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浅淡地映着眼前的身影,不像是将之映入了其下的眼底。
而那眉目俊挺的青年眼中的深色却更深了,暗色一般深。
……
轰趴馆那天之后,时间似乎回到了表面的平静。
过了三天,卓行收到了一条消息。
[上次的画,今天可以继续到这来吗?]
卓行没有多犹豫,很快回复。
[好。]
……
按下了向宅大门门铃,没多久门就直接自动打开了。
卓行站在一楼,仰头向上望了片刻。
少年果然没有在长廊栏杆旁等待。
卓行于是沿着旁侧的楼梯往上走,然后望到了边拿着一杯果汁边沿着走廊向左方向走的少年。
看到他,也只是简短地招了下左手。
而后继续往他知道的,那间画室的方向走。
卓行似乎简短地停顿了一下,也没有强行要与少年同速,而是在少年之后不远处,跟随在他身后,有点亦步亦趋的顺从感。
一间采光极好的房间。卓行知道这里是向里的画室。
这里不像一般被仔细打理的房间室内那样整然有序,反而有一些杂乱感——
画架、颜料、墨水台、各型号的画笔,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墨水的气味。
这里是向里自己的角落。
向里在家穿得很随意,一件略显宽大的家居上衣,袖口往上挽到手肘,露出苍白纤细的小臂。
他正低头整理着桌面上的一些大幅画纸,抬眼看过来,只是侧了下头,“一样坐那边,随便哪个椅子。”
卓行环顾了一下,房间熟悉的位置有几把旧式扶手椅,对着少年的桌面。
他走过去,依言坐下。第一次来时他的姿势略显僵硬,这一次已没有这种生涩感,能较为放松地坐好,但宽阔的肩和永远挺直的背脊让他看起来似乎总不在休息状态。
“不用紧绷,”向里的声音那时对他说,“就像平时那样坐着,不用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或者某个点。”
卓行回忆了上一次向里说了什么,于是按那样做。
卓行并非不习惯成为别人注视的焦点,比赛时,选手会是整个场馆观众的聚焦对象,以及他之前的兼职动捕,后来的原型演员工作几乎无时不在人们的视线之下。
但当这种注视来自向里的时候,无论何时,他似乎都会有些细微的手背绷紧。
他看着那少年拿起一支细长的画笔,蘸过了墨水台,而后一边思索一边在桌上画架上的纸上逐步描摹。
低垂的眼睫,苍白的侧颊,握着笔的手。
这个时候的向里身上有一些沉静的引人的事物,而其全不在意这点,反而使人感觉到更多的吸引。
卓行没有看太久,深刻的过于漆黑的眼似乎移开了视线。
少年这一次画的时间也并不长。他看见少年站起,平淡地朝他点点头,说:“好了,辛苦。”
不知为何,他知道少年的这幅画这一次也未完成。
少年画架的角度,他离开时也仍未看清,少年的画上有什么。
但他只是按少年的要求步离了画室。
……
向里等勾线墨水干后,将那副半成品白描放置在一边硬质垫板上,之后收捡。其上模糊的描绘并非肖像,很快被一面纸遮去。
这样的半成品画,现在一共有三幅。
原本他打算从每个人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开始起草,但柏崇寒的最开始一次,是在那次林间大道散步之后。
也许是因为前两次见面后都有点内心总隐隐觉得输了的原因,也许是那回之后有了一些灵感。
也是那次林间行走后过了两日,他发了一条消息。
[柏先生,你这两天有空吗?]
那边的消息不快不慢。
[有,周日下午三点后空,什么事?]
[我需要画一幅画。请来我的画室。]
简短的邀约后,男人如期到了向宅。
画室里的光线柔和而均匀,淡淡的颜料和墨水的混合气味。
少年独自坐在画架后,显得比平时更安静,那种观感似乎有一种沉下的安心。
也许这里就是少年能完全放松的地方。
柏崇寒坐在一张深色绒面扶手椅上。他并未摆出某种被作画的姿势,只是靠着椅背,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另一只手搁置在膝上。
他仍然刚从会议上下来,正装未换离身,但是他似乎熟知什么时候应该松下心神休憩。
搭在扶手上的手掌,腕骨突出,指节修长。另一边手自然地安放,深色的西裤面料熨帖地垂坠。
他存在于那里,沉静,稳固,无需任何言语,动作来强调自身的存在感。
那双眸色深浓的眼平静地注视几米外支着画架的少年。
向里对着他,更多时候看着那面大块空白的画布。
少年动作不快,甚至略有延迟,但每一次画笔笔触却异常肯定,没有多余的犹豫和修改。
调色时,油画刀与玻璃板轻微碰撞的声响清晰。
柏崇寒的视线掠过少年清瘦的脊背,看到他微微歪着头露出的一小截苍白后颈,专注看画布时,没有平常总拢着一层的警惕。
“……可以了。”向里的声音有些低,似乎有些疲劳,搁置下笔。
柏崇寒闻言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画室里,脚步声。
向里终于侧过头,雾黑色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有点投入造成的空茫,像刚刚从其中抽离,显得有些疲惫的疏离。
男人在他的告一段落后离开了。
对司翌的第一次起稿的邀请是按计划在第一次单独出行后。
[我要画画,你有空的时候过来。]
[嗯?亲爱的里,你得说清楚你的意思,不然我不好安排时间]
[就是你猜的那样,大概一个小时。]
[我的荣幸~]
真的是个好像好搞又很难搞的人。
没有说着装要求,这位还是如常穿得和他脸一样的风格到了向宅。
司翌踏入向宅画室时,身上还带着刚下酒会的空气。
丝质衬衫,领口松散地解开两颗,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腕表。
铂金色的发在偏冷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张扬,反倒衬得那双狭长含情的眼格外醒目。
简单的环视,这间宽敞而略有杂乱的空间也不知让这位满不满意,他只是很放松地径直在那排椅子中选了一个看起来舒适的坐靠下来。
“知道你有这个技能,”司翌唇角勾着那抹惯有的、仿佛随时会蛊人的笑,“没想过被你叫来使用。”
他目光扫过向里手中那支细长的笔,“需要我如何……效劳?”
向里正低头掭笔,闻言抬眼,雾黑色的瞳孔里没什么变化,见他不需要自己指示已经挑好了椅子,只是道:“随便你怎么坐,舒服就行,不用看我的方向。”
他的语气自然。
司翌眉梢微挑,依言十分放松地向后靠去,一条手臂随意后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搁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
他的角度恰好让脸颊沐浴在窗纱过滤后的光里,鼻梁投下清晰的阴影,的确有用脸作武器的资本。
他确实没一直盯着向里,目光反而更多地在画室里游移,并不挑剔,而是在精准地根据这间向里的私人画室物品摆放评估分析其主人的性格细节。
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回向里身上。
少年铺开了画纸,一个小隔板立于其前。
微微抿着唇,叶形的眼低垂着,视线在空白的纸面和笔尖蘸取的颜色间移动,神态专注直接。
那种专注让他周身青涩隔阂感减弱,安静的引力。
司翌觉得有趣。他见过向里许多面貌——冷淡的、别扭的、张牙舞爪的、一点微笑的向里。
但眼前这个向里,是新鲜的。
他有点好奇,向里会如何画了。这副皮囊。
画室里太静了,只有笔与纸声,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底噪,奇异的静。
司翌不感到枯燥。他习惯于被注目,习惯于在一切场合游刃有余地掌控中心。
以至于有点享受这种寂静,他看着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握着笔的、苍白清晰的手,感受到了难得的略微倦意。
一个小时,向里搁下了笔。
司翌适时地转过头,唇边的弧度若有所觉地勾起,戏谑挑了下眉,“我怎么感觉亲爱的里没画成?”
向里却是的确被他说中了,抿了抿唇。
“好了——”难得司翌来哄倔性的少年,华丽的声线放下去跟蜂蜜酒似的,“下次有头绪来再找我就行,我会给你留时间。”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肩颈,向前走去。步伐悠闲,像一头慵懒优雅的大型动物。
向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雾黑色的瞳孔里情绪难辨,只是很快又垂了下去,“……”
他用旁边一块干净的软布擦了擦手,“辛苦你了。我也累了。”
这就是催人走了。少有被如此逐客的sn所有者耸了耸肩,依言离去。
所以的确这个人的画完成度是最低的。向里回忆时有些烦地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