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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我想请医正看诊。”……

    自那日裴济饮了茶离开,卢婉便暗中一直着人留意着,那茶盏中掺了情丝绕指柔,无色无味,三两滴便足以令一个神志清醒的男子神魂颠倒,若无女子宽解,岂能捱得过天亮?

    可锦书探得消息,裴济当夜并没有召人伺候,卢婉心中存疑,他便是毅力再强,又怎么能抵得过情丝绕指柔的功效?

    借着照看阿姑的由头,在千华苑待了些日子,令人暗中探听,卢婉这时才知那松雅山房里藏着个不知哪儿来的娘子。

    自小她便明白,身为范阳卢氏的嫡长女儿,同男子并无二样,享了她范阳卢氏一族的供奉,同样要担负起责任,身为女子之身,为范阳卢氏巩固前程,同他族联姻结盟,是她自小便深知的使命。

    阿姑也曾是她心中的榜样,年少时嫁于河东裴氏少主,后连生二子,又擢至裴氏主母,受千万臣民供养,在她范阳卢氏一族同样是至高之人。

    而她卢婉,也早已下定决心,誓要作这天下绵延千里的一州主母。

    看着被人接走的裴钟,卢婉隐约从他身上看到了幼时的裴淇,那时的他算得上是众星捧月般,可如今连一抔黄土都寻不见了。

    裴淇此人,年少气盛,从不在她的谋算中,为君者,岂能轻易被人看透,城府太浅。

    气盛之人极易自负,遭此大祸出逃多日,毫无谋算,不去同他州之主结盟借兵,反而被人围困在东岩,残兵败将,又岂有一站之力?

    自刎是他最好的结局,至少保住了他膝下的血脉。

    有裴济活着,这冀州的天下就落不到裴钟的手里,她当然也更相信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卢婉趁机出了千华苑,问身后的锦书,“那女子不曾出来过吗?“

    锦书低声答道,“婢子偷偷问了几个人,都不曾见有人出来过,倒是这两日见余先生提着药箱出入了几次,想来是里面的人出了事儿——”

    话未说完,便听得那从竹林处的小径走露出一个人影来。

    “娘子,您瞧!”

    卢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认出了人来,“叩香?”

    锦书点点头,“正是,婢子寻人问

    了,在院内伺候的正是叩香和绿云,倒是头一回见人出来……”

    能得叩香和绿云伺候,想必此人不能小看。

    卢婉心中有了数,踏过脚下的青石板,往那松雅山房靠近,喊住了匆匆忙忙的叩香。

    “这是去哪儿了?”

    叩香立刻施礼,先道一声卢三娘,再答话。

    “回三娘的话,婢子是去寻先生了。”

    卢婉装作不知,惊讶问道,“可是你们家主身子不适?”

    “不是,”叩香摇了摇头,“是家主请来的客人,身子有些不适。”

    颜霁身份不明,家主不曾特意交代,他们外出办事都照着小裴掌事先前的吩咐,若有人问起,一律只答是家主请来的客人。

    卢婉很是好奇的模样,“客人?什么客人?我也去看看。”

    说着话,抬脚便走,叩香却是被吓了一大跳,没有家主的允准,她怎敢将人带进去?何况家主同卢太主母子间这些日子闹的不愉快,他们也不是不知,又岂敢将卢三娘就这么带进去?

    “三娘,三娘……”

    卢婉走至门前,却被横在门前的兵士拦住,身后的锦书立刻斥道,“大胆,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卢三娘,岂是你们这等小兵小将能拦的?”

    左首的兵士抱拳,不卑不亢的答道,“无家主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望三娘见谅。”

    “锦书,不得无礼。”

    卢婉抬手止住了锦书,极是宽仁的说道,“我听叩香说伯渡哥哥请了客人,便想着来拜一拜,也难免失了礼数。也怪我思虑不周,没有想到会为难了你们。”

    “多谢三娘体谅。”

    卢婉随即又道,“伯渡哥哥可在?若不然劳你去通报一声,便说是我来拜见贵客。”

    说着话,示意一旁的锦书从荷包中掏出了几锭银子,递到了那兵士手中。

    “我家三娘的一点心意,大哥你也别同我这小娘子见怪。”

    兵士抱拳,“非是属下不收,此刻家主不在院内,您若有要事,可等家主归来。”

    卢婉面露难色,“伯渡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远在千华苑,也不知……”

    说话间,在院内的绿云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她看了眼趴在床榻前浅眠的颜霁,悄悄起了身去。

    不想,在门外喧哗的却是卢婉。

    “婢子拜见三娘。”

    “绿云?”

    卢婉仍是一副惊讶的模样,“你也在这里?”

    绿云的目光从被人挡在身后的叩香身上收回,笑意盈盈,“是,三娘怎么来了?”

    经她一问,卢婉恍然想起,道,“我是听叩香提起来,说这里有伯渡哥哥请的贵客,便想着来拜一拜,不想为难了他们……”

    绿云也低头答道,“家主有令,婢子和臣下们莫敢不从。”

    “是,”卢婉脸上的笑意凝住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待伯渡哥哥回来,我再来。”

    绿云和叩香一同拜别,卢婉见状,也深知不能再留下去,转身离去的瞬间,听得从院内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绿云,可是叩香回来了?”

    颜霁似乎听见有人说话的了声音,她揉着眼睛出了厢房,浑然不知门外的情况。

    绿云听见声音,正要出声阻拦,便听面前的卢婉出声问道,“你就是伯渡哥哥请来的贵客?”

    听见这话,颜霁瞬间就清醒了,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才确认不是做梦,“你是?”

    卢婉被她这么直白的问题问住了,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我是来千华苑探望阿姑的,正好遇见叩香,听说伯渡哥哥请了贵客,便想着前来拜一拜,你唤我一声婉娘或是三娘都可。”

    颜霁喃喃低语,“婉娘?”

    卢婉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反而注意到了她脖颈耳后处露出的紫红痕迹,“对,你唤我三娘也可,我在家中行三。”

    说着,卢婉又问,“可是你身子不适?要请先生?不若拿着我的云符去请先生也可。”

    闻言,颜霁看向了绿云,见她面上紧张异常,颜霁没有应下。

    一番人等立在院内院外,没有裴济的允准,卢婉进不去,而颜霁也出不来。

    卢婉见搭不上话来,也仍露出了善意,“若是你身子好了,去千华苑寻我也好。”

    颜霁客套的点了点头,待人走去,才问起叩香来。

    “抱山斋没人吗?”

    叩香摇摇头,“抱山斋前后也有兵士守着,婢子没有家主的云符。”

    颜霁明白了,看样子远山道长也被裴济困住了。

    可她能等,青萍的腿等不了。

    如今看来,还是只能看裴济了。

    没有他的命令,找不来医正,也见不到远山道长。

    颜霁守在床榻前,看着还在昏迷的青萍,心中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如今想来,她似乎不应该拒绝那位卢三娘,至少她应当也是个什么贵人。

    “那位卢三娘是什么人?”

    绿云看了看门窗,压低了声音,“是家主母家的表妹,听说前些日子进府来探望太主,也便留在这儿了,不知今日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说着,绿云忽然问道,“叩香,你……你是怎么遇见卢三娘了?”

    话没说完,绿云意识到颜霁在此,口中的话也咽了回去。

    叩香没有察觉,她给娘子正碾着药,没有注意到绿云的异常,“我刚才抱山斋回来,正巧就碰见了,只说是想来见见娘子。”

    可颜霁注意到了。

    绿云有不方便她知道的信息,而且这里只有她不知道,叩香应该也知道。

    但颜霁没有问,他们本就是裴济养的婢子,对裴济忠心,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你们家主可有妻儿了?”

    听那卢三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同裴济的关系非同一般。

    绿云悄声说道,“还没。”

    颜霁有些奇怪,裴济这么大了,怎么还没妻儿?他这样的年岁,在这个十七不婚就要罚金的时代,他怎么能没有妻儿?

    “他连妻子都没有吗?”

    看着绿云不解,颜霁重新问她,“我的意思是他没有成家吗?你们这里没有一位夫人吗?”

    绿云仍旧摇头。

    颜霁愈发奇怪,“他都那么大了,不成婚不是要罚金吗?”

    绿云怎敢乱说,只道,“婢子不知。”

    颜霁看她一脸的谨慎,也心知问不出什么来。

    临了,又问,“今日这位卢三娘,可会是你们家主未来的夫人?”

    绿云更不敢说了,一个劲儿的低着头,她可不敢掺和这些事儿,闹不好就要了命了。

    颜霁想起她的名字,又问,“她可嫁了人了?”

    绿云摇摇头,“卢三娘年岁不过二八,还未曾听说定了哪一家。”

    颜霁想,裴济或许是因为这个卢三娘才把自己拐来的吗?

    卢婉。

    项晚。

    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名字吧?

    可仔细想来,也完全没必要啊。

    依着绿云所说,他们两个差了十多岁,也不太可能会产生爱情。

    或许,只是巧合?

    颜霁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稍稍一问,俩人就像打了寒颤一样,满脸的谨慎小心。

    想起那一日被裴济打死的人,颜霁也能明白他们心中的恐惧,跟着一个不把人命当人命的主子,随时都可能丢了自己的小命。

    颜霁换了药,仍旧守在青萍榻前。

    卢婉回到千华苑,屏退外人,喊来砚秋。

    “你回头派人去查查,松雅山房的那人是什么时间入的郡府?又是打哪儿来的?家中可还有些什么人?务必一一都调查清楚。”

    “喏。”

    见她一面,卢婉解了当日困惑,也愈发确定心中猜测,此人定是裴济养在其间的女子,又令绿云叩香侍奉,便是面上相貌平平,想必他处也是有些手段的。

    那脖颈间,还有耳后露出的痕迹,证实了她的猜测,那一夜定是此人捡了便宜,得了裴济的身子。

    卢婉不知道她为什么三番五次的去请先生,刚刚看她行走,并无什么不对。

    难不成是有了身子?

    卢婉暗叹一声,如果她的猜测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留给她和范阳卢氏一族的时间就不多了。

    当然,身子也不是不可能诊错脉的-

    “娘子,娘子……”

    颜霁听见声音,正要置之不理时,却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她猛的抬起了头,“青萍?你醒了?”

    “娘……娘子……”

    青萍的嗓音干痛嘶哑,断了两日的水,唇瓣也已经起了干皮儿。

    颜霁见她半撑着身子,忙把人重新放在床上,“

    你别动,你现在不能随便乱动,一定要好好养着。”

    “娘子,我怎么了?”

    青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映入眼帘的那一片茫茫白雪。

    颜霁无法面对她的问题,她愧疚的低下了头,“对不起,青萍,是我害了你。”

    “娘子,怎么了?您别这么说,没有您,青萍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青萍也被颜霁的话吓得很是紧张,可她还是相信颜霁,这时也终于感受到了从下面传来的疼痛。

    她回忆起了当日的情景。

    白日间,她随远山道长出了郡府,可很快,就有人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捆着手,押上了城楼。

    她在那里见到了娘子,也大抵明白了娘子日日痛苦的根源。

    她是有夫婿的,她是被家主抢来的。

    细细一想,青萍才明白。

    怪不得当日第一次看见娘子时,她连一个干粮都没有。

    来到了这里,也无人看顾他们,娘子日日总坐在那儿发呆,直到远山道长为娘子带了一封信。

    如今想来,那书信应当就是娘子的夫婿写的。

    那日,她看见了娘子的夫婿,俊郎温和,当是个好夫婿。

    可家主用他的命逼得娘子走投无路,她只能用自己为他们求一条生路,可转眼间,他们还是被押了回来。

    大雪纷飞的夜里,她被人带走,跪在那院子里,飞舞的雪花将她膝下的路染成一片纯白,落在肩上的雪花吸走了她的热气儿,昏倒前,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

    “娘子,我的腿废了吗?”

    颜霁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对她说。

    守在外间的绿云见状,走了进来。

    “娘子,您如实说便是,这么紧张反倒吓着人了,青娘子这伤是能养好的,婢子多照看着,便是暂且寻不来远山道长,日后也并非不能养好。”

    青萍被人扶起来,掀开被褥,看见了自己膝盖处的两个伤口,看着的确很血腥。

    可她也知道,娘子一定为她想尽了法子,她从不是自己见过的那等贵人,她连出逃也恳请远山道长带着自己,把那个唯一的可能舍给了自己,临到了,她还记挂着自己。

    青萍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娘子,无碍的,您是没见过,这种伤养养就好了,我曾见过的,这就是皮外伤,看着厉害得紧,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青萍的安慰并没有缓解颜霁心里的压力,她没有办法就这么简单的无视这一切,明明因为自己而受到的伤害,颜霁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的谎言。

    “青萍,你好好养着,我一定想法子治好你的腿。”

    颜霁坚定的望着窗外,暗夜蔓延,高悬的明月如同银盘,洒下清辉,给脚下铺上了一层薄霜。

    裴济踏着这层薄霜前来,推脚便见到了立在门前的颜霁,绿云和叩香早被她支开了,这会儿只留她一人。

    裴济踏着步子,走到颜霁面前停下,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从上至下的扫视一遍,看着她那紧紧抿着的唇瓣,泛着一股子红,喉间不由得滚动两下。

    “还有事?”

    得了捷报的裴济心情不错,长眉一挑,抬脚便进了屋。

    颜霁跟了上来,她等人坐定,奉上一盏茶。

    裴济看了她两眼,才接到手里,饮了一口。

    “说罢。”

    颜霁也看出了他眉眼间难掩的欣喜之色,便趁机说道,“我想请医正看诊。”

    话说完,屋内寂静一片。

    裴济端着茶盏的手慢下来,目光也露出一抹精光闪过,他淡然问道,“那卢婉的云符你怎么不受?”

    颜霁忽然一顿,他对自己的监视竟然达到了这么恐怖的地步,但她随即答道,“这里只有你才能请来医正。”

    她有点大惊小怪。

    从那次出逃失败,颜霁就知道了,自己随时随地都被人监视着,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自由。

    她应该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需要保住青萍,保住沈易。

    适当的牺牲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第52章 第52章二更

    “可她不过一婢子耳,岂能请得医正前来?”

    裴济淡淡拒绝,端起茶盏,慢饮一口。

    颜霁闭了闭眼,解开了身侧的系带,直至露出那层雪白的中衣。

    裴济的目光直到此刻,才抬了起来,从脚下那层层叠叠的衣衫上又落到了眼前的杨柳细腰上,往上再看,那泛着红的唇瓣娇艳欲滴,比着这种平平的面容,更引人遐想。

    颜霁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她强忍住心底不停翻涌的厌恶,主动抬起了脚,走上前去。

    他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不过是一场交易。

    裴济看着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猛然想起了她白日在那床榻间转过去的头。

    一伸手,捏住了那尖尖的下颌,裴济问道,“你很不情愿?”

    颜霁的睫毛轻颤两下,她便是知晓此刻说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可她的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

    裴济忽然笑出声,颜霁等着,等着他的刀什么时候落下。

    猛的,笑声止住,颜霁被人一把拉到怀里,那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再不情愿,也得忍下。”

    “我没什么不情愿。”

    颜霁出言反驳,对上了那双半眯着的眼睛。

    本身就是一场交易,她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是吗?”

    裴济松开了那下颌,盯着她眼角的那颗痣打量起来。

    “我想跟你谈谈。”

    颜霁从他身上站起来,径直走向另一椅子,坐了下去。

    裴济摩挲了两下手指,感受着最后的光滑,“谈什么?”

    “一场交易,你和我都能接受的交易。”

    裴济听着她大言不惭,也有些兴趣,点了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我之间,本是萍水相逢,既无利益牵扯,也无人命官司,何不好聚好散?”

    “便是此刻,我和你也不过是一场权色交易,便是色,我也有自知之明,你若是有那紧要的,想来底下人自会驱车奉来。”

    裴济听着权色交易,眉头一皱,再听下去,也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颜霁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的说起来,“我于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你也尽可直言,干脆一并说个清楚,也好解了你我之间的孽缘。”

    “玩物?”

    裴济没想到她的认知足够清晰,当然她也足够粗鄙,不曾见有哪一女子会这般说自己,一个玩物。

    “对于你,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作用吗?”

    颜霁当然看出了他的停顿,她必须让他意识到自己于他而言毫无作用,可以随意丢在脑后,再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裴济想了下,也开口赞道,“的确,除了房中事,你的确没别的用处了。”

    颜霁继续说道,“房中事,也是最没用的,想必上有所好,下必趋之,美人是挑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裴济笑了,起身走至她身旁坐下,“话是如此,可你不同,这样粗鄙不堪,又自私又贪财的,可是少见得很。”

    颜霁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发出疑问,“这就是你把我困在这儿的理由吗?”

    裴济没有回答。

    他失去了兴趣。

    颜霁发觉出他的沉默,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回到正题上,“你可能没有见过我这样粗鄙不堪,自私又贪财的,可时间久了,你难免会厌恶,到那一天,你会放我离开罢?”

    颜霁有点拿不准,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裴济为什么会盯上她,又为什么非要把她困在这里,他明明瞧不上自己。

    “

    不知道,也许吧。”

    裴济给出的回答让颜霁想发狂,什么是不知道,他连自己也不知道吗?

    他脑子里一定有问题。

    “我这样的人,你一定很厌恶,保不准哪天你会要了我的命,这很不公平,我希望你可以和我达成交易。”

    “数月前,你我曾定下三年之期,可那是为奴为婢,不是作为你的玩物,你的泄欲工具,如今我想一年足以。”

    裴济站起了身,他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下。

    什么公平?

    这么刺耳的词语,她什么身份?竟敢对自己要求公平?

    她还是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以为她早应该看清楚了,怎么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

    “一年?”

    裴济回过身,盯着那信誓旦旦志在必得的女子,“为主人泄欲,这也是一个婢子的本分。”

    “你最好少折腾,到底是三年还是一年,又或是一辈子,都要看你的表现。”

    裴济一把将人扛了起来,直奔内室。

    那只大手落在腰上,扯开了身上仅剩的那层中衣,随着衣衫落地,颜霁的手也紧紧抓住了被褥,她的身子随着屋外轰轰的雷鸣声不停的战栗。

    被压住的颜霁试图反抗,可她的力量太薄弱,一次被人牢牢抓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颜霁的眼角渗出了泪水,划过耳鬓碎发,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布枕上。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身的淤青。

    她真的太愚蠢了。

    为什么还会以为她能和裴济平等的对话?

    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的规则,她撞破了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颜霁停止了反抗,身上的恶兽如扑食般,她也彻底变成了恶兽口中的食物,毫无还手之力。

    等裴济发泄之后,勉强算是给了她一个答案。

    “明日,去传医正。”

    听见这句话,神思漂浮在空中的颜霁才回过了神,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悲是喜,她觉得身体格外的疲累,可她的脑子却又极致的清醒着。

    她根本不应该奢望可以和裴济谈判,更不应该奢望他们会有一个公平的交易,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待裴济离开,外间守着的叩香立刻进了内室,服侍着颜霁沐浴饮药,等颜霁再度躺下,她拉着叩香又向她确认了一遍,“医正,医正……”

    叩香见她喘息无力,说话又断断续续的,心中却也了然,“明日一早,婢子就去请陈医正来,您放宽心,先歇会儿。”

    听叩香说完,颜霁才阖上了眼睛。

    等颜霁迷迷糊糊醒过来,什么也顾不得,当即令人去请了医正。

    “先生,她这伤可以大碍?可会落下病根?”

    颜霁等人看过伤诊过脉,特意将人请到了外间相问。

    陈从抚了抚胡须,淡淡开口,“照方子吃药,当无大碍,再辅以针灸,其间病气也能去除七八。”

    颜霁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悬着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不禁连连叹道,“您真是妙手,妙手!”

    这下,面对青萍,颜霁也终于不是那副沉甸甸的模样了。

    “青萍,先生说只要你好好吃药,再扎上几日的针灸,日后还能好好的,也落不下病根。”

    可青萍没有欢喜,她发现了颜霁露出的手腕,那上面缠着白色的帕子,昨夜她没看见。

    “娘子,你的手怎么了?”

    颜霁顿了下,下意识的将手往后藏,边走边说,“没事,没事,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说着,人就溜了出去。

    药当然不会是她熬,有绿云和叩香在,他们怎么会让颜霁做这样的活儿。

    颜霁只是需要躲起来,她不知道怎么跟青萍说,又或者要说些什么呢?

    每一个被强迫的晚上,颜霁都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她的身体里好像产生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面对裴济时,她会变得可怖邪恶,她甚至会想,裴济最好再用力些,让她可以直接昏过去,不用清醒的承受这些,或者干脆一把把她掐死,那样她或者就直接回去了。

    她也许就能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她不敢想别的,沈易不敢想,青萍不敢想,阿娘就更不敢想了。

    一旦想到他们,颜霁就愈发会觉察出自己的罪恶,她明知一切都是不对的,可她无法自拔,只能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她不敢让他们发现自己的阴暗面,她很害怕。

    对于他们,颜霁只想保住他们印象中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可是她的这个人格好像快要死了。

    她的力量很薄弱,保护不了自己,所以那个阴暗的自己逐渐占据了身体,她会用邪恶的力量保护自己。

    颜霁很痛苦,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面对青萍呢?

    青萍就像是她身体中那个阳光的自己,所以她不惜舍弃自己,也想保存住那一点点幻影。

    那似乎也是她心底中仅存的,一点点的光芒。

    可是阴暗的她不敢直视那一点点光芒,似乎只是一瞬,就能将她照出原形,露出可怕狰狞的面目,被彻底打入深渊。

    颜霁不敢去面对她,只能托绿云细心照看着。

    难得,近十天,裴济都没有出现。

    颜霁很开心,青萍的伤口结了痂,陈从每日都来施针,听绿云说,看样子快好了。

    那他们就能一起过个好年了。

    腊月二十六了。

    他们那里的草市,逢六集会,又赶着年关,或许还会放花灯,也许还有更热闹的。

    颜霁想不出来,她还没有在那里过过年。

    这几日,她总是梦见沈易,可那梦很不好。

    梦里的沈易被人捆绑着,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她甚至看不清沈易的脸,可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沈易。

    颜霁总是惊醒,她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

    她很想写封信托人送给沈易,问问他怎么样了?阿娘可好?家中一切可好?

    可在这个地方她孤立无援,她甚至踏不出那高大的门,更何谈将信送出去了。

    这么久了,她还没见到远山道长,不知道他又怎么样了?

    裴济会放过他吗?

    颜霁不敢再想,青萍没有离开,远山道长呢?

    “娘子,该用膳食了。”

    叩香打断了颜霁的胡思乱想,她的手已经好了,再也不用麻烦叩香了。

    颜霁每日都能用些饭,但用的不多,没什么消耗,吃的自然不多。

    如果是在项家村,只怕她敞开肚子,一顿就能吃这一整天的饭了。

    尤其是晚间,颜霁最多喝一碗甜羹,有时一碗也喝不了。

    早间倒还能觉察出点饿意,能用几块山药糕,一碗金秋银粟粥,已是很好的了。

    午间倒也用不了什么饭,这里比着宛丘好很多,贵人可食三餐,但颜霁没什么消耗,自然也吃不下。

    等青萍偷偷溜过来,见到的颜霁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娘子,你怎么了?”

    明明没几天,可人怎么就受了那么多?

    青萍看得眼泪汪汪,颜霁给她擦了擦眼泪,才想起来她的腿还没好。

    “你怎么过来了?”

    青萍低下了头,“我慢慢走的,有绿云姐姐扶着我,一点都不疼。”

    颜霁连忙掀开衣衫,卷起裤脚,看着那有些裂开的伤口,很是愤怒,“你会哄我了不是?”

    “不是,不是,”青萍知道她一定是为自己受了委屈,不然也不会那么久躲着不见自己。

    “是你不来看我,我想你了,我怕你把我丢了……”

    说着说着,那眼睛就吧嗒吧嗒的往下落泪。

    “你说什么胡话?”颜霁被她惹得也红了眼睛,她还强撑着,“下次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真扔了,再也不管你了……”

    在一旁守着的绿云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她也难得见到娘子还有这样灵动生气的一面,自她和叩香来,娘子的脸色便总是阴沉沉的,没怎么见过她笑,更没见过她这么有生机。

    “娘子,我想跟你一起睡了。”

    “好,”颜霁把人放在里面,中间放了条被子隔开,“你可别越线,我睡觉很不老实,打着你可够你受的。”

    “我知了,”青萍的腿老老实实,胳膊却不肯松开。

    颜霁也难得和她睡一起,上次两人躺在这张床上,好像过去了很久了。

    “娘子。”

    “怎么了?”

    “娘子。”

    “怎么了?”

    “娘子。”

    颜霁起身去看,原来是在说梦话,她笑了下,又躺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有青萍在身边,颜霁很快就有了困意。

    睡梦中,颜霁感受到身上的牵扯,她伸手去推,喃喃自语,“青萍,别乱动。”

    说了几次,身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张狂。

    “青萍,别乱动了,我困——”

    话还未说完,从耳边传来医生让她汗毛直立的声音,“谁是青萍?”

    颜霁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她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颜霁皱了下鼻子,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裴济一下子按倒在床榻上。

    “有贼!”

    青萍被惊醒了,她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推倒了娘子,拿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所幸,裴济吃了酒,倒也没有醉得太紧,当即伸出手去,夺下了那布枕。

    “何人大胆?”

    裴济愤怒至极,这些日子被颜霁撵走不再守夜的绿云也匆匆赶来,颜霁将青萍护在身后,不肯让裴济处置她。

    “这是怎么回事?”

    酒劲儿上来,裴济的头痛欲裂,愈发暴躁。

    “没事,没事,她是来守夜的,夜里没点灯,一时没看清。”

    颜霁朝绿云使了个眼色,把青萍悄悄往外搀扶,交给了她。

    绿云点头应下,搀着人慢慢出了内室,她自然明白,这事不能深究,否则不只是青萍,连他们,说不定也要受到责罚。

    看着人出了内室,颜霁转身又奉着茶盏走到了裴济身前。

    他回来得太突然,没有给人一点准备,还好他饮了酒,也能糊弄的过去。

    等他用了茶,颜霁将昏昏沉沉的人搀到榻上,也没再折腾,自己就睡下了。

    颜霁卷了床被子,坐在书案前,望向了头顶的那轮弯月。

    屋外的青萍心生恐惧,她伤了家主,岂不是要牵连娘子?

    “绿云姐姐,你就放了我罢,留娘子一个人,岂不是把罪责都扔给她一个人了?

    青萍越想越怕,家主在城楼上的那一幕,还有下令将人打死的那一幕,鲜血从长凳上蔓延而下,染红了脚下的路面,便是那日罚跪,这一桩桩一件件,回想起来,青萍都禁不住的战栗。

    娘子的身子骨已经那么瘦了,她又怎么能抗得过家主的责罚?

    青萍出了力气,推开了一直拦她的绿云,踉踉跄跄的还要往回走。

    “青萍,你别辜负了娘子的好心。”

    绿云见她劝阻不动,终于开了口。

    青萍的步子顿住了,她知道娘子是为了救她,“可娘子她……她受不住责罚的。”

    绿云没有直言,只是又扶住了青萍,定定的说,“娘子,不会受到责罚的。”

    “真的吗?”

    “真的。”

    第53章 第53章虽千万人,吾往矣。

    青萍终于知道了绿云那天夜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见了。

    家主接连几夜都进了娘子的房里,她年岁虽小,可在驿站不是没有伺候过贵人。

    每次家主离去后,叩香姐姐都招人抬了热水进去,而白日再见娘子时,她的身上总是会添出些新的淤青来。

    青萍知道了,娘子为了自己这条贱命舍弃了她自己,也舍弃了她和夫婿间的情谊。

    “青萍,过年了。”

    不知哪里放了烟花,金灿灿的火焰冲上云霄,被困在这深深庭院内,也能清楚的看到,投下的明亮,照亮了人的脸颊。

    “真好看。”

    颜霁望着漫天的璀璨,发出了感慨。

    “我还是头一次在这儿过年。”

    青萍的目光落到颜霁太过瘦削的身上,她终于知道了娘子的心事,她心里明明还记挂着自己的夫婿的,可她却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担子。

    “你们那过年都做什么?”

    颜霁不知道宛丘怎么过年,但青萍离那儿也不远,想必是大差不差的。

    “我们那儿趁着天不黑就吃了饭,也有叔伯家一起也凑凑热闹的,我和阿弟他们就摔炮竹玩儿,贵人们也都放花,能噼里啪啦的响一夜,可热闹了……”

    提起了话头,青萍的小嘴巴就不停了。

    颜霁听着她的描述,脑海中慢慢勾勒起了一幅画面,沈易此刻应当也被潘云儿缠着放花了,他们家还是能买得起几筒花的。

    阿娘或许也在,有沈易在,他不会让阿娘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年的。

    “对了,还得守岁,我和阿弟总守不住,困得直打盹儿,娘子,今儿咱们也守岁罢?”

    颜霁回过头对她笑了下,“成。”

    候在一侧的叩香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等着,等颜霁自己回去,家主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不知道。

    可有一条,再不能出现当日的情形了。

    那夜的事情,以次日绿云姐姐被打了十大板子收了尾的。

    到现在,绿云姐姐还不能下床。

    叩香牢牢记在了心里,任娘子再怎么说,她也再不敢偷懒了。

    等青萍阖上了眼睛,颜霁轻轻给她盖上被子,从那房里走了出来。

    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总是又干又冷,颜霁站在檐下看了看满是烟花的天空,没有丝毫过年的欢喜,紧蹙的眉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叩香,你去看过绿云了吗?伤怎么样了?”

    颜霁的手里没有散碎银子了,便把一张小银票让叩香捎给了绿云,算是牵连了她的一点补偿。

    她也出不去,只能向陈从老先生讨了些上好的伤药,便是再好,伤筋动骨也得养上些日子了。

    叩香上前回话,“婢子去过了,绿云姐姐托婢子向您道谢,还说她那里您别挂心。”

    听着天空中的喧嚣,心中只觉得愈发清静,颜霁点了点头,“养着也好……若是那伤药银子不够了,你再同我说。”

    “喏。”

    叩香想起绿云姐姐的交代,“这银子必是娘子自己的体己钱,我若是不拿,娘子心里必定过意不去,回去娘子问起,便不要再给她添乱子了。”

    那日晨间,绿云被人带走的时候,她看见了从床榻上飞奔下来试图护她的娘子。

    她被拦在门前,大怒,甚至口不择言。

    “放空她!”

    “裴济,你混蛋!”

    ……

    绿云有点动摇了。

    她没想到颜霁会为她对家主不敬,当着那么多人口出狂言,她甚至害怕家主听了这话,会不会也对颜霁做什么?

    可并没有。

    绿云大约才出了点什么。

    娘子对家主而言,是很不同的。

    毕竟,同样的事情,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被韦将军带走了,说不定又是一场血腥。

    娘子,或是有造化的。

    因此,绿云才这般交代叩香,还特意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娘子虽然心善,咱们却不能偷懒。”

    叩香牢牢记在了心里,蜷缩在脚踏上,时时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娘子,怎么了?”

    颜霁翻了个身,“没事,你睡罢,我这会儿还不困,有事我喊你便是。”

    叩香围着被褥,应了一声喏。

    她还是想离开这里,颜霁无法蒙蔽自己,她的内心是渴望自由的。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她总是无法适应,她已经在强迫自己尝试着接受这里的生活了。

    可她的幻想,总会被打破。

    敲打在绿云身上的板子还犹在眼前,血淋淋的画面总在脑海中闪过,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起那可怕的场面。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脑袋是随时都会被人夺走的,血腥和暴力随处可见

    ,人的头顶上总是悬挂着一把无形的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鲜艳的红色随时都有可能喷溅在眼前。

    而使用这一切的人,他又是一个疯子。

    轻而易举就能对人使用暴力,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可以随时要了一个人的命,一个拥有权力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人就是一个恶魔。

    裴济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他不讲信义,不重恩德,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改变。

    当然,他也很卑劣,利用她身边的人,把她主动困在这里,甚至逼得她不得不主动谄媚与他。

    颜霁尝试过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没有任何作用,她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挡不住那滴滴血迹出现在眼前。

    她也尝试着麻痹自己,阉割掉自我,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在看见绿云被人带走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她失败了。

    可,颜霁又为此感到欣喜,她至少还没有变成麻木不仁的样子。

    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颜霁产生了这种念头,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她想离开这里,想要立刻逃离这个要把她逼疯的地方。

    可是她一点点思路都没有,她找不到离开这里的路,高高的院子把她困在了这里,她跳不出去,连这一方天空,也被围了起来。

    她像是被困在井底的青蛙,光滑的墙壁无法让她借力攀爬上去,她本是见过光明的,也感受过自由的。

    如果她生来就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从未感受过自由与光明,或许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可是她改变不了时代在自己身上已经产生的痕迹,她也不愿意放弃追求这些美好的权利。

    虽千万人,吾往矣。

    颜霁握紧了拳头,她必定要竭力一试,眼前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丧失了出逃的勇气-

    “沅娘,你……你可回来了……”

    卢太主抽抽噎噎,见了裴沅,悲不能已。

    卢婉忙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阿姑,阿姊千里迢迢赶来,该是最欢喜的事儿,又正赶着除夕,算是双喜临门,您怎么落了泪?”

    “不是我不欢喜,实在是我又喜又悲,”卢太主拭了拭眼角,“若不是沅娘你回来,只怕阿母连你也见不到了,想来就要和弘儿一般,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里了……”

    说着,又是好一个泣不成声。

    卢婉也抽泣着,“阿姑,您可别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让阿姊难受不是?”

    裴沅也红了眼睛,她莫非不知卢氏这话中也有虚假夸大的成分,可提及裴淇,她还是心生感伤。

    “您身旁有伯渡,便是他事务繁忙,难以相伴,也有钟儿在此尽孝,万不能胡思乱想。”

    卢太主勉强止住了哭声,“钟儿也是可怜,我每每见了他,总想起弘儿来,他这么小的年纪,若不是婉娘常常把人带来,我也解不了这思子愁苦。”

    “阿母总要放下,”裴沅劝道,“钟儿日后总要长大,总要回封地的。”

    裴沅话是这样说,可裴钟这样的身份,想从裴济的眼下离开,是不太可能的。

    除非,他实在是毫无君德,也无君威,养成郑介子那副昏君模样。

    若不然,裴济岂会将人放走,那岂不是放虎归山,给自己留下后患。

    斩草除根的道理世人皆知,便是眼下留他一命,日后也难保裴济臣下不会怂恿他,暗地里对裴钟下毒手。

    卢太主说道,“我想着,伯渡膝下无子,若是能将钟儿过继,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沅闻言,立刻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卢婉。

    “这种主意,是阿母你自己想的,还是……”

    卢婉意识到卢太主这一番昏话惹了裴沅的厌烦,立刻给自己和卢氏一族撇清了关系。

    “阿姊,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会?”

    说着,又羞涩低下了头,“我对伯渡哥哥……阿姊你还不知道吗?”

    裴沅的目光没有立刻收回,在卢婉身上上下打量几回,才缓缓看向了卢太主。

    “阿母这番话,今日我便没有听见,您也只当没有说,要真是为了钟儿好,您该仔细想想,这一番话但凡传扬了出去,岂不是将他置于火上一般?只怕届时,弘儿这一支血脉也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说完,裴沅也丧失了耐心,起身而去。

    临走前,她将卢婉唤到一旁,问道,“你与伯渡,定了姻缘?”

    第54章 第54章“不过一婢子耳?“……

    听了裴沅的问话,卢婉有些害羞,她低下了头,只道,“阿父倒是提起来一句,还不知道伯渡哥哥是怎么想?”

    裴沅没有想到,一句试探的话,竟然探到了这样的消息。

    莫不是裴济果真要同卢氏接亲,要再续秦晋之好?

    裴沅还没见到裴济,当然不可能应承什么,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待我见了伯渡,也好好给你问问。至于这里,既是来了,便好好陪陪你阿姑,你是心中有分寸的,少教她乱想那么没用处的,伯渡在外,内里最是紧要,这府中日后还得你守着。”

    卢婉听了,低头应道,可嘴角绽开的的笑意并没有完全被遮掩住,裴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三娘记住了,阿姊放心,”说着,卢婉画风一转,“只是还有一事,三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沅的目光现出了温和,她开口直言,“你且讲,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曾听说,”卢婉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伯渡哥哥那儿藏了人,还是个有夫之妇。”

    裴沅皱起了眉头,对卢婉,她本就带有疑虑,这样的女子,真能担当起裴氏重担?

    砚秋带回了打探的消息。

    “娘子,这是那女子的情况。”

    密报交给了卢婉,她翻开看了一眼,又听砚秋继续说道,“她原是豫州宛丘城外一村落里的傻女,数月前忽然恢复了神智,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家主,没想到事后家主便将人带了回来。”

    卢婉听了,面露疑惑,“就这么简单?能被他带回来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女?那日见她举止,可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

    砚秋答道,“确实如此,婢子问了那村中的旁人,都说她曾是个傻女,不知道哪天有了什么机遇,不仅恢复了神智,后来还嫁给了附近村子里的诊病先生。”

    卢婉更迷惑了,“嫁了人?”

    裴济怎会要了一个嫁过人的?

    便是那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至多赏赐些金银,又何至于将人带回来,还这么谨慎的放在身边?

    卢婉本能的不太相信,可听着砚秋继续说下去的话,她也有些动摇。

    “婢子还打听到,先是那女子在新婚之夜消失,紧接着她的夫婿年前曾外出,道是来冀州寻妻,可至今都不见他携妻回乡,都说是那女子是什么狐狸精变的,吸净了她那夫婿的阳气经血,不知死在哪儿了?”

    卢婉斥道,“荒野人家,满口胡言,岂能当真?”

    细想了想,卢婉又吩咐道,“一个大活人能丢了不成?今日你便出府,再去打探,务必将那女子的夫婿找出来,将他们两个都要查个清清楚楚。”

    “喏。”

    砚秋离开,卢婉暗中拿定了主意,便是那女子果真有了身孕,也未尝不可能是她那夫婿的。

    说不定,两人早就背着裴济暗中苟且了。

    卢婉将这一番话稍作修改,半真半假的告诉了裴沅。

    裴沅有些怀疑,裴济不近女色,虽说是有为卢氏尽孝的缘故,可他便是有对卢氏的不满反抗,也不至于找个有夫之妇罢?

    “此事事关重大,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千万不可外传。”

    裴沅心生疑窦,可看着卢婉信誓旦旦的样子,她还是踏进了松雅山房的院子。

    “那女子是什么身份?”

    裴沅开门见山,直问裴济。

    裴济顿了

    下,随即又笑了下,“不过是一介庶民之女,有什么身份?”

    “伯渡,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裴沅没有给他糊弄自己的机会,“她嫁过人了?”

    “嫁了,当夜我就把人掳走了。”

    提起来裴济倒是很有兴致回忆,可面对裴沅的质问,他是有些不满的,脸色拉的长长的。

    裴沅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心思再问下去了。

    堂堂家主,为了美色,强取豪夺,连人妻都不肯放过?

    这样的事儿一旦传扬出去,只怕是连裴氏先祖之名,也要被人唾弃。

    “伯渡,你不该任性妄为,你可考虑我裴氏一族的声名了?你可考虑我裴氏一族的基业了?”

    裴沅摇头叹气,她明白裴济心中对卢氏还是颇有怨气,便是将人囚禁起来,她也别无二话。

    说到底,是为了保住裴氏百年基业。

    可裴济呢?

    他的行为无疑是自毁根基,如果一旦被他州之主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名声,是一州之主招揽天下英才最重要的一项。

    “阿姊无需担忧,那女子不过一婢子耳?岂能损我裴氏百年基业,一个困在手心的玩意儿,能翻出什么浪花?”

    裴济并不担忧,一个被捏住了软肋的人,便是将大门敞开,她也不会踏出一步。

    见他不放在心上,又是心有成竹的,裴沅没有再追问,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做事我倒不担心,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最好。”

    说着,裴沅提起了另一要事。

    “你这个年岁,也该娶妻生子了,再拖下去,大局也会受到影响。”

    依着裴济的年纪,便是那孩儿十岁也有了,再过上三五年,再升一辈也是正常。

    可如今,裴济膝下空空,还不如裴淇,怎么说也留下了一支血脉。

    再拖下去,势必会影响来日大局。

    裴济膝下无子,众人的目光一定会落在裴钟身上,到那一日,生出羽翼的裴钟又怎会愿意甘于人下。

    年轻力壮的裴钟和日渐苍老的裴济,怎不会将裴氏百年基业分化,一旦内讧,必有争斗,事情发展到那一日,损害的也唯有裴氏一族。

    因此,子嗣问题从来都是最紧要的。

    “此事阿姊无需忧虑,我已有主张。”

    裴沅想起了卢婉的话,想来裴济早已拿定了主意,既是如此,日后成婚,诞下子嗣,也能免去无端灾祸,便是最好不过。

    “你那婢子,可要小心些,别成婚前闹出了事儿来。”

    这算是裴沅最后一句提醒。

    主母未曾进门前,这府中定然不能有什么孩子降生,若是生出一个女子便罢,若是男儿,来日必然会生出祸端。

    临走前,裴沅见到了那个最易生出祸端的女子。

    远远的瞧上一眼,只有一个侧脸。

    相貌平平。

    裴沅有些奇怪,这就是裴济冒着堵上他裴氏一族的骂名带回来的人,扔在外面,怕是一抓一大把。

    为青萍推开窗的瞬间,颜霁注意到了从窗外飘进来的目光,她连头也没回,转过身自去忙了。

    青萍的身子已经大好,慢慢走路锻炼,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儿。

    而裴沅来这么一趟,已经再三提醒,裴济自是另有主张,她也不便再提。

    年还未过完,卢氏女再嫁入裴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河东郡,连街边的垂髫孩儿也知,民间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士族联姻本就是常事,两代人亲上加亲,更是好事。

    可那高墙之内,却是波涛汹涌。

    “家主,主母之位岂能再由卢氏侵占?”

    为首上奏的是曹彧,他年过四旬,一向最是稳重,本以为这民间所传不过是流言蜚语,当不得真。

    可新年休假刚结束,头一天裴济颁的令便传遍了,他再坐不得,驾马匆匆赶了来。

    “那卢氏一族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家主你怎么能犯糊涂?主母一位事关重大,牵扯众多,臣下以为,同雍梁二州联姻才是最有利我冀州,岂能拱手让与这范阳卢氏?”

    裴济听完他的牢骚,放下了手中的奏文。

    “雍梁二州,非是一桩联姻能轻易撼动的。”

    “便是不就雍梁二州,东南青州也不失为一个选择,那琅琊王氏的女子名冠天下,有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这样的女子才能担我裴氏主母,岂是这拨弄是非的卢氏女能做的?”

    坐在下首的裴湘见裴济脸色不霁,忙开口拦道,“曹大人所言甚是有理,可眼下青徐扬三州已不足为惧,远山道长前去游说,已有成效,最紧要的是安抚冀州上下,集我冀州上下全力,待赴荆州之战。”

    “夺取天下,非一日之功,眼下荆州战事胶着,再不能拖延,等春日荆州缓过来,尽是韩琮带兵,没有卢氏的粮草,前方将士也难以取胜。”

    “一个主母之名,换我冀州千万将士性命,为韩琮赢下先机,岂不合算?”

    裴济起身,立在窗前,干脆点透了。

    “家主与洛公所言,臣下明了。”

    颜霁知道这个消息就更晚了,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这种事,那些兵士不会和她交谈,绿云和叩香虽然很少踏出院子,可这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消息,即便是知道了,又怎么会在颜霁面前提起。

    毕竟,此时颜霁的身份,勉强算是裴济的房中人了。

    至于别的,裴济没有吩咐,这些下人更不会主动来问,只将颜霁当作一位比他们略高些的娘子,好生伺候着便是。

    裴济没有明言,颜霁更不会主动去问,她一点也不想和裴济扯上什么关系,如今这样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了,何必自寻烦恼。

    “绿云,外面又吵什么?”

    “娘子,是卢三娘。”

    第55章 第55章“我一定会离开这儿。”……

    “三娘要见您。”

    “见我?”

    颜霁听了,有些疑惑,她与此人仅有过一面之缘,又会有什么事要对她讲?便是真有事,去寻裴济岂不是更好,怎得就来寻她了?

    颜霁想了又想,还是没理出个头绪。

    正当她思索时,只听叩香道了一声礼,她抬头去看,见那衣袂飘飘,人竟是已经走到了院内。

    门外时刻有兵士把守,可她竟然能轻易而举的就这么进来了?

    上次见她,两人还被那道门隔开,想来她是得了裴济的令,才能堂而皇之地进到这牢笼来。

    思索间,颜霁还未起身,卢婉已然走至一侧,率先开口,“怎得不认得我了?上次还未问你唤什么名儿呢?”

    “项晚。”

    颜霁也不再犹疑,将人请到屋内,把叩香撵去了绿云那儿。

    “项晚?是哪一个晚字?”

    卢婉虽然得了砚秋打探来的消息,却不曾知晓她的名儿,只道一个项氏。

    颜霁答道,“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的晚。”

    卢婉眸间闪过一丝精光,她果然没猜错,能出口成诗的人岂会是一个傻女?砚秋派去的人一定是被蒙蔽了,什么人能疯疯傻傻十余年,一朝之间恢复神智,且看见识远超那里的庶民,面对自己也不似常人那有怯弱之色。

    既是如此,能装疯卖傻十余年,又在成亲当夜抛弃自己的夫婿,为了荣华富贵攀扯上裴济,更甚于会让裴济同意,将她护于这松雅山房,想来相貌虽然平常,可心中谋算决是不浅。

    “真是巧,我也单名一个婉字,乃是诗经中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

    卢婉笑盈盈的说完,看着颜霁,又道,“你是哪儿的人氏?渔阳郡还是哪里?我还从不曾见过你?”

    这话问出口,颜霁便大抵明

    白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了。

    “我非是冀州人氏,家在豫州宛丘,不曾来过冀州,你我二人自然没有见过,”颜霁说着,也不愿这样同她客套拖延下去,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还不知此次你来所为何事?”

    卢婉忍不住去细细打量,观着她的神色,淡然镇静,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看你这般年岁,想来与我也相差无几,倒不知家中也曾定了姻缘否?”

    卢婉自倒了一盏茶,端在手中,细细品着。

    提及沈易,颜霁的神色陡然一变,她故意来试探自己的,可试探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紧接着,颜霁便听她说道,“你别介意,过些日子待我进了门来,迟早都要与你熟悉熟悉的。”

    说到这里,颜霁才明白,她是来向自己宣示主权的,她以为自己是裴济的房中人,日后要受她这个一府主母的管辖了,故此来向她彰显彰显自己的威势不成?

    可颜霁心中并无半分要与她争夺什么男人宠爱的心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裴济这样可怖的疯子,除非是她脑子坏了,才会想去争夺裴济的宠爱。

    当然,如果裴济变成一个正常人,肯将她放走,那当然就更好了。

    不过,这只是她的幻想。

    但是,如果是她呢?

    她作为这个郡府未来的另一个主人,她愿意把自己放走呢?那她岂不是就能重获自由了?

    想到这里,颜霁迫不及待,向她证明自己对她毫无威胁。

    “你无需担心,我本不是这郡府的人,和你更无瓜葛,本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果不是裴济把我抢来,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和你们这样的贵人打交道。”

    卢婉听见抢来二字,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答案,看来她那夫婿果真是来寻她的。

    “如果你害怕我会和裴济产生什么关系,现在就可以把我放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也就能放心了。”

    听到她的称呼,卢婉饮茶的动作一顿,但并没有指出问题。

    她能这样称呼裴济,想必是裴济自己也不在意的,那么如此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小觑。

    或者,单方面来讲,是裴济对她的关系,他居然会抢夺一个二嫁之身。

    这太出乎意料了。

    这足以说明眼前的这个人对裴济而言,是不同寻常的。

    因此,卢婉当然不会将人放走,当着这么多兵士丫鬟的面儿,把裴济自己抢来的人放走,这个法子太愚蠢了。

    她当然不可能去做,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做些什么。

    例如,不小心泄露给她一个消息。

    “前些日子你传先生诊病,身子可好了?”

    颜霁盯着她,没有回答。

    卢婉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带笑,看着这个很是淡然的人,轻飘飘的扔出一句“你们那的先生医术如何?”

    看似在问颜霁,可实则不然,她没有等颜霁回答,又继续说道,“想来是比不过这郡府内的,听说前些日子伯渡哥哥召了个年轻先生来,似乎也是豫州来的,说不定与你是同乡了?”

    说完,又是一笑,往外看了看,“我也该回去了,钟儿还在阿姑那儿,见不到我,总是要闹。”

    起身离开前,又说,“我是个惯爱浑说的,瞧着你倒好静,日后咱们熟稔了,我再来叨扰,今儿就不烦你了。”

    “你可别同伯渡哥哥告状,不然我可就不好来同你说话了。”

    笑着说完这句话,卢婉终于踏过了门槛。

    颜霁站在门前,心里的鼓扑通扑通跳着,看着她走出好远,一时都没缓过来。

    她来这儿,说了这么些莫名奇怪没头没尾的话,可细细想来,她这些话里总有意无意的提起先生二字,还是他们那儿的先生,一个年轻的先生,从豫州来的先生。

    颜霁终于串联起来了。

    她话里话外说这么多,不是毫无缘由,分明是意有所指。

    沈易。

    只有沈易。

    颜霁最不愿意想的就是沈易,可这所有的信息串联在一起,她只能想到沈易。

    沈易他又来了吗?

    还是裴济根本没有放沈易离开?

    颜霁的脑子像是被瞬间炸掉了一样,所有的信息都堆积在一起,她理不出一个头绪,无法再进行思考,她的脑海中甚至也不能清晰去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了。

    那天到底沈易离开了吗?

    她只能回忆起沈易被人押走,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情形,她甚至不记得沈易当时有没有离开那座城楼?

    颜霁不敢再想下去。

    当日连远山道长都没有离开,青萍也被裴济一并下令带了回来,那么沈易呢?

    颜霁想起了那个噩梦,这些日子一直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的那个噩梦。

    “不,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颜霁猛的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个噩梦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也给自己坚定信心。

    可心中一旦被种下了这颗不安的种子,那么这颗种子只会在心底生根发芽,愈长愈大,直到把人彻底吞噬。

    “娘子,您怎么了?”

    青萍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她也看见了那位卢三娘,自从她走后,娘子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她不知道那位卢三娘到底和娘子说了什么,可她看着娘子这样,心里也难受起来。

    “没事,”颜霁朝她笑了下,可她不知道,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很苦。

    青萍没有再问,她只能陪娘子坐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颜霁忽然开口,“青萍,你还记得那天在城楼上见到的那个男子吗?”

    青萍点了点头。

    “那是我夫婿,他叫沈易,人特别好,长得也很俊朗,名字也不错罢?”

    青萍仍是点头,她知道此刻的娘子不需她多言,她坐这儿静静地听她说就好。

    “我本来没想过结婚的,我只是想陪着我阿娘,慢慢过一辈子就好了,有吃有喝,也冻不着,就这么相依为命,可是上天还是让我遇见他了。”

    “他人很好,每次帮我阿娘看诊不肯收我的钱,特别傻,还带着我赶了大半天的路去讨药草,帮我想法子挣钱。”

    “他特别好,每次都会在我遇见困难的时候帮助我,还特别照顾我的情绪,其实他的心思,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敢相信,也害怕耽误他。”

    “我不想生儿育女,也害怕融入别人的生活,可能很奇怪罢?起初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就没答应他,可是他都愿意尊重我,包容我,所以后来我就答应他了。”

    青萍一直听着,一直看着颜霁的脸颊,她抬着头,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天,慢慢说着。

    “我不会做针线活儿,他送来的嫁衣料子只能让我阿娘做,他其实都知道,不过他说不会做也没什么,我就画画好了,别的都交给他。”

    “我特别感动,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过下去,每天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得了闲能说说话,阿娘也能一直陪着我。”

    “他说他要给我做云吞面,还有山药片……”

    “可是,青萍……”

    青萍听到了颜霁的哭腔,她也红了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的信我也收不到了,我们刚成亲一天,我们约定过年要再去看灯会的……”

    颜霁泣不成声,抬起的头颅终于低下了,埋在双臂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青萍红着眼睛,不敢再刺激她,她的心随着她一起痛,她知道娘子为了她牺牲了太多。

    “娘子,你逃罢,你回去去找沈先生罢。”

    青萍不想再拖累她了,如果不是她,或许那次娘子早已经逃出去了。

    颜霁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望着头顶的那弦弯月,给自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儿。”

    “不过,现在我要先找到他。”

    第56章 第56章“莫不是这府上没人了?……

    刚过戌时,裴济踏着夜色再次走了进来。

    守夜的叩香注意到那双藏青锦缎麒麟靴立刻低头行礼,床榻内侧还未睡着的颜霁听见声音,还未起身,帏帐已被人从外勾了起来。

    “睡了?”

    颜霁顿了顿,抬眸看向站在榻前的人,他身着宝蓝绣金飞鹤氅衣,头戴乌金嵌玉冠,腰间坠着青金石八卦纹佩,一副贵人装扮,同那卢三娘来时的模样瞧着的确很相配。

    照那卢三娘所说,是他又把沈易抓了来,可卢三娘所说是真是假,颜霁无法判断。

    但有一点,卢三娘特意过来同她说那么多,目的决然不是

    为了成全她和沈易,而是为了利用她。

    颜霁需要证明这一点,同样也需要利用裴济。

    裴济盯着人看了片刻,见她发呆似的,半晌都没有什么反应,也不上前来伺候,干脆开口问她,“今日卢氏来此,所为何事?”

    听见这话,颜霁倒顿了下,随即又反应过来,

    “问问我姓甚名谁?哪里的人氏?顺带着宣示主权,告诫我日后这郡府的当家主母是什么人。”

    看着她这副神色,裴济挑了挑眉,倒也不避讳,直言道,“你知了便好,日后这府中自是由她主持中馈,像你这等婢子,也尽要听她的吩咐才是。”

    颜霁听了,当即起了身,下了床榻,老老实实向他施了礼。

    “婢子记住了。”

    “更衣罢。”

    裴济张开了臂膀,颜霁便守着那婢子的本分,将手伸向了他那腰间的玉带。

    自绿云被杖责后,颜霁便谨慎了很多,她时刻遵守着这个地方的诸多规矩,给自己带上一层面具,重新成为这个院子里的一个丫鬟。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让自己和青萍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有医术高超的先生问诊,有取之不尽的炭火取暖,也有令人艳羡的绫罗绸缎。

    甚至,裴济似乎都不那么难伺候了,也不折腾人了。

    颜霁简直以为自己过上了什么穿越文中的富贵生活,如果今天卢三娘没来说那些话,她似乎真的就要这么骗过自己了。

    当然,除了每一个裴济事后离开的深夜,那种莫名从心底泛上来的屈辱。

    褪下的衣衫放置在楎架上,浣尘内已被人添好的热水,颜霁瞧着人进去后,半坐在床榻边发起了呆。

    可裴济似乎是有意的折腾人。

    “进来。”

    就这么两个字,颜霁就得巴巴的走了进去。

    热气氤氲,推开门的瞬间就迎面扑来,颜霁眨了眨眼,睫毛上被染上一层水汽,向内走去。

    只见裴济身上白色中衣已经被水洇湿了,垂下的发丝湿漉漉的粘在那脖颈间,滚动的喉结下连接着精瘦的躯体。

    颜霁再看,还是难免被他的身体所吸引。

    他这个人浑身毛病,就这一点好,相貌俊俏,身材高挑,长得匀称,想来摸上去手感应该不错。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颜霁还是很乐意时不时看上两眼的。

    裴济看着站在纱帐前的人,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此生被人这样打量,也仅有她了。

    “过来添水。”

    颜霁闻言,抬脚走到了水桶边。

    浴桶中的水明明还冒着热气,一股子热浪都扑在面上了,她不知道怎么还要继续添热水?

    他是一头猪吗?

    要褪毛宰杀了不成?

    谁洗个澡像烫人似的?

    尽管她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颜霁还是拿起了圆瓢,舀了一大瓢热水,倒进了那浴桶中。

    升起的雾气冲到了面上,颜霁下意识的往后躲去,却不小心一脚踢到了身旁的水桶,溅出的热水打在腿上,又滑落至脚上,一股灼热感瞬间袭来。

    颜霁吃了痛,慌乱间要低头去查看,却不想脚下打滑,没有稳住身形,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再一次落在那滚烫的热水中,转瞬之间,胳膊上传来一股抓力。

    没有意料之内摔倒在地的疼痛,只是被人拽住了胳膊,拉扯之间,好似那条胳膊要断了似的。

    “你洗罢,”颜霁稳住了身体,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抽离出来,“我去找药。”

    小腿和脚上的灼烧感还在不断袭来,颜霁猜测可能是烫伤了。

    裴济闻言,松开了手,又添了一句,“喊守夜的婢子去。”

    颜霁没再说话,踮着脚走了出去。

    站在浴桶中的裴济看着那摇晃着的身影,也再未停留,抬腿从浴桶中跨了出来-

    “娘子,您别动,先忍着些,等婢子先把软袜剪开。”

    颜霁点点头,任由叩香操作,她也没处理过烫伤,何况还是在这种时代。

    叩香拿着剪子轻轻剪开了软袜,一片血红现在眼前,立刻将烫伤的脚放进装满了冷水的银盆中,以此缓解那如潮水般朝她涌来的灼热的刺痛。

    叩香立刻又剪开了贴身的亵裤,小腿上的烫伤瞧着比脚上的更严重,只晚了这么一会儿,眼看着就起了热泡。

    “娘子,您且再忍一忍,婢子给您挑破——”

    “挑什么?”

    从浣尘出来的裴济出声打断,“用凉水,打那上一寸,一遍遍浇,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了,抹了药就成了。”

    听他这么说,颜霁有些犹疑,谁知道他有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烫伤?还不如相信叩香来的好。

    裴济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怀疑,扔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再不看一眼,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叩香怎敢不听,手中的细针立刻就放了回去,拿起小玉瓢舀了凉水,照着裴济说的位置,轻轻往下淋水。

    “还有吗?”

    银盆中的脚又被一股灼热慢慢侵袭,本来十分冰冷的水浸泡久了,也觉不出凉了。

    颜霁想把脚挪出来,或者换盆凉水。

    “婢子这就去打。”

    叩香放下轻巧的小玉瓢,又匆匆跑了出去,颜霁便拿起来,自己一点点浇了起来,稍稍停下一会儿,那炙热的灼烧感就立刻卷土重来。

    等了片刻,叩香才端着凉水匆匆赶来,施礼也顾不上,便慌慌忙忙将颜霁的脚重新放进了凉水中,也顾不得停下片刻,又匆匆离去。

    “莫不是这府上没人了?”

    裴济看得眉头直皱,这么一桶一盆,就要来回折腾两趟。

    颜霁没有开口,仍旧是低着头拿着那小玉瓢,一点点的舀了水,又淋在自己被烫伤的小腿上。

    本来身边就没几个人,一个被他罚跪,到现在腿都没好利索,另一个被他打了二十板子,也不利于行,可不就只剩下叩香一个人忙前忙后了吗?

    他倒是会使唤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要不是他故意折腾自己,她又怎么会被热水烫伤?

    颜霁越想,那脸色就越要忍不住了。

    好在,叩香拎着水桶匆匆赶了来。

    “这么沉的水你跑的紧,只怕辛苦得很,你去歇会儿,我自己来就行。”

    颜霁看着来回被折腾冒了汗的叩香,不忍再让她辛苦,“去擦擦汗,等会儿一冷一热怕是要病。”

    叩香感念颜霁的心好,可家主就在一旁坐着,她怎么赶让娘子自己动手,自己去多懒?

    绿云姐姐和青萍的例子近在眼前,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家主,而眼下娘子就是家主看中的人儿,她又岂敢仗着娘子好心偷懒,若是家主发怒,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多谢娘子体谅,婢子不辛苦,这些都是婢子应当的。”

    叩香举着手,没等来颜霁松开的小玉瓢,倒等来了一张软帕子。

    颜霁把自己的手帕放到了她的手里,“那你去擦擦汗儿,要是你也病了,我身边就一个人也没了。”

    叩香微微抬头,对上娘子笑意盈盈的眼眸,对她微微点头,“去罢。”

    叩香不敢去看家主的脸色,半天不敢动。

    直到听到一声沉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叩香才敢接下了娘子的手帕,朝二人谢过礼,轻轻退到了外室。

    待她离开,这小小的内室也仅剩二人,周遭的空气似乎毫不流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颜霁忙着给烫伤处淋水,也顾不得去看裴济又是什么脸色,自然也不知道裴济方才脸色沉沉的,目光停留在叩香手中捧着的那方帕子上。

    一盆冷水,也非流水,至多两刻钟。

    叩香又匆匆去换了冷水来,再将颜霁的伤处放了进去。

    这时,颜霁的腿已经没有热量了,刺入肌肤的冰凉从脚底钻进体内,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

    叩香看见颜霁缩了身子,忙问道,“娘子,可是太凉了?婢子去给您烧个手炉来。”

    颜霁摇了头,“别折腾了,等会儿上了药就好了。”

    坐在一旁假寐的裴济睁开了眼睛,起身走近,略看了一眼,吩咐道,“上药。”

    叩香忙依言行事,将颜霁的脚挪了出来,使着软绸帕子轻轻点去肌肤上的水珠,又将药膏浅浅涂了一层獾油,再上一层灰草膏。

    “你去歇着罢,我这儿没事了。”

    颜霁被她搀扶着安顿到床榻上,便想她也去歇上一歇,倒是忽视了一旁的裴济,直到他大手一挥,扯下了那宝蓝绣金飞鹤氅衣,披在身上转身离去。

    “终于走了。”

    颜霁松了一口气,可不想他留自己这儿过夜,本就没有在她这儿过夜的习惯,眼看着自己不方便伺候,倒不如早些离去。

    吹熄了几盏灯,只在床榻便留了一盏,映着微弱的光亮,颜霁翻出了沈易给她写的那几封信。

    看眼下情形,她只能利用卢婉了。

    既然她能探查到自己的情况,想来找沈易的行踪,也不是难事。

    第57章 第57章“怎得这般识趣?”……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卢婉垂下眼眸,慢饮了一口。

    颜霁没有着急,她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这不过是她拒绝自己的一个借口,她看起来并不想因为自己冒险,从而得罪裴济。

    权势滔天的一州之主和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子,显而易见。

    “有时候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更好。”

    卢婉放下了茶盏,终于正视了坐在对面的人。

    颜霁继续说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全然属于你的裴济,但事实上,我在这里他就太不可能把心思放到你的身上,尽管我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可男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得不到的更容易激发他的征服欲。”

    “我想,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敌人。”

    卢婉轻笑了下,眼底露出的鄙夷将她方才还完美无瑕的亲近姿态戳出了一个破洞。

    “你有什么把握呢?这偌大的郡府中是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的,我也从来不会无端幻想他这一生只有你一个或我两个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

    说到此处,卢婉略停顿片刻,目光在颜霁身上上下巡视了几下。

    “而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庶族之女,又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颜霁毫无怯意,她直视卢婉那种贵人独特的高傲,“前朝西宫冯氏之乱你难道不知?一介女子,拨弄风雨,能将东宫王氏压制其下,这样的人还在意什么身份高贵?”

    卢婉的手帕被捏成了一团,她的目光看向了颜霁的小腹。

    前朝西宫冯氏能压制东宫琅琊王氏女,倚靠的就是肚子里的那块肉,而眼前的人,长久以往,若不加以辖制,只怕冀州之主的长子要从她肚子里跳出来了。

    这不能不令人忌惮。

    说话间,门外传来叩香的声音,“娘子,家主传令,晚膳请您备置。”

    “知了,你亲自去将早间我备下的锅子理了,多备些辣子,等家主来了再上火。”

    叩香应声退下,可此时卢婉的脸色已经冷到极致了,她知道颜霁此招是故意引她上钩,可她还是没有忍住。

    颜霁没有忽视她转瞬即逝的愤怒,于是她又加了一把火,“你应该明白一个女人的枕头风,是绝不亚于朝堂上肱股之臣的谏言的。”

    “我想,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

    说完,颜霁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纤白的指尖慢慢抬起,似是无意般露出了手腕处的唇口般大小的殷红。

    卢婉的目光陡然一变,同时注意到了那脖颈处的又添的粉红痕迹,她紧紧的盯着,似乎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颜霁放下茶盏,不急不缓,看了眼窗外的余晖。

    主动权也是时候回到她的手里了。

    “天色不早了——”

    “你说的我可以考虑,可是你要知道,我要的是你彻底消失在冀州。”

    看着卢婉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颜霁当然也会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等你把消息告诉我的那天,我会成全你的。”

    “最好如此。”

    卢婉深深看着颜霁,她没有判断错,面前的人决然不会像她的面貌一样平庸浅薄,她在伪装自己。

    那么裴济呢?

    他知道这一切吗?

    送走卢婉,颜霁才松了一口气,想到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她立刻就充满了斗志。

    “娘子,锅子备好了。”

    叩香来报,方才那一幕的确是颜霁故意演给卢婉看的,她不确定卢婉到底在不在意裴济这个人,又对裴济有多少真挚的情感,可裴济身后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没有多少人可以舍得去。

    而她的存在,不仅是对一个女人情感的伤害,随时可能跳出来的孩子,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颜霁堵的就是这一点,裴济把这么困得像铁桶一般,卢婉不会对她和裴济之间那么了如指掌。

    但,眼下她还需要做做表面功夫。

    “好,我这就去试试。”

    颜霁端坐在铜镜前,拿着帕子,轻轻拭去了手腕处的脂粉颜色,偏过头去,脖颈处那几道颜色,蹭了又蹭,却不见半点轻-

    刚过酉时,门外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颜霁当即站起了身,恰赶着那缃色绫罗团花纹帘被人掀开,裴济低头进来。

    颜霁施了一礼,随即走上前去,解了那青锦镶边玉裘衣,放于楎架之上,又浸湿手帕,拧去水分,送至了裴济面前。

    裴济抬了眼去看立在面前的人,眉眼低垂,双手垂立,乖觉异常,倒真像这府上的婢子了。

    “怎得这般识趣?”

    颜霁伸手,接过他掷来的帕子,忽然婉然笑了下。

    “本就是婢子的本分,说得上什么识趣?”

    还未转过身去,蓦地被人拽住了胳膊,颜霁的身子瞬间僵硬,面上的笑意也登时顿住,但随即恢复如常,软了身子笑对裴济。

    “锅子已备好了,这就叫他们呈上来罢。”

    说着,颜霁无声无息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朝立在门外的叩香吩咐,转而将帕子投进了银盆中。

    几名仆下恭恭敬敬举着盘肴,井然有序的奉至桌前,圆桌中间摆着锅子,周身围了一圈的菜肴,山间野菜,蕈菌,果子,另有切成薄片的兔肉,酒,酱,椒,桂调制而成的料汁。

    领头的仍是那名唤千升的,片刻间,摆放整齐,只见千升又恭敬来请。

    “禀家主,娘子,锅子已照着娘子先前递去的话儿,作了菌汤和辣子两样儿,麻食料汁也依着娘子的吩咐作了两样儿。”

    颜霁看了一眼,不得感叹还是富贵人家,仅他们两人用膳,上的这一桌子非季菜肴果子,所用花费堪比她与娄氏几年,当真是奢贵至极。

    裴济颔首,只道,“退下罢。”

    千升请了安,领着人恭敬退下,连同叩香也一并离去,屋内仅余他二人。

    裴济安坐,颜霁自是立着伺候,滚烫的汁沸腾如雪,鲜艳的兔肉红似云霞,掷入锅中,上下翻滚几下,轻轻拨出时,已是香味扑鼻,再蘸些料汁,入口更是鲜美。

    颜霁将涮好的兔肉放到裴济面前,只等他用了两口,便能开口允她坐下。

    她与裴济在这里用膳的机会很少,多是夜间,他不知从哪里赶了来,除了那等子事儿,似乎再无其他。

    少有几次,也都是颜霁伺候,像这般特意去请人来,还是头一次。

    若不是为了演给卢婉看,她也不会让叩香去那儿传话。

    不想此厢,却是想错了主意。

    裴济稳坐,动也不动,倒教颜霁忙了个底掉儿,一口没吃上,只伺候着他了。

    没想到他用了半晌,筷子一放,就要漱口。

    颜霁只得又去奉水,上了一盏清茶的功

    夫,那千升竟然已经领着人进来收尾了。

    眼巴巴的看着桌面被一扫而空,颜霁的眼睛也瞬间枯萎。

    忙了这么久,她连顿饭都没吃上。

    坐在一旁的裴济自是看见了她的黯然失色,她今日太过异常,道什么婢子本分,实不是她的本性。

    此刻看着人生了落寞之色,裴济倒开了口,“千升,去给你家娘子奉一盏荔枝桂花糖粥来。”

    正忙着收尾的千升闻言一顿,随即低头应道,便掀帘而出。

    途中,心中不禁暗叹,怪不得项娘子那份碗碟不见丝毫痕迹,原是这锅子不合胃口,更叹这项娘子好手段,连家主也知她善甜羹。

    每日用膳,那厢总要点上一盏甜羹,他自是早已记在了心里。

    在屋内的颜霁可不知裴济此举已经令那千升浮想联翩,她原以为自己会今夜会饿肚子了,没想到裴济还有点良心,只可惜她看着被人撤走的火锅,怎么可能还喝得下那一盏甜羹。

    看着奉至面前的甜羹,颜霁略看了一眼,就起身进了内室。

    从浣尘出来的裴济熄了一盏灯,径直走向床榻。

    已经缩在床榻内侧的颜霁听见动静,还未起身,只见那层层帏帐落在眼前,点点光晕映在眼前,只似恍恍惚惚,摇晃着闭上了眼睛。

    事后,裴济披上衣衫,转身间看见了那双不着罗袜的光滑脚面,处理过的烫伤只留下一层棕色的痕迹,掀开锦被,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长腿,软绵的小腿带着幅度斜卧着,稍稍侧身,才见那腿上的烫伤痕迹。

    放下锦被,向上看去,漫开的长发映在身后,雪白的肌肤在墨色的长发间,愈发显得身弱无力,两条胳膊随意搭在锦被上,露出了身前的若有若无。

    裴济猛的呼吸一窒,当即挥落了身上的衣衫,捉住了那两个细腕,放在了身下。

    昏沉沉的颜霁半睡半醒,睡眼惺忪间又见了那张面孔,还以为在梦中一般。

    “裴济?”

    “你没完了?”

    听闻此话的裴济眼睛一瞪,立时加快了动作,倒把颜霁闹得清醒了不少,看着她吃惊的面容,裴济扬起了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来。

    等他起身离开,已是寅时。

    走至外间,才见那桌面上还放着丝毫未动的荔枝桂花糖粥,唤了婢子来,道,“午间去传锅子。”

    叩香不敢多问是何缘故,只低头应是。

    等人抬脚离开,叩香便悄悄进了屋来,只见颜霁还昏沉沉的倒在床榻间,换了半晌才睁开眼来,竟无力至直不起身来,叩香扶着人吃了避子汤,缓了半晌才进了浣尘。

    等颜霁醒来,天是巳时,刺眼的光芒照进屋内,似乎穿透了那层帏帐。

    颜霁看着浑身的淤青痕迹,拢上了中衣,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用了几块莲蓉酥。

    至午间,锅子传了来。

    颜霁看着摆满的圆桌问道,“怎么这个点传锅子了?”

    叩香低头,“是家主走前吩咐的。”

    颜霁没再多问,只道,“你去把青萍也喊来,咱们一起吃。”

    叩香不敢应声,“娘子,这不合规矩。”

    颜霁看着她惶惶的样子,没有再强迫。

    不到晚间,颜霁又着人带着食谱去请,不想裴济着人回话,又添了一道五味杏酪鹅。

    夜间,仍是事后离开。

    接连三日,裴济都在此间用了膳,颜霁慢慢煨着火,只等着那鱼儿自己从湖面里蹦出来。

    果真,不出她所料,这日早间,人便来了。

    “晚了一步,人已经被赶出城去了,照信中来看,人已经返乡去了。”

    卢婉将藏在袖中的信报交给了颜霁,她细细看了,信中将沈易的行踪标的清清楚楚,从那日他被人押下城楼,何时回的宛丘,又何时来的冀州,所有的信息全部都被标注了出来。

    颜霁看着信报,忽然心生恐惧,他们的爪牙竟然能达到如此可怖的程度,连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停留,都能探查的一清二楚。

    想到那一日,她被裴济轻而易举就抓了回来,也知他们的势力遍布天下。

    颜霁合上信报,冷静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卢婉眨了两下眼睛,“照信中所说,人已经过了冀州,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或许再过几天就到家了。”

    “下一步,是时候该着手了。”

    颜霁给她倒了一盏清茶,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不能错过她的丝毫变化。

    卢婉没有接过茶盏,语气也不似那般退让,“我只能带一个人。”

    颜霁的手顿了下,她重新坐定,“你没有选择。”

    卢婉忽然苦笑了下,叹了口气,“你应该明白带两个人出去是多大的风险,一旦被抓,后果你可以试想。”

    看着沉默的颜霁,卢婉又道,“相比于两个小时都陷入困境,我想至少应该保证一个人的安全。”

    “你希望走的是我。”

    颜霁很肯定,卢婉对自己的忌惮,这几天她的曲意逢迎不是白装的。

    卢婉坦言,毫无避讳,“当然,你走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局面。”

    颜霁点了头,她说服了自己。

    相比于两个人都被困在这里,能逃出去一个人就很好了。

    “你可以安排了,届时自会有人去接头的。”

    卢婉得了准信儿,起身离开,出了外院,径直去了饮山云院。

    而此时的颜霁却喊来了青萍。

    “过些日子,卢三娘要出府归家,到时你就跟着一起去,好好的离开这里回家去,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萍不知道颜霁什么时候已经定好了主意,可她知道这些日子娘子在避着她,家主来的很频繁,连晚膳也在这里用,她一度以为娘子要忘了她的夫婿了。

    “等过了风头,我想你去替我看看我阿娘,如果能见到她,就告诉她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这些银子给她。”

    “对了,如果……如果你见到沈易,或者告诉我阿娘也好,让他别等我了,把我忘了罢,再娶一个他欢喜的,别辜负了沈阿父。”

    颜霁一股脑交代了很多,青萍静静听她说完,才说,“娘子,您走。”

    “不,”颜霁立刻摇了头,“我走不了,裴济随时都可能来,我一旦走了,这里的人都会被惩罚。”

    “娘子,这种时候您就别想我们了,你该想一想你阿娘,她还在家等着你,还有你的夫婿……”

    青萍决然不肯再让颜霁为她牺牲让步,她已经为自己牺牲的够多了,如果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能放开她,还要继续牺牲她,那么自己是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她的家人了。

    颜霁停住了话头,她安静下来。

    良久,她才说道,“青萍,你应该知道我,我没有办法毫不愧疚,这会影响到你们的生命,我是无法心安理得的抛下你们不管的。”

    “如果我那样做了,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说到这里,青萍终于明白了颜霁的不同,她从始至终都知道颜霁和别人是不同的,她把他们这些婢子当人看。

    “可是……娘子……”

    颜霁朝她笑了笑,“别担心,我这不是很好吗?你都看到了,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这些我在宛丘的小村落里,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她的笑,落在青萍眼里,很苦。

    苦得她想要落泪。

    “你要相信这一点,才能对我阿娘这样说。告诉沈易,再也不要来找我了,他们的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颜霁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了青萍,她甚至不敢写一封书信让她带回去。

    如果裴济没有追查,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不能给青萍增加任何可能被捉到的风险。

    颜霁没有再给青萍拒绝的机会,他们需要蛰伏,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十五,宜出行。

    卢婉冠冕堂皇的来向她辞行,内室中颜霁和青萍在做最后的交代。

    “这些银票你装好,出了城就得靠你自己了,一路上必定是艰难险阻,届时你一定要装扮成男儿,出门在外总好行事些。”

    千里迢迢,颜霁不太确定这一路的安全,可她也从未行过这

    么远的路,一切只能看她随机应变了。

    “娘子,对不住了。”-

    身下摇摇晃晃,面前漆黑一片,颜霁终于醒了过来,她支着耳朵,试图从外面获取些消息。

    马车上无人交谈,只能听到身下的车轮不停地滚动着,颜霁大抵猜了出来,是青萍。

    当时屋内仅她二人,连叩香也被她支出去看绿云了,可是她不知道青萍的手劲儿怎么会那么大,她的脖子到现在还很疼。

    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如果到了晚上,裴济一定会发现她逃跑了,那里会乱成什么样子?青萍他们会被迁怒吗?

    颜霁的心被他们牵扯着,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在眼前一片片闪过,她的脑子似乎要爆炸了。

    “卸车。”

    箱子外传出了声音,颜霁只听到这两个字,藏身的箱子被人运来运去,她的眼前冒出了一圈银星,似乎随时要把吃过的食物呕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又开始摇晃起来,颜霁的身体蜷缩在狭小的箱子里,困得人无法伸展身体。

    可她的脑袋还是清醒的。

    毫无光亮。

    扒着箱子的缝隙看了片刻,颜霁一丝丝光亮都没有体会到。

    或许已经是深夜了。

    可为什么这个箱子还没有停下,卢婉明明说出了城会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人放出来的。

    她变卦了吗?

    颜霁不太确定,她必须从头开始捋一遍。

    从卢婉主动来找自己,告诉自己沈易的消息,从那一刻,颜霁就陷入了被动。

    看似夺得的主动权,却从未在交战中获得任何胜利。

    颜霁的脑海中像是快速闪过的电影画面,咔的一声,她发现了疑点。

    卢婉的眨眼。

    她不是一个会眨眼的人,这意味着她紧张了。

    在她问沈易在哪里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动了。

    对。

    就是这个瞬间。

    卢婉撒谎了。

    她很有可能不知道沈易的落身之处,可她为什么不不知道?

    她身后的范阳卢氏的权势,并不容小觑。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知道沈易的落脚地,可她没有告诉自己,是不能告诉还是不想告诉。

    颜霁的两个人格一起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开始疯狂旋转。

    不想告诉,是为了挟制她,可她已经离开了冀州,离开了裴济,这是不可能的选择。

    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不能告诉。

    颜霁的脑子忽然砰的一声,她知道了。

    裴济。

    是裴济。

    他或是胁迫,或是利诱,总之,他应该知道了卢婉在查沈易行踪的事儿。

    是打草惊蛇还是其他?

    颜霁没有多余的理智继续分析了,可她无比清晰的知道一个事实。

    裴济应该知道了,这一切或许又是裴济为她设下的一个陷阱。

    “裴济,你可以停止了。”

    第58章 第58章“你改主意了?”……

    “什么?”

    颜霁忽然坐了起来,心里猛地一颤,就像是有了预知一般,看着贴在面前的人,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停不下来。

    “做梦了?”

    颜霁的额上冒出了一层虚汗,裴济难得拿起了她枕边的帕子,修长的手指夹着,轻轻按在了她的面上。

    “嗯。”

    颜霁看着他的动作,慢慢平缓了呼吸,也意识到方才那一幕仅仅是她的噩梦,可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似乎是在向她警示着什么。

    “做了什么梦?”

    裴济再问,他的面色并不像这话般轻松,颜霁紧张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他是不是听见那句话了?

    “没什么,”颜霁拢了拢衣衫,从床榻上下来,缓缓走到铜镜前,唤来叩香给她梳头。

    “不知道去哪儿打猎了,你非得让我骑马,马跑得快极了,眼看着那河水湍急,像是要一头栽进去,可吓了我一大跳。”

    裴济轻笑一声,“你倒是会想,等秋日得了闲,带你去巨鹿试试手,也练练马术。”

    “我可不骑,”颜霁由着叩香梳了头,也不簪什么花儿,戴什么钗的,打理齐整就罢了。

    说着,两人才去了外间,一桌子的膳食刚刚着人摆好。

    颜霁伺候着裴济净了手,还未执起公筷,只见他摆摆手,“坐罢。”

    颜霁心里一愣,也没有谦让,当即坐了下来。

    饭间,总是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颜霁默默用了些膳,倒不等他放筷子,自己也填饱了肚子,一天到晚没什么消耗,总用不了太多。

    千升领着人来撤尾儿,颜霁自是奉着茶盏等他漱口,转身时,听他忽然问了句,“快十五了罢?”

    颜霁投帕子的手顿了下,答道,“好像是罢,我也记不得了。”

    说着,又转身将投好的帕子递给了裴济。

    进了内室,仍是那等子事儿,颜霁总是昏沉沉的,等他起身下榻,又过了片刻,颜霁听着动静,睁开了眼睛。

    还未唤叩香,却见他猛然回头,伸手便挡住了帏帐,目光如炬,盯着自己,像是一条毒蛇般时刻盘踞在自己的枕边,毫不放松。

    “怎么了?”

    颜霁回看过去,并不退让,见他收回了目光,才半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

    “倒是个不争气的,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去骑马?”

    颜霁嗔了他一眼,撑着身子下了床榻,“我可没说要骑马,吓人得很,要是摔着了,可得受罪了。”

    裴济看着她松松垮垮的中衣,连里面的肚兜都没遮住,下身便是那条亵裤,往下坠着,半掩着那雪白的脚趾,怎么看也不成个样子。

    “穿好了去。”

    颜霁听见这话,倒是低头看了看,随意得很,“这有什么?”

    他要的不就是这模样吗?

    现在倒提上裤子不认人了,在这儿装什么假正经?

    颜霁忍下内心泛起的恶心,看着人气呼呼的消失在屏风那头,面上挤出了一抹狰狞的冷笑。

    他还真以为自己就这么愿意和他在一起?

    颜霁看向了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后面坠着十余个仆下,唤来了端着避子汤的叩香。

    黑乎乎的药汁,颜霁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碗,又苦又涩,到这里之前,她从没喝过这样的药汁。

    如今,对她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颜霁只看了一眼,就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浸着酸软无力的身子,将人的神智慢慢蛊惑,颜霁强撑着精神,回想起今日裴济的反常。

    他很不对。

    而明天就是十五,卢婉出府的日子,一个他们商量好的日子。

    颜霁沉溺在浴桶中,渐渐下沉,将自己全然浸在水中,如同梦中被困在那漆黑的箱子中。

    沉了片刻,她浴水而出。

    长大了嘴巴呼吸,随手抚去垂落在睫毛上的水滴,颜霁抬腿离开。

    “叩香,卯时一刻记得喊我。”

    “喏。”

    这些日子颜霁的作息很混乱,常常等裴济折腾完已经是半夜了,等她收拾好自己再上床榻,勉强睡上两三个时辰,醒来后总是辰时末了。

    即便此刻颜霁的脑子还在思索着这几日的异常,可她的身子已经筋疲力尽,慢慢阖上了眼睛-

    “娘子,您改主意了?”

    青萍听了颜霁的交代,心里立刻轻松了许多。

    颜霁摇了摇头,“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你这次出去就是为了买东西花钱,把秋雪坊最紧俏时兴的脂粉都点上一份儿,再去锦绣坊,那些个衣衫首饰,什么贵重就点什么,着人一并放进箱子里,等到申时末送来,不能早,也不能晚。”

    “至于你,再晚上一刻钟,去那这河东郡顶有名的糕点铺子,提上些这儿没有的再回来,但凡问了银子,你只道是我的吩咐,送上了府里,自有赏银。”

    青萍听了这么一通,心里有些不解。

    “娘子,您这是……”

    “什么都不要问,你记住,你出去就是为了办这些差事,什么人问都不能说,便是裴济着人去问,你只道是奉了我的令,一律推到我头

    上,可记住了?”

    “婢子记住了。”

    刚刚安排好青萍,叩香便来报,“卢三娘求见。”

    颜霁朝青萍点了点头,把她留在内室,照了照铜镜,绕过屏风,见到了来人。

    卢婉摒去仆下,问道,“准备好了吗?”

    颜霁点点头,“不用把人送出城,放在秋雪坊就成。”

    卢婉眼神一变,“你改主意了?”

    颜霁不置可否,“你只要把人送走,我一样会遵守诺言,你不用担心,在这个郡府内,你的势力远比我大的多。”

    “可我要的是你离开,要你彻底消失。”

    “消失?”

    颜霁轻笑,“消失有很多含义,你不会不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卢婉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最好说到做到。”

    事到如今,卢婉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然。”

    颜霁把青萍唤来,照着卢婉事前的准备,藏进一顶箱子里,大摇大摆的抬了出去。

    “娘子,那不是您的箱子吗?”

    叩香看着人抬着颜霁内室的箱子离开,吃了好大惊。

    “对,我让卢三娘下次来给我捎点东西。”

    颜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盯着从门外照进屋内的阳光,沉思良久。

    她只能赌一把-

    走出松雅山房的卢婉没有径直离府,转而去了饮山云院。

    “伯渡哥哥,那项氏忽然改了主意,那箱子里装的是她身旁伺候的婢子,连地点也改了,在秋雪坊放人,您可得派人盯着。”

    裴济放下手中的玳瑁管紫毫笔,目光还停留在面前的澄心纸上,眼皮都未掀起来看上一眼。

    “照着你们的计划去做,别耽误了时间。”

    听他说完,卢婉就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事儿算是砸手里了,可她只能心存侥幸,默默祈祷着,她最好离开就消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从颜霁改变主意的那一刻,所有的设想就都偏离了轨道。

    午时整,千升带着人来送膳,颜霁照例只留了三道炒菜,旁的肉食蔬果,一并都交与叩香分了去。

    她一个人用不了多少,若是勉强用了,再给旁人去用,难免不太卫生。

    “去罢,我这儿不用伺候了,去看看绿云罢。”

    颜霁把人支走,吃了两口,就进了内室。

    从始至终,叩香都没问一句青萍的下落,她或许已经猜到了,但她不会问,颜霁更不会说。

    她摸了摸枕下藏着的荷包,里面放着沈易给她写的那几封书信,她不敢冒险。

    或许她见到卢婉的第一面就已经上当了。

    她一定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她什么时候和裴济勾结在一起的呢?

    颜霁想了很久,他们第一次见面还不太可能,她用沈易引自己上钩,这不太像裴济会做的事情,他只会逼迫自己主动放弃。

    是什么时候呢?

    颜霁已经给他们下了判决,这两个人一定已经勾结在了一起,或许此刻正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自己主动上钩。

    既然如此,那她就试上一试,且教他们看看钓上来的鱼儿到底是谁?

    颜霁坐在书案前,拿起了一支湖笔。

    心乱,是最要不得的。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响起了声音,很嘈杂。

    “什么人?”

    叩香听见动静,率先来问。

    来人身着铁扎甲,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奉家主之令,召项氏来见。”

    说着,手中令牌而现。

    叩香见了,忙入内请颜霁。

    “娘子,来人道是家主召您。”

    颜霁没有应声,直至画卷上最后一只野鹿点上了眼睛,又细细看了片刻,颜霁才终于放下手中的湖笔。

    “怎么了?”

    叩香低下了头,“婢子不知。”

    颜霁净了手,问倒,“什么时候了?”

    “申时一刻了。”

    “这么晚了,”颜霁有些惊讶,可她仍旧不急不缓,放下帕子,又走到书案前,仔细看了会儿,交代道,“这画别动,等我回来再收。”

    “喏。”

    叩香随人走出房间,院内立着数十名兵士,正严阵以待。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人打上了门来?”

    颜霁没想到裴济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青萍那里执行的很成功。

    为首的人并不是韦牧,颜霁没有见过,他冷着脸,只有一句,“娘子请。”

    颜霁无意拖延时间,这个时间也在她预料之内,接下来戏唱的怎么样,就看青萍的了。

    抬脚踏过院门,那片在院内只见竹尖的竹林出现在眼前,傍晚的云彩终于露出了全貌,再也不见眼前的高墙。

    时隔多日,颜霁终于再一次走了出来。

    “这是去哪儿?”

    第59章 第59章“怎么想起来抹胭脂了?……

    饮山云院。

    颜霁抬头看了看门匾上题的字,但不容她细看,便被带到了院内。

    “家主,项娘子带到。”

    颜霁打量着这院内的陈设,同松雅山房极是不同,这靠墙处有一翠柏屏,屏下有一小轩,轩下架起了凿池,有方圆数丈,池中不见鱼草,左右各植垂丝花草一簇,绿荫婆娑,又见芳菲。

    正是打量间,只听那中堂门咯吱一声,露出一扇碧油屏门,门内出了人来。

    裴荃低着头走上前来,“请娘子入内。”

    颜霁微微颔首,抬脚跨过屏门,迎面又是一玉石屏风,脚下踏着的是花砖岩石,行数步,自有仆下掀起了那鸦青暗纹绫罗帘。

    光线透过四扇暗格纹窗照进屋内,几缕紫色烟雾从小几上燃着的香炉缓缓飘起,长长的书案前,坐着低头理事的裴济。

    颜霁踩着脚下的青砖,走至中间,朝他施了一礼。

    可那上首的裴济似乎恍若未闻一般,盯着书案前的奏文一动不动。

    颜霁怎会不知他这是拿捏自己的手段,她太知道裴济的招数了。

    如此看来,青萍还没有被他抓到。

    颜霁等了片刻,直言问道,“家主,唤我前来可有要事?”

    裴济这时才问,“你身边跟着的婢子去哪儿了?”

    颜霁故作不知,“方才那位将军去传召,只道是您找我前来,不曾想竟是要召他们一同来此。”

    裴济放下了手中的玳瑁管紫毫笔,轻笑一声,看向了还立在书案前的颜霁,又添了一句,“从豫州来的那个。”

    颜霁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眨了眨眼,避开了裴济眼中的探究意味。

    “她?”

    “她也留那儿了。”

    说着,颜霁就垂下了眉眼,又主动说道,“您怎么关心这些事儿了?倒是我想着问问,晚间您还去不去了?”

    裴济不言,随意倚着椅背,探究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夜间垂在洁白肌肤处的长发此刻被挽成了松松螺髻,鬓间没有装饰,仅系了一根缃色系带坠在其后,寻常相貌倒也显出几分芙蓉面来。

    “我听说冀州的羊肉也是一绝,不若晚间传炙肉如何?”

    裴济招招手,颜霁自然走上前来,她似乎满心都惦记着一顿晚膳,旁的什么都被摒至脑后了。

    “抹胭脂了?”

    裴济伸出手来,将人带到怀中,看着那轻轻张开的柔嫩唇瓣,使了力擦了上去。

    “疼。”

    颜霁皱了眉头,嗔他一眼,忙扭了头去,他的手可不知轻重。

    裴济手上一带,整个人都跌在了怀中,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肌肤,轻轻拂过眼角的那颗泪痣。

    “怎么想起来抹胭脂了?”

    颜霁倒是没有再躲,心安理得的躺在他身上,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这么突然把我召来,能不抹吗?”

    说着,颜霁又问了一遍,“你还去不去了?那炙肉我还没吃过——”

    裴济出言打断,“你想好了,便令人去膳房说一声,不必等我。”

    颜霁立刻就笑了出来,双手一攀,借力起了身。

    “那好,我这就令人去传,倒省得他们措手不及……”

    说着,颜霁越过了屏风,看见面前的人,戛然而止。

    “怎的

    了?”

    裴济还未起身,只听她恭恭敬敬的唤道,“三娘。”

    随着声音进来的是卢婉,身后跟着的是低着头垂着手的颜霁,看这模样,的确老实了很多。

    卢婉在门外就听见了两人的调笑,即便心里已经做好了此次极有可能失败的准备,可看见缠缠绵绵的两人,还有那颜霁微乱的发髻,她的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怒意。

    “伯渡哥哥,项娘子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毫不客气,颜霁当即就施了礼,“婢子这就退下。”

    果然没有猜错。

    明明已经出府的人,怎么会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又出现在这里?

    转过屏风的瞬间,颜霁脸上的谦卑恭敬就消失殆尽,转而是极致的平静与冷漠。

    她应付裴济时的面孔转变,算得上是驾轻就熟了。

    无心赏这府内的景色,颜霁随着人回了松雅山房,还不见青萍归来,唤来叩香,交代了炙肉一事,又问了时间,颜霁这才重新坐在了书案前,拿起了那根湖笔。

    眼看着过了申时,颜霁才停下了笔召来叩香,问道,“绿云行走如何了?”

    “已是大好了,绿云姐姐还托婢子向您谢恩,婢子瞧着,用不了多日,绿云姐姐就能回来伺候您了。”

    “这都不紧要,最要紧的是养好了身子,我最怕她伤了筋骨,日后落下什么病根。”

    颜霁净了手,边走边说,“咱们去瞧瞧,正好卢三娘在那边和家主有事,等膳房送了炙肉来,你也给她送点来。”

    “喏。”

    叩香见她兴来,便引着人走近了下房。

    远远的,不等颜霁推门,她忙朝里喊道,“绿云姐姐,娘子来瞧你来了……”

    这等事主人来探望是极给脸面的,日后在众人面前也算是顶一份的荣耀。

    即便颜霁表面上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可她和裴济的关系,已经说明了她在裴济心中的地位,这些仆下本就练就了一双识人辨人的火眼金睛,心中自是早已有了成算。

    “娘子,您怎得来了?”

    绿云听见了叩香的通报,忙推门走了出来。

    颜霁忙扶着人一并坐下,“快别折腾了,若不是你快好了,只怕叩香还要拦我呢。”

    “娘子心好,若不是您赏赐的伤药,又时不时让叩香回来守着婢子,婢子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您的大恩大德,婢子一定铭记在心,为您当牛做马……”

    说话间,人竟是直接朝颜霁跪了下来。

    “怎得行这般大礼?”

    即便颜霁已经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可她还是不习惯动不动就朝人下跪的破规矩。

    “无需如此,我也不知你这里情形如何,夜间可冷不冷?”

    ……

    那厢见了卢婉的裴济,看着抬进来的箱子,还有那瑟瑟发抖的婢子,好笑了一声。

    “打开。”

    身旁的裴荟立刻上前,打开了那顶大的箱子,瞬间就被那满满一箱子的金银首饰怔住了。

    待他反应过来,立刻低头后退,将这一幕露在裴济眼前。

    “你还不如实交代?”

    裴济眯了眼睛扫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数。

    青萍跪在地上,连忙请罪,也只喃喃重复道,“是娘子……娘子的吩咐……”

    话没说完,裴济便挥了手,裴荟心领神会,立刻又合上了箱子。

    “多少银子?”

    裴荟恭敬答道,“七千二百两。”

    “走私账。”

    说完,裴济便起了身,身后自是又窸窸窣窣的跟着数十人,抬着箱子一并出了院子。

    留在原地结账的裴荟却是暗叹,这位项娘子可真是不容小觑,他在府内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敢先花了银子,就这么直接带着人上府找家主要钱的。

    这位项娘子当是第一人。

    这边踏着夜色进了院子的裴济,没找到今日闹这一出的始作俑者,当即就拍了桌子。

    “人呢?”

    守门的卫士立刻来报,“项娘子自回了院子,再未出门。“

    早些时日,颜霁门边的守卫就撤了,如今只在这松雅山房的大门设了几个兵士来回值守,自然没人时时刻刻盯着颜霁了。

    “去找!掘地三尺!”

    裴济看着那顶大箱子,一脚就踢了上去,那檀木箱子登时就露了个洞来,装在里面的脂粉首饰哗啦啦都掉了出来。

    被人押在门外的青萍听见动静,立时用目光搜寻起了颜霁。

    这样大的动静自是传到了下房,叩香匆匆来报,打断了两人。

    “娘子,家主……来了。”

    颜霁微微颔首,“绿云,好好养着身子。”

    “喏。”

    绿云低头行礼,着急的叩香没有当着绿云的面儿说完,两人走在狭窄的巷内,叩香才敢说出此刻的危急。

    “家主,瞧着不大好……”

    叩香却也只敢委婉的说,但颜霁是能明白的,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当然,如果卢婉没有忽然出现,或许在饮山云院就已经处置过了。

    眼下让裴济找不到她,是她在途中想到的法子,必须要把裴济的怒火燃烧到最激烈的时刻,接下来才更方便她做事。

    “青萍可回来了?”

    叩香点点头,“她是被人押回来的。”

    这是给颜霁提前打个预防针,叩香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儿来。

    “伤着没有?”

    被人押回来,颜霁心中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确定青萍在这一路上会不会被卢婉的人下了毒手。

    这是她今日这个计划中,唯一一个不可控,令人时刻悬心的漏洞。

    “婢子瞧着没有,就是身上脏了些。”

    说话间,两人出现在院内,一时间,寻人的兵士立刻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了?”

    颜霁很是轻松,目光触及青萍时,才惊慌起来,“青萍?你怎么……?”

    话未说完,屋内的裴济出了声,“进来!”

    有他发话,围困的兵士自是露出一个缺口来,颜霁还是看了看青萍,才对她点了点头,踏进外室。

    “您这是怎么了?我就一会儿不在,怎么都闹成这样了——”

    看似随口抱怨的话,在看到那被踢出一个洞的箱子时,颜霁就低下了头,脚下的步子也顿时停住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

    裴济看着人怯生生的小模样,心中的火气才消了一消,可他也知她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莫不是用那婢子使得调虎离山?”

    第60章 第60章“还是你规矩学得好。”……

    颜霁听了,立刻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去下房看看,哪有什么调虎离山?”

    说着,又走到身前,为他倒了一盏清茶,低眉顺眼的递了过去。

    裴济定定从她那面上扫了一遍,才伸手接过,长腿一翘,并不饮茶,只是手中不停摩挲着茶壁,颇有兴致,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圆。

    “既是如此,你倒是说说,半个时辰前还在府中,这会儿那婢子怎么从府外回来了?莫不是她还有什么仙法道术不成?”

    颜霁立刻谄媚笑着,歪着身子,将自己的胳膊攀在了裴济身上,“那还真说不准了。”

    看着她那双含笑娇嗔的眼睛,裴济的大手猛的一紧,把人带的更近了。

    “既是仙家,我倒想看看她可是那金刚不坏之身,来人——”

    话未说完,那张面孔忽然就贴了上来,“别叫人进来,我都跟你说还不成吗?”

    裴济的喉结滚动着,眼底生出了几分□□,“你且说来听听。”

    颜霁感受到他那乱动的大手,斜瞪

    了他一眼,随即又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

    “眼看着你就要迎那卢三娘进门了,我无色无权的,可不得提前给自己备点东西,日后在人家手里讨生活,闹不好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了。”

    说完,颜霁就背过了身去,低着头,扭着自己的帕子,再不肯看他。

    裴济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想的,也并不觉得她这般行径小家子气,倒也十分可爱,“你倒是想的多,有我在还能有人为难你?”

    “那怎么能说得准?你若是出了府,那主母拿着架子要惩治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况且日后你难免还要再有旁人的,时间久了,我再没什么脂粉衣衫装扮,你难免不会忘了我?到了那一日,这些个婢子眼里可还会有我?”

    裴济听了,又问,“便是我不在府中也能护得住你,难不成你还指望着这些个死物保住你的命不成?”

    颜霁从他身上跳下来,蹲到那檀木箱子边,小心翼翼的把露在毯子上的首饰脂粉都捡了起来。

    “那还真有可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样的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是最是爱钱的,没钱我心里没底儿,真到了那一日,我好歹还能用这些首饰换些饭吃,总是饿不死自己了。”

    裴济笑了,满饮清茶,问她,“七千二百两,拿着我掏钱买的的首饰换钱?”

    “那……那……”

    颜霁嗫嚅了半天,撅着小嘴儿干脆耍起了赖。

    “我是你的女人,七千二百两你还舍不得?”

    裴济大笑,既是他的女人,怎么也值这七千二百两了。”舍得,舍得。”

    裴济笑着,大步上前,一把就将那蹲着的人勾了起来,扛在肩上,不顾身上的人拍打喊叫,径直走向内室。

    颜霁趁势捶打着,发泄自己的厌恶,也仅仅在这一刻才撕下了自己的伪装。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堆金银俗物上,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连自己手中刚刚捡起的那些也渐渐落在了毯子上。

    她仍然装腔作势的喊叫着,撒娇似的捶打着,可那一双背对着他的眼睛早已被厌恶和怨恨深深地占据了。

    直到她的身体被人猛然掼了一下,接触到那柔软又坚硬的床榻,颜霁才又重新戴上了面具,半低着头害羞起来。

    裴济单手扯下了帏帐,随意解下了自己的衣衫扔在地下,便俯了身来,轻轻地将拇指覆在了她的眼角处,来回摩挲着。

    炽热的气息扑在面上,逼得颜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可双手却还是勾在了那脖颈处,任由他的大掌褪去了她的软鞋,紧紧握住了她的脚踝。

    颜霁的身子还是本能的僵硬,甚至想要从那桎梏中逃离出来,可她忍住了,任由那具沉甸甸的身子俯倒在自己身上。

    眼前的帏帐渐渐迷离恍惚,颜霁渐渐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只能感受到身上的人正露出长长的獠牙,不停啃食着她的身体。

    很痛……很痛……

    看着眼角泛泪的人,裴济难得心生爱怜,伸出手来,轻轻摸了去那泪痕,随即将人揽在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事后当即起身离开,他不知怎的了,看着被自己揉捏出淤青的肌肤,洇着细汗的额间,鬓边散落的长发,终究是没有再问。

    过了片刻,裴济召了人来,浣尘添了热水,随即将床榻上无力昏睡的人抱了起来,大步走向了浣尘。

    “痒。”

    颜霁太过疲累,泡在浴桶中连眼睛也没睁开,腰间的软肉被人不停揉捏着,也愈发不适,她终于张开了嘴。

    裴济轻笑了声,怀中的人紧闭着双眼,无力的倚靠在自己怀中,水珠从白皙肌肤滑落,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痕迹,朦胧的水雾拂过旎红的脸颊,作乱的手毫不收敛,直到她蹙起了眉头。

    “叩香,别烦我了……”

    听着这名字,裴济的手一顿,随即将人转过身来,倚靠在浴桶边沿,大掌慢慢抚上了那细腻的后背,墨色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掩着若隐若现的肌肤。

    不停撞击的水花打在光滑的肌肤上,偶有几滴,溅在了面上,如玉般的面容带着点点水珠,轻启的唇瓣,娇艳欲滴,昏沉沉的颜霁又慢慢清醒过来,眼前的水雾,盈在了睫毛上,她强撑了会儿,又渐渐低下了头。

    身后的裴济却扬起了嘴角,直至眼底的火气渐渐消散,才将人捞了出来,又另踏进一浴桶洗净了身子。

    这一番闹了近两个时辰,裴济才将人重新抱回了床榻上,拉上了那床锦被。

    直到夜半时,颜霁堪堪被滚烫的身子热醒。

    她推了又推,没有挣脱开来,来回转着,才转过身去,看清了那张面孔。

    掰开那压在身上的胳膊,颜霁勉强解脱出来,她寻了件衣衫蔽体,踩着柔软的毯子唤了叩香来。

    “避子汤呢?”

    裴济折腾的太紧,她也毫无意识昏昏沉沉的睡了,把这等紧要事给忘在了脑后,全然是最不该的。

    “下次,一定把我叫醒喝了再睡。”

    颜霁一饮而尽,丝毫未曾注意到那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只是竭力嘱咐这叩香,这种厉害的事决不能忘。

    她与裴济,也仅仅只能是这种关系了。

    孩子,她本就不曾有所期待的,更何况是同裴济的孩子。

    她简直无法想象。

    可叩香也是有苦难言,有家主在此,她怎么敢冒然进来,若是扰了家主,岂不是小命不保?

    看着叩香满脸的为难,颜霁也想到了缘由。

    “回头那余先生再来,便留他问问,可有什么事前能饮的汤药?这样时间久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颜霁叹了口气,肚子里又咕咕作响。

    “炉上还温着金玉羹,婢子这就给您奉一盏来。”

    说完,叩香匆匆退了下去。

    避子汤极苦,颜霁每次饮后,总会吃的旁的缓缓,叩香早已记住了。

    颜霁执着烛火,重新坐到书案前,点点火晕映在画上,她静静坐着,捡起湖笔,却是一笔未动。

    片刻,叩香匆匆而来,将金玉羹奉在了颜霁面前。

    “青萍呢?”

    颜霁用了两口,压下舌下的苦味便停下了。

    叩香低了头,“还在院子里。”

    没有家主发话,怎敢有人擅自离去。

    颜霁顿了下,拢了拢自己的衣衫,起身就要往出走,被叩香伸手拦下,“娘子。”

    “家主还睡着,何必扰了他,这么冷的天非得把青萍的腿冻坏了不可。”

    颜霁抬脚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了声音,“闹什么?”

    “你醒了?”

    颜霁转身的瞬间又挂上了笑,“我那婢子还在门外冻着呢,把他们冻坏了我身边可就没人了,就她一个怎么忙得过来啊?”

    裴济自然把她的转变看在眼里,却也顺势而为,调侃道,“可是忙着收那些首饰?”

    颜霁轻哼了一声,稍稍露出些不满,伸出食指,轻轻按了下他的薄唇,娇嗔道,“您怎么没完了?”

    说完,不等他下令,颜霁就发了话。

    “去让青萍回去。”

    可不远处的叩香纹丝未动,颜霁心中明白,自然是又看向了裴济,见他一摆手,叩香似乎才领了命去。

    “你还说呢?这不都是只听你的,看来我还是要的少了……”

    颜霁的小嘴叭叭着不停,裴济听得麻烦,难得教她两句,“这与钱无关,只要你好好的伺候着,来年再生下一男半女,这府上岂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颜霁听了,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一男半女,他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颜霁的惊讶毫不遮掩的露在了裴济面前,他当然捕捉到了这份惊讶,却没有再说,只是将手顺势放在了那小腹上。

    他变了。

    颜霁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她愈发觉得可怖,她不知道裴济什么时候变了,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骤然生出

    了一身冷汗,他听到了刚才自己对叩香说的话吗?

    颜霁接下来的反应就是如此,若不然他怎么会对自己忽然说这种胡话?

    “您怎么说胡话?我一个婢子,怎么能不守规矩,先主母诞下子嗣?”

    颜霁的面上很是不可置信,只当他是一时糊涂,想着随意糊弄了去。

    可裴济却是没有就此打住,他的目光从上至下,扫了一遍,落在颜霁的小腹上,又随即收了手。

    “还是你规矩学得好。”

    颜霁笑了下,眼看着裴济起身下榻,冷着脸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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