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扶他坐起,那颗乌黑的脑袋忽的耷拉了下去,唇齿间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虞卿:“为什么叹气。”
“因为……”出口的话语调很轻,慢慢的,“我不想一直做被保护的人……”
虞卿摇摇头:“我比你大,保护你是应该的。”
于文翡也晃晃脑袋,说:“没有甚的应不应该的。”
“只是我还做不到,我只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也能……保护你的人,至少在这之前不会让你觉得……我那么没用……”
原来他会因此而自卑啊……
虞卿有些语滞,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还是个孩子呢。”
说罢却似乎起了反效果。
她在自己有限的词库里疯狂搜寻,最后哄小孩般伸手摸摸他的发。
“怎么会没用呢?”
“我们小狗已经很坚强了。”
他不住抬首,眼眸眨了眨:“真的吗?!”
“我不大会做饭,凑合着吃吧。”
“唔?”他话才起头,她不知何时打开了食盒,忽的一勺子饭塞进了他嘴里。虽然愣住,还是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我……”
“怎么了?”
终了,他还是晃了晃脑袋。
“还有就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虞卿面无表情,只一味地一勺勺往他嘴里投喂饭菜,一面塞还一面说,“我只需要你爱自己,你自己本身才该是你最在乎的人。”
最后入目是他轻轻颤动的鸦睫,还有他轻点的脑袋。
“我记住了。”
……
第三日虞卿过来时,于文翡亦差不多要去上值了。
她踏进屋室来,便见他正跪坐在床铺里侧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衣物被丢得满床铺都是。
虞卿无声靠近,站在床沿:“你找什么?”
他吓得身躯一颤,转头见是虞卿才抚着心口道:“哎呀,你吓我一跳呢!”
“在找什么?你还没回答。”言罢便拉过一旁的竹椅,在床铺旁坐了下来。
“外衫呀。”他复又专心地翻找起来,头也不回,“夜里会有风,值夜时披着会好些。”
她倚靠着竹椅轻轻晃着,目光始终不离正专心翻找的于小狗,右脚掌在石砖铺就的地面有节奏地点着,道:“你都没好,就要去上值了?”
“嗯,师傅讨厌徒弟娇气。”
虞卿:“……”
终于,他从箱笼底下掏出间闷青色的对襟长衫来。他跪坐着挪了个方位,举着那件衣衫对着敞开的窗牖照了照,见没问题他才要叠好,虞卿便眼尖地瞧见袖口处刮开的细长的口子。
食指在上头指给他看:“于小狗,你这勾破了。”
他闻声垂首去细细一瞧,果然是有道口子!大抵不知被甚尖锐的东西划的,但并不影响穿着,是以他点头道:“没关系,有时候稍不注意就容易划破些,等得空补一补就好啦。”
“正好我没事,我帮你。”虞卿拍拍胸脯,颇为自信。
但于小狗犹豫了:“你……你会针线吗?”
“你觉得我不会?为什么?”
他摇摇头,辩解的话语都还未酝酿好,虞卿腾地直起身躯来,欺近盯着他:“你怎么就对我下定论觉得我不会了?哈?”
“不是……我没有……”她兀的朝他伸手,犹豫了一下,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还是把那件外衫递给她。
“哼。”接过衣衫后,她瞥了眼于小狗,喉间漫出道冷哼来,后道,“等着瞧吧,看不起我。”
于文翡:“……”
他从外侧的箱笼里取出装针线的小篮,虞卿一把夺过。
“等着欣赏姐姐巧夺天工的缝纫技巧吧!”
实际虞卿确实不会针线活。
她将那破口的位置放在膝头,穿好针线,就要开始动手。于小狗:“等等,不若还是我来……”
话都还未说完,就遭她斜过眼横了一眼。
“小嘴巴,闭起来。”
于文翡:“……”
好吧。
只是他总觉得大丫可能根本不会。
思及此,他又想,其实那么些年了,这种印象也会打破。
扶着竹椅朝向窗牖转了个方向,面向天光照进来的方位她就开始缝补了。
她一面回想着在现世时刷到过的生活小妙招技巧视频,对此胸有成竹!下的第一针,非常的完美。
只是布料有些厚,但她虞卿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半刻钟后……
“大功告成!”
他睁大了眼,支起身躯凑近。
虞卿拎着衣领提起来,走到门边对着门外的天光与他展示。于小狗也从床铺上跳下来至她身侧,
一瞧,走线竟意外的齐整。
“啊,我还以为你……”他惊讶地接过左瞧右瞧。与此同时手臂往袖管里头抻去,到了尽头却不似意料当中那样穿过袖管伸出来,而是堵住了。
再一瞧。
她把两面袖子缝起来了,嘿嘿。
算辽算辽。
大丫好心帮他缝衣裳,还缝得那么整齐,不若先放起来,改日拆掉重新缝一遍就好啦~
见他动作停滞了,虞卿拍拍他的肩:
“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没事。”
虞卿:“没事那你穿上啊。”
“我今天突然不想穿这件了。”于小狗还是晃晃脑袋,说罢便要脱下来放回箱子里。
他才起势,虞卿的掌就落在了他左侧肩头。
动作不轻不重,却叫他动作再一次凝滞。滚热的气息忽的落在他耳边,犹如恶魔低语:“你刚刚还想……”
“我现在不想了……”
他转眸,赫然入目是虞卿黑沉的脸,而后还是勾起唇角,笑微微的:“穿,给我穿上。三……二……”
“好吧。”
他不情不愿地套上一只袖管,可到了另一条手臂时又顿住了。
虞卿:“抽风了?”
“呃……”
她拉过袖子一瞧,方恍然大悟。下一刻便不住噗嗤笑出声。
于文翡:“……”
……
这样的日子很好。
又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玩了。
虞卿有时候会悄悄来找他,不过是与他带两个大白馒头和些咸菜,但也很好,至少他又不是一个人了。
他很开心。
不用值夜时,就一同瞧星星。
一起吃饭,聊天。
可以说很久很久的话。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于小狗?”坐在门前台阶上看月亮时,虞卿问他。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好像没有愿望了,但是……”
“能见到大丫我就觉着已经很高兴了!”他道。
“那就先长命百岁吧,等有了愿望再填上。”
他亦点头应和:“好啊。”
“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说着,她在袖间的暗袋里摸了摸,才将那枚平安符取出来,交到他掌中。
他微不可察地歪过了脖颈,眼中的思绪似是疑惑。
“给我吗?”他抬眼,狭长的凤眸如若蕴着春水秋色般,亮亮的。
“对,生日快乐。”
“诶?”他愣住了,皱着眉头陷入了冗长的思索之中。随着尘封的记忆逐点在脑中展开,才兀的忆起,今日确实是他生辰!
隔得久了,他都忘记过生辰甚的了。
他忽的扑了过来,带着温煦的气息,忽的拥住她的脖颈,就像小时候那般。可是他长大了,虽说还是瘦削但于她而言还是有些重量,经这一扑险些就地仰倒当场睡觉。
“谢谢你大丫!我很喜欢!”
待她稳住身形,方摸摸他的后脑勺,哈哈笑了两声:“你喜欢就好。”
转头他从怀里取出张帕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枚平安符摆在正中央,一点点的叠好,而后放进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虞卿有些好笑。
“倒也不用这么宝贝。”
“这是你送我的平安符呀,当然要好好收起来!”
嗯……虞卿默了默,才道:“你喜欢就好。”
忽的,那双莹莹的眸又迎了上来。有欢欣在里头雀跃,又与反复她确认:“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吗?
其实虞大丫不会有永远。
于文翡或许也不会。但虞卿不会把这些话说与他听,还是应和他,答道:“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很高兴,扯着她的衣袖说着话。
“已经很久没过过生辰了,只有你还记得。”
“当然,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虞卿又说。
扯着她衣袖的手忽的攥住她的手腕,举起她手,垂着脑袋端详着她的手掌。虞卿心下疑惑,启口想问些甚,温软的指腹便落在了她掌心的茧上,轻轻地摩挲着。
“你手好粗啊。”
虞卿:“……”
小时候在边春村当牛做马,长大后进宫当牛马,能不粗么?
思及此,虞卿沉默着摸摸他的手掌。确实要比她好些许,仅有的薄薄的茧也都只是分布在在指根下方。
“还有,我记得你手臂还有很多伤疤。”
她默了默,默默地捋起衣袖瞧了眼,很快就扯下了衣袖,从前那些伤疤也淡了许多,但亦一直未能消下去,她倒不在意。说道:“无所谓啊。”
任他如幼童般,抓着她的手在她掌心翻飞把玩。
温热的指腹掠过掌心的软肉时,有些酥酥痒痒的。痒得手臂都浮了层鸡皮疙瘩,试行从他掌中抽回手,不住蹙眉:“你干嘛?”
他没有说话,转眸望见他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甚。乌黑窄长的眼眸。眼尾泛着淡浅的红,连同眼圈都氤氲出雾气朦胧来。
“啊……?”虞卿瞳孔地震,“哭?”
她没想出他有甚哭的理由。却有些不可置信地探手抹了把他脸颊蜿蜒的水液。是泪。
“为什么?我没怎么你啊。”
他亦不答,只是摇头抬起衣袖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
她不住失笑,空出的左手覆至他一侧脸庞,轻轻掰过他的脸。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再哭就要变成泪狗了。”
于小狗一愣,不禁疑惑:“泪狗是甚么?”
虞卿一板正经地解释,道:“就是哭成泪人的于小狗,简称泪狗。”
“听起来好难听啊……”他蹙着眉,对此颇有些不满意。
“那你收住就不是泪狗了。”
终了,他以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只是一时间,周遭都静默了。
于小狗不说话。
虞卿不晓得要跟他说甚,眼见天色将晚,她偏过脸去正欲道别回去。细长的指节与她的交错,兀的扣住了她的手。
顷瞬,她亦短暂的愣住了,目光落在他脸庞。
虞卿:“什么意思?”
于文翡:“唔?”
她举了举被他扣住的手:“这,什么意思?”
“我……我……”他猛地撒了手,支支吾吾地别过脑袋去,留她一个黑秋秋的后脑勺。
“于小狗,用后脑勺对着人很没礼貌哦。”
闻言他竟回正了头,只是目光游移,慌慌张张地垂下脑袋,嗓音低低的: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哦哦,因为我是个好人,然后可以住在一起一直说话,想说多久就多久?”
“啊?我不是……”
不等他说完,虞卿眉梢一挑:“那当然。”
他不住歪了歪脑袋:“真的吗?!”
虞卿摆摆手,笑道:“必须的,咱俩是最好的朋友。”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入目见她面容满是探究,灼热的视线钉在他脸上。
愈如此他愈是焦急,舌头就愈是打结了那般结结巴巴。不知是急得还是甚,脸颊都蓦地红了个透彻,连着耳尖都一并染上了绯色。
她剖根问底:“那是什么意思?”
“是……”
“嗯?是什么?”
“我想……”
“想什么?”
于文翡:“……”
于小狗未回答,但系统的机械音先出现了。
【宿主,你是想逼死他吗?】
虞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