很开心,这就是最重要的——”

    她伸了个懒腰,感慨道:“AI可真是厉害呀,这么想一想,只要能陪在身边,是不是人好像都没那么重要……”

    温斯北正在调试电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时伊,那双黑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难辨。

    几秒后,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极为平和。

    “是不是人……都没那么重要?”

    时伊迷茫地点点头。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照片墙上,接下来的甜蜜回忆就更多了。

    一起在图书馆学习,一起散步,一起逛街,一起在火锅店……

    温斯北被辣得流泪,时伊在旁夸张大笑。

    跨年夜广场的第一个吻,情人节的惊喜,还有一起过生日时,两个脑袋挤挤挨挨地靠得很紧,对着一个生日蛋糕,闭上眼睛,许下同一个生日愿望。

    同月同日生。多巧。

    省下一个蛋糕。

    而那照片墙的角落里,莫名其妙,竟然还有时伊的初中和高中时的毕业照。

    被塞在那些甜蜜双人照的角落,显得很不搭调。

    时伊从小人缘就好,两张照片里她都站在最中心的C位,被朋友们簇拥着,笑容灿烂。大部分同学她都能叫出名字,至今还有联系。

    “这个去当医生了,这个出国定居了,这个成了飞行员,这个……”

    她兴致勃勃地一个个点过去,指尖在那些熟悉或已有些陌生的笑脸上划过,直到在相片最边缘的角落,突然顿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瘦高的男生,他没有看镜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向中间的某个位置,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隐约能看出眼尾线条有些上扬。

    “诶?”她手指点在那个身影上,画着圈圈,“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没什么印象。”

    “初中同学,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印象?”温斯北眼皮都没抬,只道,“我们伊伊人缘这么好,哪能谁都记住。”

    “当然记得住。他叫李默,是我的朋友。”时伊语气有些淡,“转学生。很不合群,还没什么常识……”

    “举个例子?”温斯北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漫不经心。

    “比如,他好像分不清一些基本的情绪,别人哭时他会在旁边笑。别人笑时他好像又看起来很迷茫。没什么兴趣爱好,同学们讨论什么话题他都显得格格不入……哦,还有一次,他把同桌带来的没剥壳的鸡蛋直接生吞了下去,当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时伊轻轻叹一口气,道,“大家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温斯北笑了一声:“那你还和他做朋友?”

    时伊的指尖在李默的脸上抚过,道:“吃个鸡蛋而已……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如果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她道,“那我也无法原谅。”

    温斯北没有说话。

    他侧过头,轻轻地啮咬她的耳垂。

    冰凉的触感从敏感的耳垂处弥漫开来,如同细小的电流般,沿着她的脊椎一路向下,激起一阵无法控制的寒战。

    时伊一动未动。

    她的视线又落在那张高中毕业照上。

    这一次,径直定格在站在她身后的一个高大的男生身上。

    那男生穿一件白衬衫,相貌英俊,笑容阳光。

    他是她高中的学生会主席,班里的风云人物。

    也是她当时的暗恋对象。

    “好巧啊,温斯北。你知道吗?”时伊的声音很轻,“这个男生,他和我同月同日生,也比我大整整一岁——也就是和你一天出生,真是有缘。”

    “他从小学画画。你们的性格很像。说话语气很像。处事方式也很像。连一些小习惯都很像……”

    “但是很奇怪。毕业后所有人都没有了他的消息,怎么联系都联系不到……”

    “时伊。”温斯北突然打断了她,是带着撒娇的抱怨,“我不想听你提起别的男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是你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时伊没有再说下去。

    “亲亲我。”温斯北将她转过来,那双黑眸显得有些可怜兮兮,他轻声哀求道,“亲亲我嘛。”

    那个阴郁的转学生李默到底是谁?

    这个阳光的白月光学长去了哪里?

    他们的眼睛,一个透着冷沉的杀意,一个带着明亮的笑意,此刻在时伊的脑海里,慢慢穿透了时光,与面前这个男人那双可怜兮兮,又深不见底的黑眸,对上了焦。

    不能动摇。

    不应该动摇。

    这只被镇压在海底圣地的远古饕餮巨蛇,在被院长放出来后,到底做了多少恶事?

    她真的无法想象。

    “就亲一下。”温斯北央求她,“时伊……”

    时伊推开了他。

    她冷声道:“不要。”

    不要。

    她竟然说不要。

    温斯北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他微微偏了偏头,颈骨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缠绕在周身那无数透明的云烟丝线被轻而易举地全然迸开,无声消散。

    空气仿佛在此刻冻结。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那双空洞的黑眸望着时伊,里面充满了茫然的不解。

    “为什么不要?”

    温斯北的声音变得平直,均匀,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地穿过空气,敲在时伊的耳膜上。

    “时伊,”他疑惑地问,“你爱上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7章 第 97 章 你到底是谁

    “时伊, ”温斯北疑惑地问,“你爱上谁了吗?”

    时伊的声音很冷淡:“和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关系。”

    温斯北歪过头仔细地端详她,判断她的话语是真是假。

    她红润的唇抿着, 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她明显不悦的表情。

    碎裂的云烟再次凝实了, 坚硬地抵着他的胸膛, 将他从她身边推开了一些距离。

    ……

    她厌烦他?

    好像思考系统宕机一般,温斯北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茫然。

    但只一瞬, 茫然褪去,男人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底出现了些隐忍和温柔的神色。

    “别生我的气。”他轻柔地拉起她的手。“院长到处寻找我的踪迹,那夜的高速上是我不小心中了计, 实在不得已……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他声音很沉稳, 也很郑重。

    “我不会死。”

    “从今往后,无论你去往何方, 身处何地, 我都会永远陪伴你。”

    语气,动作,表情, 甚至遣词造句的方式……

    竟然全部都和路芜砚一模一样。

    “学得很像。”时伊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我应该为你鼓掌吗,毒宝?哦……鼓掌之前, 我是不是应该先请教一下你的真名?”

    “什么……真名?”

    温斯北说话之间, 胸口极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手中空空如也。她的手和温度一起抽离了, 让他忍不住想要战栗。

    什么东西,正在他皮肤之下横冲直撞,找不到方向, 几乎要冲破这具皮囊。

    “温斯北,”她问,“你到底是谁?”

    ……

    祂到底是谁?

    温斯北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祂诞生于天地初开,一片混沌蒙昧之中。

    没有形体,没有意识,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饥饿。

    吃掉,吃掉。

    所有的一切都想要吃掉。

    众多美食之中,祂最爱的是剧毒,那是世间最浓烈的滋味。

    当然,也爱着那些散发着贪婪、怨恨、痴妄……

    种种浓烈情绪的人类。

    他们的灵魂在极端情绪下,会迸发出让祂心醉的美味。

    日子原本过得很快活。

    直到某次,祂一不小心,吞吃了某种极其诡异、连祂都无法完全消化的混合毒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衰弱。

    一群渺小却掌握着奇特力量的人类,趁机用祂无法理解的方式布下阵法,将祂拖入无尽深海,镇压封存。

    那阵法很奇妙,看守阵眼的,皆是心无杂念、灵魂剔透的至纯之人,祂吞噬不了,也无法腐蚀。

    数万年的光阴,祂被困在那黑暗死寂的海底圣地,唯一的感知便是几近永恒的饥饿,和对那些纯净灵魂本能的憎恶。

    而有一天,毫无征兆地……

    封印竟然松动了。

    祂重见了天日。

    一个穿着白大褂,自称“院长”的男人,彬彬有礼地站在祂面前,说是他解开了部分封印,将祂救了出来。

    院长称祂为饕餮种的远古祖先,是力量的源头,是进化的希望,言辞极尽夸赞与崇拜。

    但赞美之下,却是更严密的监控与更残酷的束缚。

    院长用那种源自海底圣地的、令祂作呕的纯净力量,重新构筑了牢笼,将祂囚禁在一个更小、更逼仄的实验室里。

    祂成了院长最珍贵的实验品。

    冰冷的针管刺入祂无形的躯体,抽取着祂的力量。

    各种闪烁着诡异光芒的试剂被注入,测试着祂的反应。

    院长像一个狂热的工匠,不断从祂身上提取、淬炼着那股狂暴的饕餮之力。

    在日复一日的无趣折磨中,一个负责喂养和记录祂状态的女人,引起了祂的注意。

    她叫阿烟。

    她的眼神很奇特。

    大多数时候,在面对院长和其他研究员时,那眼神显得顺从,甚至有些麻木的浑浊。

    但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当她独自面对祂时,那双眼睛会变得异常清明,锐利,像淬了火的冰。

    阿烟会在无人发现的时候轻巧拨动几下机器,会在记录实验数据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修改几笔,也会在抽取他能量本源时微微蹙起眉,流露出一些温斯北很少看到的神色。

    ……怜悯。

    那么弱小的人类,不小心被祂触碰到便会被吞噬掉的食物,竟然也会怜悯祂吗?

    祂漠然地注视着阿烟的小动作,等待着这一出好戏。

    院长的实验目的是剥离出温斯北的灵魂本源,在反复实验调整后,分批次注射到自己体内,让自己拥有温斯北的饕餮之力。

    终于有一天,院长宣布实验抵达了尾声。

    他终于制作出来了最后一支药剂。

    将这最后一支药剂打入身体中,便可以将自己与温斯北的永恒生命相链接,让温斯北臣服于自己,从此听自己的号令——他将会凌驾于所有力量之上,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带着近乎癫狂的虔诚,院长将那支反复测试过的暗金色液体,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但那是阿烟精心设计好的。

    在无数虚假实验数据支撑下的一支药剂。

    温斯北看着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如何在祂的力量洪流中挣扎、扭曲,看着他的身体像吹胀的气球般鼓起,皮肤下有什么东西疯狂蠕动,五官移位,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最终化作一滩蠕动的、无法名状的肉块。

    肉块愤怒地尖叫着,不断分崩离析,却又在饕餮之力的作用下顽强地扭曲着,再次粘连在一起……

    好像有些有趣。

    祂想。

    这还是祂第一次出现“喜悦”的情绪。

    在院长失控导致的混乱之中,封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裂隙。

    祂抓住了那一瞬的机会,强行剥离了自身绝大部分的力量与意识,如同壁虎断尾,凝结成一条小蛇,借着混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囚笼。

    逃离前最后一瞥,祂看到那一滩烂肉似乎终于从被背叛的震惊中厘清了逻辑,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然后骤然调转方向,如一道污浊的血箭,猛地朝阿烟冲去——

    而阿烟站在原地,没有试图躲避。

    她指尖燃起了火焰,将那双眼睛映得无比明亮,然后冲院长微微勾起了唇角。

    温斯北迅速消失在实验室中。

    祂以为自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一离开实验室特制的、充满能量滋养的环境,虚弱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而来。灵魂的残缺让祂头晕目眩,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蒙上了一层浓雾,根本看不清晰。

    祂游过废墟,游过城市,迷迷糊糊地吃下不知道多少人,而意识再次恢复时,祂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有着柔软沙坑的地方。

    月光很亮。

    祂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声音清脆,但传入祂耳中,只是一片模糊的杂音。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一种无比强烈的感应攫住了祂——

    她体内,竟藏着祂失去的那部分灵魂!

    温斯北从那双和阿烟很相似的明亮眼眸中,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阿烟那个人类的幼崽。

    原来如此。

    院长那抽取祂灵魂所特制的正确药剂,竟然被阿烟悉数注入了自己女儿的身体!

    念头轰然升起。

    吃掉她!

    吃掉她,就可以恢复自己的力量!

    温斯北高高地扬起了头,露出捕猎者的姿态,却被皮囊轻拽了一下。

    祂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吃掉了一个小男孩,现在被塞在小男孩虚弱的躯壳里。

    砂砾随着祂的动作簌簌坠落,小女孩开心地冲他笑起来——

    是高高在上的嘲笑吗?

    温斯北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女孩已经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一把拉起了祂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温暖的力量流淌过来,祂精神一振,眩晕感减轻了几分。

    哈……

    她竟然敢触碰祂。

    这天真的人类。

    真是送到嘴边的美食啊。

    温斯北心中轻嗤一声,然后猛地握紧了她的手,发动吞噬的本能——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女孩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抬头向祂露出友好的笑容。

    这是亿万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祂迟疑地试着注入自己的力量,等待着这个幼崽像院长一样,在祂狂暴力量的冲击下分崩离析——

    但她没有。

    时伊的灵魂,展现出一种无意识的、近乎本能的包容性。

    她没有排斥这外来的、恐怖的力量,反而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任由这缕本源栖息,甚至……

    在某种程度上,被她的灵魂缓慢地、潜移默化地滋养。

    紧接着,她带着笑意,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想要吃掉祂——!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惧”的情绪,第一次攫住了温斯北。

    祂几乎是惊慌地迅速抽回手,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存在。

    可这人类的躯壳太难操控,祂踉跄着向后退去,笨拙地摔了一跤。

    而就在这时,实验室方向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成功地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

    祂逃跑了。

    重新隐匿在黑暗之中,做回了一条小小的黑蛇。

    然后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她。

    祂看着她为双亲的离世而哭泣,悲痛,好似再也无法生活,却又在不久后重新背起书包去学校,向其他人展露笑颜。

    看着她在暴雨中哭哭笑笑,跌倒又站起。

    只要不离开她太远,祂便能够拥有几分神智。

    当然,祂很快反应过来,以时伊的人类之躯和灵魂,她根本无法驾驭如此磅礴而原始的能量。

    她不过是祂能力的容器而已。

    同时,祂也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

    时伊身体中的灵魂是祂本源的一部分,如同风筝的线。

    祂无法离承载着本源的时伊太远,否则会如同失去锚点的孤舟,意识将逐渐涣散,力量会不受控制地流失,最终可能重归混沌,甚至被院长重新捕捉。

    而只要这份力量还在时伊体内,祂任何针对时伊的吞噬或攻击行为,都如同面对铜墙铁壁,毫无作用。

    只有当时伊彻底激活那药剂中蕴含的所有饕餮之力,将其完全耗尽之时,才是祂唯一的机会。

    在那之前,祂要保护好这珍贵的容器安全,不被任何人破坏。

    于是那些被院长派来探寻的爪牙,统统被祂不留痕迹地吃掉。

    祂掩藏了时伊的存在。

    闲着也是闲着,祂选择了一个最方便的策略。

    祂随便吃掉了一个时伊附近的人类,完美复刻了他的形貌与身份,开始接近她。

    以一个守护者和追求者的姿态,潜伏在她身边,近距离观察这个奇特的容器。

    当然不只是李默。

    也不只是那个笑容阳光的傻大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温斯北足足观察了他三年,在毕业后才吃掉了他。

    祂吃掉的更多,更多。

    所有心怀不轨,想要接近她的人,统统都被祂吃下,消化。

    所有她表露出好感,想要主动接近的人,也统统被祂吃下,消化。

    祂选择了许多被她肯定过的人类特质。

    阳光、温柔、聪慧、忠诚、幽默……

    吞噬,解析,剥离,融合。

    反复调试,优中选优,最后塑造成了这么一个温斯北。

    她当然会爱上祂。

    或许会自愿地献祭于祂。

    该尝试着诱哄她的。

    该迅速地开启这场盛大的骗局。

    但时间过得飞快。

    一天又过一天,直到那场笼罩高速的大雾降临。

    雾气中含有院长特制的,能刺激饕餮本源,诱发失控的药物。

    这是院长的计谋。

    温斯北决定利用这个完美的机会反击。

    那雾气能够激发祂的力量,也能够帮祂演一场戏——

    如果深爱着祂的时伊,愿意在这个时刻主动向祂献祭自己的生命,这个僵局或许会被打破。

    祂将能够重新拥有力量。

    届时院长也根本不再是祂的对手。祂会获得期盼已久的自由。

    但在理智被疯狂吞噬的边缘,在祂自己都未能理解的驱动下——或许是那缕与她共生的本源产生了某种条件反射般的护主本能——祂的第一个清晰念头,竟是让她跑。

    但她没有跑掉。

    她竟然没有独自跑掉。

    那是温斯北第二次感受到喜悦。

    当然,她也没有选择献祭。

    明月高悬,诡异的纯净之力骤然落下,祂的力量在那场暴雨中尽失,被迫变成了一条失去神智的懵懂小蛇,藏进了她的绝对空间里。

    没关系,不着急。

    偶尔清醒的几秒时,祂搭在她脑袋上这样想。

    就先利用她杀掉院长吧。

    等院长被杀死了,她的饕餮之力被激活耗尽,只剩下无法反抗的容器,祂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吃掉她,恢复自由……

    “我其实不太明白。”面前的时伊望着他,几乎是漠然地扯了扯唇角,道,“院长已经死了,你还有必要继续装下去吗?不直接吃了我吗?”

    温斯北那双空洞的黑眸静静地望着她。

    或许是几秒。

    或许是更久。

    祂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带着一种几近纯真的困惑,轻轻开口。

    “我不想。”-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第98章 第 98 章 小水

    “你不想。”

    时伊困惑地, 缓慢地重复了一遍祂的话语。

    温斯北极为自然地“嗯”了一声。

    祂微微歪过头,碎发垂落在额前,模样看起来比她更要困惑:“我们可不可以回到过去?”

    那双空洞而无辜的黑眸映出了她的身影。

    祂毫无起伏的声音之中带着类似委屈的情绪。

    时伊望着他, 一时失去了言语。

    这和她的设想完全不同。

    云烟已经将这个房子的周围缠绕成一个坚实的茧。

    在时伊的计划中, 温斯北会很快露出马脚, 会迫不及待地想方设法吃掉她,而她会按照母亲的记忆, 在即将被吞噬掉的、走投无路的最后,激活体内系统的自爆功能——

    如果顺利的话,所有的饕餮之力都将在这刻冲抵,她会在这个和他一起打造的小家之中, 与他一起同归于尽。

    云烟会将这里的一切包裹起来, 把这座小小的独栋别墅从世界的经纬上悄然抹去。

    所有的毁灭与新生,所有的爱恨与纠缠, 都会被她牢牢锁死在这方寸之间, 寂静地爆发,寂静地湮灭,不再惊扰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这是她为他们二人写下的结局。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 就等温斯北吞噬她的这一瞬间了。

    但祂竟然说,祂不想。

    祂不想吃掉她。

    为什么?

    明明这个家都是由祂的血肉筑成的。

    地板也好,墙面也好,都隐隐可见如心脏般搏动着的丝线。

    时伊本以为上面会附着着吞噬之力, 随着时间流逝, 一点一滴地侵蚀同化她的力量。

    但那些丝线却干干净净, 也安安静静。

    没有任何吞噬之力,没有任何蓄势待发的危机,反而像坚固的钢筋, 沉默地支撑着,也加固着这个小小的房子。

    这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地焦躁。

    偌大世界,她和祂囿于这真空的牢笼之中。

    她盘问祂,激怒祂,与祂撕破脸皮,没想到最终却只得到祂这个答案。

    回到过去。

    时伊轻声问:“你想回到什么过去?”

    祂极为自然地抬起手,将她散在颊前的发丝别在耳后,轻柔道:“回到我准备向你求婚的时候。好吗?”

    男人指尖带着根极细的尖刺,在暖灯下闪着寒芒,妄图刺穿她的铠甲,侵入她的肌肤——是记忆针管。

    院长的记忆针管,也是从温斯北能力中分化出的道具。

    祂想要抽取她的记忆!

    云烟迅速缠住了祂的手指、手腕,甚至小臂,狠狠向上一掰——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咔嚓”一声,断掉的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在空中无力地摇晃。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明白了什么似的,指尖那根刺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祂声音很低,很轻:“你不想回到过去。”

    时伊眉目微冷,语气锐利:“当然。”

    “为什么?因为那些人吗?你已经和他们之间有了……感情?”祂毫无波澜地询问着,又自顾自地顿了顿,换作商量的口吻,“如果我把他们都杀掉呢?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

    “……你在威胁我吗?”

    时伊听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心底深处,某种东西正在一寸寸冻结,沉向冰海。

    “威胁……”祂偏了偏头,似乎在认真咀嚼这个词的效用,片刻后肯定,“如果有用的话,是的。”

    时伊望着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庞,再一次和自己确认——

    祂不是温斯北。

    确切地说,世界上根本不该有“温斯北”这个人。

    这具皮囊是为她定制,这些血肉是因她而死……

    这个灵魂,是如此地危险,如此地凶残,如此地无法掌控。

    她不该对祂抱有任何残存的侥幸心理。

    “我不明白。”时伊的视线有些失焦,落在祂身后的餐桌上那束正在摇曳的鲜花处,道,“你不想要吃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回到过去。”祂笃定地回答她,语气硬邦邦地,“要把你的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全部都删除掉。我们现在正堵在高速上,你睡了一觉,醒来后会和我聊天,喂我吃零食,我们愉快地抵达了目的地。我会向你求婚,你会同意。接下来我们会过上童话故事里的结局,公主和王子幸福地在一起。”

    房间的丝线随着他的话语在跳动。

    怦怦,怦怦,祂的心脏为那个童话故事紧缩着,膨胀着,震颤着,好似遇到了从未尝到过的美味。

    “如果我现在和你回到你想要的过去,”时伊望着祂那双漆黑的眸,“你就能保证不再杀人吗?”

    “不能。我需要进食。”祂是如此地坦诚,“但我可以选择吃掉那些你不认识的,在你们的道德标准之中更糟糕的人类。”祂思索着,和她商量,“贪婪的敛财者,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施虐者,满口谎言的背叛者……如果你希望,我可以优先考虑这类目标。”

    “本来我也是优先吃掉这些人的。”祂试着劝服她,“我喜欢刺激复杂的风味。”

    “那他呢?”时伊指向高中毕业照上那个笑容灿烂的男生,“他不是你所说的‘刺激复杂的风味’吧。为什么吃掉他?”

    温斯北转过去看了一眼,声音很无辜:“碰巧而已。”

    碰巧看到他想要告白。

    碰巧感觉她想要答应。

    告白之后呢?

    牵手,拥抱,接吻,气息会互相交融,身体会贴着身体……

    温斯北吃掉过太多的人类,早就洞悉了这些无聊的事情。

    那个男生正款款走向她的方向,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他没有看清自己的脚下,一个踉跄,绊上了祂的蛇尾。

    莫名其妙地,祂吃下了这个毫无味道的人类。

    碰巧而已。

    “你的承诺和谎言没有区别。”时伊望着祂无辜的眼睛,“一旦我的记忆被你抽取,我根本没有办法监督你。”

    温斯北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是的。”

    “所以你和我达成协议到底有什么意义?回到过去有什么意义?”时伊有些烦躁地蹙起眉,“不如干脆吃了我……”

    “我不想。”祂径直打断了她的话,顿了一下,又道,“我不会吃掉你。”

    “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抽取掉我的记忆?和我在这儿啰嗦什么,许下这些无用的承诺。”时伊道,“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那些刺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扎破我的铠甲,抽取我的记忆。”

    她说得很有道理。

    祂有些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

    半晌才回答她:“不能用力。”

    “不能在你拒绝的时候用力。”祂声音开始有些卡顿,像在学习人类的发音,“在我们的恋爱过程中,有一次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在你喊停的时候强行继续侵入你。你很生气,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还记得吗?你说当你拒绝的时候,不可以再继续用力……”

    “闭嘴!”时伊猛地暴躁起来,“温斯北,你是不是有病?!”

    她当然记得。

    她甚至还记得他在月色之下是怎么餍足地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

    也记得他后来是怎么贱兮兮地辩解说还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最后又是怎么红着眼睛扯着她的衣角郑重道歉……

    记忆无比清晰地安放在她的脑海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操控着她怒吼出来,简直让她无语。

    什么有病,祂根本就是怪物啊——

    而那怪物望着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眉眼弯弯的,黢黑的眸发亮,柔软的唇上扬。

    很乖巧,也很开心。

    “这是你第一次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还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祂笑着道,“你还记得,我好开心。”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不一样。”时伊突然感觉很疲惫,她向后退了半步,腰肢抵住了冰冷的餐桌边缘,手扶了一下,指尖掠过那鲜花旁的叶,轻声道,“怎么会是能够混为一谈的事情?”

    “是你不一样了。我还是曾经的我啊。”温斯北靠近她,祂拉起她的手,让她环顾这个房子,软声道,“这是我的心脏啊。我让你住在我的心脏里,而你只想让我吃掉你……我太了解你了,你在想怎么杀掉我,是不是?你是真的想要杀掉我啊……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

    祂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掌心,声音越来越低,“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呢?我不会再吃掉你身边的人了……这样也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拆穿我呢?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清醒,这么明明白白?你的心为什么可以这么柔软,又这么坚硬……时伊……时伊……”

    说到最后,祂开始轻轻地啜泣。

    带着细碎的委屈,像被雨打湿的羽毛。

    怪物没有眼泪。

    祂流出了黑色的血。但时伊没有看清。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无数透明的丝线轻柔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困意如潮水般,缓慢地淹没了她的意识。

    时伊坠入无边的黑暗。

    ……

    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滚烫的灼痛从咽喉开始,一路延伸到胃,再到指尖,泛着让人不适的紧缩感。

    梦里是无边血海。

    岩浆一般,翻滚搅动,折磨着无数长着痛苦人脸的灵魂。她陷在其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时伊,”男人的嗓音是熟悉的动听,轻哑又缓慢,“醒醒。”

    “时伊。”

    “时伊……”

    时伊蹙着眉,终于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暗夜里,身旁男人的眼神明亮潮湿,望见她醒来,瞬间绽开笑意。

    她难受得厉害,只跟着扯了扯唇角。

    头也痛,脖子也痛,浑身都难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感觉。

    很强烈的既视感。

    就好像曾经梦到过这个场景……

    时伊眯起眼睛向外望去。

    透过前挡风玻璃,能看到乌黑的云与远山连成一片,沉闷地压下来,没有月亮,也不见繁星。

    拥堵着的车流不知何时已经疏散了,他们的车正在飞速向前,掠过旁边那茂密的树林。

    她莫名地转过身去望。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被夜风吹拂着的,缓缓飘动的薄云。

    “……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她开口,声音很哑。

    “什么梦?”温斯北笑着问,“梦到我了吗?”

    “……好像梦到你了吧?想不起来了。”时伊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拆了袋鲜萃黑巧,道,“前面服务区停一下,我要上厕所。”

    温斯北:“懒驴上磨……”

    时伊杀气腾腾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把那刚捏出来的巧克力也塞到他嘴里。

    温斯北囫囵咽下去:“唔唔唔唔唔唔!”

    她听懂他的话:不许调戏司机!

    “开个新车把你能的,”时伊才不搭理,“就调戏。”

    温斯北突然微微张开嘴,微烫的舌伸出来,勾了一下她手心。

    酥酥的痒从手心处蔓延开来,她脊椎都泛起微微的麻,那家伙紧接着又继续啄吻上去,柔软的唇瓣贴合,触碰,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时伊迅速抽开手。

    “变态。”她耳尖有点烫,声音也有点颤:“真讨厌。”

    “你应该说喜欢。”温斯北“哼”了一声,余光扫过她耳尖,有些洋洋得意,又有些委屈,“真是不诚实。你从来都不表达你的喜欢。”

    时伊刚想反驳,却莫名其妙地卡了一下。

    说出口的话变了。

    “好吧,”她突兀地承认道,“是喜欢。”

    这下轮到温斯北耳根发烫。

    不止耳根,脖颈也烫,脸颊也烫,眼睛也烫。

    他确认:“你喜欢?喜欢什么?”

    “喜欢。”时伊逐一回答他的问题,她别过眼睛,望向窗外,道,“喜欢你。”

    “别说了。”温斯北夸张地用一只手捂住胸口,道,“救命啊,感觉我要死掉了。”

    “滚——”

    车子丝滑地转向,进入了服务区。

    时伊双手极为自然地环在胸前。

    指尖抵住了胃的位置。

    心随念动。

    她冷声问——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意念所及,那处诡异的空间无所遁形。

    她如同置身其上的神祇,冷漠地俯瞰着其中荒诞的景象——微缩的沙发、茶几、书柜,一张铺着软垫的小床,以及散落的地毯……

    像精挑细选的,孩童过家家的玩具。

    而小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

    黏土玩偶。

    那是一个残破到几乎触目惊心的黏土玩偶。

    本身捏制的就有些粗糙,躯干、四肢还布满了深刻可怖的裂痕,仿佛曾被狠狠摔碎,又勉强拼凑起来。

    五官却很漂亮。

    银白色的短发,搭在阖着的双眸上,呼吸很轻,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

    不对。

    到底有没有呼吸?

    她完全感受不到。

    【喂。】

    【还活着吗?】

    时伊微微眯起一双眸。

    她的意识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抽打在那玩偶的身边,让它破碎的身体微微震颤。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睛时便觉得不对劲。

    四肢百骸间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她能够感受到,肌肉线条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身体轻盈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

    根本不像是她的身体。

    而身边的温斯北,明明是那么熟悉,却有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她下意识地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在巧克力里,喂给了温斯北——

    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奇怪的行为。

    心灵和身体仿佛分离开来,一会儿尖叫,一会儿沉溺。

    如同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提线木偶,内心充满了对剧本的怀疑,身体却不得不随着既定的旋律,在演一场戏。

    而那玩偶一动不动,随着她鞭打着的意识震颤着,仿佛真的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它死了吗?

    还是只是普通的玩偶而已?

    时伊望着它,刚刚冰冷理智的心情莫名地焦躁起来。

    有些窒息,有些发紧。

    好像还有一丝迷茫的恐惧。

    此时此刻,她突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切的思考都停滞了片刻——

    她只想这个玩偶醒来。

    【醒醒!】

    时伊焦急地,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动它的身体——

    【醒醒,醒醒——!】

    快醒醒。

    快醒醒。

    我需要你……

    玩偶食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动作极其轻微,像是被风吹动的枯叶。

    时伊莫名其妙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它缓慢地睁开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你醒了……太好了。】她问,【你是谁?】

    那双冰蓝色的双眸半晌才有了焦点,望向她的方向。

    好像只是呼吸,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还好吗?你会说话吗?我们认识吗?】时伊问,【你是谁啊?】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了口。

    嗓音有些哑,有些冷淡,也有些温柔。

    是有些熟悉的语气。

    【……小水。】-

    作者有话说:谁记得我们11在大战最后碰到了一汪清水~~~[抱抱]

    52红包包~

    第99章 第 99 章 种子在破土之前

    时伊从卫生间出来时, 温斯北正懒洋洋地靠在那辆新车旁耍帅。

    她刚用冷水洗过脸,发丝被打湿了几缕,水珠顺着脸颊柔和的轮廓滚落, 砸在锁骨处, 带来一丝凉意。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温斯北一条长腿随意曲着,另一条伸展, 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光洁的额,却遮不住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深更半夜, 一个人都没有。”她走过去, 没什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在这儿耍什么帅呢?”

    “你不是人?”温斯北佯装惊讶地挑眉, 随即又恢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凑近她,“活生生的,香喷喷的, 最好看的人……”

    “宝贝,”他黏糊糊地贴过来,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亲一下嘛。”

    时伊伸手推了他一下, 掌心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却没能推动分毫。

    男人轻笑一声,顺势压了下来。

    月亮跟着他一起坠落,还有微凉的晚风, 如朦胧的纱,温柔地笼罩住他和她的身影。

    他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随即,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

    这个吻开始时很轻。

    像羽毛,像软糖,轻柔地拂过她的唇瓣,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没有抵抗,没有推拒,于是那力道稍稍加重了些。

    他得寸进尺地侵入她的领地,唇瓣相贴,缓慢地辗转着,带着无限的爱恋之意,就像平日里那无数个情意绵长的、普通的吻。

    只是他完全不知疲倦。

    她也没有喊停。

    缱绻,吮吸,探寻……

    他像是要将她所有的气息和温度全部烙印在身体里。

    空气中弥漫开他身上清洌的淡香,夜风很轻,树叶很安静。

    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

    直到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僵硬。

    气息也越来越混乱,断续。

    温斯北有些站不稳了。

    他搂住她的后腰,像溺水的人般,将她紧紧地圈进怀里。另一只手略带僵硬地抬起,试着捧起她微湿的脸颊——

    吻突然在此刻停止。

    他错开一息,迷蒙的黑眸望向她,有些怔然:“……你、你哭了吗?”

    声音很轻,几乎碎在风里。

    明月之下,时伊正漠然地望着祂。

    那双眼眸是如此明亮,如此美丽,也如此冷静,如此残忍。

    她完全没有动情。

    她只感觉疼痛。

    头好痛,心脏好痛,五脏六腑都好痛。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正凶猛地倒灌回她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窜向她的四肢百骸,钻入每一寸骨髓,搅动着每一根神经。

    爱恋、离别、悲伤、愤怒、茫然……

    记忆对她千刀万剐。

    切割着她,雕刻着她,也重塑着她。

    时伊的指尖抚上脸颊,触摸到温热的水意。

    “下雨了。”

    她回答道。

    细密的雨丝从天幕垂落,在月光下泛着银亮的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来湿润清新的草木淡香——

    和那餐桌上的鲜花很像。

    都是陆明檀的气息。

    在那个小小的家里,时伊看到温斯北身后,那餐桌上的鲜花摇曳着,花瓣上的脉络变化着,是木系的密语。

    陆明檀说凌允镜不眠不休,终于研究出了能控制那条饕餮巨蛇,也就是温斯北本体的毒。需要想办法让祂吃下去。他说阵法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温斯北吃下那毒,所有人会立刻到位。这一次,一定会将祂彻底封印。

    “大家都很想你。”那花瓣无声地变化着,她几乎能听到陆明檀温和的声音,他说,“时伊……偶尔也试着信任我们一次,好吗?”

    于是她与祂周旋着,顺势靠在那餐桌旁,指尖抚过了叶片——

    什么东西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紧接着,如同融化般瞬间消失,顺着她的手臂经脉,迅速汇入了她的绝对空间里。

    而在祂的丝线缠上来之前,她先用了记忆针管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按照祂的要求抽取了她和进化者学院有关的所有记忆,只保留了唯一的一个命令。

    在醒来的瞬间,想办法喂给祂那颗毒药。

    于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明明毫无记忆,却率先相信了自己的身体,跟随了自己的直觉,将那毒药融入巧克力之中,喂给了温斯北。

    祂毫无防备地吃下了。

    小水教会了她记忆针管的使用方式。

    她躲在那曾经打碎那蛤虫莫人脑袋的卫生间里,背靠着冰冷的瓷砖,给自己打了一针。

    毫不犹豫。

    ……

    时伊沉默地凝望着温斯北。

    祂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我想在旅行的终点向你求婚。”祂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微弱,“在那个……深秋的山谷,枫叶红得像火,银杏金得耀眼……我们住在湖畔的木屋里,清晨会有你喜欢的小鹿来敲门……我准备了好久……想给你一个完美的结局……”

    轰——!!!

    话音未落,磅礴的云烟之力猛地从时伊体内爆发而出!

    那是号角。

    粉紫色的云烟如同决堤的洪流,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瞬间冲散了夜的沉寂,注入脚下无形的阵法脉络之中!

    “就是现在。”时伊别开眼睛,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大家——!”

    暴雨骤降!

    水族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陈晚灯的身影显现,暗红色的火焰化作无数道凝练的火线,精准地缠绕上阵法的一角。

    路芜硫金黄的沙暴化作绵密坚韧的流沙河川,无数晶莹的镜刃自凌允镜身旁的虚空处浮现,而坚韧的藤蔓如锁链般,从陆明檀脚下、从大地深处疯狂涌出——

    陈烬怒吼一声,周身业火压缩到极致,化作一柄燃烧的巨剑虚影,悍然插入阵法的最后一角!

    而中央——

    时伊立于原地。

    云烟是她意志的延伸,是她与所有人连接的桥梁。云亦,云楚,所有云烟族的族人们都站在这阵法当中,层层缠绕,填补着每一个间隙。

    还有更多、更多的伙伴。

    欣欣在旁抱怨道:“你和所有人都告别了,就是没来找我们——”

    “怕我听出她的假话啦。”柳白挑挑眉,“其实我早听出来了,在战斗刚刚结束,欣欣在那里八卦着问温斯北是谁的时候……就听出来了。我当时就告诉了陈校长。”

    ……

    原来如此。

    当她努力向所有人告别时,所有人都正在为她而努力。

    伙伴们的力量通过她的云烟,在阵法中奔流着,融合着——以她为中心,一个庞大无比的巨大光阵彻底显现在夜空之下。

    光芒流转,符文跳跃,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将中央那个身影越来越淡的温斯北,彻底笼罩在内。

    “还以为有什么惊喜,”温斯北完全没有动作,祂冰冷的声音响彻天地,“当年便是毒药和阵法,如今还是这样的套路,毫无新意。”

    “离她远点。”陈烬手中的业火猛地窜高,他额上爆出青筋,微微咬了牙,“上一次只是封印,这一次一定让你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或许是真的呢。

    毕竟祂现在只有一小半的饕餮之力。

    祂有些跑神地望向时伊的眼睛。

    两人心有灵犀,竟在顷刻间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破局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温斯北可以吃掉时伊。

    虽然大家从大战结束便拼凑出了真相,但时间仍很紧张,凌允镜研究出的毒并不完美,那古老的阵法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它们之所以能暂时压制祂,只因为祂此刻仍非常虚弱——

    绝大部分的饕餮之力,都存放在时伊的身体里。

    只要吞噬她,夺回完整的力量,这阵法弹指可破,在场所有人都将成为祂重登巅峰,重获自由的祭品。

    时伊紧了紧手指,时刻准备开启系统的自爆功能。

    那个同归于尽的最后选项,原来正是母亲为了这个瞬间而准备。

    温斯北当然不知情。

    所以……

    要吃掉她吗?

    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

    风雨呼啸,裹挟着轰鸣声,爆裂声,和无数紧绷的呼吸。

    一片喧嚣与混乱之中,祂缓慢地抬起手,众人的气息都为之凛然——

    但祂只是轻柔地,拂过了那被雨水浸湿的衣襟。

    那件风衣,是她给祂买的第一件奢侈品。

    祂一直认为人类社会的金钱和品牌都无聊愚蠢至极,但她强硬地刷卡,兴冲冲地朝祂挑眉,夸祂好看的样子,一直留存在祂记忆里。

    祂很爱惜这件风衣。

    从未让它挡过风,淋过雨。

    但风衣已经湿透了,深色的水渍在衣料上晕开,沉甸甸地下坠。

    就像某个不可逆转的结局。

    时伊看到黑色的血泪从祂的眼睛里流出来,模样有些熟悉,还未想起来,又看到祂迅速地别过脸,遮挡了她的视线——

    哦,想起来了。

    祂好像在某一年万圣节,办过这副鬼样子。

    时伊记得,祂一个人在洗手间捣鼓半天,出来后,化成了黑色的血泪从眼睛里流出的模样。

    她眨眨眼睛很夸张地喊怎么这么丑,祂怒气冲冲地说你懂什么,然后迅速地去洗掉了。

    现在也是一样。

    祂背过身去,用那抑制着祂能力的雨水,冲干净了那黑色的血泪。

    周遭阵法光芒炽烈,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祂的声音,顺着夜风,轻轻飘进时伊的耳朵里。

    “我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雨滴从祂额前碎发滑落,沿着挺直的鼻梁,一路滑下,浸入地面,祂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虽然有些狠心。”

    “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人类飞蛾扑火时的心情。”

    陆明檀给她发送信号的那朵鲜花,在祂的心脏里。

    记忆针管,是祂的能力分化出的道具。

    巧克力,是祂主动咽下去的。

    祂知晓这一切吗?

    祂也会侥幸吗?

    无从得知。

    无从追问。

    时伊也并不好奇。

    她没有道别。

    只是沉默地,向后退开了一步。

    也就在这一步落下的瞬间——

    她体内,那个沉寂的绝对空间里,响起了成霖冰冷而清晰的声音。

    【放我出来。】

    时伊心念一动,水汽从她指尖显现——

    下一刻,成霖的身影在氤氲水汽中缓缓凝聚。

    银色的短发扬起,男人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身体近乎透明,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被阵法束缚的温斯北。

    雨水立刻震颤起来。

    漫天暴雨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每一滴雨水都跟随着水系族人们骤然亮起的眼睛,调整着坠落的轨迹,如同朝圣般,向着那道虚幻的身影汇聚。

    盘旋,流淌,雨水在他周身勾勒出更加清晰的轮廓,成霖的身影迅速凝实了几分。

    “饕餮巨蛇。”成霖开口,声音有几分空灵,“我的祖先们,曾以身为石,以魂为锁,将你镇压在海底圣地,望无尽海流能洗去你的暴戾。”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时空,望向那无边无际的海底世界。

    “在你逃脱后,他们残留的意志曾给我留下最后的讯息。”成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们说,日久天长,在至纯之力的浸润下,你混沌的核心,或许已被磨砺出些许……人性。”

    他向前微微靠近,透明的指尖泛起温柔的蓝色光晕。

    “他们嘱托我,若未来有机会,可问你一句——”成霖凝视着温斯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顿,“你是否愿意,以身赎罪?”

    温斯北扯了扯唇角。

    “……赎罪?”祂张张口,模样冷戾,仿若下一秒就要问出“我何罪之有”,却不知怎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些海底巨兽们。

    那些巨兽们,原本也是活生生的人类。

    为了将祂永恒囚禁,他们自愿日复一日镇守在冰冷黑暗的海底,慢慢异化成了怪物。

    祂记得他们柔软的皮肤如何一寸寸覆盖上嶙峋坚硬的鳞甲,记得他们的骨骼是如何变得粗糙硕大或软绵,记得他们最后连人类的语言都遗忘,只能发出混沌的低鸣。

    也记得他们是如何苦中作乐地回忆着,眷恋着,曾经作为人类生活着的美好过去。

    祂问:“如何赎罪?”

    “用你永恒的存在,换千万人新生。”成霖道,“此后你的生命将如朝露般短暂,和天地间的无数普通人一样,或许只剩一日,或许只有一夕,再无长久存续的可能。”

    天地间的……

    无数普通人啊。

    温斯北下意识地望向时伊。

    她也正望向祂。

    普通人是什么样子?

    会为清晨的阳光微笑,会因路边的花开驻足,会在深夜为挚爱的人留一盏灯。

    会痛,会哭,会迷茫,但也会在每一次跌倒后,拍去尘土继续前行。

    有限的生命,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如此美妙。

    如此值得被珍惜。

    什么力量,什么吞噬,什么永生,都是那么地轻飘飘,像在幻想中偶尔出现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四目相接,祂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就像真正的温斯北那样,轻声道——

    “好啊。”

    雨水变得安静了些,细密地编织成月光的帘幕。

    成霖伸出手指,隔空点向温斯北的眉心。

    蔚蓝的水流如苏醒的海洋,带着慈悲,带着威严,瞬间将祂包裹起来。

    祂周身那狰狞的、暗红的饕餮之力,在这纯净的光芒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温斯北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所有被吞噬的、痛苦嘶嚎的灵魂碎片从祂体内逸出,在水流中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河,升向夜空,最终消散在雨幕里,重归天地。

    温斯北的身体在光芒中越来越小,越来越纯粹。

    所有的黑暗与暴戾被洗涤殆尽,只剩下最本源,也最微弱的一点灵性。

    最后,一条通体漆黑、眼眸纯净懵懂的小蛇,“啪嗒”一声,轻巧地落在地面上,茫然地昂起脑袋,寻找——

    然后喜悦地游向时伊。

    也就在这一瞬间——

    那些日夜被净化之力与自身进化之力冲突折磨的战士们,身上凝结的冰霜、或是蒸腾的高温骤然平息,剧痛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怔怔地感受着久违的平和在四肢百骸中流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茫然。

    那些依靠陶土身躯勉强存活的灵魂,身上不断掉落的碎块停止了剥落,模糊的面容如同被温柔的手笔精心勾勒,迅速变得清晰而鲜活,残缺的肢体被柔和的光芒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复原,病床上不断发出低低的、喜悦的啜泣。

    隔离区里,那些曾被异化力量扭曲、禁锢在疯狂与痛苦中的实验体,周身暴戾的气息如烟消散。他们身上狰狞的异化组织缓缓褪去,露出属于人类的本真样貌。一双双恢复清明的眼睛茫然地睁开,环顾四周,仿佛从一场无尽的长夜中终于苏醒。

    那本《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静静躺在陈晚灯的书桌上,被夜风吹拂,空白的书页轻轻翻动,最终停留在第一页的扉页。

    上面是校长工整而坚定的笔迹。

    “种子在破土之前,一定要相信光明。”

    广场之上,院长那滩依靠饕餮之力维系的不灭肉块,发出了最后一声,痛苦的,不甘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嘶鸣,然后彻底化为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那沉寂的风沙开始无声汇聚。

    沙砾闪烁着微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路芜砚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52红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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