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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应氏的愧疚(一更)……

    萧明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云珠。

    他掀起马车帘子, 任月白的衣角沾上云州城外的灰土。

    萧明安跟在他的身后,见到云珠的那一刻,却是顿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倒霉, 逃到逸县被哥哥抓回来也就罢了, 回城的路上竟还会遇到云珠。她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早知道就完全不招惹上这对夫妻了!

    但她现下后悔也没用了。

    眼看着马车里坐的真是萧明章和萧明安,虞静思和崔冉知已经先云珠一步下马,同这两位王府的主子行礼。

    倒是云珠,似乎过了片刻才想起, 自己还没有下马。

    她翻身下马,萧明章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她眼眸一顿, 顺势将手臂搭在了萧明章的手臂上,平安落地。

    “怎么恰好在此处?出来散心?”他问云珠。

    “是。”云珠答。

    萧明章看看云珠今日骑的马, 是她自己从西域带来的上好红鬃烈马, 不论毛发还是皮囊,皆是通体枣红,莹莹发亮, 唯有四蹄乌黑, 脚踏尘泥。

    倒是和云珠今日的衣着很配。

    明明该是亲密无间的小夫妻, 但云珠见到萧明章的一瞬间, 便再也没有了出门散心的闲情雅致。是, 她是想要回家之后对萧明章好的,但真实见到他的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不断流转的昨日发生的事情,她想要宁静,却始终不能够。

    遑论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个萧明安。

    而萧明章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同云珠开口,萧明安做的事情他已经全然知晓, 他实在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云珠。

    幸好他们此番并非二人见面,还有虞静思和崔冉知等人在。

    虞静思大大咧咧,问:“世子和县主今日可巧,怎会出现在城外?是从何处归来?”

    “……”就你话多!

    萧明安原正垂着头,闻言,不满地睨了一眼虞静思。

    虞静思全然没注意,她的注意全都在云珠和萧明章的身上,她看看几人身后的王府马车,又看看面前的小夫妻,忽而,眼珠子一转,便到了萧明安的身边。

    “说起来,我与县主也是许久不见了,县主,今日可有心情与我一道赛马?我记得上回咱俩赛马,还是在去岁秋日,如今都过一年了,我可想再同县主领教领教!”

    谁要和你赛马?

    萧明安一脸不解地瞪着虞静思,她和她很熟吗?她好端端的,才不要和她们一道赛马。

    可虞静思话落不到片刻,萧明安却觉得,有一道深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僵硬地回过头去,便见到来自自家兄长并不带有任何友善意味的寡淡提醒。

    “……”

    萧明安忍。

    她忍。

    她无奈只能配合着虞静思:“是啊,许久不见了,既然如此,今日凑巧,嫂嫂,你的马借我,你同哥哥一道坐马车回城吧!”

    几人之间的眼波流转,云珠如何能看不出来,不过正好,如今碰上了他们,她想要散心的心思也彻底没有了,不如跟着萧明章回家去。

    云珠答应了萧明安的提议,两人很快便互换了行程。萧明安原还在悄悄不满,可一坐上云珠的红鬃马,她竟觉得,似乎还不错。

    她早听闻,西域的红鬃马难驯服,性子烈,骁勇不羁,她此前和云珠关系实在一般,她的红鬃马,便也从来没有试过。

    而且……如果这马真如传说中可以日行千里的话,那她骑马再跑一回,王府的护卫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

    萧明安这才刚上马呢,心思已经开始转的比水车都快。

    她跃跃欲试。

    萧明章带着云珠上马车,最后临走前,透过马车的车窗看了一眼自家的妹妹,冷声道:“天黑之前必须回到王府,否则,今后你便再也不必回来了。”

    萧明安:“……”

    —

    马车开始继续前行。

    云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时是骑马来的,回去的时候,却坐进了马车里,而且萧明章就在她身侧。

    她没有说话,和萧明章手臂贴着手臂。

    今日马车当中点的似乎是苏合香,云珠不怎么喜闻这种香,因为每日晨间,萧明章喊她早起练字时,他的书房中便常点这种香。

    苏合香有极好的开窍醒神之效。

    但她知道,萧明章喜欢,萧明章恨不能能将一日十二个时辰掰成十三段来用,只要清醒了,他便总喜欢点这种香。

    她不说话,萧明章也不说话,他们就这么坐在马车中,过了好一会儿。

    直到马车渐渐驶入了云州城内,两侧开始逐渐传来人声,热闹起来,云珠才见萧明章总算转身向自己。

    他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相扣不放。

    “我知道,此事是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萧明章声色低哑,和适才在众人面前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不,至少你没有对不起我。

    云珠眼眶忽而一热,从昨日到现在,她其实当真已经不愿再提起那些。

    可她知道,萧明章知道了真相,那他就必定会在意,萧明章得提。

    “云珠,你这些年在王府受了很多委屈。”

    自从握住了云珠的手,萧明章攥着云珠的手便越来越紧,宛如要顺着皮囊,钻入她的骨髓里去。

    云珠觉得有点疼。

    但又不及她昨日得知真相后疼痛的万分之一。

    她的眼眶逐渐又酝酿出了泪水,云珠想要抬头,用尚还自由的那一只手抹掉那点泪水,可是萧明章已经提前捧住了她的脸颊。

    她不得已同他四目相对。

    素来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男人,在自己受了委屈的妻子面前,却难得笨拙得像个毛头小子。

    萧明章俯身,与云珠看了很久很久,才道:“云珠,我不会说许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会同你保证,日后你在家中,再也不会受委屈,我们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好好养身体,早晚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好不好?”

    云珠点点头。

    好,只要是萧明章说的,什么都好。

    “我不想要你为难……”云珠不想哭的,她想,她当真不想哭的,可她似乎又忍不住了。

    人要铁石心肠到什么地步,才会狠心叫那个向来对自己好的人伤心和为难呢?

    是我不想叫你为难。

    萧明章将她牢牢地拥入怀里,叫云珠直接能感受他胸腔的震动。

    萧明章的胸膛很热,很热,和他素来清冷的外表一点儿也不一样。

    云珠听着那段只为自己跳动的鼓点,终于,彻底没有忍住,任泪水滑落了下来。

    她又打湿了萧明章的衣襟。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在乎。她就这么靠在萧明章的怀里,任他将自己带回了王府,抱着自己下了马车。

    —

    应氏得知云珠知晓被褥真相,已是第二日的事情。

    萧明安回到了家中,在她的逼问之下,终于是把全部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原来她真的知晓了,原来她真的知晓了。

    应氏恍惚,看向身侧的桓王萧劭,想问他怎么办。

    萧劭满面镇定,正值壮年的矍铄双眸不屑一顾。

    很显然,他一点儿也不怕云珠知晓此事。

    对于他而言,最要紧的只有萧明章的心思。

    他唯一的继承人,他唯一的亲儿子,如今却在做着一件又一件令他心寒的事情,他是真的要那个女人诞下桓王府的骨肉,让他自己被困住一辈子吗?

    太妇人之仁了。

    萧劭眼中满是对萧明章的不满,应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提议:“要不,算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直接攻进金陵去……她毕竟也跟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你也和明章一样?”萧劭质问道。

    “……”应氏便不说话了。

    她怎么可能跟萧明章一样呢?应氏想,她但凡跟萧明章一样,这两年就不会往云珠的被褥里一次又一次地放入麝香了。

    每次做这种事情,害的总归是自己的良心。

    见萧劭说不通,应氏也不强求,但她近几日是没脸见云珠了,所以既免了她平日里许多的礼数,也叮嘱护卫,许多从前她不许云珠去的地方,也稍稍对她放宽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云州远郊与洛州的边界;比如,城西郊外的养马场;又比如……云州府衙。

    如今整座云州城的官僚格局,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由桓王萧劭所管束的军队,这是云州城主要的兵力所在;另一部分,则就是世子萧明章所管束的衙门,这是负责整个云州城的日常治理,上要应付皇帝和御史,下要安抚民心的所在。

    衙门里放着的,许多都是云州城内最为重要的机密。

    先前应氏曾直接下了令,要看好云珠,不许她多靠近云州府衙半步。

    如今,却是几乎都不作数了。

    “她想去什么地方就随她去吧。”

    短短一句话,是应氏无奈之下对云珠的弥补,亦是对自家儿子的示好。

    云珠的身体,说到底,应氏还是不大在意,但她在意萧明章对她的态度。

    好歹是她的亲儿子,应氏不想自己同萧明章之间也变得如同萧劭跟萧明章一样。

    所以,既然东窗事发,那么适当对云珠的交好便很有必要。

    她们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了下来。

    这日,云珠身上披了件月白绣金丝竹叶的披风,来到了云州府衙。

    这几日因为青州的事情,萧明章根本忙得脚不沾地,将她安抚好后,他便彻底投入了青州之事,忙得再也没有时间回家。

    她便只能给他送些床单被褥以及干净的换洗衣物过来。

    府衙里的官差对于云珠的突然出现,都有些不太适应。没办法,虽然早知自家的世子成了亲,有了世子妃,但是世子妃此前几乎从未进过府衙,如今居然真的进来了,许多人都觉得震惊。

    也当然,还有小部分的人震惊,仅仅是因为云珠的样貌。

    他们从前从未见过这位打西域而来的世子妃,乍一见到她,浓艳的五官以及深邃的眼睛,便将他们全都给震住了。

    对于这些官差们,云珠基本都是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萧明章,于是一进府衙,便直奔萧明章的书房而去。

    为她领路的衙役名为于振飞,恰好是上回她带那小男孩到府衙,小男孩口中要寻的哥哥。

    这位于捕头对云珠的态度可谓是十分恭敬又欣喜,一路边走边道:“上回实在多亏了世子妃,还担心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和世子妃亲自道谢,不想世子妃这般快就又来了!”

    云珠笑了下,既然他提起上回的事情,便也同他打听:“你弟弟回到青州了么?青州近来情况如何?”

    “……”于捕头这倒是不好说了,他神色为难,看起来并非是不愿意告诉云珠,而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云珠。

    “青州如今很不好。”于振飞别别扭扭,道,“世子妃,我也没叫我弟弟回去,而是直接喊我爹娘过来云州,暂时与我同住。青州的土地如今种不出庄稼,天上又不下雨,估计到明年都一直会是这副样子,我爹娘留在那边也没用,不如先来云州,好歹我这些年攒下的俸禄暂时够养活我们一家四口!”

    原是这样。

    对于于振飞的决定,云珠自然是支持的,种不出庄稼的土地继续留在那里实在没用,可云珠不懂,朝廷不是派了人去青州支援了吗?为何还会把情况弄的这般糟?

    她和于振飞一路说着,便到了萧明章的书房门外。

    云珠手中提着食盒,身后还跟着阿雁和两个抱着被褥床单的小厮,她率先探头进去,环顾了一圈书房情况。

    如今萧明章正不在书房,这是他平日里在衙门办事最常待的地方,这几日为了方便,他也没有另外找地方休息,而是直接在书桌的对面,命人用一道三折的屏风隔开了一块空地。屏风后头,便是他用来休息的罗汉榻。

    云珠不禁看得心疼。

    却也深知,没有办法。

    既受百姓供养,那么这时候,便正是该为百姓们办事之时。

    萧明章好歹还有张床睡,外头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夜里直接睡在墙角呢。

    她带人进屋,先给萧明章把床榻被褥一应用物全都收拾了一遍,而后,又为他放了几套干净的衣裳在床头,忙完了,云珠这才在书房中转来转去,将目光落在了萧明章的书桌上。

    他的桌案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一堆的东西,云珠也不乱翻,直接坐在书桌前,去看他放在最上首的那一部分。

    她认出,这是如今登记在册的自青州而来的难民名单。

    这些名单,从前萧明章带回家整理过,但是如今似乎又多了两页。

    云珠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正当她快要看完的时候,终于,萧明章回来了。

    云珠便起身,赶紧先为他打开自己特地带来的鸡汤,要他趁热喝了。

    萧明章适才正在府衙外安顿新从青州过来的一堆难民,回府衙的路上,便听人说世子妃过来了,他便又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不是喊你这几日多休息,怎么还跑来给我送东西?”他问云珠。

    “我倒是想休息,那也得有闲心才行。”云珠道,“萧明章,我适才看了你桌上的东西,为何青州的事情会越来越糟,朝廷不是已经在出力了吗?”

    “你前阵子看书的时候不是都了解过了?”萧明章不答,反问起云珠,“这种时候,朝廷的安抚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了,蝗灾加上旱灾,天不下雨,百姓怎么也留不住。”

    “那青州到底要怎么办?”云珠问道,“真的会有干旱吗?我们云州也会被波及到吗?”

    被波及到已经是肯定的事情了,萧明章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鸡汤,若是青州接下来一月还不下雨,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跑到云州来,届时,云州便会变成青州百姓们的避难所之一。

    若是来的少还好,他们还能招架一二,最怕到时候一窝蜂的来,那云州迟早也会自身难保。

    至于干旱……

    至少云州这两月的降雨还算正常。

    萧明章道:“即便有干旱,那也是明年的事情了,云州的粮食储备暂时还是够的,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蝗灾过后青州百姓们的安顿。”

    “朝廷不是拨款了?也派人了?朝廷的钱呢?有钱还留不住百姓,无法为他们建造新的住所吗?”云珠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显然她不明白,为何有钱还不能叫隋王解决好百姓的事情。

    “……”

    萧明章一时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该如何同云珠告诉,朝廷是拨了钱,但他怀疑那些钱根本没有完全用在百姓上呢?又该如何告诉云珠,隋王一开始便隐瞒了些许灾情,朝廷拨的那笔钱看似足够,但经过一番折腾,其实早已是杯水车薪的了呢?

    他摇摇头,措辞着语句,想和云珠好好解释,但不等他开口,几位桓王府的谋士便齐齐出现在了萧明章的书房门外。

    那都是他今早派人去喊来的,今日要和他们在书房议事。

    这群桓王府的谋士,以颜迁和楼空程为首,二人见到云珠,俱是一愣。

    云珠倒是对他们客客气气的,“颜先生,楼先生,既然你们要忙,我便先走了。”她将食盒留在了桌上,叮嘱萧明章今日一定要将鸡汤给喝完。

    这等局势,萧明章也没有办法留云珠继续待着,他送云珠到长廊拐角。

    回来时,正撞上颜、楼二人还等在屋外。

    萧明章和他们相视一眼。

    颜迁讪笑:“世子和世子妃,还真是情谊匪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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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萧明章终于是病倒了(二更……

    颜迁几个月前在萧明章刚从金陵回来时, 还在劝他除掉云珠,如今却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十分的样子,要说他的心里没点想法, 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他脸颊上还是端着笑。

    于是萧明章便只当自己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和他略一点头,便率先进屋去了。

    “……”

    留下颜迁和楼空程在原地面面相觑,互相对望一眼,彼此摇了摇头。

    今日这么一群谋士在此处相聚,又是为了青州蝗灾的事情, 原本只以为是一场简单的蝗灾,如今看来, 再不处理好,只怕附近的各个州府被波及到, 都是迟早的事情。

    云州如今财力囤粮都还算足够, 但马上便要入冬,若是青州的事情入冬还处理不好,那逃难而来的灾民, 可就远不止如今这个数目了。

    “听闻陛下派了翊王和司农寺同去青州, 这下好了, 本来是想送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想隋王谎报灾情, 陛下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刚开始聊没几句,谋士当中突然便有人开始借此事,奚落起皇帝和翊王。

    萧明章扫了那人一眼,很快便听又有人附和:“可不是,要我说,陛下也真是老眼昏花了, 隋王也是他的儿子,他对翊王了如指掌,悉心栽培,怎么就忘了隋王是个什么德行?!”

    这话语中满是揶揄和讥讽,而且充满了对皇权的不敬。

    萧明章微微蹙眉,觉得自己额头开始隐隐作痛。

    自从云珠嫁到云州之后,桓王府谋士流失,一日比一日严重,稍微有些气性的都不愿意继续待在云州,各自另谋良主,除了颜迁和楼空程等少数几人,余下的谋士,都是近几月新招进府里来的。

    以为他们是能来干实事的,不想只知道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若对陛下有什么意见,诸位大可直接去金陵当着皇帝的面说,如今我们要解决的是青州之事,不想商讨的,可以自己出去!”终于,他忍无可忍,和这群人警告了一番。

    几人这才将嘴巴牢牢地不好,不敢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一个字。

    他们继续商议蝗灾的事情。

    此番青州的蝗灾,指望青州自己肯定是不行了,隋王若真有本事,也不会连灾情都瞒着只报一半;而朝廷是根据他所上报的灾情分配的人手和物资,隋王谎报灾情,便直接导致朝廷派去的人手,也是根本不够的。

    但他们云州如今能做些什么呢?接收青州的灾民,除此之外呢?

    直接派人手去支援?但是皇帝已经派了人去,如今青州不只有隋王,还有翊王在,他们这边直接派人手和物资过去,只怕是会叫翊王觉得是在抢他的风头。

    那若是与隋王接洽,叫隋王以求助之名请他们过去,再向青州提供帮助呢?不,此人竟连灾情都敢谎报,萧明章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再信任自己这位皇叔了,除非他能在青州亲自将事情从头到尾给盯下来,抑或是派自己的心腹过去……

    相比之下,似乎第二个主意更为可行。

    只要有心腹可以过去,代萧明章和云州办事,监督到位,想必可以解决不少眼下青州的困境。

    “但青州不下雨怎么办?”有人又问了,“粮食可以解决,物资可以解决,但是已经连着两个月不下雨了,万一明年再来个干旱……”

    这是每个人都在担心的事情。

    萧明章捏了捏眉心,也为此事发愁。

    云州与青州完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如今之所以要救青州,也是为了救将来的云州。

    若是青州当真干旱了该怎么办?地里再也长不出一颗庄稼怎么办?百姓必定会走。

    走去哪?

    济州,洛州,云州。

    而云州的水源也根本不是很充足,每年都只是勉强够用,不管到时候云州自己会不会干旱,接收了一大堆灾民的云州在明年,必定都不会过得特别富裕。

    这个问题叫众人一时间也都陷入了沉思,云州毕竟只是小小的云州,不是所有天下人都可以笼罩住的庇护伞。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的确是每一个为民着想的谋士的理想,但也仅仅是理想。

    世上除了皇帝,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也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可以完成这项使命。

    皇帝啊皇帝,到底还是要自己当皇帝才行。

    众人想着想着,心中便开始各自暗怀鬼胎,他们悄悄去打量萧明章,想从这位世子的脸上看出一丝有意夺嫡的倾向。

    但是很可惜。

    并没有。

    他如今满心只想着青州和云州的事情,无心皇位,亦无心其他。

    众人只能暗自叹气,又和萧明章在书房之中待了许久。

    待到又一次议事结束,时辰已经过去了几轮,外头趋近天黑。

    近来他们总是忙到这个时候。众人已经习以为常,待萧明章将一波又一波的人送走,最后又只剩下颜迁和楼空程,站在了他的身后。

    颜迁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被楼空程给拦下了,二人恭恭敬敬地与萧明章告退,谁都没有多说什么话。

    萧明章最后送走了他们,独自回到屋中。

    他原还想再整理一遍今日之事,走到书桌前,却发现在书桌的一角,静静地躺着一碗鸡汤,边上还有一个食盒。

    那是云珠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喝完的,萧明章想起来了。

    适才书房一下子涌进来太多的人,将鸡汤给挡住了,他便也就忘记了。

    他端起鸡汤,鸡汤已经彻底凉了,上面漂浮着一层凝固起来的厚重油脂。

    萧明章对着鸡汤看了半晌,用汤匙将油脂小心翼翼地撇去,直接就着汤碗,喝了半盏下肚。

    不做这天下的主人,想要彻底叫人信服,甚至想要出手去帮别人的地盘,都会变得十分棘手。

    萧明章何尝不知今日这群谋士到底都想和自己说什么,他们又期待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

    但这是他要抛弃过往所有的良知与道德才能完成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这么做。

    他于是又喝了一口鸡汤,任冰凉的汤水顺着喉咙滑入肠胃,他又即将开启一整夜的埋头苦干。

    —

    萧明章终于是病倒了。

    因为他近来实在是太累了,又值云州冷热交替、气候一日更凉一日的时节,他日日都要奔波于青州和云州的各项事宜之间,终于是病倒在了云州的府衙里。

    应氏得知后,连忙喊人叫上了云珠和萧明安,一道去府衙探望他。

    其实只是感染了风寒,但萧明章已经许多年没有生过病了,是以,应氏难免要大为紧张。

    她一到府衙,见到萧明章就躺在那般简陋的罗汉榻上,周遭全部都是办公的事物,不免直接蹙起眉心。

    “你就住这般的地方,不生病才怪了!”

    萧明章有心想要解释,和住什么地方没关系,他就是单纯累的,郎中已经替他开口了。

    他道:“王妃,世子此番感染风寒,同住处倒是没什么干系,就是世子近来实在太累了,来回奔波操劳,加之如今外头天寒,是以,这才病倒了。”

    “那还多说什么?”应氏道,“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吧!回家好好休养几日,事情都交给你父王自己干!”

    “回去休养只怕是不行!”萧明章又想要回话,郎中又直接替他道:“世子如今感染风寒,不适宜挪动,若是出门只怕又要经受风吹,到时候更加不利于伤愈。”

    “那难不成要一直住在这?”应氏环顾一圈萧明章这书房,饶是收拾得再整洁,她也喜欢不上来。

    何况,要萧明章继续住在这里,衙门里都是一群官差大老粗,他如今病了,哪个能细心地照料他?没叫他病的更加厉害就不错了!

    应氏想着想着,忽而,将目光瞥向了云珠。

    云珠总算也有一次和应氏心灵相通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请缨:“我留下来照顾夫君吧。”

    算她还有点样子,不枉明章为她日日都在和他爹争吵。

    应氏勉强算是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有了云珠这话,她终于算是同意萧明章可以暂时继续居住在府衙。

    但云珠毕竟是个小姑娘,从前还是位娇生惯养的公主,必定什么照顾人的经验都没有,应氏便在临走前将她喊出门去,仔仔细细叮嘱了一大堆。

    云珠听得认真。

    这是她听过最为仔细的一次应氏的话。

    她将她的话全部都牢牢记下,待终于送走了她和萧明安,她这才又回到了书房,回到了萧明章的身边。

    萧明章适才还睁着眼,和她们说话,如今她送个人的功夫,他竟就睡过去了。

    云珠见他脸色还有些红热,便忍不住伸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

    孰知,手刚一伸过去,她的手腕便被人给扣住了。

    萧明章睁开眼,双眸微微混沌地看着云珠。

    “你没睡?”云珠有些惊喜道。

    “哪有这般容易睡。”萧明章失笑。

    云珠适才出门送应氏和萧明安,就在这书房门口,他连她们的交谈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哪有这么容易睡着。

    只不过他也的确很困就是了。

    云珠盯了他片刻,见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清醒,便拍了拍他的手背,将他并不安分的手掌给塞回到了被子里。

    “没睡你也不知道自己掖好被子。”她抱怨道。

    “你今夜当真要留下来陪我?这很辛苦的。”萧明章被云珠给紧紧地包裹在了被褥之中,顷刻间,全身上下除了一颗脑袋和一张嘴,再没有什么是能动的。

    “这我自然知晓!”云珠也环顾一圈萧明章这书房,这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头的地方,床也就这么点大,得两个人挤挤,才能刚好挤下。

    但她眼中是半点嫌弃也没有,反倒歪头道:“那就只能委屈你这个世子爷,同我这个世子妃将就着挤一挤喽!”

    “噗嗤——”

    萧明章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生病时候的样子其实与平日里一点儿也不一样,披散下来的青丝描绘出极致的温柔,淡淡的水墨画卷,衬得他五官都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

    云珠喜欢柔和的萧明章。

    却不喜欢生病的萧明章。

    “萧明章,你得快快好起来才行。”她忽而趴在萧明章的床头,道。

    “嗯,我知晓。”萧明章还是忍不住,要将手给伸出被褥之外,去找云珠的手。

    云珠却又一次不叫他如意。

    她铁面无私地有如青天转世,板着脸,又把萧明章的手给塞回了被褥间。

    萧明章想说话,却听云珠义正言辞道:“萧明章,你真得快快好起来,不然你们王府当中的机密,可都要被我给探听光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get!

    快了快了,快要写到我们云珠离开啦!

    再最后进行一个感情的铺垫!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西域来的舞女

    云珠很是在意自己同桓王府的边界。

    萧明章原还想再伸手, 再逗一逗她,可一听到云珠这话,到底是没有再胡作非为。

    他看着云珠起身, 也不像是要等他的回答, 而是根据应氏的教诲,开始有条不紊地替他收拾起东西。

    他的衣裳,他喝过的药盏……这些事情,从前云珠在家中从来不会做,基本都是丫鬟或者萧明章自己收拾, 但她如今为了他,竟是真的勤勤恳恳, 一句怨言也没有……

    “萧明章,你的这些东西好麻烦!”

    “……”

    想什么便来什么。

    萧明章听着云珠的抱怨, 无奈笑了下。

    云珠便一头雾水地扭头回来看他, 不知他在笑什么。

    她抱着怀中的衣裳,想,这些是当真很麻烦, 上回来替萧明章收拾床榻和被褥, 云珠是带了几个丫鬟和小厮来的, 她只顾着指挥, 事情自然有他们去做。这回却不一样了, 府衙里住下下那么多的人,除了她,便只有阿雁陪她留了下来。

    “实在麻烦就先放着吧,除了衣裳,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萧明章道,“衣裳等无圻过来, 叫他送回王府去洗。”

    无圻是萧明章从小跟到大的小厮,云珠一听,点头道:“送回王府好,送回王府就省得我想办法了。”

    既然萧明章都这么说了,那云珠自然是不会再费心费力地去为他洗什么衣裳的。她将他的旧衣物都收拾打包好,放在边上,看着一侧的药盏,总算没有说出要把药盏也送回王府的荒唐话。

    她一边端起药盏,一边道:“萧明章,也就是你病了,我才愿意这么待你,等你病好了,这些可都是要还回来的!”

    “好。”萧明章躺在床榻上,轻笑着便答应了云珠的话。

    云珠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一场病,把萧明章彻底变成了一个好说话的人。

    要知道,从前,云珠向来是觉得,萧明章的脑子最适合的其实不是做世子,而是去经商。

    毕竟无奸不商,这世上最是精明的人便是商人。

    萧明章便和商人一样,从来不会轻易答应她什么,每每她问他讨要什么东西,他总要问得清清楚楚,知道她要什么,知道她要做什么,才能考虑给不给她。

    如今倒是稀奇,他都不问她要什么,就这么答应了吗?

    云珠转着眼珠子,没有再说话。她将药盏送了出去,喊人将东西拿到厨房去洗,顺便,她自己也跟着去了一趟厨房,看了一圈府衙的伙食,这才回来。

    回来后,云珠又见到萧明章闭着眼。

    这回他应当是真的睡着了吧?云珠想。

    她于是放轻了手脚,蹑手蹑脚地到了萧明章的床榻前,难得也有一次,观察起萧明章的睡颜。

    从前萧明章精力旺盛,每每床笫之间,不管折腾到多晚,都是云珠先睡着,云珠似乎从未有一次能抓到萧明章在自己面前熟睡的时刻,如今终于是碰上了。

    可惜他是病倒了。

    云珠不免惆怅,她是想看萧明章睡着没错,但也实在不想看着他病倒。

    她伸出食指,从头到尾,悬在萧明章的脸颊上,将他一副五官仔仔细细地描绘过一遍后,这才松开掌心,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行,不算太烫。

    郎中给了药方,叮嘱要早中晚三次服用,云珠适才已经将药方给了厨娘,要厨娘一日三餐都记得煎熬。

    唔……好像照顾萧明章也不用做特别多的事情?云珠想,她除了收拾了一下衣物和药盏之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做的。

    应氏叮嘱的东西是很多,但许多都是在告诉她,要监督萧明章不许过度操劳,按时睡觉,而并非是真的什么脏活累活。

    她于是就这么坐在萧明章的床榻前。

    忽而,云珠听:“要不要上榻来躺会儿?”

    “嗯?”云珠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惊讶地看着面前早该陷入熟睡之人。

    “你还没睡?”

    “没睡着。”萧明章又一次睁开眼,坦诚道。

    云珠这回对他完全是责备了:“病了就得多睡,你生病难道不困么?你该睡了!”

    “但我睡不着。”萧明章也很无辜,他倒是想睡,可或许是云珠在,他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终于又把自己的手给探出了被子,抓住了云珠的手。

    萧明章道:“要不,你陪我睡?”

    “我?”云珠下意识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拒绝的?虽然才半下午,可她夜里也是要跟萧明章挤这张榻的。

    她便干脆点了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褪去了身上的外衣,和萧明章挤在了一张罗汉榻上。

    从前睡惯了王府的大床,第一次和萧明章挤在这样小的榻上,云珠觉得很是奇妙。

    她似乎从未这样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身侧躺着一个人,他们一起挤在同一条被褥底下。

    萧明章分了一半的被褥给云珠,云珠便在被褥底下刻意地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这样狭窄的床榻,当真瞬间便将一切感官都放大……

    “好了,别动。”终于,萧明章伸手制止了云珠继续下去的胡闹,他抱紧了云珠,又与从前一般将她按压在自己的身前。

    好吧,云珠不动了。

    萧明章是伤患,她如今什么都得紧着萧明章先来。

    她悄悄地抬头去看萧明章,见他又闭上了眼,便也跟着安静地闭上了眼。

    只是云珠不知道的是,在她闭眼之后,很快,那个环抱住她的人便又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

    再次闭眼之后,萧明章总算安稳地睡了一觉。

    —

    云珠在萧明章的府衙里一共住了有四日。

    这四日,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病了,而世子妃宿在了世子的书房里头。

    原本府衙关于云珠的传闻便很多,什么说是她不得王妃信任,所以王妃从不许她踏足衙门;又说什么世子其实同世子妃关系差得很,他们不过是假面夫妻,世子不喜世子妃,是以也从未带她进过府衙的门,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这几日因为云珠的存在,终于全都不攻自破了。

    所有的官差都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世子妃不仅可以自由地出入府衙,而且还和世子关系好的很,不然怎么有人愿意放着王府的大屋子不住,专程跑到这衙门的办公屋里来的?

    短短几日,他们对云珠的态度是变了又变,从一开始的谨慎与恭敬,到如今见到云珠,便会亲切与她称呼一声世子妃。

    云珠也算是在这几日里,将府衙的人都认了个遍。

    诚如她所言,若是萧明章再继续多病几日,她在这府衙之中再多住几日,那只怕,到时候云州府衙于她而言,便基本没什么秘密了。

    幸好萧明章在第四日便几乎是痊愈了。

    因为萧明章的体质好,从小到大,他生病也从来没有超过三四日。

    云珠这日又监督着萧明章喝完了药,见他浑身都已经精神得差不多了,便问:“要不要我们明日一起搬回到王府去?”

    一直住在衙门到底不是很方便,前几日不回家是因为刚病了不好吹风,如今却没有这个麻烦了。

    只要裹紧了披风,照萧明章的身体,平安回家还是没有问题的。

    “也好。”萧明章想了想,回家去,好歹家里有许多的奴仆,云珠便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那你之后呢?彻底痊愈之后,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吗?”云珠问,“青州的事情到如今还没处理好吗?”

    “不搬了。”萧明章道,“此番回去便住在王府,青州我派了虞州陵留在那里,替我与隋王还有翊王周旋,先把青州这一段时日的民情给扛过去,剩下的干旱,等以后再另想办法。”

    这几日病了,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打扰萧明章,云珠一边听应氏的话,不许萧明章每日过多地操心公务,一边却又担心,自己过多地插手,会叫萧明章耽误了办事的进程。

    万幸没有就好。

    虞州陵,云珠知道,那是萧明章的左膀右臂。萧明章身边最为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虞州陵,另一个则是王行琛,或许是虞静思的缘故,这二人相比,她自然是更看好虞州陵的。

    而且这人圆滑,会说话,如今青州情况复杂,留他在那里周旋也算不错。

    “那等你这段时日忙完,我好好犒劳你!”云珠和萧明章眨眼道。

    “嗯?怎么犒劳?”萧明章闻言,挑眉问云珠。

    “……犒劳就是犒劳,什么怎么犒劳?”

    云珠不知道萧明章想问什么,在她看来,犒劳不就是做一大桌好吃的,然后带他出门去散心、骑马、看山看水,自由自在地放松一日么?

    “这样犒劳啊……”萧明章刻意地拖长了尾音,绕在云珠的心尖上。

    云珠抬头去看他,总觉得萧明章这话说的不怀好意,她想和萧明章问,那他想要什么样的犒劳,可还没问出声,她便察觉到,自己被突然抱离了地面。

    她的双脚腾空,一声惊呼,将双手攀在了萧明章的肩膀上。

    “萧明章,你要做什么?”

    萧明章将她一路抱到了那张狭窄又拥挤的罗汉榻上。

    云珠若是这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是要做什么,那真是枉为人妇已经两年了。

    她立马又将双手改为抵着萧明章的胸膛,这才勉强能再使得上一些劲。

    “我以为,是这样犒劳呢……”

    可萧明章不由分说含住了她的唇角,叫她有再多的劲,也使不上来。

    云珠的口中被渡进了满满的药草香气……

    原来萧明章这几日喝的药都这么苦啊。云珠这几日虽然一直监督着萧明章喝药,但从不知道,他喝的草药竟如此煎熬。

    她不过是他口中偷尝了一些过来,便难受得直皱眉心。

    萧明章看她这副模样,不禁轻笑出了声。

    云珠听见了,攀着萧明章的肩膀气喘吁吁,浑身又春水涟涟,挂在他的身上道:“萧明章,你坏透了!”

    “嗯……”

    萧明章说话了,又像是没说,继续浅笑着含住了云珠的唇角,若说适才是如同狂风暴风雨般的侵蚀,那这回萧明章的吻便是如同春雨一般的润物细无声。

    云珠又被他给亲迷糊了。

    她总是这样,纵然对萧明章有再多的不满,但是床笫间被钳制住的时候,她总是格外地满意萧明章。

    满意萧明章的身材,满意萧明章的动作,满意他的一切一切……

    本该是衙门办案的书房,渐渐地传出一些不该属于这个地方的声音。

    这几日一直都和萧明章躺在一起,却什么都不能做,云珠如今其实也贪心极了。

    但她到底还顾忌着萧明章的身体,在紧要时刻,抓着萧明章,终于问出自己疑虑:“你的身体……可以吗?”

    “这个时候问这个?”萧明章额头已经出了薄汗,箭在弦上,听云珠问的问题,他不免嘲笑,“但是晚了,再担心我会把病气过给你,你也逃不了了!”

    他分明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云珠怒极,一口咬在了萧明章的脖子上。

    萧明章的笑声便在她耳边更加明显了一些。

    罢了,反正他都不顾着自己的身体,那她也没有必要替他瞎担心。闭上眼睛的时候,云珠想,她只管享受就是了,日后的身体难受,是萧明章自己的事情。

    她便再也不担心萧明章,而是专心沉溺在他带给自己的这一场风暴当中。

    在这一场风暴里,她是逆行的水手。本以为自己可以骑在风暴上,乘风破浪,不想最后一个浪头打来,便将她给浇了个满身潮湿。

    泥泞,又滚烫。

    水手最终一败涂地。

    ……

    搬回王府是第二日的事情。

    云珠因为前一夜的放纵,有些起不来身,睡醒之时,萧明章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

    她环顾一圈屋中,见到床前的屏风已经被收了起来,而那张从前满是书卷的桌子,也已经被收拾地像模像样,摆满了整齐的书籍,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珠可耻地有些脸红了。

    她以为萧明章昨夜也就是和她在床榻上挤一挤,不想,他的心思那样野,罗汉榻不够,他便带着她满屋子地转悠,最后屏风被碰倒了,书桌上的东西也被扫落了一地,他尤觉不够,还要她趴在门上,听外头的雨声。

    对了,雨声……云珠忽而振作起精神,想起昨夜云州下雨了。

    在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外头的雨很大,气势磅礴。

    正好萧明章推门进来,她便问:“外头地还是湿的?”

    “嗯。”萧明章点头。

    “那云州如今还在下雨,会不会其实不会受到多少的影响?”云珠问。

    萧明章摇摇头,知道云珠想说的是有关于明年或许干旱的事情。

    “如今下的雨,照顾不到明年去,本就缺水的地方,只要少了一个月的雨水,很多时候,便很难活。”

    果然还是她将事情想简单了。

    云珠失望地缩回到了被子里。

    萧明章复又将她捞起:“不是说今日回王府?”

    “都怪你!”云珠是想回去的,但她如今当真很累。

    她还尚未穿衣,萧明章便就着云珠尚未遮掩住的胴体,打量她身上昨夜留下的痕迹,缓缓的,他道:“那你想今夜继续留在这里,我也不是不行。”

    “不许!”云珠立马喝到。

    她仓皇又羞恼地再度看了一圈这间屋子,想,这回离去,自己大概是许久许久都不会再想要来萧明章的衙门了。

    萧明章便笑着为她寻来衣裳:“既如此,走,我们回家。”

    云珠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跟着萧明章回了王府。

    应氏提前得知了他们要回来,在王府里为他们准备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

    准确来说,是为萧明章。

    云珠还是很懂得自己在应氏面前的分量,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喜欢强求。

    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毕竟云珠不可能因为这一顿饭就与应氏和好,应氏也不可能因为云珠照顾了几日萧明章,就对她打消掉所有成见。

    待到用完饭,终于,云珠和萧明章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了。

    应氏亲自陪他们回院。

    云珠其实不懂,应氏为何突然如此热心,以往她从未在喊他们用饭后,还要陪他们回院子的,难不成是因为萧明章病了一场?她疼萧明章,这倒的确是真的。

    可云珠在应氏的陪同下,回到院子,这才知晓,自己是大错特错。

    应氏根本不是因为萧明章而陪他们回来的,她是直接在他们的院子里放了个人。

    云珠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异域的少女,她的五官深邃,面容精致,皮肤吹弹可破,就像是从瓷堆里挑出来的最是精心雕琢的娃娃。

    她瞬间手脚冰凉,转身面向应氏,便听应氏道:“这几日明章病了,云珠你照顾明章也辛苦了,这是前几日在张家吃酒的时候,席间跳舞的舞女。我想着,你是西域来的,正好她也是西域来的,便将人带了回来。正好,可以陪你解解闷,说说家乡话,若你平日里要出去玩,她也可以替你多陪陪明章,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应氏:有点愧疚,但不多……

    来啦!目前火葬场蓄力80%![让我康康]

    虽然文案上只写了男主一个人的火葬场,但很显然,本文最后会是王府全家的火葬场[墨镜][墨镜][墨镜]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她绝不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就叫这个人, 往后多陪陪你和明章,如何?

    云珠通体僵硬,双手紧紧地掐着掌心, 才叫自己没有直接去掐住应氏的脖子。

    她径自扭头去看萧明章, 将应氏的问题抛给他:“夫君觉得如何?”

    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瞪着萧明章的眼珠子又大又圆,比往日还要充血百倍。

    很显然,若是萧明章今日应下了这一桩事情,那么他即将面对的便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云珠想不明白, 她就算是气到浑身冰凉也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在府衙照顾了萧明章这么多日,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以为回家可以好好休息, 结果一回家, 面对的便是应氏和萧劭这样的羞辱。

    就算是个再无足轻重的人,照顾了他们儿子这么多日,他们也该给人最起码的尊重吧?

    结果他们呢?什么都没有, 只有对她不断的打击。

    她只等着萧明章的答案, 若是萧明章今日留下了这个人, 那云珠想, 她和萧明章的缘分, 也就这么断了。

    对于应氏的举动,萧明章也是始料未及。

    他荒唐地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西域话云珠自己有带过来的丫鬟,每日都有人陪她说,至于我,王府里难道还缺人手吗?需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异族女子来照顾?”

    “我……”

    应氏早知结果会如此,但她深深地看着萧明章, 也根本没有办法,这些全都是萧劭的主意。

    自从金陵回来后,应氏便有察觉,萧劭对于皇位越发得野心勃勃,然而萧明章却在这时候,与云珠更加的袒护与亲昵。

    萧劭是什么人她很清楚,未达目的誓不罢休,能容忍萧明章两年已经足够了,而且,他能容忍的只是萧明章因为自己的良心,而选择继续留下云珠,若是因为感情……便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的这个美人,算是萧劭对萧明章的一种试探,若是他今日能收下这个美人,那至少说明他对云珠没有多么用情至深,但若他不收下……

    应氏在一片注目中,生硬地将萧明章拉到了一侧。

    她与他苦口婆心道:“明章,你听母妃的,今日无论如何,你先收下这个人,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大不了你就留在屋里,当她是个摆设,否则,你的父王……”

    “这是父王对我的试探,是吗?”萧明章轻而易举地拆穿事情的真相。

    应氏顿了顿,无奈颔首。

    萧明章便苦笑了一声。他回头去看云珠,看见她浑圆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瞪着,一眨不眨,里头噙满了怒火。

    他回头与应氏道:“父王那边我自会去说明,但是今日这个舞女,我不要。”

    应氏急了:“你不要,你知道日后……”

    “我知道。”萧明章冷静道,“但是母妃,这是父王对我的试探,若是我此番妥协了,那往后父王还有千种万种的试探等着我,不是吗?而且,就算是我此番通过了父王的考验,那难道他就不会再打云珠的主意?父王想要什么你我都很清楚,既然无法事事都叫父王满意,那我至少要守住自己的底线。”

    “底线?何为底线?”应氏忍不住提声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只要别叫她有孕,她能影响到云珠什么?”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正常,但母妃这么多年,怎么从没主动给父王枕边送过人呢?”萧明章字字珠玑,一下便问得应氏彻底哑口无言。

    “你……”

    “混账!”

    她举起巴掌便想落在萧明章的脸颊上,却又因为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到底没有舍得下得去手。

    但应氏已然知晓,照萧明章这么下去,她夹在这对父子中间,被气死也是迟早的事。

    萧明章说的不错,这么多年,应氏能一直在王府当中执掌中馈,过的这么舒坦,主要便是桓王府没有妾室。但这并非是她本人或是家族有本事牵制住萧劭,而是在这位桓王的心目当中,对权力的向往已经大过了一切。

    自从成年之后,桓王萧劭所有的时间几乎便都花在了对皇位的向往上,至于后宅有没有人,有几个人,他根本不在乎,能有一双儿女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他已十分满足,并不需要更多。

    但萧明章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应氏还想要再劝他,萧明章已然转身,与手下道:“把人请出去,送回张家,再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我与世子妃刚回来,一切都该干干净净的。”

    “是。”手下反应也快,不等应氏再说,人已经开始麻溜地干活。

    “你,你们……”眼睁睁看着舞女这就被请了院子,应氏再有心要帮萧明章,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气急败坏地甩袖走人。

    —

    虽然是赶走了应氏和那舞女,可云珠回到屋中,依旧是板着脸,不见一丝一毫的愉悦。

    萧明章无声跟在她的身后,关上了房门。

    “生气?”他走到云珠身边,想与她说说话。

    云珠却没有回答,明明知晓萧明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已经将人给拒绝了,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与他置气。她推开萧明章的接触,将脸别了过去。

    萧明章顿了顿,也没有再强求,只是继续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珠的身后。她走到桌边坐下,他便也跟着坐在桌边。

    屋中一时静得可怕,两人面对着面,似乎连彼此的喘息声也能听见。

    终于,云珠出声问:“萧明章,你为何拒绝她,多一个人陪你,你觉得不好吗?”

    萧明章差点被云珠这问题给搅乱了神思,他好笑地看着云珠,不明白她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明明不想要他收下人,转头却来问他为何拒绝?

    云珠不说真心话,萧明章便也不说,他道:“是啊,我为何要拒绝她?她看着样子是长得不错,而且说不定既温柔又有耐心,还会干活,夜里看书软玉添香……”

    正说着呢,一道茶盏便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萧明章眼疾手快接住东西,总算再绷不住脸颊上的神情。

    他勾着唇角,去看云珠,见着她原本又圆又亮的双眸已开始酝出了泪水,又瞬间肃穆。

    “好了,我知晓,今日你又受委屈了。”他走到云珠的面前蹲下,准确无误地接住她砸下来的第一滴泪。

    云珠垂眸,就这么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萧明章。

    “是我不好。”萧明章用自己湿透的掌心去握住云珠的双手,“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做,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只是道歉么?云珠难耐地吸了吸鼻子,明明是他自己答应的,往后再也不会叫她受委屈,但她为何总是在受委屈,总是在受委屈?

    她不想要再这般,往后她还要在这个家里过很久很久,难不成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云珠也不知,明明萧明章给她的安全感已经足够多了,但她总觉得不够,不够,无论如何,总是不够。

    或许是因为相处了这么久,她其实也从未在萧明章的嘴里听到过一次对她的喜欢,又或许是因为,她根本还是不信任萧明章,不信有朝一日,自己在他心目当中的地位会越过他的家人去。

    这一次他拒绝了,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总有他拒绝不了的时候。

    “萧明章,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对不起我了,我立马就走,走得远远的,把地方给你腾出来,再也不见你了,我此生绝不与人分享丈夫!”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有关于妾室与通房的问题,云珠与萧明章做了直截了当的对话。

    萧明章莞尔,云珠的坦率从来都是他最为欣赏的地方之一。

    “好。”他昂首保证道,“我答应你,此生绝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有一个哭包公主日日在我枕边,便已经够了。”

    “谁是哭包?”

    云珠闻言,瞬间打掉萧明章的手,抬头想要遏制住泪水。

    可泪水倒着流就真的会流回到眼底吗?自然不是,它们最终的归宿还是萧明章的掌心。

    他捧着云珠的脸颊,为她细细地擦拭掉那些泪水,将她抱到床榻上,褪去外裳。

    “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我去将那些事情都处理干净,嗯?”他和云珠道。

    云珠点了点头,萧明章便离开她,整理好衣襟,打算出门。

    可就在他临走前,云珠又拉住了他的衣袖,萧明章回头,发现云珠固执地看着自己,似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他有些不解,歪头看着云珠。

    云珠也不说话,只是抿唇,牢牢盯着他。

    渐渐的,萧明章俯身,试着在云珠的唇瓣上点了下,云珠这才终于将他给松开了。

    萧明章无奈轻笑,惩罚般地在她的唇瓣上又咬了一口,这才离去。

    云珠靠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的背影,明明那么高大,明明那么可靠,但她却无端生出一股并不怎么好的预感。

    “萧明章……”云珠低声喃喃。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不起我。

    —

    萧明章的到来在桓王萧劭的眼里,已经是意料之中。

    城外营帐内,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高却已经超过自己的儿子,满面沉静,不怒自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萧明章未开口,萧劭浑厚又沉重的嗓音便先传了出来。

    萧明章便抿着唇,没有急着说话。

    萧劭眼中的威严逐渐夹杂着一些失望,食指蜷起重重地扣击在桌面,一字一顿地问道:“萧明章,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其实早就已经喜欢上那个西域来的女人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大家好啊!更新啦!话说因为本文要在3号的时候上夹子(也就是书架左上角的新书千字榜!),文章的千字收益直接与榜单排名挂钩,所以本文需要在明天断更一天,下一章将在3号晚上35:00放出!

    到时候直接二合一放出两章的内容!感谢大家的理解!

    再次感谢支持我的你们呜呜呜[让我康康]让我们上榜冲冲冲吧![让我康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并不曾喜欢云珠

    萧明章闭口不言, 他矗立在桓王府西郊的营帐之内,明明来之前便知晓,自家父王定是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才道:“并未。”

    “并未?”萧劭冷笑, “你以为你说一句并未,我就会信你了?既不曾喜欢,为何连妾室都不肯要?萧明章,你太叫我失望了!”

    “失望?”萧明章顿时反问,“难不成, 儿臣今日收下这个舞女,便是不叫父王失望了?父王的失望何时这般廉价?”

    “父王。”他端出自己早想好的陈情, 字字珠玑,“儿臣自从出生起, 所学之事便是您一手教导, 崔师傅教导儿臣仁义礼智,父王教导儿臣如何爱民如子,儿臣已经答应父王, 会静观其变, 父王如何就是不肯相信儿臣, 非要逼儿臣?”

    “相信你?”萧劭拍案而起, “相信你, 叫那个西域女人生下孩子,叫我们都再也动不了她吗!”

    “萧明章,你以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们全然不知吗?”

    萧劭俨然到了气头上,嗓音一句比一句响亮,脸色也旋即变得狰狞。

    萧明章岿然不动。是, 他早知晓,他的那些伎俩,在他的父王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萧明章,你心疼她,你喜欢她。”

    只是当他的父王再度轻而易举地点出他的心思之时,萧明章还是犹豫了。

    是吗?他当真喜欢上云珠了吗?

    云珠天真烂漫,自从她从西域嫁过来开始,萧明章便时常被她的自洽所感染;她喜欢射箭,喜欢骑马,喜欢肆意撒欢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萧明章从前在云州也见过不少这般自由自在的姑娘,但能不拘成她那样的,他也没见过;她还体贴百姓,纵然青州还有云州城百姓的苦难其实与她几乎没什么干系,但她还是会为了百姓去看许多她根本看不懂的书……即便在许多小事上,她会有懒惰,但她总归是一个相当可爱又惹人喜欢的姑娘。

    何况她生的又明艳,便是那张脸,说是冠绝云州也不为过。

    但他……当真喜欢上她了吗?

    今日在云珠面前做的承诺还历历在目,萧明章素来不是一个轻易便会与人承诺之人,对云珠的承诺是因为他觉得云珠很好,做妻子很好,他对她没有任何的不满,所以可以与她一辈子长长久久。

    但若谈到情谊……

    “并非。”萧明章依旧笃定道。

    萧劭有一刹那的吃惊。

    只见萧明章心平气和,似乎分毫也没有被他的责问给打扰。

    他甚至有无穷的精力与萧劭进行诘问:“父王日后若还想要试探,只管出招,但儿臣只有一句话,任何事情都不是父王轻而易举就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抹杀的理由,这也与儿臣从前所学过的知识背道而驰。父王,儿臣自小以您为榜样,父王觉得儿臣如今是在叫您失望,但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夺走一条无辜的生命,父王何尝也不是在叫儿臣失望呢?”

    萧劭满面的青筋暴怒,自从做了这个桓王开始,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就算是他的父皇,因为他时常镇守北境的关系,也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他气得脸颊上的胡子都在颤抖,双眸暴血怒涨。

    “滚!!!”

    可这一回,他终究是没有打萧明章,而是发出一阵犹如河东狮吼一般的怒吼,阴沉像是昨夜的风雨。

    —

    萧明章不知道,这一日的交谈是否叫自家的父王听了进去,只是自那日之后,他安排在云珠身边的护卫又多了几重。

    而有了上回的经验,护卫们此番照看着世子妃,也再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不论云珠去到哪里,每日都和什么人见了面,他们都会仔仔细细地盯牢,待到萧明章盘问之时,再无差错。

    云珠倒是丝毫没察觉到原来跟着自己的护卫又多了一波,只是舞女那回的事情过后,她以为自己同应氏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睡醒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不想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府里很是安静,安静地仿佛那些事情都完全没有发生过,应氏没有对她再冷嘲热讽,没有再给她做任何的事情添堵,她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度过了自己接下来在王府之中的很长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里,她和应氏见面的次数当真屈指可数,倒是萧明安,因为无所事事,也因为之前的一些旧事,变得与她又亲近了一些。

    很快,数月一晃而过,云州城陷入了繁忙的腊月。

    这是云珠在中原所过的第三个年节。

    她已经完全没有什么不适应,冬日里,腌腊肉、吃冬笋、寒江垂钓、踏雪寻梅……虞静思和崔冉知有许多好玩的事情,还有萧明安,只要她想,她一整个冬日都可以过得十分自得。

    只是她到底没有时时惦念着这些,因为萧明章还在盯着她的课业。

    如今萧明章出门去玩是不管着她了,可到了课业一事上,他从不肯马虎。到了冬日里依旧要云珠每日辰时就起,每日写满三张字帖,才许去做自己的事情。

    云珠闹过不满,只是想要叫晨起的时刻再往后推一个或是半个时辰,萧明章也不许。

    但也是在他如此苛刻的要求下,终于,云珠的字算是大有长进。

    她的字逐渐开始脱胎换骨,摆脱了歪歪扭扭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走势,变得越来越标准,越来越好看。

    虽然距离她想要学的萧明章的字体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总算是踏上正轨了。

    在接受到萧明章表扬的那一日,云珠便将自己的字帖封存好,带去给每一位朋友都过目了一遍。

    虞静思对她的赞扬尤其夸张:“这才短短几个月,你学习人家的字体就能有如此的进步,那等到往后,你再去学世子的字,不是一炷香的功夫便成了?”

    “一炷香的功夫,我连他如何握笔都还没学明白呢!”云珠点点虞静思,哪里不知道她在拿自己打趣。

    可她抿着唇角,教训完虞静思,竟当真开始幻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够将萧明章的字给学会,那她定是会无比激动,要将那些字全都裱起来才是。

    “好了,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你能在明年生辰礼之前,将这些字练到炉火纯青,世子便定然会欣慰无比的!”相比起虞静思的天马行空,崔冉知总归是靠谱许多。

    云珠听着她的话,不住点头。

    是啊,相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倒不如想些真的可以实现的。

    “那我如果能再多识些字,他是不是就会更加欣慰了?”云珠虚心与崔冉知求教。

    崔冉知端正颔首,给了她一个极为明确的答案。

    云珠瞬间精神高涨,白嫩姣好的脸蛋渐渐染上一丝酡颜。

    她拍着崔冉知的肩膀:“若是在明年生辰前,我可以继续大有长进,那我定然也会带给你们瞧瞧!”

    “好!”崔冉知应道。

    两人便击掌为誓。

    云珠的生辰在每年的四月,距离如今正好还有四个月的时日,四月,云州城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山花烂漫,人人的脸上都是好颜色。

    三人这日聊得很是舒心,回家之后,云珠又正好撞见同样刚回家的萧明章。

    他今日是从河岸堤坝处回来。

    虽然同样是从外而来,但云珠一见到萧明章,便觉他身上寒气甚重,裹在外头的厚实大氅似乎淌满了水汽。

    她摘下自己身上的氅衣,顺手便为萧明章拧了一把大氅,似乎想试试看,能不能真的拧出水来。

    “以为自己是码头上干活的?”萧明章笑话她道。

    “……”云珠便将这根本拧不动的大氅还给了他,顺便问道,“今日青州来的那群人开始上工了?”

    “嗯。”萧明章道。

    云珠便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称赞他道:“能将累赘化为干活的力气,到底还是桓王世子有本事!”

    萧明章一听,好笑地捏住了云珠昂首送上来的脸蛋,顺手揉搓了一把。

    他的手又冷又硬,不知道在外头冻了多久,一摸上云珠的脸蛋,便刺得云珠牙齿直打颤。

    “嘶——”她打掉萧明章的手,离他远了一些,“我夸你呢,你却恩将仇报?”

    “是吗?”萧明章淡淡地勾着唇角。

    云珠在夸他,他自然知道,但萧明章就是觉得,云珠这话说的就是故意在勾他。

    此事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青州有了云州的襄助之后,蝗灾情况总算好了不少,加之时序逐渐入冬,青州总算是下了一场雪,也算是有了些雨水,于是情况开始好转。

    只是有些原本逃难到云州的百姓,有一部分暂时还并不想回去,下雨有什么用,他们的粮食已经没了,回去青州是受官府的接济,留在云州桓王府也不会不管他们,他们便索性继续留了下来,待到明年春日再说。

    若是明年春日青州的降水正常,土地也正常,他们再回家去。

    于是云州城的府衙,在入冬之后便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安顿继续留在云州的青州百姓,为他们安排住处,同时还有吃喝。

    愿意收留灾民,原本是好事,可渐渐的,萧明章发现,混在这些灾民中的,有许多都是自己有着健全行动能力的青壮年,这些人也每日什么都不做,三餐来领着朝廷的口粮,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他便没有直接命人给这些灾民继续送钱送粮,而是需要他们每家派出人去衙门干活,才许领取一定的物资。

    正好,为了应对明年或许会来的干旱,云州如今正在修筑新的堤坝蓄水,这些人恰好有了活干。

    这招不可谓不高明,如云珠所说,立马便将累赘化为了助力,但这也是史书上早有的记载,萧明章实在不觉得,此事值得夸上这么多日。

    这已经是云珠第三次夸起他了。

    眼看着萧明章还要继续上来用他的大掌搓磨自己,云珠忙在屋中四处乱窜起来。

    她边逃窜,边和萧明章说起今日自己同虞静思还有崔冉知的玩乐,妄图分散他的注意。

    奈何萧明章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追着她在屋中跑。

    “萧明章!”终于,云珠累了,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便远远地喝住了萧明章的步伐,道,“待我明年生辰,我要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萧明章挑眉。

    云珠便正色道:“具体为何物我暂且先不告诉,但我明年生辰,想要一顶你亲手做的花冠,你可能答应?”

    她无比期盼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西域的习俗,若是一个男子发现自己爱慕一个女子,便会赠予她一顶自己亲手做的花冠,带她去草原上骑马。

    花冠上满是草原上鲜艳又烂漫的花朵,象征着男子最为赤诚又热烈的爱意。

    云珠不知道萧明章是否知晓这个习俗。

    但是她想要一顶花冠,一顶由萧明章亲手编织的花冠。

    萧明章终于是停住了继续接近云珠的脚步,他一身群青的交领常服,站在云珠的面前,沉吟了许久,而后欣然答应:

    “好。”——

    作者有话说:来了!呜呜不好意思本来应该二更的但是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二更暂时没有了,我过两天一定补回来![让我康康]本章照样红包~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你在草原上没有情郎,对吧……

    萧明章竟就这般答应了她的要求。

    云珠从未有一刻同今时今日这般开心雀跃, 她紧紧地压着自己的唇角,不想当着萧明章的面露出任何自己对他的欢喜。奈何她实在本事有限,不过片刻, 终于还是原形毕露。

    但她到底没有跟萧明章多说什么, 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他笑。

    待到终于笑够了,云珠抱紧字帖,又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既然和萧明章说定了,那么接下来,云珠自然是要加倍努力地学习中原的文字和字体, 才能叫自己在生辰礼的当日,给萧明章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是她来到云州之后的第三个生辰, 前面两年的生辰,云珠都其实过得很是普通, 不过是和虞静思还有崔冉知等人一道吃桌好菜, 再收到几份来自朋友还有萧明章的礼物,这个生辰便算是过去了。

    朋友们送的礼物,花样频出, 什么都有, 可萧明章给她送的生辰礼, 从来都只有一样, 便是文人墨客们最爱的古玩字画。

    这些字画, 云珠倒也不是不喜欢,毕竟每一幅都据说价值连城呢。可她到底是连中原的文字都尚未认全,一下子又要她看懂什么山水意境,那云珠只能是大眼瞪小眼,看不出什么名堂。

    每年收到萧明章的礼物,云珠都是看过之后, 便喊人直接放入了自己的小库房中,再也没有翻出来过。

    这是她第一回和萧明章讨要明确的礼物。也是她第一回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和萧明章讨要明确的礼物。

    其实从前两年,云珠和萧明章的相处虽也和谐,但似乎总是差一口气,她能察觉到萧明章对自己的好,但那仅仅只是友好,而并非是夫妻之间该有的松弛与狎昵。

    相敬如宾?云珠记得,中原有个成语,便是如此形容夫妻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的。

    而她察觉到自己与萧明章之间关系变化之时,是萧明章从金陵回来之后,纵然历经数月,其间事情曲折,但云珠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萧明章了。

    她欢喜萧明章,钟意萧明章,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但她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情谊,她不想和萧明章仅仅是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想与他长长久久,与他可敬可亲。

    —

    萧明章答应下云珠的事情,却并没有多少放在心上。

    云珠的生辰在明年的四月,距今还有四个月的功夫,萧明章显然并不会同云珠这般,提前四月便开始期待起来。

    他有许多的公务要忙,待到终于又有空歇下来,已是是年除夕的傍晚。

    属于旧年的最后几缕残阳正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中,余下大量的空白,与地面上的积雪交相辉映。

    萧明章裹着黑金狐裘的大氅回到屋中,转了一圈,却不见云珠。

    下人们与他禀报,世子妃午后便去了县主的院中,与她一道剪窗花,萧明章才没有继续寻人。

    他难得休息半日,便先去了书房,检查起近半月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云珠课业。

    半月前,云珠的课业给了萧明章极大的惊喜,如今才过去半月,萧明章并不指望自己又能从她的字帖上看出多少的进步,只要不退步就好。

    可他不想,短短半月过去,云珠似乎又一次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期待。

    他不可置信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字帖,见到上面已经逐渐出现笔锋的字体,招来每日监督着云珠课业的女师傅,盘问她世子妃近来每日的功课情况。

    女师傅便答:“世子妃近来一直在家练字,从前每日练三张,如今每日练六张,出门都很少了。”

    萧明章微有错愕。趋近年节,云州城正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好时候,可云珠竟一点儿也没有为外界的喧嚣所打动,而是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房中,日复一日地练着她愈渐上手的字帖?

    短短半月,她的进步又堪称显著。

    这是为了什么?

    萧明章捏着那厚厚的一沓字帖,难得有一次,竟然寻不到所谓的答案。

    他对着字帖,欣赏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才终于放下。

    他动身前去萧明安的住处,打算喊两人一道去前厅用饭。

    王府习俗,无论如何,每年的年夜饭都得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今年也不例外。

    —

    萧明安的屋中,云珠正同她一道剪窗花,听她说些天马行空的事情。

    这半个月间,云珠日日都将自己闷在书房之中,任外头锣鼓喧天,多么热闹,她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练字的事。

    直到除夕的这一日,她收到了萧明安的邀请,让她过去与她一道剪窗花。

    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庆元县主,难得每年都会亲自动手做的事情,就是剪各色各样的窗花,亲自为来年的吉祥如意添上一丝喜气。

    去岁过年时,她剪窗花没有喊上云珠,前年也没有,今年终于是喊了。

    云珠也是知晓她的意思,不想拂了她难得的示好,便过去了。

    萧明安便边剪窗花,边与她絮叨些有的没的,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脑海中的想法是有一出来一出。

    “云珠,你说,金陵到底是何样子的?”说着说着,萧明安忽而问道。

    云珠疑惑:“我又没去过金陵,你不是总说自己是在金陵出生的吗?”

    “在金陵出生,可我又不是在金陵长大的!”萧明安嘟哝。

    她是在金陵出生没错,而且就出生在皇祖父登基的那一日,可她尚未满一周岁,便跟随着父王母妃到了云州封地,哪里记得金陵的风光。

    云珠浅笑:“你都不知晓,那我更不可能知晓了。”

    “也是。”萧明安呢喃,难得羡慕地瞥了一眼云珠。

    她不好告诉云珠,她之所以和她提起金陵,其实是在想远去金陵的那个人。

    也不知他如今在金陵过的好不好,金陵的国子监,是比云州的书院要更有前途吗?他去了金陵,当真还会再回来吗?

    这几个问题,数月间,萧明安已经独自想过无数遍。可每一遍都得不到回答。

    她也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许再如此,这般下去是没有前途的,只会逼疯自己,可每到什么节日,尤其今日,是除夕,她便触景生情,很快又忍不住了。

    “云珠,你在草原,有什么很想念的人吗?”忽而,萧明安又问云珠。

    “有啊。”云珠不假思索道,“我的父王母后,我的阿兄阿姐,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我都可想他们了。”

    “我不是问这些。”萧明安强调道,“我是问,那种思念,你在来云州之前,有没有什么很是思念、但是你却再也无法相聚的异性?”

    “异性?”云珠福至心灵,瞬间洞悉了萧明安的心思。

    “不曾。”她老实道。

    “你从前在草原上,就没有看中过什么人?”萧明安的问题越发大胆了。

    云珠耐心地回答她:“还真不曾。”

    “哎……”萧明安只能遗憾,既如此,想必她是不能懂自己的心事了。

    但她始终是不甘心,手中裁剪着新的红纸,问题便又抛了出来:“那你平日里思念亲人时,都做些什么?”

    “给他们写信,抑或是对着月亮祷告。”云珠道。

    “给他们写信,抑或是对着月亮祷告……”萧明安浅浅地复述着云珠的答案,突然之间,她浑身都振作了起来。

    写信……是啊,写信!

    萧明安这几个月实在是太低沉难过了,以至于她竟然浑然忘记了,即便他被送去了国子监,她也依旧可以给他去信,询问他的近况呀!国子监又不是什么不知晓的地方!

    萧明安一时激动地拿不稳手中的剪刀,她颤颤巍巍地放下剪刀,晃着云珠的肩膀,只差没有喜极而泣:“云珠,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什么?”云珠满头雾水,丝毫不懂自己如何就成为福星了。

    可萧明安脸上的欣喜不是假的,她眸中的神采更是云珠许久都不曾在她眼中再见过的明朗,那是少女独有的朝气,是完全蓬勃向上的朝气。

    云珠盯着萧明安,想了快有一刻钟的功夫,才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欣喜所在。

    可那时,萧明章也到了。

    云珠便只能和他还有萧明安一道先去前厅用饭。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顿饭,云珠和萧劭还有应氏依旧没有什么好说的,该做的场面做完,便和萧明章一道回院子了。

    只是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左思右想,还是和萧明章交代道:“我想,明安最近或许会往金陵去信……”

    萧明章于夜色中垂眸。

    云珠便道:“这回你可千万别说我故意没告诉你,她就是个小姑娘,你们已经将人给分开了,去信就随她去吧,不然,我怕她憋坏了。”

    “……”

    萧明章的脸颊隐匿在除夕夜半的风雪中,叫云珠有些看不清。

    直到突然的一刹那,天空绽出绚烂的烟火,烟火亮起的瞬间,她终于捕捉到了萧明章脸颊上的戏谑。

    “萧明章,你笑什么?你听懂了没?明安的事情……”云珠郑重道。

    “听懂了。”萧明章淡淡的,紧了紧云珠的手,这才叫她安静下来。

    天边的烟火还在继续,他就这么站在王府花圃的小径间,和云珠面对着面。

    绚烂色彩时不时划过他的脸颊,也映亮云珠的脸。

    云珠静静地仰望着他,忽而,在寒冷的夜风中,又听萧明章问道:“所以,你写信是为了向家里人报思念,你在草原上,并没有任何两情相悦的情郎,对吧?”

    云珠:“……”——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是最后一点甜[让我康康],明天应该就可以写到文案了!生辰礼gogogo!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再过三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萧明章这人, 有时是君子,有时却也是相当毫无德行,竟然偷听她和萧明安的对话?

    云珠就这么和他回到屋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谁说的, 保不齐我那些话就是专程说给明安听的呢?”

    “是么?”萧明章云淡风轻的回答,叫云珠知道,自己真是放过了一个捉弄他的好机会。

    如今回答已经太晚了,若是适才便回答,才能真正测出他的心思。

    他是在意那些所谓的情郎呢?还是真的不在意呢?

    可惜, 实在是悔之晚矣。

    好在云珠总是可以很好地安抚自己。她和萧明章在王府之中的守岁素来没有什么新意,只是一起在屋中熬夜到子时, 听过外头的烟花爆竹,这一年, 便算是过去了。

    而在屋中的时候, 通常萧明章喜欢看书,她则是什么都做,只要是她感兴趣的, 她都能拿来摸上一摸, 只待子时的来临。

    这一夜, 云珠便靠坐在萧明章的身侧, 在绣一幅白日里萧明安送她的团扇。

    她称这是中原的世家贵女们都会做的事情, 云珠不置可否,也没学过什么刺绣,但有些感兴趣,便带回来了。

    十分简单的一副刺绣,但她绣得艰难不说,而且成果还歪歪扭扭。

    直到子时趋近, 外头逐渐又开始传来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竹,云珠和萧明章抬头同时望向窗外,道:“萧明章,我们又过一年了!”

    这是属于她和萧明章的又一年,时日过的如此之快,眨眼间,她和萧明章便已经同床共枕三年之久了!

    “嗯。”萧明章道。

    云珠回头深切地看着萧明章,虽然他们相处已经三年了,但其实,她真不觉得,自己有多了解萧明章。

    许多时候,对他的那点自信,全都源于她自己的猜测。

    今年,她和萧明章似乎有了一些进展,新的一年,她想和萧明章有许多更多的进展,孩子也好,别的什么也好……

    于是云珠问道:“萧明章,若是新年你能许一个心愿,你会想要做什么?”

    “我?”萧明章神色端正,不带任何犹豫,道,“许愿海晏河清,天下百姓幸福安定吧。”

    “……”

    云珠原还想和萧明章说些自己的小心思,不想萧明章一来就许这般大的心愿。

    那她再讲些自己女儿家的心思,似乎便显得有些狭隘了。

    她只能点点头,也跟着道:“是,如今百姓实在算不得安定,那今年的心愿,我便也先许愿天下百姓阖家幸福,海晏河清!”

    萧明章欣慰地同云珠相视一笑,搁下书本,终于又握紧了她的手。

    —

    云珠和萧明章是年的心愿,皆是天下百姓能够幸福,海晏河清。

    然而,事与愿违,是年四月,刚从蝗灾中解脱不过数月的青州,又陷入了干旱。

    都说春雨贵如油,春日是万物播种与生长的好时节,然而,青州自从冬日过后,进入春天,便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

    自去年便被蝗灾影响而无法耕种的土地,百姓们以为到了新年便会有新的成长,结果谁都没有想到,新的一年,等待着他们的是干涸的水源,还有无比吝啬的老天爷。

    青州百姓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不少人又纷纷出走,开始投奔济州抑或是洛州,云州。

    若是在去年,这几个地方接收些来自青州的灾民,自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但是今年,越来越多的灾民叫这些地方的压力也变得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他们也没有多少的水源了。

    尤其是济州,与青州离得近,开春后,统共竟也就下了两场雨。

    虽说是比青州好一些,但也实在没有好到哪里去,植被不生,青草枯黄,田地里的庄稼更是惨不忍睹。

    传说中的干旱,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云珠感觉到措不及防,即便是早早地看过了史书,早早地对一切都有了预判,等到灾难当真降临的那一日,她还是感觉到无法言说的仓皇与无所适从。

    青州的土地当真干裂了?百姓当真有家也回不去了?

    那她能做什么呢?她能做些什么呢?

    萧明章已经又连着两日没有回家了,听闻近来云州涌入的灾民比从前一年的都多,云珠也知晓他的压力与困难。

    她想帮帮萧明章,却全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公主,庆元县主派人来传话了,问你今日还去不去施粥?”正想着,阿雁便来打断了云珠的思绪。

    云珠回神,立马道:“去!”

    自从涌入云州的灾民开始变多,府衙施粥也变得越发地频繁起来,云珠身为王府的世子妃,已经连着三日和应氏还有萧明安一道出门去施粥。

    王府的王妃带着世子妃还有县主一道施粥,递到百姓们手中的粥碗,并不会不一样,却可以大大地安抚民心,叫大家知晓,无论如何,都有桓王府在大家的身后,云州城,也永远是一座安定又可靠的城池。

    可是真的安定吗?

    云珠这日施粥完,便听有属下过来同应氏道,府衙的粮仓已经快见底了。

    原来,自从去岁秋日里,云州陆陆续续开始接收青州的一些百姓,施粥从那时起便几乎不曾断过,饶是云州府衙里有再多的粮食,经过了这么大半年的折腾,也要消耗得差不多了。

    遑论如今每日灾民都在增多。

    应氏面色微怔,但到底还是桓王府能够主持大局的王妃,微微点头过后,便喊人先去仔细清点剩余粮食的数量,至于新的粮食的事,她来想办法。

    云珠不知她能有什么办法,去和城里的私人粮商买粮?还是去同别的王府州郡借粮或者买粮?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缺不了钱吧?

    她于是回到王府后,也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喊阿雁陪自己去了小库房,取了一只箱子出来。

    云珠好歹也是位公主,出嫁时,父王和母后为她准备了相当丰厚的嫁妆,可以保证她将来几辈子不愁吃穿,骄奢无度,顺遂无虞。

    她随便取了一只,送到应氏的面前,满溢的珠宝金光便闪了应氏的眼。

    应氏错愕问:“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府衙缺少粮食了?”云珠道,“这是我的一点嫁妆,应当能买不少的粮食,母妃便拿去吧,当我也为百姓们做些事情。”

    “你……?”

    应氏迟疑地看着云珠,似乎是在疑惑她的真心。但实则,她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单纯的人。

    她难不成是在觉得,桓王府是会缺钱买粮食的?还是觉得,那点粮食之事,对于王府而言,当真棘手?

    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先不说钱财方面桓王府从来没有缺过,皇帝膝下那么多儿子,桓王府已是最为富有的,她当时震惊,也不过是惊讶于粮食的消耗速度,新的粮食,实则萧明章早已经安排好,叫人从陈王处借来了,再有一日便能到。

    “母妃?”

    应氏迟迟不答话,云珠便有些疑虑,不知她是否不愿意接收自己的东西。

    自从去岁的一些事情过后,云珠和桓王应氏便一直这般不冷不热的,父王和母妃是照样喊的,平日里的规矩也是照样做的,但要她再多听话,再与他们有多顺从,那便实在是没有了。

    应氏终于从恍惚之间回神。

    她又仔细看了看云珠端上来的这一箱玲琅满目的珠宝,从黄金首饰,到珍珠链子,真是什么都有,而且这盖子只差一点便盖不上了,若不是她的父王母后实在疼她,便是她又自己偷偷往其间添了一点。

    虽单纯,但实在也是用心了。

    这般的用心,应氏实在不好拒绝,便道:“行,东西我先收下了,但粮食的事你也别太担心,陈王已经答应给我们借粮,新的粮食已在来的路上。”

    “真的?”云珠一听,立即喜形于色,仿佛相比起这些粮食,她的那箱珠宝根本不算什么。

    “嗯。”应氏本不想就粮食的事与云珠多说,但她既用心至此,她再刻意地避着她,似乎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便和云珠简单说了些如今粮食的来源,陈王、豫王,有几家同桓王府关系不错的,都答应借粮给云州,只是陈王离得最近,便先朝他借了点。

    云珠点点头,能有粮食的来源便好,若是云州自己也断了粮,那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想什么呢?”应氏嗤笑她天真的想法,“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饿绝了,咱们桓王府也定是会熬到最后的,想叫桓王府断粮?那只怕是痴人说梦!”

    云珠头一回因应氏的自信而感觉到万分庆幸。

    “既如此,那这箱珠宝便交给母妃了,儿臣也不多打扰母妃,母妃忙罢。”

    应氏还想与云珠再说些话,可云珠已经起身,和她施施然告退。

    应氏张了张口,有心想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她只能看着云珠的身影逐渐离去,而后对着翠澜相顾无言,苦笑着嘲笑自己的想法。

    何时她竟也开始想要留她陪自己说话了?

    —

    云珠离开应氏后,便缓步回了自己和萧明章的院子。

    阿雁一路陪在她的身侧,待进了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公主,咱们的这些东西给出去有必要吗?我瞧桓王府还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不管缺不缺钱,总归咱们是为百姓做事,给出去的钱也不是给王府的,是给百姓的。”云珠耐心解释道。

    阿雁便不说话了,但她跟随云珠又走了几步,忽而又道:“对了,公主,您这几日都忙着施粥,崔姑娘和虞姑娘今日其实到过府衙了,她们喊我同您问一声,先前说好的三日后您的生辰小聚,可还要如约?”

    “生辰?”

    云珠顿在原地,幡然醒悟。

    是啊,生辰,她这几日都快忙忘了,再过三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请世子杀了世子妃!

    云珠的生辰, 在四月的廿三。

    原本她给自己生辰的安排,是和萧明章还有虞静思崔冉知等几位好友一道度过,若是萧明安愿意来, 那她也不介意再带上这位县主。

    她预备在云州河畔的一家酒楼里定个最好的雅间, 一群人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席间她会把自己苦练了大半年的字帖拿出来,当众炫耀一番。

    并非是云珠自夸,自从年节那阵, 她每日开始练双倍的字帖后,她的字又有了飞速的进展, 短短几个月,字迹工工整整的同时, 她的笔锋也已经完全显露出来, 落笔开始有自己的风格,任哪一个人来了,都再说不出她的字难看这种话。

    待到她的字帖炫耀结束了, 云珠知道, 来庆贺自己生辰之人, 定会陆续送上给自己的贺礼, 而她最为期待的, 自然是萧明章答应给她的花冠……

    可这些打算,暂时似乎都只能是她的打算。

    云珠预备这些的时候,全然没想到,四月青州便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干旱,而云州春日的降雨也远不如前两年。这些事情把萧明章缠得团团转,就连她自己也差点要忘记, 自己的生辰马上便要到了。

    “公主,您是在担心世子的事情吗?”阿雁察觉出了云珠的犹豫,询问道。

    云珠点点头,朋友们都牵挂她,若是她的生辰邀约,她们定会如约而至,可萧明章近来公务已经够忙了,她的生辰,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否要去麻烦他。

    “要我说,公主至少得先问问世子自己到底愿不愿来陪您过生辰。”阿雁想法从来简单,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她给云珠出主意道,“公主想着世子公务繁忙,不方便过来,是为世子着想,可是您问都不问他,就这般替他做了决定,万一,世子就是心里念着您,特地在衙门里尽快处理事务,就是想空出一日来陪您过生辰呢?那您岂不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似乎……是这个道理?

    “要我说,公主便先答应下虞姑娘同崔姑娘,即便到时世子不来,至少公主也还有好友陪着您过生辰呢!”

    云珠近来的辛苦,阿雁也都看在眼里,这个王府里没有什么人疼她的公主,但阿雁要疼。

    她自小就是为公主而培养起来的护卫,她心疼公主,想自家的公主难得过一回生辰,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云珠缓缓舒出一口气,总算是察觉出了阿雁的心思,她轻揉了揉阿雁的脸颊。

    阿雁的想法虽然单纯,但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她便道:“好,那便照你说的办吧。”

    —

    云珠忙里偷闲,还是打算给自己安排一个生辰,不出多时,虞静思和崔冉知等人便都收到了消息,欣然答应赴约;而庆元县主萧明安,在云珠的亲自邀请下,也勉强点头,答应屈尊出席她的生辰礼。

    剩下一个萧明章……

    自从青州的事情再度闹开后,萧明章又开始宿在衙门里,时不时隔个几日回一趟王府,云珠本来是想趁着他回王府的时候再当面邀请他,奈何,后面连着的两日,萧明章又都没能回家。

    她只能先定好酒楼和雅间,待到彻底到了生辰的那一日,直接去衙门问萧明章愿不愿意来。

    其实特地拖到了这日,云珠也是心中有些好奇,她想知道萧明章这么忙,还能不能记得她的生辰,还有她想要的那件礼物……

    嗯,若是他因为公务繁忙而没能想起来的话,她其实也不怪他,但她总归是报了那么一点小的期许,期盼着萧明章可以主动记得。

    王府的马车又停在了云州府衙的门前。

    府衙的官差们对于云珠的到来,已经相当的得心应手了。

    一个接一个的官差全都毕恭毕敬地与她称呼着世子妃,云珠随便抓了一人询问了萧明章的所在后,便也不再需要人为自己引路,而是直接带着阿雁便去往了书房。

    而此时云州府衙,萧明章的书房内,一份从金陵而来的密报,正安静地放在书桌上。

    这是尚在金陵的应家,也就是应氏的母家给桓王府最新传来的消息——此番青州济州等地旱灾,皇帝已经在准备派人前来襄助,但是这其间,翊王又被安排了进去。

    翊王,又是翊王……

    去岁蝗灾时,为了给翊王撑功绩,皇帝已经派他去了一次青州,结果是因为隋王的瞒报,原本很快便可以安抚好的民情,足足花了有好几个月,才终于解决。

    虽说这些错大部分都在隋王,事后隋王也收到了来自皇帝罚俸一年的惩罚,但翊王办事的效果也早在此次事件中不言而喻了。

    但凡他能撑得起这些事情,何至于最后还要云州千里迢迢去帮忙才行?

    结果此次还是他。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为翊王铺路啊……”

    萧明章自从收到这封密报后,铁青的脸色便不曾和缓,颜迁近几日新得了一把羽扇,站在他的面前,渐渐幽然生风。

    “哎……”楼空程也叹气,“世子,并非我等瞧不起翊王殿下,实在是……”

    “我知晓。”萧明章沉着声道。

    翊王的荒诞与无能,当初在金陵的那几个月,他早已经无比清楚。

    但他总还是报着一丝希冀,希望他或许可以像个正常的亲王,在大事上担当起他该担当的一切。

    蝗灾一事已经彻底证明了他的能力,而萧明章之所以在蝗灾之后还能无动于衷,便是他还在等,等一个皇祖父的反应。

    看到他这般的处事能力,他的皇祖父,当真还要选择一个这样的人作为自己江山的继承者吗?

    看来,如今答案是终于浮出水面了。

    是,他的皇祖父就是铁了心地要为这个无能的儿子铺路。将他放进各种大事当中,只要他稍微做出一点点的功绩,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他的名字便可以被光明正大地加入其中,再等到封太子的时候,更是所有的一切都名正言顺。就算朝臣们会有反对的声音,那又如何?他所行之事,没有任何的纰漏。

    萧明章的沉默叫颜迁和楼空程禁不住悄然相视一眼。

    他二人仔仔细细地盯着萧明章,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情。

    萧明章如今在气的是翊王一事,颜迁和楼空程知道,但他们今日却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此事,他们在乎的,是此事给他们带来的机会。

    如今青州干旱,翊王无能却屡屡被堪以大任,再没有更好的机会,可以劝说萧明章的,劝说他,除掉那位世子妃,重新振作起来……

    翊王再得皇帝的宠爱又如何?他们云州有兵,如今只缺好的布署,只要萧明章肯狠心,招揽天下贤才,假以时日,直接到金陵去,逼得皇帝改立太子,又有何不可?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书房间的沉默浮躁不堪,眼见着萧明章还没有要说话的打算,终于,颜迁道:“世子,臣等知晓您在想什么,但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今日前来,该说还是得说。”

    “翊王无能,若是将来这江山当真交给他来继承,那恐怕不只是百姓,是整个大虞的社稷都会受到威胁。我们如今改变不了陛下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将来没有机会。陛下已经老了,如今不断在给翊王铺路,是已经知晓自己再熬又能熬几年,若是没有足够的威望,即便是江山交给了翊王,他硬是将翊王给立为太子,那也是没有任何用的,没有任何的大臣愿意信服!”

    “世子,若争江山,就在这几年。今日来之前,其实桓王殿下已经叮嘱过了我们,必要之时,说与世子:世子心系天下,有治国之才,唯有心软这一个弱点。可如今天下大旱,百姓饥荒,流离失所,百姓们需要明君,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君主,来带他们出水火。桓王府如今能力不够,唯有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才能真正做到庇护所有想要庇护的人。天下之大,国朝以民为生,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颜迁语毕,又同楼空程相视一眼,瞬间,两人再也不等萧明章的反应,直接默契跪地,双手高举,齐声道:“还请世子除掉世子妃!如今桓王府不得圣心,朝中又无人扶持,唯有世子妃没了,世子另娶,桓王府方有夺嫡之可能!”

    “……”

    云珠正走到了书房门外。

    书房间的谈话却叫她的手脚冰凉,一时再也无法有更多的动弹。

    她……听到了什么?这是颜迁和楼空程在劝萧明章除掉她?

    可是……除掉她?为何?为何要除掉她?因为她是西域来的女人?因为有她在,桓王府永远也无法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呵,云珠觉得荒谬,桓王手底下有许多的谋士都并不喜欢她,这事云珠知道,但她从未放在过心上,因为就算他们再不喜欢她,那又能如何?她就是桓王府的世子妃,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没想到,他们会在背后密谋害她。

    若是今日他们呼吁的对象是桓王,云珠或许还会紧张抑或是害怕,毕竟那位公爹,看起来是真的厌恶她。

    但这种问题出现在萧明章的面前,他们不觉得可笑吗?萧明章是个有良心的人,他虽还没有亲口承认过对她的欢喜,但只要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就不会滥杀无辜的。

    何况,他们虽称不上恩爱,但三年来,日子过得实在是不错,他和萧明章……

    云珠死死地拽住阿雁的手,不许她冲进去,打断屋中所有人的反应。

    她就这么等在门外,等啊等,等啊等,等着萧明章的回答。

    他会拒绝的吧?他会拒绝的吧?云珠想,他肯定不会同意杀了她的,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错,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错……

    “让我再想想。”

    可是屋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叫云珠顷刻间凉意从头浇到尾,终于,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公主,我们跑吧

    云珠回到王府, 时辰尚早。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她和应氏告了一日的假,没有去为百姓施粥, 出门之时,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早地回来。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和萧明章的院子,又失魂落魄地坐到了自己往日里最是常坐的椅凳上。

    “公主……”

    阿雁蹲在她的面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才叫云珠终于回神,呆呆地看着她。

    只是回神的刹那, 有两行清泪忽而从云珠的眼中滑落,似透澈溪流, 砸在了阿雁的手背上。

    阿雁又是心疼又是愤懑, 问道:“公主,适才为何我们不能直接冲进去?”

    适才衙门书房中的对话,她们全都听到了, 阿雁不敢信,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枉他们还是王府的谋士, 说是要做为民谋福祉的事情, 结果却在背地里商议如此恶毒的东西。

    还有萧明章, 他说的是什么话?阿雁早就知道他靠不住,却不想,他竟一点也不为自家的公主说话,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让他想想?让他想想?!有人要他杀掉自己的妻子,这等事情,他竟然还真的开始做思考?

    阿雁无法接受, 她实在无法接受。

    若不是云珠死死地拦着她,在府衙的时候,她就直接冲进书房,将书房给搅翻天了!

    “阿雁……”

    从府衙回到王府的一路,云珠都没有哭,直到如今回到紧闭的屋中,她才终于敢放声大哭。

    她后知后觉,惶恐与失落在一瞬间全都爬上心头,她泪眼婆娑,将脑袋埋在阿雁的肩头,不过片刻便浸湿了她的衣领。

    此时此刻,阿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些,她轻抚着云珠的后背,道:“公主,咱们跑吧,王府不是咱们可以待的地方,公主,咱们走吧……”

    在云珠初嫁到桓王府的那一日,阿雁便有所察觉,桓王府绝非什么福地洞天,那萧明章看似比他的爹娘要和善,其实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如今她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雁,你说……那些话,当真都是萧明章说的吗?”可是云珠总还是恍惚不想相信,书房中的那些话,真的是萧明章说的吗?

    他真的会说那些话?

    他真的……会考虑杀掉她吗?

    “公主!”

    阿雁实在是气急了,哪里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自家公主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就那府衙的书房,就那熟悉的嗓音,就那世子的称谓,当时说话的不是萧明章还能是谁?

    “公主,咱们跑吧!”阿雁蹲在云珠的面前,苦口婆心,“为这等人伤心不值得,咱们跑,跑回到西域去,跑回到草原上,桓王府手段再多,还能到西域抓人不成?只要咱们愿意跑,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

    跑?

    云珠隔着一双朦胧泪眼,静静地看着阿雁。

    是啊,跑。

    桓王府在密谋杀她,萧明章也根本不会坚定地护着她,如今看来,跑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

    云珠逐渐又泣不成声,萧明章,怎么会是萧明章呢?怎么可以是萧明章呢?

    她死死地抓紧阿雁的衣袖,拼命摇头,她宁愿是听到这云州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在密谋取她的性命,也不想,说那些话的人会是萧明章。

    因为他是她留在云州城的唯一原因,也是她如今唯一愿意相信,愿意以全副身家去托付之人。

    她钟意萧明章,她欢喜萧明章,她还没等到萧明章给自己送的生辰花冠……

    对了,生辰……云珠怔仲着,突然想起,她今日还在酒楼上摆了宴,请崔冉知还有虞静思等人赴约。

    “如今是何时辰了?”她问阿雁。

    她们定的时辰是午时,阿雁听到云珠的问题,也恍然大悟,回答道:“似乎快未时了……”

    “……”

    未时,也就是说,她们几乎已经错过了云珠为自己摆的生辰宴。

    “也不知崔姑娘和虞姑娘她们有没有走……”阿雁道。

    “云珠?!”她话音刚落,倏尔,便听一道清丽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伴随着两声笃笃的敲门声,云珠顿时反应过来,是萧明安来了。

    她慌忙擦干脸颊上的泪水,亲自去开门。

    “云珠,你怎么回事?我们今日午时等了你许久,你怎么一直不来?”萧明安如今是同云珠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进门便直接问道。

    云珠低垂下去些许眼睛,不想叫萧明安见到自己的哭泣。

    可是萧明安眼尖,转头的一下便见到了。

    “云珠,你哭了?”她惊讶问。

    “没什么。”云珠别过脸去,还是不想同她对视,“我就是今日出门前,突然心情不怎么好,收到了一封来自家中的信。”

    阿雁悄悄张大了眼睛,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家公主说谎也可以这般从善如流,腹稿都不必打。

    “信?”萧明安疑问。

    “嗯。”云珠点头,眼眶微红,道,“是我母后寄来的信,说是我的外祖父病了,想见我,梦中都在念我的名字。”

    “啊……”纵然萧明安再不懂事,对于家人,她总是格外理解的。

    像云珠这种身份,嫁到了云州,几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西域了。

    “我收到信,便忍不住伤怀,实在抱歉,忘记了还约了你们在酒楼……”云珠有气无力的声色叫此件事情的解释变得越发真实。

    “无事无事!”萧明安忙道,“我也就是和虞静思她们在酒楼上久等你不来,以为你出了何事,所以着急回来寻你。原是这般,那你忘了约我们倒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是你的生辰,那你自己决定,是否还要同我们一道吃饭?”

    认识萧明安三年,云珠从未见她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刻。

    她定定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妹妹,阿雁本以为她会摇头拒绝,不想云珠却点了点头。

    “是我约的你们,总不好真的失信的,既你们都还在,那还是吃一顿吧。”云珠道。

    萧明安立马亲热地挽上云珠的手臂:“成,那咱们便启程一块儿走!”

    —

    云珠和萧明安再回到王府,已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

    今日虽然错过了和朋友们约定好的时辰,但大家似乎都很理解她近来身为世子妃的忙碌,待她去到酒楼,所有的人都还在雅间里等她。

    酒席未摆,菜肴未上,众人都在默契地等待着她来开席。

    毕竟是生辰礼,一顿饭结束,云珠收到了许多的贺礼。

    有东海新岁刚采集来的明珠,有时下京中最为流行的步摇,有一整副的点翠头面,还有各色的绫罗绸缎……云珠收罢这些礼物,才想起,自己最是心心念念,要在生辰礼这日向所有人炫耀的字帖,忘带了。

    那是她苦练了大半年,想要在生辰礼上一雪前耻,叫所有人为之惊艳的字帖。

    但是如今带与不带,似乎都不是很重要了。

    因为萧明章不在,因为她听见了萧明章的那些话,那个原本在她心目当中最想要当面炫耀之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云珠下了马车后,便和萧明安在家门口分开。

    她们的院子一个在王府的东南角,一个在西边。

    走在回小院的路上,阿雁便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今日还去吃酒?”

    或许是受萧明章的影响,在阿雁看来,如今的云州城是真的一个好人也没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崔冉知和虞静思,她们的家里可也是有许多的男丁在王府办事,保不齐她们对云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那萧明安,她是桓王府的县主,她从前也肯定无比期盼着自家的父亲可以当上皇帝,自己可以做无比尊贵的公主……对于云珠,阿雁不信她任何的想法都没有。

    云珠瞥一眼阿雁,默默握住她的手,叫她与自己形影不离。

    桓王府偌大,但从西域而来的人,唯她们主仆二人。

    她们的身影交织缠绕在一起,便如同命运被牢牢地捆绑住。

    “阿雁,我若要走,今日或许就是与她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云珠用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

    阿雁再度幡然醒悟,自家公主这是已经决定好要走了?

    “那……”她半是激动,半是紧张,还想和云珠说些更多的事情,可一想到她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环绕着许多的护卫,她便又暂时只能作罢。

    阿雁是日紧紧地跟着云珠,不叫任何的人靠近她,即便是回到了院中,飞红和垂绿想要上来伺候,阿雁也不许她们近身。

    所有送给云珠的东西,她全部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方可给云珠使用。

    入夜了,丫鬟开始给云珠上菜。

    待她们送完菜,阿雁又开始用银针一道菜一道菜地试过去。

    云珠屏息凝神注视着她的动作,心中却其实在想,即便是萧明章真的想杀她,应当也不会在今夜就行动。

    上午刚做完的决定,怎么也得给他一日的送别时间吧?

    可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她如今敢说自己有几分地了解萧明章?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

    保不齐他从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装的,保不齐,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公主,验完了,无事。”终于,阿雁验完了所有的菜肴,云珠可以放心地动筷了。

    可在云珠提筷的时候,阿雁又嘀咕道:“这世子看来如今是装也不装了,他不是号称云州城内向来最神通广大了么?今日是公主您的生辰,眼瞧着都入夜了,我们上午去过府衙之事,他定也都知晓了,却也还不知道回来祝贺您一声……”

    云珠本就不多的胃口,一时又削减了不少。

    “阿雁……”

    她想叫阿雁暂时收收抱怨,正开口了两个字,却见突然,原本幽暗的门前出现了一道竹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颀长,即便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下,也可见其长身玉立,风姿濯濯。

    云珠定睛一看,却只注意到了那人怀中的花冠——

    那是一顶收集了如今云州城内外许多种花草的、色彩极为缤纷的一顶花冠,绿意包裹着无限的生机,落英如霞,如今正被他抱在怀里,无比惹眼。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世子妃不见了

    萧明章回来了。

    还带回了云珠最为期待的东西。

    可云珠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一时连起身的动作都忘记了。

    萧明章也不在意。

    今日颜迁和楼空程在他的书房中待得很久,和他说的话,叫他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等到他们离去, 他单独又在书房中坐了许久许久, 这才想起,今日还是云珠的生辰。

    他于是特地赶到城外,为她摘来新鲜的花草,编织成了一顶花冠回家。

    本以为回到家,面对着云珠, 他便会暂时忘记那些白日里的困苦,可是萧明章实在高估自己了, 他回到家,踏回到王府的那一刻, 收获的并非是放松, 而是越发沉重的酷刑。

    他无法面对云珠,亦无法面对白日里说出那些话的自己。

    他的衣角带着云州城外傍晚的泥土,犹如道道枷锁, 困住了他的步伐。

    “云珠, 生辰愉快。”萧明章走到屋中, 亲手为云珠戴上手中的花冠。

    “我回来迟了。”他躬身, 低头与云珠诚恳解释道。

    “……”

    云珠还是没有说话, 萧明章便蹲了下去,握住了自家世子妃的双手。

    “生气了?”他轻扯着嘴角,问云珠道,“听闻你今日和明安还有虞静思她们上酒楼了?如何,生辰礼过的开心吗?”

    “……”

    开心,和朋友们相聚, 如何能不开心?

    可云珠就算是回答,也只是在心目当中,面对着萧明章,她仍旧是一脸的缄默,并且将双手从萧明章的手中抽了出来。

    萧明章终于,渐渐开始回笼神思,注意到云珠脸上的漠然与疏离。

    “今日又发生何事了?”他关心道。

    “无事。”

    云珠终于说话了。可是不如不说。

    萧明章何其敏感,不过稍稍一想,便先猜测到,她这是在怪自己今日回来的晚了,没有及时与她恭喜生辰。

    “云珠,抱歉……”萧明章再一次道,“可是今日衙门真的太忙了……”

    忙?忙什么?忙着怎么杀掉她,他好另娶吗?

    萧明章不提衙门还好,一提衙门,云珠便突然激烈地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去。她努力仰头,不叫泪水当着萧明章的面落下来。

    萧明章,你和那群谋士们商量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为我着想过?萧明章,原来整个王府当中,你也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我,是吗?你真的哪怕一点点对我的心疼都没有……

    泪水虽然可以抑制,可云珠只要一想起当时衙门里听到的那些话,便浑身都控制不住开始发抖。

    她的肩膀抖动如筛糠,阿雁见状,忙上前去扶住自己家的公主。

    她瞪了一眼萧明章,道:“公主今日心情不好,世子不若先去书房休息吧!”

    书房?萧明章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赶去书房睡过觉?

    他与阿雁道:“既如此,你先出去,我来照顾世子妃。”

    阿雁自是不让,她护着云珠,还想说更多,可是云珠一声“阿雁”,便叫她顿住了所有动作。

    云珠终于转过身来,和萧明章道:“抱歉,我今日心情不好……”

    萧明章自是瞧出来了。

    但今日是云珠生辰,他想不通,云珠为何会心情不好?仅仅是因为他回来得太迟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是母妃找你麻烦了?”萧明章关心道。

    云珠摇摇头。

    “那是城中一些别的人惹你不开心了?”萧明章又问道。

    云珠又是摇摇头。

    萧明章便只能又问:“那是明安?”

    云珠更是摇头,萧明章便再也猜不到什么。

    他上前去又握住云珠的手,见她头顶还戴着自己送的花冠,萧明章伸手,将花冠拨正,道:“那无论如何,今夜先好好休息,好不好?有何事,咱们用完了饭,明日一觉睡醒再说?”

    云珠也正有此意。

    要她如今再和萧明章说些什么,那断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有任何的心情,不若先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她要和萧明章继续睡在一起吗?

    云珠头一次对这件事情产生了迷茫。

    萧明章……会在睡梦中直接杀了她吗?萧明章……会想要迫不及待地杀了她吗?

    “你……”

    云珠心中惶恐,却知自己若是同阿雁一样,提出想要萧明章去书房的事,萧明章心中定会生起许多的疑虑。

    万一他今夜并不想杀她,她却说了那种话,不就暴露自己了吗?

    “你…………”她思索了许久许久,终于,才和萧明章道,“你今日用晚饭了吗?”

    幸好不是要他去书房的话。

    萧明章心底里松下好大的一口气。

    他也不知为何,见云珠犹豫,总觉得她是在想着如何赶自己去书房。如果真是那样,那萧明章便要彻查,云珠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幸好不是。

    他便和云珠柔声道:“尚未,傍晚出城为寿星去摘花,沾了一身的泥。”

    他特地给云珠看自己身上的泥土,云珠低头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你自己去收拾。”

    萧明章又顿了顿。

    这并非他想要的回答。

    他捧着云珠的脸颊,不动声色地观察,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

    但是很无奈,萧明章这几日忙于外头衙门的事情,对于云珠的关心也相当有限,而且,他只要一和云珠对视,便忍不住又想起今日午时,衙门的书房中颜迁和楼空程的那些话。

    这一回,终于是萧明章自己先败了下阵来,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相视。

    他只能起身,和云珠道:“那我先去洗漱,你用完了饭,先去休息?”

    云珠点点头,萧明章又轻抚了下她的脑袋,便就离开了。

    —

    这是云珠和萧明章圆房之后,两个人过的最为生疏的一个夜晚。

    云珠在萧明章洗漱回来前便上了榻,给他留出了大半的空位,叫他可以不必碰到自己,也能睡得很是安稳。

    而萧明章洗漱回来,原是想抱着云珠入睡,结果看到她在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便只能暂时歇了这等心思。

    正好,他今夜也有许多的事情要想。

    他躺在云珠给自己留出的半边床榻上,想云珠今日的情绪,也想颜迁的那些提议……

    其实主要还是在想颜迁的提议,云珠的情绪,他自可以明日一早去问萧明安或是虞静思,还有跟着云珠的一堆护卫们,可是颜迁说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出回答……

    萧明章,你真的要为了所谓的天下人,放弃你的枕边人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么信任你的云珠吗?今日还是她的生辰……

    帷幔外红烛摇曳,萧明章忍不住扭头,再去看一眼云珠,结果还是只能见到那道单薄的背影。

    纯白色的寝衣遮住了一切,乌黑的发缎在微弱的烛光照耀下依旧闪烁着光芒。

    他看不见云珠的脸色,看见的只有黑与白的一切。

    忽而,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自萧明章的脑海中飞驰而过:云珠今日对他的古怪情绪,会否是她去过了衙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不会。

    萧明章很快又想,若真是如此,按照云珠的性格,应当与他大吵大闹一通才是,她把他当作在桓王府的唯一依靠,萧明章看得出来,云珠欢喜他,心中有他,若真是如此,她当与他吵闹,而非安静……可若万一……

    这一夜,王府的东南角,烛火渐渐熄灭,床榻之中的两人,却其实无一人入眠。

    云珠不敢睡,萧明章睡不着。

    同床共枕的两个人,就这般同床异梦,过了一整晚。

    萧明章的疑问在第二日一早得到了回答,萧明安告诉他,原来云珠昨日是收到了家中外祖父病重的消息,这才郁郁寡欢。

    萧明章心中再度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叮嘱萧明安,既如此,这几日她便替他多陪陪云珠,他衙门事忙,实在抽不出身来。

    萧明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不会搞砸一切。

    萧明章虽然对她不是很放心,但他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如此。

    若是此时此刻的萧明章能预料到后头的事情,那他想,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云珠交给自家的妹妹看顾……

    那是云珠生辰过后的第三日。

    这日施粥结束,云珠突然和萧明安问道:“今日我们去方觉寺走走吧?”

    “方觉寺?”萧明安纳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去方觉寺了?

    云珠便道:“这几日忙得慌,一直没空出去散散心,我想去方觉寺转转,顺便,为我外祖父祈求平安。”

    萧明安顿时便没有疑虑了,她看着云珠眼底乌青,知晓她定是为了这件事,几日都不曾睡好。

    若是去了方觉寺能叫她安心一些,那她自然是没话说的。

    她便陪云珠走了这么一遭。

    “多谢你,明安。”出发后,云珠和她笑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

    萧明安心虚,自己曾经为了与人相会,便曾利用过云珠陪自己前往方觉寺。今次云珠却是为了自己的外祖父,两厢比较,她实在算不得光彩。

    她兴致高昂地陪着云珠上山去,与她一道拜过了大雄宝殿,又拜观音菩萨,再拜普贤、文殊,不管什么菩萨,只要是能保人平安的,她们统统都拜了一遍。

    最后,在锦鲤池前,云珠道:“那边还有和合二仙,不若,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

    萧明安以为,云珠还想顺便求一求和萧明章的感情,便忙不迭点头了。

    哪里想,这会是在将来的三年里,她和云珠的最后一面。

    在锦鲤池畔半个时辰后,有桓王府的护卫找上了萧明安,道:“县主,世子妃在山上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是加更,但不确定今晚能不能写完,不能写完的话就是明天早上更新,总之是加更没错啦![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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