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寺的竹林后头——
云珠换过衣裳后, 一路喘着气,从锦鲤池畔的人堆中挤了出来,赶往山下。
她心中不住打着鼓点, 一路跑一路向后看, 不知王府的护卫们何时便会追上自己。
她半点也不敢停下脚步,直至在山脚下看到了等待着自己的阿雁,心中的紧张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阿雁!”云珠几步跨坐上红鬃马的马背,道,“快!快走!”
阿雁张望一眼云珠的身后, 与她默契地点头。
“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定就会发现不对, 这半个时辰,咱们一定得离开云州的地界!”云珠伏在马背上, 不由分说便纵马疾驰起来。
阿雁紧跟在她身后, 对她牢牢地呈守护姿态。
山寺清风吹拂起两人的发梢。
今日的方觉寺之行,是云珠和阿雁在商量了整整两日之后,规划出来的最是稳妥的一次逃离。
如今的萧明章几乎已经对她不设防, 那日萧明章走后, 云珠便在他的书房中闷头看了许久的云州堪舆图。方觉寺地处云州城东郊, 云珠和阿雁要回西域, 对于她们而言, 这地方虽然不是她们路径的最佳起点,但却是最容易逃离的一条道路。
一来,方觉寺本就处在云州城外,不管是哪一座城池,城外和城内的防守都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程度;
二来,便是如今灾民泛滥, 青州位于云州城的东侧,云州自东城门出去,沿途全是青州和济州逃难过来的灾民,万一她们实在逃不急,换上灾民的衣服,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三来……便是萧明安。云珠需要利用萧明安为自己打掩护,方觉寺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咱们先从云州到洛州,再从洛州绕道回到草原。”
这是云珠对自己和阿雁的路径规划。
洛州既不属于桓王府,也不属于隋王府,是单独由朝廷派刺史管辖的区域,只要一进入洛州,萧明章的本事就算再大,也无法做到只手遮天。
原本对于洛州这座城池,云珠其实是有过一丝偏见的。因为洛州横贯在云州和济州之间,又不属于任何一个王爷管辖,明摆着就是皇帝为了防自己的两个儿子勾结,所以特地在中间设置的一道天堑。
她曾因此抱怨过皇帝小气。
却不想,如今,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小气,所以给了她足够逃出生天的机会。
若是洛州真从属于桓王抑或是隋王,那么云珠今日想要离开,只怕还得另想办法。
阿雁对云珠的规划没有任何的意见,在念书和筹谋这等事情上,她的脑子从来都跟不上自家的公主,她如今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要好好地跟着公主,牢牢地护住公主。
二人沿着东郊城外的山路一路疾驰,为省时间,一路上几乎再没有多余的话。
正式抵达云州与洛州的交界处时,所花时辰比想象之中的要短许多。
眼看着前方便是洛州的地界,云珠骑着马,终于可以调转马头,回去再去看一眼云州的土地。
这是云州和洛州的边界,也是她这三年在云州的时光里,到过最远的地方。
曾经对她来说仿佛一辈子也过不去的一条线,她如今骑着马,轻轻松松便可以跨过去。
有一瞬间,云珠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三年留在云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家国的安宁吗?还是为了自己本以为会有的真情?
她是异国前来和亲的公主,按照世俗的道理而言,她和萧明章,便代表着两国的和谐。没有中原皇帝的允许,她是绝对不许同萧明章和离,也绝对不许擅自离开云州的。
可云珠才不管那么多,她是草原上的公主,在她出嫁时,她的母后便曾告诉过她,若是有朝一日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忍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珠也向来很是我行我素。
她想,她可以为了西域的百姓,和一个自己从未相识的人成亲,那么她也相信,西域的百姓们定也希望他们的公主可以获得尊重和幸福。
如今的桓王府给不了她想要的,甚至还想杀她,那她离开,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萧明章……
云珠到底还是对曾经的萧明章抱有过一丝期待。
曾经她那么信任的萧明章,曾经她那么期盼的萧明章……她以为他们会有幸福又和谐的一生……
她为何要到如今才醒悟呢?她将一切都依赖在萧明章的身上,可其实,没有了她,萧明章只会过得更好而已……
“公主!”云珠不过在原地多逗留了片刻,阿雁便忍不住催促。
云珠于是立马牵着缰绳回头,和阿雁点了点头。
她和阿雁继续骑马,往前方洛州的城池方向去。
那是一个云珠从未抵达过的地方,就如同当初的云州一样,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未知的开始。
只可惜,最后的云州并没有给她一个完美的结果。
但是无妨,无论洛州的情况如何,云珠都会继续走下去。
她要走自己的路,她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白白交代在他人的手上。
没有人值得她这么做。
—
萧明安浑浑噩噩地回到王府,青葱稚嫩的脸颊挂满了泪痕。
萧明章收到她派人递回来的消息,已经从府衙回来,等在了王府里,一见到萧明安他便劈头盖脸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你们不是去方觉寺?为何有人来报云珠不见了?”
“哥,哥哥……”萧明安无措地摇着头,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陪云珠去了一趟寺庙,她也不知为何,云珠就不见了,她竟就这么不见了?
“寺庙的禅房里只有她换下的一身衣裳,哥哥,我当真不知她要走,我当真不知道……”萧明安一路已经急得哭了一次,如今面对着萧明章,又是惶恐,又是惴惴不安。
萧明章沉默凝视着这个妹妹,大体是信她不知情,但他也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何云珠要偷偷跑走?为何云珠要离开云州?
“哥哥,你说她今日走了,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她其实只是贪玩,去下面的郡县散心去了?”萧明安胡思乱想,自从得知云珠消失的事情,她便再也无法使自己安静下来。
萧明章眉间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边安抚萧明安,边道:“你别急,你好好想想,今日,不对,是这几日,云珠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几日我们都做了什么……?”萧明安顺着萧明章的指引,终于开始回忆自己这几日都和云珠做了些什么。
“可是除了施粥,当真别的什么都没有啊!”可萧明安思来想去,除了施粥,实在也想不到自己和云珠近来还做过什么。
她呢喃道:“别的便只有她的外祖父,她说她的外祖父病重,她要去寺庙烧香。”
萧明安想着想着,忽而道:“对了,哥哥,她会不会是因为担心她的外祖父,所以想要回草原去看看?”
回草原,为何不同他们打招呼,就这么走了?
萧明章看了萧明安一眼,萧明安便讷讷道:“或许,是怕我们不同意她离去?”
不,不可能。
萧明章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底里直接将萧明安的猜测给否定了。
他知道,云珠不是这般的人。
那她究竟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
蓦然,萧明章想到了云珠生辰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回到了王府,带回了她最心心念念的花冠,云珠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甚至和他疏远的厉害……
该不会,那一日,她其实真的听到了他们在府衙书房里的对话?
萧明章瞬间瞳孔骤缩,不分三七二十一,喊来了那一日跟随着云珠的所有护卫,盘问他们那日云珠的情况。
都怪他,他近来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没有功夫去管云珠日常都在做些什么;往常云珠和西域的通信,他也都会逐一暗中检查的,但这段时日他因灾民的事情而忙碌,所以根本也没有多看云珠的信笺,不知她说给萧明安的借口到底是不是真的……
护卫们收到了萧明章的盘问,一一向他叙述了那日的情况。
听到护卫们称,世子妃那日的确去过府衙后,萧明章悬在半空的思绪算是彻底地落了下来。
他毫无征兆地坠入了万丈深渊。
云珠听到了。
那一日他们在府衙的对话,云珠当是真的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们要杀她,听到了他的犹豫和不确定……所以她被伤得千疮百孔地走了。
萧明章几乎可以确信。
“哥哥,你在想些什么?”萧明安见萧明章又陷入了沉思,未免焦躁,“我们如今怎么办?要派人去哪里找才好?我在山上的时候便已经喊人封锁住了下面所有的官道途径,但是似乎来不及,她们也许已经离开云州了……”
她一张小嘴看似精致,实则念叨起来,便喋喋不休。
萧明章阴着脸,再没有回过她一句。
萧明安兀自说了一大堆的话,说到了口干舌燥,看一眼自家的哥哥,这才发现,自己那么多的话,他似乎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哥哥!”萧明安大喊了一声。
“……”萧明章这才向她扫了一眼。他正要开口,却见不远处的王府大门,有人正阔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道身披银色盔甲的魁梧身形,不是旁人,正是他和萧明安的父亲,桓王萧劭无疑。
萧劭一路走到萧明章兄妹面前,没有任何的停顿,见到兄妹俩的神情,他心中对他们的猜测,已经十拿九稳。
只听萧劭道:“那个西域女子的事情,本王已经知晓了,我想你们不必急了,既然她要走,那不是正好,给了我们契机,可以直接对外宣称,她病逝了?”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这一对儿女,尤其是萧明章,道:“依我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机会,我们不必再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本来预计早上发的但是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白天实在撑不住睡了一觉这一章就磨到了现在啊啊啊啊啊啊啊,滑跪道歉,本章是加更,晚上和平时一样还有正常的一更~[让我康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要去找云珠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们不必再找她了。
萧明章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父王, 清楚地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
“不必再找她了?”可没等他出声,萧明安先道,“父王, 不必再找她了是何意思?她是西域来的公主啊, 她若是丢了……”
萧明安还想再说,可她转念一想,忽而便不说话了。
是啊,西域来的公主没了,那么他们家, 不就没有异族来的世子妃了?没有异族来的世子妃,那不就意味着……
突然之间, 萧明安浑身充斥着惊恐的寒意,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 看着自家的父王。
“父, 父王,云珠是真的自己走的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劭睨了萧明安一眼,虽然他对这个女儿, 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指望, 但也不希望她真的太笨。
如今看来, 她的脑筋好歹还是会转一转的。
萧劭没有说话, 萧明安便以为他是默认了。
她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大堆的问题,首当其冲便是云珠的性命……
萧明安想,若是她的父王下定决心要夺嫡,那有些事情,他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父, 父王……那云珠,应当还活着吧……”她的声色越来越低,声音从指甲缝中露出来,有如蚊子叫。
可是萧劭和萧明章都听清楚了。
萧明章瞬间色变,眼见着他立马就要冲上前去,萧劭终于道:“行了,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这事我倒的确想干,但事情还真并非是我做的。”
并非?
萧明安一时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她看看自己的父王,又看看自己的兄长,不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珠到底是因何走的?他们到底又都知道些什么?
萧明章上前的步伐就这么停在半路,萧劭盯着他那无法掩饰的步伐,终于,开始和萧明章面对着面,而非再是女儿。
“我想,你该知道她是为何走的。”他对萧明安没有期待,但是对萧明章,却依旧满是期待。
萧明章抿唇,立在原地,不说一句话。
萧劭也不必他回答,径自道:“你既做不出选择,那么你的世子妃倒是很乖顺,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明章,我想,你该不会叫她失望,也该不会再叫我失望……”
“若是我想去找回她呢?”萧明章问。
“你敢!”顷刻前的和风细雨瞬间化为了倾盆的雷鸣,萧劭横眉冷对,单单是两个字,便震得萧明安又是一愣。
她实在是无措极了,浑然不知自家父亲和兄长是在打什么哑谜。
她想在二人中间调停一番,便听萧劭很快又噙着他不怒自威的声色,道:“萧明章,你知道,我等了三年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我之所以愿意给你时间,是因为我看重你。但你也得知道,我这辈子,可以不只你一个儿子,若是你这回还执意要去找她,那么从今往后,桓王府的世子便将不再是你!你与桓王府,再没有半分的干系!”
这是什么话?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些?
萧明安觉得自己有如一只无头苍蝇,夹在两个人的中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但萧劭的话说的这么重,她攀着萧明章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先道:“哥哥,你先同父王道歉吧,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在说什么,我全然都听不懂,但是哥哥,你快同父王道歉吧……”
“……”
“哥哥?”
“哥哥?!”
萧明章一直不说话,萧明安便越来越急,她急得眼角又冒出了豆大的泪珠,萧明章却也没有说一句软话。
突然,他低头,看着萧明安温柔道:“恭喜你,明安,马上便可以有一个乖巧的弟弟了。”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应氏今日施粥结束,又去了一趟由衙门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营,她正安抚着百姓,便听闻了云珠的消息。
她急匆匆地赶回到王府来,哪想,一进家门便听见了这对父子的对话。
她忙扑上前去,一巴掌甩在了萧明章的脸上。
“混账!”
在回家的一路上,应氏已经想好了许多安慰萧明章的话,可她没想,自己真正回到家之后,对萧明章的第一句话竟是愤怒到极致的怒吼。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疾言厉色道,“人都走了,找什么找?如今王府一堆的事情,你还嫌不够麻烦吗?什么弟弟?你到底要把你父王逼到什么样子!”
逼?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在逼他的父王吗?
萧明章被应氏打得半边脸颊都别了过去,红色的巴掌印在他向来清清白白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上下唇齿碰在一起,忽而极轻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逼他的父王。
他的父王想要皇位,想要桓王府恢复从前门庭若市的景象,而他却因为妇人之仁,始终不愿意为他的大业牺牲掉自己的妻子。
是,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学习那些仁义礼智是他的错,学习那些为君为臣的道理,也是他的错。
这三年来,全都是他的错。
若说前几日萧明章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牺牲掉云珠,换取或许会有的机会,那么这一刻的萧明章,只想回到前几日,狠狠地扇自己一耳光。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会真的想要牺牲掉云珠?
他的犹豫不决叫他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看透自己的心,他的犹豫不决,终于是叫自己丢掉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女人。
这一刻的萧明章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相比起天下和云珠,他到底更想要什么。
“既如此,我也预祝母妃能有一个比我要更加听话懂事的儿子。”他终于重新直起身,眼里是对一切的漠然与满不在乎。
应氏错愕无极。
她仰头看着萧明章,想不到,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如何能说出这种话?她是她的儿子,他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
眼睁睁看着萧明章就要离去,应氏慌乱之中忙拉住萧明章的衣摆。
可萧明章看也不看她,只是径自甩开了她。
应氏只能立马又去求助萧劭,便听萧劭一声冷哼,立马,便有团团的护卫围住了眼前的这座厅堂。
他们如暗夜之中蛰伏的乌鸦,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个绷紧了脸,铁面无私。
萧明章驻足,眼神自这批护卫的脸颊上逐一划过,很快他便注意到,这批护卫,往日里分明是听他调遣的,原来却只需桓王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马倒戈,开始围剿起他来。
他愤怒地转身去看萧劭,看着这道分明已经不及自己高大,却始终比自己更加坚固有力的身形。
这是萧明章及冠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仿佛又是回到了年少时。
年少时,他看萧劭,始终如同在看一堵无论如何也攻不破的城墙。
“这座桓王府到底是谁做主,我想你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萧劭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明章,话音落地,他便抬脚走了出去,护卫们自动为他让出路来,待他走后,又立马将厅堂围得水泄不通,大有不放走任何一只苍蝇的架势。
这是云珠离开桓王府的日子。
厅堂中余下的三人,哭的哭,愣的愣,仅有一个萧明章神智清醒,却缄默地站在原地,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反抗。
萧明章攥紧拳头,望着萧劭的背影,再没有比这一日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这座由桓王府命名的宅院里,在这座以桓王封地命名的城池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权力,能够大过桓王本人。
他是桓王世子,终究只是世子——
作者有话说:来啦!本章是我们桓王府的内斗嘻嘻,公主宝宝明天出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他真的没有追上来啊……
云珠和阿雁一路马不停蹄,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才终于抵达了洛州距离云州最近的一个县城。
因云珠的样貌过于惹眼,一路上, 阿雁换上了男装, 云珠则是戴上了帷帽,二人以夫妻关系对外自称。
在洛州县城歇脚的一晚,云珠和阿雁都还不怎么敢放松,因为这地方是距离云州最近的一个县城,若是桓王府的人有心来找, 找到这座县城,并不算难。
于是二人在屋中休息以及洗漱的时候, 便是轮流换人在门口守着。
云珠梳洗结束了便换阿雁去,待到阿雁也梳洗结束, 二人便一道坐在床榻上, 静静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直到深更夜半,她们也没有听到什么追兵的响动,这才有些彻底放下心来。
阿雁道:“要不公主先睡吧, 我今晚守夜, 公主放心。”
云珠屈膝盘坐在床榻上, 听阿雁这话, 默默伸手, 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眼底染着一层淡淡的浓雾,明明心底里知晓,桓王府的人不跟上来才是对她而言最好的事情,可是当她确定他们当真没有出发来追她的时候,她竟还是免不了失望。
原来萧明章真的不来追她啊……
原来他是真的巴不得她就这么消失了啊……
打赌桓王府不会追上来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云珠计划当中的一部分。
因为萧明章他们已经在计划着要她死去, 那么她在这个节骨眼,突然自己离开,云珠想,若她是桓王府的话事人,其实便干脆不会派人来追。
不派人来追,而后直接对外宣称,桓王府的世子妃就这么过世了,对于他们而言,不就是最省时省力的么?
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但计划归计划,预感归预感,真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追自己的时候,云珠还是觉得自己心如刀绞。
都是假的,她曾以为的所有温情、所有情爱,原来都是假的……
屋外只有风不断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公主……”阿雁见云珠不说话,还想再劝,便听云珠道:“无事,我并不困,今夜我就和你一起守着。”
阿雁便没有再说话。她反握住云珠的手,和她一起就这么靠坐在客栈的床榻上。
为了轻便,云珠离家的包裹中只带了几样东西:两套换洗的衣裳,三张她不断临摹了有大半年的字帖,一些银票和金子,还有一本她没有看完的书……
夜里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带着阿雁一道,看起了那本她一直觉得很是困难的书。
她们看的很慢,但是只要专心投入到书籍当中,似乎再难熬的夜,也可以很快便过去。
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待到屋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她们起身,继续出发前往洛州的城池。
她们从云州到洛州,要一路到了真正的洛州城,才可以调转方向回去西域。
出发继续往洛州时,云珠免不了又习惯回头看一眼。
阿雁在客栈门前,似乎终于是看出了一丝自家公主的不舍,有心还想骂骂萧明章以及桓王府一家,奈何想来想去,她还是作罢了。
罢了罢了,她说再多的话,最后伤心的也只有她们家的公主,她还是不说话的好。
她们一路闷头赶路,从云州到洛州,一共走了三天,路上不知是幸运还是桓王府当真根本没有派人来追,总之,一场追兵也没有碰到。
终于是到了洛州城中了,阿雁彻底松下一口气,和云珠兴奋道:“公主,我们终于可以回草原了!”
云珠点点头。
三天了,她已经彻底习惯了或许并没有追兵的事实。也是,她都能想到的法子,如何萧明章和萧劭便会想不到呢?
她看着眼前的洛州城池,深吸了一口气。
依照云珠对洛州的理解,洛州是个比云州还要更加富饶且有意思的地方,这座城池,曾在数百年前被冠以东都之称,其繁华的程度,可见一斑。
云珠本想好好逛一逛,但或许是近来洛州也受到了青州和济州干旱的影响,走在洛州的路上,云珠可以见到和云州别无二致,满地都是灾民的情况。
“去去去!”云珠和阿雁牵着马,正想找一家客栈落脚,抬头便见眼前的一家客栈,老板正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出来。
孩童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满脸五官只教人看得清一双眼珠子,还算清亮。
她的嘴里叼着一只馒头,就算是被撵了,也没有丝毫气馁,而是坐在原地便啃了起来。
“下回别来我们这里偷馒头了,知道吗?”客栈老板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教训道,“你要吃馒头也时不时换家人偷啊,光盯着我们家算怎么回事?你知道这几日我家客人被你吓跑多少回吗?”
孩童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知道。
老板便无奈,他也不打算再同这孩子多说,扭头便要进店。
但他眼睛犀利,扭头的瞬间,便见到了牵着马背着包袱的云珠和阿雁,他的嘴角立马上扬,点头哈腰,迎上前来,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云珠和阿雁相视一眼,阿雁便模仿着男子的模样,道:“我与我家娘子途经此处,打算住上几日。”
一听是要住店,老板的眼睛都要笑眯了:“住店您真是来对了,如今洛州的客栈不好找,只我家还有一间空房!”
“不好找?”阿雁问,“洛州不是个大地方么?怎么会客栈都不好找?”
“害,别提了。”客栈老板不由分说,已经牵过了云珠手中的缰绳,直往自家后院拉,“这不是青州和济州去岁闹完了蝗灾,如今又闹旱灾,没有办法,百姓们都跑了过来,四处都是流民,官府说要安顿,实则却没有什么像样的主意,只能是征用了城中的客栈,供那些灾民住进去。”
“将客栈作为灾民的住处?”云珠诧异。
“是。”客栈老板道。
这还真是大手笔。
云珠默默在心中感叹,又问:“那客栈老板们没有意见吗?”
“有啊!”老板道,“但官府就是不愿意跟隔壁云州似的,为灾民们搭建住处,大家又能怎么办?谁有意见,谁便去官府的衙门住上几日,那大家就都老实了。”
“……”
洛州的府衙,处理事情还真是简单粗暴。
云珠只当自己没听到这老板话中提到的云州,和阿雁跟着这老板,自客栈的后院又绕回到了大堂。
路过大堂时,她又见到了那个坐在客栈石阶上的孩童。
哦不,准确来说,是个小乞丐。
云珠便隔着帏帽的纱帘问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哦,这小乞丐啊。”老板不以为意,“是半月前出现的,来我家偷东西偷了好几回了,每回都是刚给客人做好了新鲜的馒头,她就跑过来叼走一个,看样子也是青州那边过来的,没见过她爹娘,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
“……”
原来又是一个困苦的灾民,云珠忍不住回头,又多看了眼那小乞丐。
阿雁开始和老板谈住宿的价钱,顺便问道:“那旁的客栈都开始接待灾民了,为何你的客栈还能继续做生意?”
老板讪讪笑了两声:“那也不能真的所有的客栈都拿去接待灾民啊,总得留几家给你们这般的过客不是?”
“你们家同洛州的衙门有关系?”阿雁又问。
老板赞许地看了眼她,眼角眉梢都颇带一丝炫耀,道:“我家有位长辈,在洛州府衙做师爷,旁的不提,叫我家客栈不被灾民污染,还是简单的。”
“灾民污染?”云珠并不赞同这句话,若是有的选,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流离失所到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成为别人的累赘?
现如今这些从青州和济州过来的百姓,倒霉遇上几百年不见一次的干旱也就算了,还要被人瞧不起,觉得他们的存在是种污染?
她正要替这些灾民说话,张口的瞬间,却突然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唔……”她没来及发出一点声音,便立马捂着嘴,俯身低了下去。
“公……娘子,你怎么了?”阿雁被她吓了一跳,急得不行,紧跟着便去搀扶住人。
云珠捂紧了嘴巴,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适才是怎么了,只是突然的一瞬间,喉咙里的恶心便涌了上来。
“是否吃坏肚子了?”客栈老板关心道,“这边过去不远有一家医馆,郎中医术还不错,若有需要,可以去看看。”
云珠点点头,谢过了客栈老板的指引。
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的一下呕吐,兴许是她连着几日都早起赶路,太累了,所以身体才有些不舒服。
大抵睡一觉便好了。
阿雁付过房钱之后,便扶着云珠,想要上楼休息。
云珠在上楼前,又回头看了眼门口坐的小乞丐,终于,和客栈老板道:“待会儿午饭我要四菜一汤,你喊她留下,我请她一道吃。”
她昂首指了指小乞丐的方向。
客栈老板咋舌,想不通怎么还有人愿意请乞丐吃饭的,但客人是财神爷,客人说的话,他自然只能照办。
眼见着老板真的又走向了小乞丐,云珠这才终于和阿雁继续上楼。
她在楼上睡了一觉,身体便果然舒服了许多。
待到午时,她又和阿雁一道下楼,那小乞丐已经等在了桌边,对着满桌的菜肴垂涎。
云珠笑了笑,走到她的面前。
她正要开口,但在开口的瞬间,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呕……”云珠这回没来得及捂嘴,一声干呕,叫满桌的人都听到了。
小乞丐眨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云珠,又看看她身边的阿雁,清脆的嗓音问道:“你是怀孕了吗?”——
作者有话说:珠宝:他居然真的没有追过来啊![愤怒][愤怒][愤怒]
柿子:寸不已……[心碎][心碎][心碎]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她……有身孕了?
云珠双手搭在胸口上, 错愕地抬起头来,去看这个小乞丐。
“你,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小乞丐眨着亮闪闪的眼睛, 道:“就是啊, 我的娘亲之前也是这般的,后来没多久,我的弟弟就出生了。”
云珠忍着腹中逐渐又涌上来的恶心,回头去和阿雁看了一眼。
阿雁忙拉着小乞丐又问了一遍:“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小乞丐点点头, 虽然模样邋遢,神情却无比认真。
阿雁便一边蹙眉, 一边慌张地又回过头去看云珠。
云珠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 过了好一会儿, 才叫自己冷静下来。
“阿雁……”她稍稍缓过一些情绪后,便和阿雁叮嘱道,“你先把这孩子安置好, 陪她吃顿饭, 我先回去楼上休息, 待用完了这顿饭, 我们便一道去医馆看看。”
“好……”
阿雁知晓, 小乞丐这话一出,云珠如今便必定是没有什么胃口用饭了。
她们都是年纪方才二十上下的小姑娘,于怀孕一事上,没有任何的经验,也没有人可以给她们经验,阿雁有心想要陪云珠上楼, 可云珠却摆摆手。
她如今胃中虽然难受,但行动还算可以自如,她想要单独回去楼上,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若是她的腹中真的有了她和萧明章的孩子……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
云珠一路扶着楼梯的扶手上楼,在此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恶寒逐渐爬满她的全身,她这一路,其实根本思考不了太多的事情,一进屋,便忍不住跌坐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曾几何时,云珠的确很是期待自己能有一个孩子,能有一个和萧明章的孩子,但是自从知晓了应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之后,她对孩子的期待,便少了许多,如今更是只有对逃离桓王府的渴望……
若是孩子真的在这个时候来了……若是孩子当真在这个时候来了……
云珠双手不住摩挲着自己的小腹,不知这到底该算是自己的幸运,还算是不幸。
她开始回忆自己上一回的月事是什么时候……似乎……的确是好几个月没来了?
但自从去年秋日过后,云珠便一直在郎中的照顾下调理身体,月事来的不算准时,也是常有之事……她实在不能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有了身孕。
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任泪水不知不觉地便爬满自己这一整张脸。
直到阿雁来敲门,她才回神,立马起身去给她开门。
“公主……”阿雁一进门便看见了云珠的泪眼,忙伸手心疼替她擦拭。
她眉心紧紧地拧成了麻花,可是也无济于事,她知道,在这一件事情上,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要劝自家公主留下这个孩子吗?她们这才刚从云州逃出来,竟还要留下一个属于他们桓王府的种?这实在是令人生气。
但是劝自家的公主不要这个孩子吗?阿雁又实在说不出这种话,在王府的时候,云珠有多期待孩子,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公主……”阿雁只能把一切都交给云珠自己去做决定。
“没事,兴许是那孩子瞎说的。”云珠擦干脸颊上的泪水,和阿雁道,“我们先去医馆看看再说,保不齐就是我吃坏肚子了,保不齐是太累了,是太累了……”
眼见着云珠就要开始语无伦次了,阿雁忙握住云珠的手,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
“公主,那我们走,我们去医馆,这就去!”她和云珠道。
云珠点点头,主仆二人收拾一番,便往医馆去了。
—
按照客栈老板的说法,距离这家客栈不到几步路的地方,便有一家医馆,乃是洛州城内最大的医馆之一。
云珠和阿雁到了后,果然见到医馆内人山人海,就连取药都得摩肩接踵,人挤着人。
“虽是大医馆,但也不至于如此拥挤吧?”阿雁一来便觉得这医馆过于人多,随手找人打听了下才知晓,原来洛州涌入了大批的灾民之后,这家医馆便就每日都在发放些不要钱的药材,同时,免费为百姓们看诊。
“难怪……”阿雁喃喃。
“医者仁心。”云珠戴着帏帽,知晓这些事情后,便只是拉着阿雁的手,没有和她再去考虑别的医馆。
二人等了好些时辰,终于,是轮到了云珠看诊。
“二位是看什么?”面前的郎中估摸着整一日已经看了不少的病人,和云珠问话,头也懒得抬。
云珠并不摘帏帽,径自坐在了郎中面前的板凳上,道:“我想看看我是否有孕了。”
“嘶——”
纵然云珠已经在中原生活了将近三年,但她到底是西域人,中原话说得再好,也带着些西域的口音。
郎中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帏帽之下,说话的会是一个西域女子。
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惊讶地隔着帏帽,多看了云珠几眼。
须臾过后,郎中才喊她伸出了手。
衣袖撩上去些许,露出细白的一截手腕。
郎中往云珠的手腕上搭了一张帕子,开始为她诊脉。
“你是西域人?”诊脉的同时,他开始问云珠一些问题。
“是。”云珠道。
“倒是难得,西域人能把中原话讲的这么好,你们……”郎中向上瞥一眼跟在云珠身侧的阿雁,问道,“是夫妻?”
“不然呢?”身为护卫,阿雁天生对于危险格外地敏锐,这家医馆虽好,这郎中适才的打量却叫她很是不适,如今这般的打听,更叫她觉得怀疑。
郎中“呵呵”笑了两声:“郎君好大的气性,我只是惊讶,你们西域的小夫妻,怎么到了洛州这地方来?是旅途经过,还是谋生?”
“旅途经过如何,谋生又如何?”阿雁张嘴就想和这多事的郎中呛话,云珠拽了拽她的衣袖,才叫她住嘴。
她从善如流道:“听闻洛州是中原的大城池,素来很是欢迎各地百姓前来,大虞与西域和平相处之后,我们许多西域人便也都想来中原看看,洛州是首选。”
这话似乎是回答了郎中的问题,但实则又什么都没说。
“原来如此啊。”郎中诊脉结束,终于是将手从云珠的手腕上抬了下来。
“如何?结果如何?”阿雁着急道。
“恭喜这位娘子,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郎中不徐不缓,看着云珠,笑眯眯道。
阿雁倒吸了一口冷气,云珠躲在帷幔之下的嘴唇亦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怀孕了?她当真怀孕了?她当真有了和萧明章的孩子?
“你确定没诊断错?”阿雁忍不住追问道。
郎中好笑地扫了眼阿雁:“若不信我,二位大可出门左转再找一家医馆看看。”
他看过阿雁后,便又将目光落回到了云珠头上。
“这是一记安胎的方子。”郎中提笔几下的功夫,便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云珠,“你若信我,如今便可以去抓药了。我观你的脉象,这几日应当是旅途奔波严重,不管你是不是要急着赶路,为了腹中的孩子,我都劝你应当多休息才是,若是可以,在洛州多住上几日,待调理好了再启程,于你于孩子都是好事。”
云珠隔着帏帽的纱帘,看着这郎中递来的药方,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接。
接吗?为了她和萧明章的孩子,她要好好地休息吗?
“怎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郎中似看出了云珠的犹豫,问道。
阿雁便立马先替云珠接过了药方:“谁说的,我们要!我们的孩子,我们自然要!”
她径自替云珠做了回答,拉着云珠便去抓药。
“阿雁……”云珠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是阿雁道:“不管要不要这个孩子,药总是要吃的,对不对?”
云珠便不说话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阿雁尽职尽责地在医馆中抓完了药,这才陪她回到客栈。
客栈老板见到两人回来了,热络地同她们打招呼,并询问看病的情况,云珠和阿雁都不怎么想说话,便随便搪塞了他几句。
待到上了楼,她们才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憩一番。
阿雁对着云珠,没有什么话好说,便要去给她煎药。
如今这孩子是确凿有了,要不要孩子,全都是云珠自己的事情。
阿雁早就想好了,公主若是要这个孩子,那她们将来就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她们有钱,这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将孩子养成同他爹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就行;若是公主不想要,那就乐得轻松,她陪公主将这孩子给拿掉,很快她们又是真正自由自在的两个人。
总之,不论如何,她都会好好跟在公主身边的。
“阿雁……”可云珠一见到阿雁又要去给自己忙活,忙将帏帽摘了下来,露出难得清淡的一张脸。
阿雁心一下揪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云珠的脸上见到如此寡淡的神情,云珠平日里素来都是明媚的,阳光的,自带着满身的朝气,就算是生气了,也是如同娇艳的牡丹花,叫人移不开眼,可是自从来了这桓王府之后,她便一次又一次地伤心,一次又一次地憔悴,如今这素净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像她的公主?
阿雁忙凑上去接住云珠的手。
云珠与她轻拍了拍手,明明动作轻得已经同羽毛似的,语气却莫名其妙得沉重。
“若是我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她道。
“那我就陪公主一道将他养大!”阿雁嘴很快,心思也很快,干干净净如同一面无需擦拭的镜子。
云珠愣了下,似乎没想她会这么快地答应,怔愣过后,终于是放松的笑。
在回来的一路上,云珠想了很多很多,她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这孩子于她而言,是负担更多,还是惊喜更多?
她想了一路,也纠结了一路,回到客栈之后,才终于可以确定,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她舍不得就这样打掉他。
这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孩子,就算她如今已经离开萧明章了,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将来会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他不会受到桓王府半分的影响,不会受到那些恶人半分的影响,她会好好把他养大。
看到阿雁这般支持自己,云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角忍不住泛起晶光。
阿雁最见不得云珠落泪,抚着她的脸颊,替她又擦拭掉那些泪花,才带着新抓来的药材下了楼。
—
这头,云珠和阿雁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迎接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而医馆内,亲眼目睹着两人离去后,那郎中便也跟着起身了。
有小学徒跟在郎中身后,问道:“师傅,那个女子身孕既然已经三月了,按理说没有那般危险,为何你还劝她要多休息几日?万一她还有急事要走呢?”
郎中抬起头来,看了眼这小徒弟,没有回话。
待到他终于在后头写完了纸上的内容,这才交给小学徒,道:“将这封信派人连夜送出去,送到桓王府,告诉世子,我当是见到世子妃了。”
小学徒一惊,慌忙照办——
作者有话说:来啦!啊呜呜呜不好意思昨晚姨妈来了实在太难受了,今天早上也没能顺利起来,昨晚的先欠大家,后续补上!
[可怜][可怜][可怜]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萧明章派来的追兵?……
云珠和阿雁在洛州多停留了几日。
既然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那她们自然是要听郎中的话。
郎中喊云珠要多休息,那云珠便是说什么也不敢再贸然前行。
她们在客栈里深居简出,差不多过了三日, 这才重新计划启程的事。
这几日, 云珠还有阿雁也算是跟这客栈门口的小乞丐混熟了,云珠每日都请她来陪自己吃饭,通过她的嘴,也得知了一些洛州城内如今的情况。
洛州如今和云州的情况可谓是难兄难弟,自己的降雨也不多, 还得接收青州和济州的灾民,这两座城池, 如今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云州有桓王府在主持大局,而洛州什么事情都得上报给朝廷, 能够自己做主的事情, 其实相当有限。
小乞丐也是从青州逃难出来的灾民,之所以到了洛州就不走了,是因为她的爹娘还有弟弟在靠近洛州城池的地方便和她走散了, 她只能不断地留在洛州城中, 等待着有朝一日, 或许可以爹娘弟弟重逢。
云珠听罢她的话, 没有和她安慰更多, 只是在临走前的一日,将一锭金子交到了客栈老板的手上。
云珠道:“这锭金子,便算是我麻烦老板从今往后替我照看她的费用,我看她察言观色很厉害,还会干活,老板不若就收她做个小伙计, 跑跑腿什么的,若是可以,能再教她习些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客栈老板头一次见到有人给他金子,结果是要他收留一个小乞丐的。
他吃惊地看着云珠,问道:“姑娘为何要找我?我可不是大好人,姑娘给了我这锭金子,保不齐,前脚你刚走,后脚我就将东西给昧下,将人给逐出去了!姑娘有这心,自己收她做个小丫鬟,多好!”
云珠笑了笑,似乎早知这老板会如此说,她解释道:“原本我是想带她走的,但她还有爹娘弟弟要等,我若将她带走了,万一哪一日,人家家里人找到了这里,那我岂不是白白耽搁了人家团聚?至于为何找您……”
云珠情真意切道:“实不相瞒,这几日我有特地观察过老板,这丫头此前多次来客栈当中抢人家的馒头,老板您也没有打过她,顶多只是将她给撵出去。我问过她了,她说老板您其实很好,每次看似生气,实则到她嘴里的馒头,您也从来没有夺回去过,而且下雨会许她进门躲雨,天凉也许她挡风,让她在您这里做工,她是愿意的,我也放心。”
“哎……”
她既都说到了这份上,客栈老板自然没有再特地装恶人的必要。
他看了看蹲坐在门口的小乞丐,其实和云珠早已心知肚明,说什么和爹娘弟弟走散了,她的爹娘和兄弟,大抵是不会来找她了。
只不过云珠心善,还愿意给她留点幻想。
老板目光停留在门口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想了许久,才终于接下了云珠手中的这锭金子,道:“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收她做个打杂,至于学堂,我也会送她去上,这锭金子便算是送她上学的钱,姑娘出手阔绰,下回再来洛州,还住我们店,给您熟人价!”
“好!”
求人办事最怕的就是人家会不答应,还好这位老板,她真的没有看错。
云珠办完了这桩事,在洛州便再也没有需要牵挂的了。
次日清晨,她便喊阿雁套好了马,她们一道启程出发,继续回西域。
洛州的清晨,薄雾弥漫,虽然今年洛州的雨水也受了些青州的影响,但一路山花开的还算灿烂,云珠和阿雁雾里看花,出了洛州城后,便沿官道往北走。
走出了几里路,人烟便变得越来越少。
只因她们此前有路过一条分岔道,一边是去云州的路,一边则是通往西域草原的路,去西域的人注定是要比去云州的少,她们在踏上这条路后,便注定是要与大多数人分开的。
“公主,咱们歇歇吧。”眼见着她们前后左右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阿雁见日头暴晒,便给云珠拧开了随身带的水囊。
云珠喝了一口水,却摇摇头,道:“不必,我们继续走吧,还不知道今日能到哪里呢。”
阿雁只得点点头。
她叮嘱道:“但公主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立马说,咱们如今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云珠轻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桓王府如今根本没有派人来追她,她们回草原,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但她也不知为何,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回到草原的心思便越发地迫不及待。
留在洛州的几日是不得已地休养,如今既然休养得差不多了,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她的母国。
她们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这荒芜的官道上,见到了一家供人休息的茶坊。
云珠骑了一上午的马,阿雁这回便是再说什么也不许她继续前行,她们便在这简陋的茶坊里做些休整再说。
在云珠休息的时候,阿雁将马匹牵去后头的马厩,喂些青草。
这茶坊开在通往西域的官道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值午时,也没有什么生意。
阿雁将马匹牵到马厩当中,便自觉地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本以为会是空空如也的马厩,她却意外见到了几匹难得的好马。
西域盛产汗血宝马,阿雁从小在草原上,见过的好马数不胜数,这几匹马,她一眼便看出,绝非凡品。
但这样好的马,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
阿雁在必要的时候,心眼子总是转的很快,只听她突然“哎呀”的一声,发出破天的惊叫。
云珠手中正捧一杯店家上的茶盏,闻言,立马放下茶盏,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她关切道。
“这死马!不知为何突然踩了我一脚!”阿雁的嗓音特地放得很大,和云珠使着眼色,示意她快快上马。
云珠一头雾水,并不知阿雁此招的原因,但出门在外,她素来很听阿雁的话,阿雁要她上马,她便立即上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待云珠上马后,阿雁也旋即飞身上了马,她一拍两人马儿的屁股,两匹西域来的宝马就这样迅速又默契地一齐冲出了马厩。
藏身在暗处的杀手们听到了马蹄声,纷纷不再躲藏,探出身来,见到云珠和阿雁骑着马的身影,他们怔愣一瞬,立刻也都上了马,追了出去。
饶是云珠再不懂阿雁的目的,在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时,她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有追兵!
是有人在追赶着她们!
云珠边骑马,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还有些希冀会是桓王府的护卫,结果却只见到一堆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壮汉,正骑在马背上,不断朝着她们逼近。
他们一个个眼神凶悍,浑然不是来“请”她回家的样子,尤其云珠还见到了那群人手中的刀剑。
她丝毫不敢再分神放缓自己的动作,夹紧马肚,又骑得更快了一些,紧紧跟着阿雁。
“公主,往这边走!”眼见着前面又是分岔路,阿雁当机立断,选择了右边的一条路。
这条路是在掉头往济州和青州的方向去,云珠看着前路两侧俱是茂密的山林,大抵知晓,阿雁这是要筹谋着往山上去了。
这是她们少时便有的默契。西域的少女们,自小骑马射箭,样样不在话下,云珠和阿雁小的时候便喜欢骑马进行各种探险,上山下沙漠,什么都干过。
果然,到了前方的山脚下,阿雁和云珠互换了个眼神,突然之间,两人便就默契地骑马往山路上闯。
她和阿雁一个劲地往山上去,一时间,倒是叫这群从小在中原平地上长大的杀手变得手脚不如她们。
一群黑衣人追上了山,发现自己开始找不到云珠和阿雁在哪里,不禁各个汗如雨下。
他们屏息凝神,开始辨别起丛林之间的马蹄声。
正当他们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凝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时,突然,只听嗖得一声,有一声异响划破了静谧的山林,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衣人倒了下去。
众人纷纷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一支箭羽,射在了那人骑的马的马腿肚上!
一下子明暗位置发生了调转,黑衣人一个个都不敢再轻敌,警惕地望着箭羽射来的方向。
正当他们全神贯注,打算逼近之时,突然,山林间又是嗖嗖的两声!这回箭羽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
他们想要反应,却根本来不及。
“啊!”只听得两声惊叫,又有两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原来是两个人分开来了吗?
黑衣人立即全部翻身,先从马背上下去,以防自己会再次落入敌手。
他们默契十足,彼此交换了几个神情,便先往其中一个声响的来源聚集,缓缓靠近。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马上要得逞时,却只听“嗖嗖嗖——”身后又是一阵射箭的声音。
他们扭头,发现自己的马已经全军覆没,而罪魁祸首两人正不知何时骑在了一条马背上。
她们纵马疾驰,根本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又消失在了这片山林里。
—
云珠和阿雁骑在一匹马背上,云珠向后看了一眼,见到身后终于没有人再追上来,这才大舒了一口气。
“公主,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终于逃出生天了,阿雁望着前路,却也不知,自己要不要继续。
“先往前走吧。”云珠捂着小腹,咬牙坚持道。
“公主,您没事吧?”阿雁边骑马,边分神观察了眼云珠的神情,见到她已经在额头上冒出了热汗,阿雁大为担心。
云珠望着前路,想说自己没事,但烈日当空,她似乎已经连“没事”这两个字,也吐不出了……
“萧明章”……在失去意识前,云珠只记得自己喃喃地叫了声萧明章的名字。
萧明章,这些是你派来的人吗?
是你……真的想要杀了我吗?连我已经逃走了,都不放过吗?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世子妃出事了!
云珠再睁眼, 已不是在室外。
身下的床板冷硬,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除了窗前的一点月光, 别的什么都见不到。
她张口, 想要唤一声阿雁,却发觉自己喉咙渴得厉害。
茫然无措之间,她听到了一阵推门声,紧接着,便是阿雁激动不已的颤声:“公主, 您醒了?”
云珠动了动手指,忍着唇瓣干涸的撕扯, 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公主,这是官道边上的农家!”阿雁忍住满腔的哭意, 跪坐在云珠的床榻前, 道,“公主,您总算是醒了, 您真是吓死我了, 您在马背上突然就晕倒了, 我生怕您有什么万一, 只能一路骑马, 一路找农家,终于让我找到了一家愿意借我们屋子的……”
原来是这样。
云珠渐渐抬手,抚了抚阿雁的脸庞,以示安慰,只是忽而,她的手顿在原地, 记得自己昏倒之前,似乎察觉到小腹一阵疼痛。
她突然握住了阿雁的手,紧张道:“阿雁,那我的孩子……”
“孩子没事,您也没事,就是今日骑马跑得实在太累了!”阿雁回复道。
她们也是幸运,村中向来少医师,偏巧这村子里,就有一个擅长妇科的女大夫,农家大婶帮忙去请了人,人给云珠看过之后,便和她说了没事。
云珠这才放松下来。
此时,阿雁也将床头的煤油灯给点了起来。
云珠方能见到这间屋子的全貌。
这是一间摆设相当简陋的农家小屋,屋中除了一张床和一只装衣服的箱笼,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还挂着收割麦种用的镰刀,还有下雨避寒的蓑衣等用具。
云珠的小床就支在这些用具对面,她一坐起身,阿雁才总算是见到了她干涩到起皮的唇瓣,忙去外头为她倒了一杯温水来。
她将温水送到云珠的嘴边,叫她缓缓喝下。
“追兵们还有过来吗?”
喝完了水,云珠的喉咙总算是好受了一些,便又和阿雁问起白日里的事情。
阿雁摇了摇头,云珠便没有说话了。
之前刚逃跑的时候,她还嫌萧明章不来找自己,如今人倒是真的来了,却是一副要杀了她的架势。
萧明章……萧明章……
那些会是萧明章派来的人吗?还是桓王和应氏的手笔?又或者,是他们一家三口全部商量好的?
云珠不知道。
阿雁放下杯盏,恨恨道:“不管是谁,总归是他们桓王府的人没跑,那世子还想撇清掉干系吗?依我看,公主实在不该再对他贪恋半分!”
“我没有贪恋!”云珠下意识反驳起阿雁的话。
但她怔怔地看着阿雁的怒容,很快又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是,这个时候,云珠不该再为自己开脱,今日情形之危险,于她还有阿雁而言,都可称劫后余生。
她对萧明章还有心思是真的,她曾幻想过萧明章会来找自己,也是真的,但今时今日,她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阿雁和腹中的孩子,也该彻底死心了。
“阿雁……对不住……”云珠垂着眼,大滴大滴的泪水突然便砸了下来,啪嗒几声,零零碎碎地落在被褥上。
阿雁慌忙捧起她的脸颊:“这关公主何事?公主什么都没做错,就算是动心了,也是被那姓萧的所蒙骗!公主,您什么错都没有!”
云珠懵懵懂懂地又看着阿雁。
乡野间的煤油灯不亮,丝毫没有王府之中夜半也恍若白日的错觉,但她就这么看着阿雁,就这么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在泪水之中,看清了一个人的脸。
她伏在阿雁的肩膀上,逐渐泣不成声。
阿雁一声不吭,只是将自家公主拥在怀里,等她哭够了,她便又去端来热水和帕子,替她拭去那些苦涩的泪水。
“公主,您这几日哭的太多了,他不值得,他当真不值得,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阿雁抓着云珠的手,和她仰望。
云珠点点头。
好,今日过后,她当真再也不会哭了,她知道了,她彻底知道了,萧明章不值得,他们一整个桓王府都不值得。
她再也不会为他们掉一滴的泪水。
是夜,云珠又是和阿雁挤在一张床榻上睡着的。
虽然是乡间生硬无比的床板,但是意外的,竟是她们出逃这么多日以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树上渐起的蝉鸣窸窸窣窣,偶有间断,皎洁的月色之下,似乎有萤火虫在窗边不断盘旋,绿光不断闪烁、流连于花鸟草丛之间。
云珠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总算浑身清爽。
她和阿雁坐在屋外的阳光下,开始认真盘算起之后的路。
既然桓王府的人能在她们从洛州去往西域的路上堵到她们,那么说明她们的行程,如今应当已经全部被猜到了,那事到如今,不管她们再如何乔装打扮,肯定都是没用了。
阿雁也不知,如今这般,她和云珠能有什么办法。
“活像是个通缉犯一般!”阿雁这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不过是要回去草原,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事,我们早晚可以找到办法的。”云珠紧了紧阿雁的手,和她道。
阿雁便立马乖顺了一些。
她们一道坐在屋前的枯草垛上。
昨日阿雁情急之下,找到了这个在官道附近的村子,又在村子里小心谨慎,找了一个看起来面色很是和善的阿婆,问她借了一间暂时搁置的空屋。
阿婆说,她们昨夜住的这间屋子本是她儿子和儿媳妇的,但是济州去年收成也不好,他们一开春,便到洛州城里找活计去了。
这里去洛州城的距离便和到济州城差不多。
云珠支着脑袋,对着济州四月却也依旧枯黄一地的衰草看了许久,终于,脑海中似乎渐渐冒出了一点思绪。
—
云州
黑衣护卫们回到桓王府,纷纷跪在了桓王萧劭的面前。
只听为首的一个道:“我等已将世子妃逼到了济州附近,而且依照王爷的吩咐,特意遮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
萧劭面色不显,只问道:“那可有叫她受伤?”
“没有。”护卫道,“王爷特意吩咐了,不许叫人受伤,我等便没有下死手,世子妃和她那丫鬟反应也算快,躲进了山林里,反倒叫我等折损了一些马匹。”
“哼。”萧劭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站在一侧的颜迁便接道:“行了,你等下去领赏吧,只是切记,此番行程,不许与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世子……”
“明白!”护卫们死死地低下去头颅,示意着对桓王府最高的忠诚。
待到这批护卫们离去之后,颜迁才亲自转向萧劭,道:“王爷,如此看来,事情应当是解决了。”
“当真?”萧劭拧眉,却总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般简单,“想不到,她竟真能怀上明章的孩子,若不是担心明章知晓了,会彻底同我翻脸,我真想直接将她给就地抹杀了。”
“万万不可!”颜迁闻言,大惊失色,劝道,“依属下之见,如今这般便已经够了,世子妃以为世子当真要杀她,心灰意冷,定是不可能再回中原,而世子也有王爷您看着,两人已经注定再也不会见上面。若是逼急了,世子会同王爷翻脸不说,叫西域那边知晓了,也实在不好交代!”
“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回西域?”萧劭问道,“到时西域不照样会知晓一切?”
“所以咱们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叫世子妃回不去西域。”颜迁短短几个字,道出了此番计策的最终目的。
萧劭瞳孔骤缩,不过瞬间,又恍然大悟。
是啊,既然知晓回西域的路上一定会有桓王府的埋伏,那穆云珠若是聪明一点,就该好好地待在中原,而不是一心想着回去她的母国。
“只要世子妃还在中原的土地上,找到她便不是难事,看住她,也不是难事,王爷放心,我等必定会替王爷好好看着世子妃,直到您登基的那一日!”
听到这些话,萧劭才终于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意。
如今心腹大患已解,再过几日,桓王府就会对外宣布,世子妃病逝。
只要穆云珠不在,萧劭想,届时,有胆色的谋士全部都会回来,远在金陵朝中的那些助益,也会陆陆续续回到他的身边,所有属于他的一切都将会回来,他想要的一切,也终会得到。
颜迁见到萧劭的神情,顺势又道:“到时候,只要咱们大业已成,若是世子仍旧心里想着世子妃,其实王爷也可以将世子妃接回来,西域女子,无法做太子妃,做个侧妃也好,到底她如今已怀上了世子的骨肉,也是王爷您的骨血。”
“西域异种,有何好稀罕的?”萧劭一听到颜迁这话,嘴角一时又冷了下来。
他冷硬的胡须一颤一颤的,有如威严的军刀,颜迁便顿时再也不敢说些什么,恭恭敬敬地站在边上。
就在两人皆以为,今日之事必定是尽在掌握之时,忽然,却又有身着黑衣的护卫行色匆匆,赶了过来。
只听护卫遥遥站在王府厅堂外,与萧劭道:“不好了,王爷,世子妃出事了!”
萧劭眉心一凛,问道:“什么事?”
护卫便手指着济州的方向,诚惶诚恐道:“济州,济州附近的村子因为干旱过久,一直没有雨水,今早,田地里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田边的几间屋子,正好是世子妃前夜借宿的那几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云珠她……死了
济州乡野的一场火, 在外人眼中,并没有获得多少注意。
因为济州和青州连月缺水,这样的火灾, 今年已经有不少起, 只要不是闹出了格外多的人命,也不是刻意的人为,火灾扑灭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尤其这场火灾还发生在济州和洛州的交界处,是偏远到不能再偏远的地方, 几乎是没有多少人在意的。
云珠和阿雁在山上靠着带上来的食物,硬生生地撑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终于, 有人上山来了。
见到是屋主婆婆, 云珠心下有种理所应当的必然,但她还是揪着心,不知她带来的到底是好消息, 还是坏消息。
“好了, 没事了。”直至听到老婆婆说出了这句话, 终于, 云珠心中的那块石子, 才彻底落了下来。
“姑娘,你说的是对的,火烧完后,果然有人来找你们的尸体,他们找到了那两具假尸体,便走了, 我等了一整日,见他们都没有再回来,这才上山来的。”老婆婆边给云珠和阿雁递新鲜的吃食,边将这两日山下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她们。
云珠不住点着头。
那一日坐在屋门口的草垛上,云珠就是在想着假死脱身的事情,若是不假死,云珠想,桓王府的人能找到她们一回,那就必定还有第二回,她和阿雁将来的一路都会在如履薄冰当中度过,但她和阿雁死了就不一样了,只要叫桓王府的人见到了尸体,确认了她们的死讯,那他们再无论如何,也不会四处逮着两个死人继续追踪。
只是可惜了那几间屋子。
“对了,阿雁,金钗……”云珠回头,叫阿雁从钱袋中取出那支早准备好的金钗,递给老婆婆,“毁了老人家的屋子,实在不该,这支金钗,您再拿着……”
老婆婆慌忙摆手:“不不不,你们给的已经够多了,这我实在不能要……”
她收留云珠她们本就是好意,未曾想过回报,一开始云珠提出要用三锭金子来换她这几间老宅屋的时候,老婆婆也犹豫过,但仔细想了一夜之后,她便就看开了。
这乡野处的老宅屋,比起金子,到底有什么好珍惜的,云珠肯拿三锭金子换她这几间屋子,她拿着三锭金子,去洛州城中,可是能买一套极好极好的宅院了。
正好如今济州干旱,儿子和儿媳也在洛州谋生,若是实在舍不得这边,等到时候旱灾过去了,再将这老宅的屋子给盖回来就好了,左右花不到一锭金子。
于是她就答应了。
如今云珠还要给她金钗,老婆婆便是说什么都不肯要了。
“我的屋子值多少钱我自己心里清楚,三锭金子,已是足够,我老人家不贪心,若姑娘实在过意不去,便为那乱葬岗上背回来的两具女尸做个法事,给人家在庙里立座牌位祈福吧。”
“那是自然!”云珠忙不迭道。
她和阿雁说不幸不幸,说幸运,却也算是幸运,这村子附近便是济州的乱葬岗,扔在火场里的两具女尸,便是阿雁连夜去到了乱葬岗背回来的。
“哎。”老婆婆其实到如今也不知道,眼前的这对小夫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用到假死脱身这一招。
她也不多问,只是和云珠道:“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房子烧了再建,人走投无路了,那就自己再辟出一条路来,只要命还在,那就什么都可以再来。我明日便要去洛州找我的儿子了,也希望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好。”云珠对这老婆婆的感激实在无法言说,眼见着人家是要下山了,她和阿雁便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送她到山脚下。
到了山脚下,她们却不敢再向前了,因为怕桓王府的人还在附近,若是被撞上,那一切又都前功尽弃了。
她们躲在山脚下的林子里,目送着老人家一路远去,她自己的屋子已经被烧毁了,这几日,只能暂住在邻居家。
终于,她们见到那蹒跚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田埂草地间,云珠和阿雁相视一眼,便又向着山上走去。
她们的马儿扔在了村子里,为了掩饰人死的假象,注定无法再跟着她们,从今往后,能真正跟随着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的双腿。
她们得用双腿翻过这座山,走到新的地方;
她们得用双腿淌过难渡的河,抵达全新的彼岸;
她们得去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然后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切。
至于前方到底是何模样?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们,她们只能用自己的双腿,不断地去丈量,不断地敲开一扇又一扇崭新的大门。
—
云珠的事情传进到萧明章耳朵里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自从当着萧劭的面说出自己要去找云珠之后,萧明章便被软禁了。
萧劭将他关在院子里,不许他出门一步,衙门的事情他自己接手了回去,萧明章便被他关在这一方天地里,只许看些书,吃些饭。
这是萧明章从未有过的体验,从前说一不二的王府世子,原来在真正的桓王面前,什么都不是。
萧明章在书房中冷静了一整晚,而后,便又开始想法子。他从来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虽然暂时不能去找云珠,但他至少要知道外头的消息,知晓云珠到了何处,知晓她近来又过的如何。
无圻也算勤勤恳恳有本事,每次桓王萧劭收到什么样的消息,他便保准过不久,萧明章也能收到同样的消息。
直到这一日,无圻迟迟没有回来,萧明章直觉不对,在书房中等来等去,等到了第二日,才终于等到萧劭亲自前来的身影。
萧劭的身影看起来比以往要更加沉重一些,萧明章见他到自己眼前,也没有与他行什么礼。
“出息。”萧劭鼻子孔里出着气,“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闹成这样。”
“比不得父王,手眼通天。”萧明章冷冷道。
萧劭睨着儿子,有心想要发作,但到底,今日是来和他传递噩耗的,他便也没有和萧明章争执些什么。
“父王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告诉儿臣吧?”但还不等他开口,萧明章便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
萧劭浑身一震,从前他总是盼着云珠可以早点没了,这样,他的大业也将一片坦途,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
虽然云珠并非是他直接害死的,但到底是他派去的人,将她逼到了那个地步。
堂堂的一个世子妃,又是逃命,又是翻山越岭住农户家里,而且萧劭也不知,萧明章是否知晓了云珠怀孕之事……
他在萧明章的注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复又开口:“关于云珠的事情,往后无圻不会再有消息给你了。”
“父王对无圻做了什么?”萧明章下意识以为是无圻出了事。
可萧劭道:“无圻没事,是云珠……”
“云珠?”萧明章狐疑,心中的不安与忐忑越发严重,他追问道,“父王,云珠怎么了?”
“……前几日,云珠和她那个丫鬟到了济州,济州干旱多日,开春之后便没有下过雨,你也知道,她借住在济州的一户农户家里,不巧,那农户家着了火……”
这是第一次,萧劭在说话时,竟不敢看自家儿子的眼睛。他仍旧双手负在身后,背过身去,对着萧明章。
萧明章却不如他的愿。
萧劭话中未尽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但他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顷刻间,眼角猩红,发疯似的绕到了萧劭的面前。
“父王这是在说什么?云珠是要从洛州回西域,她怎可能会去济州?”他抓着萧劭,眼睛一眨也不肯眨,问道。
萧劭何曾见过这般的萧明章,这满屋书卷气息太过逼仄,他不得不再度别开脸,道:“你别管她是怎么去济州的,总之……”
他顿了顿,这才终于道:“云珠如今人已经没了,尸首护卫们也已经带了回来……”
“我不信!”萧明章厉声的三个字,盖过了萧劭的声音。
萧劭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眼睁睁地看着萧明章。
“你不信?你不信又有何用?人没了就是没了,济州的大火谁也想不到,也没有人可以想到!你但凡有点出息,此时此刻就该振作起来,完成我们的大业!”
大业,他果然心里还是想着他的大业。
萧明章满身的疲倦突然在此刻袭来,自从无圻昨日没有出现开始,他便一直撑到现在,也不曾歇息。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熬了一天一夜等来的,会是这样的消息。
“所以是父王将她逼到了济州,也是父王叫她不得不住在农户的家里,是吗?”他没有理会萧劭的话,而是不住睁着自己快要渗血的眼睛,与他一声又一声地质问。
“……”
萧劭动了动喉结,终于不再说话。
萧明章也终于知道,在他没有消息的几日,云珠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为何!!!”
这是他自从出生起爆发过最彻底的嘶吼。
萧明章觉得自己喉咙里的鲜血都快要溢出来。
“她明明已经走了,是父王您说的,她走了便不必管她,为何要逼她去济州!”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萧劭再可以理解萧明章,如今面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也免不了恼羞成怒。
萧明章怒吼,他便也同样怒吼:“还不是你优柔寡断!放不下她!但凡你能坚决地舍弃掉她,我又怎么会派人再去追赶她?”
是,是他优柔寡断,都是他优柔寡断,所以害了云珠;都是他优柔寡断,所以才会叫云珠听到那些话,选择离开王府……
这并非是萧明章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却是他最为清楚地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优柔寡断,到底有多可怕。
他直直地睁着一双已经完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萧劭,明明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质问他,但他一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这一次优柔寡断的代价,已经是永失所爱。
萧明章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当着萧劭的面,落下了两串自从他记事起,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眼泪。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头七和下葬
桓王府为云珠办的丧事很风光。
待到萧明章去确认了云珠的尸体后, 桓王府便彻底挂上了白幡,开始对外宣布世子妃逝世的消息。
至于是如何逝世的,云珠好歹是西域的公主, 代表着西域与中原两国的和平, 桓王府自然是要给出一个足够合适的理由,才能叫皇帝不起疑,又叫西域听后,不会闹事。
这理由是桓王萧劭亲自想的,因为云珠是在济州的火灾之中去世, 萧劭便称,云珠是心怀天下, 因为担心青州和济州的灾民,所以才想要带着贴身的侍女亲自去看看情况, 没想到这一去, 会突遇大火,就此葬送了性命。
为了安抚西域,萧劭还特地命人到西域那边送了许多的礼品, 礼单亦是由他亲自拟定的。
萧劭做完了这些事情, 在公布云珠逝世的第三日, 回到王府, 却又见到了跪坐在灵堂前的萧明章。
往日里风光霁月的一个人, 不管做什么都是有规有矩,有模有样,如今紧紧依靠着自家妻子的棺椁,却哪里还有一副王府世子的气度在。
应氏忧心忡忡,上前来道:“他就这般坐在这里,不吃不喝, 已是第三日了,再这般下去,只怕……”
萧劭闻言,再没有一丝的犹豫,抬脚上前进了灵堂之内。
“行了,如今三日已过,我说你要闹脾气也该适可而止,如今王府和衙门都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忙,你也该振作起来了,属于咱们的机会不多了,明章,你该清楚,怎么做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萧劭一来就是如此生硬的长篇大论,萧明章根本没有理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萧劭在灵堂前等待了片刻,见萧明章当真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不禁又道:“行了,就算是本王如今承认,是本王错了,是本王不该派人去追她,那她难道就能活着回来吗?你还记得自己是王府的世子吗?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吗?你难道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她的棺材在这里放七日,那七日之后呢?你还要跟着她到地底下去吗?”
桓王萧劭绝非是完全没有脾气之人,说了几句话,见萧明章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心中怒火不免蹭蹭开始往外冒,语气也越发严厉。
萧明章一身白衣,抬头终于愿意看他一眼。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噙着那双眼睛,冷冷的,盯着萧劭,渐渐似在看什么敌人。
萧劭脸色便越发差劲。
“萧明章!”他正要发作,躲在暗处的应氏见状,忙和萧明安一人一边,上前拦在了这对父子中间。
“好了好了。”应氏劝道,“都是父子,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她回头看一眼萧明章,忙不迭拉着萧劭到了边上,低声道:“你我都知晓,他是真的动心了,如今心上人没了,你就叫他再静几日吧,再给他些时日!”
原是应氏自己劝不动萧明章,才叫萧劭前来的,想不到几句话的功夫下来,萧明章没劝好,倒叫萧劭也发起了脾气。应氏如今是焦头烂额,在这个家中,只觉自己做什么都是不对。
“哼。”萧劭背过手去,没说答应的话,但好歹是站到了边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到萧明章的面前。
萧明章的面前,一时只剩下了一个与他同样身着白衣的萧明安。
萧明安蹲在萧明章的面前,看着憔悴的兄长,有心想要说话,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珠的死她也很意外,得知的时候,她也没忍住,哭了出来。
前几日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前几日还就那样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顿时说没就没了,萧明安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得知消息时,不免惊惶。
但她好歹又比萧明章冷静一点,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云珠已经没了,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哥哥也要继续离自己而去。
“……哥哥。”萧明安陪着萧明章在灵堂前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吃些东西吧,云珠已经没了,她在天上定也不想看到你这般的。”
“你觉得我们家的人这么对她,她在天上会想我们过的好吗?”
这是今日萧明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萧明安听了,却只觉窒息到快要喘息不过来。
有关于云珠的事情,萧明安也是这几日才彻底了解的,原来即便是云珠嫁进了王府,她的父王和母妃也没有打消要去金陵的想法,原来他们一直都还在暗地里想要除掉云珠。
云珠的出走是他们的执着之下,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萧明安心里很难受,若是她和云珠关系一般也就罢了,偏偏去年之时,她不知死活,已经将云珠渐渐视作是自己的朋友。
没有人想要自己的朋友突然死去,也没有人想要自己的朋友,是自己全家的敌人。
“可是……”萧明安想说,可不管怎么样,萧明章都始终是桓王府的世子,他还得对云州的百姓们负责,他再这样下去,身体定会彻底垮掉,但她在张口前,又忽而想起,这不就是父王适才说的话吗?
她的哥哥如今对什么都不在乎,云珠就是因为这些才离开王府的,她如今再说这些,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萧明安一时又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能继续陪萧明章安静地坐着,直到天黑,直到应氏过来,将她给拉走。
“母妃……”萧明安不知,这样下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应氏也没有办法,只能摇头:“等到头七过去再说吧,若是到时候他还无法振作,便是打也得将他给打醒了。”
萧明安微微张唇,不知道怎么个打法。
但她也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母妃说什么,她便暂时跟着做什么。
—
云珠的头七,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真到了送棺椁进陵墓的这一日,萧明安一整日都惶惶不已,胆战心惊,生怕萧明章会做出什么超乎常人的举动,譬如,在陵墓当中不肯走……
但是幸好没有。
云珠下葬的那一日,萧明章一开始,的确同前几日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脚步紧紧跟随着棺椁,亦步亦趋,似乎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眼前这副承载着他亡妻的东西就丢了。
萧明安全程跟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瞬也不敢从他的身上离开。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明章扶着棺椁,进了陵墓,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亲自将棺椁安放在了陵墓之中,本就是留给桓王世子妃的土地上。
那是原本准备给历代桓王以及桓王妃的陵墓。按照大虞的规矩,每位王爷在就藩的那一日开始,就得修建自己往后的陵墓。萧劭来到云州之后,也不例外。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陵墓,最先躺进去的人,不是萧劭,不是应氏,而会是他的儿媳妇,那个来自西域的世子妃。
待到棺椁在陵墓之中安放妥当,萧明安又眼睁睁地看着萧明章开始为云珠上香。
上香完毕,一切才终于算是结束。
“哥哥……”以防萧明章不肯走,在所有事情都落定的那一刻,萧明安便上前,呼唤萧明章。
不想萧明章只是回头,和她道:“好了,回去吧。”
好了,回去吧。
短短的五个字。
萧明安却恍惚等待了一个纪元。
“哥哥……”萧明安眼角带着泪花,想说些什么,可萧明章却已经径自掠过了她,走向了陵墓之外。
那日之后,萧明章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仿佛一切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每日早起,去衙门办公,再时不时前往校场和萧劭一起点兵,和谋士们商议事情。
自青州和济州来的百姓们依旧被他安置得井井有条,即便云州也开始肉眼可见地缺少降雨,但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便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依旧是所有人都信赖并且的确可靠的桓王府世子。
只是每当有人提到云珠的时候,他会有些神色上的波动。
萧明安战战兢兢,观察了萧明章许久,虽然他看似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她总觉得,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她将想法告诉给了萧劭与应氏,却只换来萧劭的不以为意。
萧明安所不能理解的萧明章,才是萧劭最为想要的儿子。
这才是他想要的萧明章,这才是他想要的,永远以大局为重,永远以桓王府的利益为先的桓王府世子萧明章。
云珠既然已经没了,那么,萧劭自然不会再限制萧明章任何的事情。而且,因为云珠的去世,那些从前几乎已经不再不肯给桓王府眼色的谋士,又纷纷打量起了桓王府,桓王府很快便又回到了门庭若市的局面。
自从萧明章回到衙门之后,萧劭不仅还了他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权力,还给了他更多的权力,可以管控整个云州,甚至可以管控他手底下的一部分军队。
一切都很好。
一切看似都很好。
可是萧明安目睹着这一切,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并不受他们的控制,正在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在这里给所有读者大老爷道歉呜呜呜不好意思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过渡章也实在卡文,以后还是会每天照常更新的!本章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呀!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不管桓王府如何。
三个月后, 云珠和阿雁总算是辗转到了凉州,也就是中原与西域的交界。
终于彻底脱离桓王府的掌控后,云珠和阿雁没有直接便启程回去西域, 而是又干脆绕道去了一趟济州和青州的城中, 查看如今灾民的情况。
她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桓王府的世子妃了,但从小到大的习惯叫云珠不可能放着那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管,既然都到了济州,那她干脆便又继续深入,一路了解到了青州, 看过了百姓们的情况,这才离去。
只是碍于身份特殊, 如今的云珠,虽然仍旧可以深入地了解灾区的情况, 但她最终所能做的, 也只是跟随着那些富豪乡绅们一起,在青州每日都在街道上搭建的粥棚附近捐几块银子。
多的,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离去青州之后, 云珠和阿雁便一路奔着凉州来了。
新的马儿是她们在济州城的时候添置的。
在途中丢掉的那两匹原本的马儿, 是她们从西域一路带过来的, 阿雁在得到了新的马儿之后, 还是不忘缅怀自己失去的两匹马儿。
那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哪里是中原这些可以比的。
但有总比没有强,阿雁再不满,也无法多抱怨些什么。
二人在凉州城中落脚,第一件事,便是去买通关文牒。
凉州是国之关隘,要从凉州去到西域, 自然是需要中原正儿八经的文书才行。
而云珠和阿雁如今都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要走正道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去黑市找。
黑市上卖的通关文牒是一锭银子一份,价格并不便宜,幸好她们出门时带的钱财不少,所以买下来也不成问题。
拿到通关文牒的那一刻,阿雁重重舒了一口气,这么久的颠沛流离,总算是快要结束了,马上她们回到西域,回到王帐,就又有不断的好日子过了!
“公主,给!”
阿雁去买通关文牒,云珠便在客栈等着。
如今过去了三个月,云珠的肚子已经渐渐开始显怀了,只是由于她的身形消瘦,所以戴上帏帽又穿上宽松的衣裳之后,便不大容易叫人看出来。
但只要她摘下帏帽,隆起的小腹很容易便能叫人看出,她这样子,必定是怀孕无疑。
她这肚子,寻常已不便再出门行动,大多事情,便只是阿雁出门去办。
接过通关文牒的时候,云珠的双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这就是通关文牒,这就是她辛辛苦苦挣扎了三个月,最为期盼的东西。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书,即使这份通关文牒上的名字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便这份文书本不属于她,但云珠抚摸着上头的官印,扶摸着上头早已干涸的墨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嗅到来自草原的芬芳。
草原。
那是她的草原。
那是生她养她长大的草原。
她终于可以回去。
来到中原三年多了,云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度回来,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没有再可以大摇大摆的仪仗,甚至她如今出门,都得戴紧了帏帽,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
“父王,母后……”云珠抱着文书,站在客栈的窗前呢喃。
她往远方眺望,明明还是青天|白日,却似乎已经可以看见遥远草原上的王帐,看见他们正在冉冉升起的篝火。
“阿雁,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须臾,云珠似乎还是觉得不现实,扭过头来,和阿雁认真询问道。
阿雁忍俊不禁,终于有一次,也轮到她来嘲笑自家的公主了。
她耐着性子,点头道:“是!我的公主,我们马上便可以回到王帐,我们马上便可以回到草原了!”
“真好。”云珠终于往脸颊上添了一抹浅笑,一只手下意识抚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这是她近来习惯的动作。
阿雁看一眼云珠的手,便明白了她的憧憬,她顺势提议道:“公主,若是到时候孩子能在草原上出生,咱们就为他取一个草原上的名字吧!”
云珠果然立马便点了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孩子,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叫他与桓王府有任何的关系,起个草原上的名字,再给他起一个姓穆的中原名,那这孩子,就是完完全全只属于她的孩子,是属于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孩子。
“那公主,我们便在凉州休息两日,两日后,我们便出发回去!”阿雁道。
云珠再度点点头。
这一路下来,虽然是她在统筹路线,但具体的事情安排,大多都是阿雁在做。
她们如今已经到了凉州,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待到休整好了再回家,也好给家中一个巨大的惊喜。
“只怕到时候大王和王后都要吓一跳呢!”阿雁坐在屋中无所事事,便总是喜欢幻想些回到草原之后的场景,“桓王府那边已经给了您去世的消息,您却突然又出现,若我是王后,必定是要激动得不成样子了!”
云珠本就坐在窗前,听到阿雁这话,不免又朝着窗外西域的方向望去。
那是家的方向,是她心心念念了不知多久的家的方向。
自从来到中原起,她便数着日子想要再回去。
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凉州七月的风带着满面的热意还有许多尘土的气息,但是云珠一点儿也不介意,甚至刻意地将脑袋伸了出去,感受着日头的暴晒。
其实云珠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回到家后,父王和母后的反应到底会如何,但她知道,再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在中原更差的。
他们从小便视她如珍宝,称她是草原上的明珠,他们定是会爱她,并且也爱她腹中这个孩子的。
她将脑袋探出了窗外,却还不够,倚着窗框,还想要将身子再探出去一些,再探出去一些……
仿佛这样,她就可以离自己的家乡更近一步,离自己的父王和母后,也更近一步。
—
两日后,云珠和阿雁终于又再度双双踏上了前行的旅途。
她们的手中各执一份通关文书,只要过了城门的关卡,便是天高地阔,再没有人能阻拦。
靠近凉州城门口时,云珠的手心忍不住出了一大截的汗,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担心自己在通关之时,会被人发现,总之,云珠很是紧张。
阿雁瞧出了一丝她的不对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云珠便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阿雁便为云珠遮住些日头。
通关的时候要叫官兵看脸,没办法再戴帏帽,以防自己太过惹眼,云珠今日只能在脸颊上涂了十分厚重的浓妆,将整张脸都抹得黢黑。
她本就是西域人的长相,浓眉大眼,这一经涂抹,更像是个寻常劳作的西域妇女。
阿雁一边替云珠遮着日头,一边数着前头的人数。
还有十个,八个,六个,四个……
眼见着马上便要到她们了,她和云珠紧紧交握住了双手,互相打着气。
终于,前头只剩两个人了!
阿雁欣喜不已,和云珠欢呼雀跃着,正要跳起,却见有一身穿盔甲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突然借助着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们的去路。
云珠定睛去看,只见为首的是个西域人的长相,身材魁梧,目不斜视,看这些站在地上的百姓,便如同在看蝼蚁一般。
云珠和阿雁相视一眼,便听那西域人操着一口十分标准的中原官话,道:“好了,今日出关的名额已经满了,剩下的都先回去,等明日再来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阿哥?
今日无法出关了?
从欣喜若狂到茫然的错愕只需要一瞬。
云珠再度和阿雁面面相觑, 完全不知道,从凉州出关,竟还有名额的限定。这种东西, 难道不是在规定的时辰前, 全都可以的吗?
那为首的将领身形彪悍,寻常人见了都怕,听罢他的话,便纷纷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遗憾地各自低头走了, 唯有阿雁天不怕地不怕,直接昂首问道:“何时凉州出关还有名额限制了?”
“今日刚有的, 如何?”那将领低头,浓厚的眉眼便噙满了压迫, 直逼阿雁而来。
阿雁瞬间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但这般的压迫非但没有叫她吓到, 反倒叫她越发地起了逆反的心思。
她昂首还想和这个将领说话,冷不丁却被云珠拽住了衣袖。
“罢了,我们明日再说吧!”云珠轻拉着阿雁的衣摆, 见眼前人并非是等闲之辈, 便想和阿雁先回客栈想办法。
阿雁有心想要继续纠缠, 却在收到云珠的又一个眼神之后, 彻底老实了。
也是, 她们如今都已经到凉州了,距离出关只有一步之遥,今日名额没了便没了,明日再来便是了,这个节骨眼,实在不适合惹麻烦;
最要紧的是, 面前的这个将领,看上去十分得不好惹,没有必要为了一日之差,得罪这样阴晴不定之人。
“真是稀奇,从前都没有规定,今日便有这规定了?今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进城不成?”
只是阿雁虽然人离开了,心底里却始终是不服气的,刚和云珠过了街道的拐角,便忍不住嘀咕抱怨。
“公主,我觉得此事有古怪!”她笃定道。
“嗯。”云珠点点头,回头发现并没人跟着自己,这才和阿雁道:“待会儿只怕要你再回来一趟。”
阿雁瞬间了然。
今日这城门口古怪,云珠也是看出来了,并且,她还想要她再继续观察,看看到底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公主是有何怀疑?”阿雁忙问。
“还没有。”可惜云珠摇摇头。
她暂时还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只是觉得这城门口的古怪不简单,所以想要阿雁多盯着些,以防还有变故。
凉州地处两国交界,西域人和中原人通婚并非是什么少见的事情,所以适才那个骑在马背上,乍一看是西域人的男人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也不奇怪。
甚至他在中原当官,这都不奇怪,因为他很可能只是西域人的长相,实则是个中原人。
云珠所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出关这一件事。
阿雁大抵也明白了,如今再没有比出关更要紧的,云珠这是在担心夜长梦多。
“公主放心,我先陪你回客栈,马上我便回去城门口,好好盯着!”阿雁立马保证道。
云珠便长出一口气,和阿雁一路先回到了客栈。
—
待二人回到客栈,阿雁将云珠重新安置好,而后很快,便如两人之前商量的,又出发去了城门口。
只不过上回去城门口,阿雁是牵着马,大大方方地女扮男装想要出城的,这回却是不同了,阿雁换了一身女装,直接从客栈的楼顶出发,一路飞檐走壁,去的城门口。
凉州城的关隘不比别的城池,身为边疆重地,这里的守兵是以往城池的两倍不止。阿雁回到城门口,果然便见到适才还大开的城门,如今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士兵们全都退回到了城池之内。
这等阵仗,倒又实在不像是要迎接什么大的人物,阿雁正纳闷呢,伏在茶楼的楼顶上,便见底下正有两个官兵模样的人出来。
其中一个边走边问:“怎么样,西域人今日来了没?”
“还没呢。”另一个回道,“不知是否是知晓咱们已经关了城门,所以今日特地不来了。”
“要我说,也是陛下太惯着他们了,他们敢来骚扰,咱们直接打回去不就是了?还搞得要关城门,躲着他们,这算什么?没得叫西域人觉得我们是怕了他们!”
“哎,谁叫咱们理亏,他们的公主死在我们这儿了,嫁过来才三年,谁知道怎么没的,要借机发难便随他们吧,咱们不理就是了。”
“不是说那公主是自己没的?明知道济州正闹旱灾饥荒,好端端的还非要跑过去,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如今倒是抱怨起我们来了!”
“但这只是桓王府的一面之词不是?哎,这些事情,其实都难说的很啊,除了上头的几个,谁会知晓真正的真相?咱们这种当手下的,听好上头的吩咐就是了。”
“真是麻烦。”
说话之人啐了一口老痰在地上,也不知是这如今的差事麻烦,还是嫌别的麻烦,一脸地不情愿。
阿雁伏在茶楼上,若不是云珠早早地叮嘱过她,不许打草惊蛇,真想直接从手边捡一块瓦片,砸在此人的头顶。
抱怨城防的事情便抱怨城防,好端端地倒是责备起他们家的公主来了?她的公主,也是这群人能责备的?
但是他们似乎又把她和公主今日的疑惑解决了一些……眼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远,阿雁继续伏在屋顶上,想,根据这两人的谈话,可以听出,原来西域借着公主的事情正在朝着中原这边发难,而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中原的边防,也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可是为何呢?
这其中,阿雁有两件事情不明白,一是三年前云珠和萧明章成亲时,中原与西域便已经签署了止战协议,两国交好,按道理,只要是大王还在位,便是不会再主动出来骚扰中原的,除非是大王又不想要这短暂的和平了。
二则是有关于中原的边防。
阿雁在中原待了这么些年,通过桓王府便基本可以推断出,整个中原的兵力其实一点儿也不弱,若是中原真想反击西域,如同他们三年前那般,那势必可以做到,为何如今却选择了避而不见?紧闭城门?
她带着这两点疑惑,又在城门前的茶楼上趴了许久。
只是可惜,她这回已没有一开始的运气,趴得再久,也没有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便只能在傍晚之时,带着自己的两点疑惑,回去交代给了云珠。
云珠听罢阿雁的话,与她一般,对中原与西域的举动都满是不解。
“公主,你说,若是有朝一日,两国当真再度开战,那咱们还能回去草原吗?”阿雁的疑惑虽然深重,可是担忧却很简单,她并不在乎两国开不开战,也并不在乎别的乱七八糟任何事情,她只想和云珠简简单单地回到属于她们的草原,从此天高地阔,再没有人能够管住她们。
可云珠深深地看着阿雁,默默摇了摇头。
若是两国当真重新开战,那毫无疑问,各个通往西域的关隘处都不会再轻易放普通的百姓出城,她想和阿雁回到西域,便是难上加难了。
“但我们如今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要开战,明日,我们应当还是有机会的。”云珠道。
若是中原这边当真决定迎战,她想,那绝对不会是这般的紧闭城门,而是会直接派兵迎敌。
“那中原到底是在想什么呢?”阿雁不解,要打就打,要议和就议和,难不成中原还真会因为她们公主的事情而感觉到愧疚,所以选择不和西域正面起中途?阿雁可不信。
中原没有一个好人,这是阿雁在中原三年所学到的唯一真理。
云珠哭笑不得,但对阿雁的想法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中原会因为对她的愧疚而选择对西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若是云珠再信这种事情,那真是枉费她这三年来经历的所有苦难了。
这一夜,云珠和阿雁是带着许多的困惑和不安进入的梦乡。
两人睡得都不怎么踏实,待到第二日,天蒙蒙亮,便都起了身。
她们相视一眼,打算不管发生了什么,今日都先去城门口排上队再说。
于是两人趁着天色尚未亮透,便又一次牵着马,来到了凉州的城门口。
可是不想,经昨日一役,今日一早,许多的百姓们都是抱着和她们一样的想法,早早地便都过来排队了。
是以即便她们去的已经够早,但还是不算前排。
眼见着前方已经大排长龙,云珠和阿雁都双双在心中大叹不妙。
“公主,咱们不会还要在凉州再住一日吧?”阿雁愁眉苦脸,直觉告诉她,这等一而再再二三出差错的事,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没事,好事多磨。”
云珠虽心中和阿雁是一样的想法,但阿雁既已惆怅了起来,那她便是说什么,也不能再散了两人的志气。
两人站在城门前,慢慢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虽然昨日关城门早,但是今日凉州城门的开启,还算准时。辰时,官兵便推开了厚重的城门,开始允许百姓们进出城。
眼见着队伍总算是慢慢地挪动了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检查异样,云珠和阿雁边朝着城门口逼近,心中燃起的希望火苗,便也越来越高。
看这情形,轮到她们出城,当不是什么问题。
她们数着数,不住期盼着她们的顺序。
隔壁是自西域零零散散进城来的百姓。
云珠专心排队,本无心其他,却不想,偶然地朝边上一瞥,就会在人群中,见到一抹不可思议的身影。
那是凉州尚未升起金光的晨间,晨雾淡淡地笼罩着这座边防重镇,大漠的黄沙飞舞,凉风习习,云珠吃惊地看着眼前裹着头巾的男子,喃喃吐出两个字:“……阿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