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绵阁定在上元节重新开业, 便是明日。
钱浅早前给夏锦、绵绵传授了“走秀”的模式,请一些身材匀称、最能衬出衣裳好看的人,将各式各样的衣裳穿在身上, 去人前近距离展示。
夏锦近三日都没露面,一直在与绵绵忙活这个事儿。届时浮生乐坊的乐师会来奏乐, 还有走秀的人员、服饰安排等等, 事多且杂。
钱浅正打算去店里查察一番, 看看布置有无不妥, 也欲看一下走秀的效果, 不料江书韵却突然登门,打断了她的行程安排。
周通恭敬迎她进门, 转头立即遣人去通知宋十安。
钱浅低眉顺眼地站在江书韵面前, 任她审视,心里默默想着,不论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都由她发泄好了。
江书韵看了她好一阵, 才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钱浅恪守礼数,“恭聆夫人教诲。”
江书韵端起茶杯抿着,憋闷的那口气顺下去一半,还是阴阳怪气道:“听闻你前些时日受了伤, 先坐吧, 否则安儿又要说我苛待你了!”
钱浅无视她言语上的讥嘲, 毕恭毕敬地谢过后才坐下。
江书韵冷笑道:“先前那般张狂,如今婚书已下, 全府上下连国公爷都认了你,你又何需再装模作样?”
钱浅话音不疾不徐:“我敬夫人,是因您是十安的母亲。您将他教养得很好, 对他寄予厚望,他却因为我忤逆您,所以您厌恶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简单概括清楚情况,倒叫江书韵无话可说了,“你知道就好。”
红菱这次倒是乖乖在旁立着,半句不敢多言。
“给夫人造成不快,令你们母子心生龃龉,我诚心向夫人致歉。”
钱浅颔首道歉,旋即又抬起头,直视着江书韵的眼睛,语调不卑不亢:“但我不会再离开他了。我与十安心心相印、情投意合,还望夫人可以尝试接受我。”
江书韵听着她大胆直白的请求,有些心潮起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情相悦的情意,谁不心驰神往呢?
钱浅见江书韵没有骂她痴心妄想,继续补充道:“夫人若实在不想看见我,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出现在夫人视线范围内碍眼,也绝不会打着宋家名义做任何事。”
江书韵有些不自在了,“你不必如此做小伏低,倒显得是我咄咄逼人一般。”
钱浅神情谦卑,言辞诚恳:“是我未能达到世俗意义上的优秀,高攀了宋家门楣,所以并不会觉得委屈。”
“算你识相!”
江书韵很受用,语调顿时轻快下来:“宋家是靠着战场厮杀才有了今日,你日后有了侯夫人这一层身份,出门在外言行举止便需要注意分寸,行事有度,别给安儿招来些个流言蜚语,抹黑宋家。要知道,人言可畏!”
钱浅知道她是在说先前闹出的事端,也不辩驳,和顺温柔应答:“是,谨遵夫人教诲。”
江书韵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这些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见她没有辩驳十分满意,如此沉得住气,也就无需担心她在外面给宋家惹是生非了。
“你的伤如何了?”
“谢夫人关心,已无大碍。”
江书韵喝了会儿茶,看着她娴静内敛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问:“你,可否怨我?”
“从未怨过。”
钱浅轻轻扬起嘴角,清淡的面容上一派坦然:“若是我含辛茹苦、精心培养的天之骄子,选了一个过于平凡的伴侣,我大概不会比您做得更好。”
江书韵怔了怔,随即露出笑意:“我起初并不讨厌你。初次见时,便觉得你有超出年龄的从容和沉稳,不以财帛而心动,也不因权势而怯懦。这几年我不止一次心生悔意,不该那样去伤害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意。”
钱浅笑得云淡风轻:“我当初选择离开,也并不能全怪到夫人头上。只是兜兜转转,依旧是我。既然缘分未尽,那些过去的事,夫人便无需再挂怀了。”
她说话不紧不慢,没有娇谄之意,更无凌厉之气,让人听着很舒服。江书韵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
还要再说什么,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速之客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少女,头戴珠翠,鎏金华服。钱浅认得她,七皇女王宥萱。
她带着两名侍女、四名侍卫,气势汹汹闯进正堂。
侍从慌乱不已,对钱浅躬身请罪:“夫人,七皇女硬闯进来,小的们实在是拦不……”
“滚开!”
侍从话没说完,就被王宥萱身旁那趾高气昂的侍女一脚踹开,“什么东西也敢拦在七皇女跟前!”
周通原本怕江书韵会为难钱浅,一直守在她身旁,此时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将钱浅挡在身后,满脸赔笑向王宥萱行礼:“小人见过七皇女,敢问……”
“啪”一声脆响,周通寒暄的话刚出口,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王宥萱甩着发痛的手,愤愤叫嚣道:“都给我死远点!我看谁再敢废话!”
阻拦的侍从身上都有脚印,除了周通,还有其他人脸上也明显挨过巴掌了。
钱浅怒火中烧,刚想发作却被江书韵一把扯到身后。丰腴艳丽的贵妇人挺身在前,带着雍容气势质问道:“七皇女这是做什么?”
面对江书韵的质问,王宥萱嚣张气势丝毫不减,指着钱浅对江书韵吵嚷:“这个贱女人胆敢造谣中伤当朝储君!我今日便要拿她去给我皇姐洗清污名!便是国公夫人你,也阻拦不得!”
她说罢对身旁人命令道:“还不拿人!”
跟在王宥萱身后的侍从立即上前就想缉拿钱浅,孙烨带着两侍卫和府中护院上前,与对方四人打成了一团。
两边人都心虚着,谁也不敢拔刀相向,故而只是拳脚打斗。
钱浅拖着江书韵的胳膊往后退,喊道:“周伯,先送夫人离开!”
江书韵凤眼瞪圆:“家中长辈在,哪里轮得到你一小辈出头!放心,我是国公夫人,她不敢对我怎样!”
孙烨和那两名侍卫都是宋十安精挑细选的,何况安庆侯府的护院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实力本就不差,人数又占上风,很快就把王宥萱的四个侍卫打趴下了。
王宥萱简直气疯了:“你们竟敢伤我的人?”
钱浅不顾江书韵阻拦走上前,声音肃然而冷冽:“若我触犯律法,自有府衙官差奉命缉拿。你无官无爵、无命无令,谁给你的权利擅闯私人府邸,仗势行凶?”
王宥萱跋扈大骂:“你还敢质问我?造谣中伤皇太女,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她看着艰难爬起身的侍从气得上脚就踢:“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拔刀拿人!”
几人踉跄站稳,其中一人闻言拔出刀来,另外三人却只是摸向刀柄,神色迟疑。
孙烨随即摸向剑柄,被钱浅抬手按住。她瞪向拔出刀的那人,冷声警告:“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擅闯侯府、持刀行凶,我直接将你们就地斩杀,合乎情理,亦合律法!”
那人表情僵住,此刻才注意到另外三人都没拔刀,顿时后悔刀拔得太快了!
他看了王宥萱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收刀入鞘。
王宥萱气炸了,上去就踢了那几人,“废物!蠢货!我是皇女!她怎敢杀我?!”
侍卫们默默忍受她的脚不敢言语,心说:她是不敢杀你,可不一定不敢杀我们啊!
王宥萱见侍卫不敢动,“当啷”一下拔出一名侍卫的刀,刀尖指着钱浅张狂嚷道:“好,别人不敢!我亲自拿你!”
孙烨毫不犹豫挡在钱浅身前,王宥萱双手持刀乱挥:“滚开!谁都别想拦我!”
孙烨不敢对皇女拔刀,只能抬臂格挡,手臂当即就被划出个血口子。
另一个侍卫也同样不敢对皇女动手,只能瞅准机会,用双掌夹住刀锋,不让她乱砍。
锋刃割破侍卫的手掌,鲜血滴落,他却死死夹着刀锋不肯松手。
二人流出的鲜血,在钱浅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寒霜。
王宥萱还欲夺刀,钱浅直接飞起一脚踢到她持刀的手腕。
王宥萱吃痛惨叫松开刀柄,还没来得及捂上手腕的痛处,便被人一把薅住手臂拽住,随即“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惊愣在原地。
王宥萱完全懵了,她身边的两名侍女也傻了眼,连江书韵也震惊得忘记了表情管理。
脸上的巨痛很快变得又胀又麻,紧接着又像细细密密的小针滚过,刺痛几乎要戳破脸颊!
王宥萱难以置信地捂住脸,“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豆大的眼珠唰地涌出,王宥萱抓狂尖叫,指着钱浅多跺脚:“杀了她!给我杀了她!给我……”
“啪!”
没等她喊完,钱浅再一巴掌重重掴在她的脸上,把那没吐出的“杀”字都扇了回去!
钱浅面若寒霜,环视一圈王宥萱的侍卫,冷声下令:“不请自来是为贼!将擅闯侯府的贼寇拿下,如遇抵抗,就地格杀!”
王宥萱的侍卫一脸惊惶,根本不敢动,直接被府中护院缴了械,羁押跪地。
两个侍女也被压住了,其中一个侍女大声叱责:“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七皇女!”
钱浅声音严厉:“周通去掌嘴!谁再敢攀诬侯府,给我直接打烂她的嘴!”
没人知道周通的巴掌有多重,只知那侍女一下子被扇趴在地上,看起来晕头转向的,半声也没再吭。
王宥萱却得了侍女提点,仿佛怕钱浅再打她,捂着脸不敢松开,却还是吵嚷道:“你这不是挟持是什么?!你敢挟持皇女!别说宋十安,就算是怀远公也救不了你!”
钱浅真是动了肝火,薅过王宥萱的胳膊用力一拧,将她压在桌子上,脱下鞋高高扬起,重重抽在她的屁股上!
所有人再度瞠目结舌!
在王宥萱的声声惨叫中,夹杂着钱浅的一句句斥骂。
“让你不知悔改!”
“让你造谣污蔑!”
“让你毁人名誉!”
“让你信口开河!”
“让你嚣张跋扈!”
“让你喊打喊杀!”
……
王宥萱刚开始还在挣扎哭喊:“我要杀了你!我定要杀了你!”后来就只是干哭:“呜呜呜呜……你怎么敢……父皇和母妃都没打过我……”
鞋底落在王宥萱的屁股上,一声声的闷响没有一点迟疑和停顿。
钱浅边打边叱:“你造谣中伤我,我还未追究你,你竟还敢来大闹?”
“你皇姐是让你道歉来的,还是让你闹事来的?”
“你与皇太女一母同胞,你胡作非为,她分明是被你牵连,你哪来的脸来怨我?”
“太学教授的规矩礼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出生在皇家,受天下万民供养,却不知感佩,对人动辄打骂、喊打喊杀,你皇姐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萱儿!萱儿!”
院子再度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皇太女王宥知赶到了。
钱浅并未因皇太女的到来而松开王宥萱,但王宥萱却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一下子活泛过来,朝着快步而来的王宥知放声大哭:“皇姐救我!皇姐!快救我!”
江书韵终于回过神,立即行了礼:“见过太女殿下。”
一屋子人都赶忙行礼,只有钳制王宥萱侍从和侍女的人,见钱浅按着王宥萱没松手,只是朝皇太女颔首,也没放人。
王宥知扫过厅堂内的状况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先与江书韵回了礼:“江夫人好。”
王宥萱嚎啕大哭:“皇姐!这个疯女人竟然打我!她竟敢打我!皇姐!你快叫人杀了她!”
钱浅鞋底子“啪”地再度落下,斥道:“还敢胡言乱语!学不会好好说话了是不是?!”
王宥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再看妹妹眼都哭肿了,顿时气怒交加:“你,竟敢伤皇女?!”
钱浅瞪着王宥知,示威般“啪”地又落下一鞋底子!
江书韵只觉得这一鞋底子似乎打在她胸口上,直让心脏都跟着发颤!
钱浅一派从容淡定的神色,声调徐缓:“皇女又如何?大瀚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七皇女未经通传,带人擅闯私人府邸,亲手持刀行凶伤人。人证、凶器俱全,我便是将她就地正法,太女殿下又能奈我何?!”
那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有理有据的诘问,带着扑面而来的强势和压迫,将王宥知的色厉内荏逼得无所遁形。
王宥知看到孙烨鲜红的手臂,另一人手掌也满是鲜血,地上还躺着那把染血的刀,恨恨地握紧拳头。深吸口气,转而怒斥王宥萱:“萱儿!孤是叫你来道歉的,你怎可如此胡闹?”
王宥萱似乎不敢相信姐姐不为她撑腰,反倒责问起她,气得眼泪更凶:“皇姐!我是为你不平啊!外面把你说成那样,全都是因为她!”
王宥知呵斥:“孤的事,何需你插手!”
王宥萱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趴在桌子上跺脚哭喊:“皇姐!你竟为了这个疯女人责怪我?她卑鄙无耻抢走宋十安,如今还在外面败坏你的名声!你可是储君啊!怎能忍气吞声任她欺辱……”
王宥知气急怒喝:“还不闭嘴!”
帝王气势乍显,怒意倾泻,令场面陡然肃静。
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钱浅丝毫未受影响,昂着下巴挑衅地望着她。
王宥知强压怒火,规规矩矩朝钱浅躬身行礼:“孤代皇妹向钱姑娘致歉。皇妹她只是孩子心性,自幼被父皇母妃宠惯坏了,还请钱姑娘将她交给孤,孤此番回去定会好生管教。”
一国储君屈尊降贵行礼致歉,场间所有人都觉得足够了。
可钱浅却勾起唇角,冷嘲道:“七皇女散播谣言、毁我名声在先,擅闯私人府邸、持刀伤人在后。太女殿下凭什么认为,你轻飘飘的一句道歉,便可揭过此事?”
江书韵紧张地直冒冷汗,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让她见好就收!
王宥知脸黑青,明显在强压着火气:“萱儿是皇女,你如今也打了她泄愤,还想如何?”
“哈?”钱浅似笑非笑说:“同样是名声受损,我就要任人欺凌、备受折辱,换做殿下你就得私闯民宅、喊打喊杀。原来做储君是拥有这等特权的吗?我才疏学浅,竟不知这是大瀚哪一条律法规定的啊?”
见王宥知脸色由青转白,钱浅继续调笑道:“不如,殿下与我一同带着这些闯进府中行凶的贼匪去京都府衙,再叫来中书省、刑部、御史台来个三司会审,好好给我讲一讲,储君,是如何凌驾于律法之上的?”
好大一顶帽子!
周遭寂静无比,所有人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会发出丁点儿动静。
江书韵紧张得不行,跟宋乾成婚快三十年,也没经历过如此胆战心惊的时刻啊!
在钱浅幽深且誓不罢休的目光里,王宥知竟莫名感受到一股威压。
她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过压迫感了。与父皇那久坐皇位、受人朝拜浸淫出的帝王威慑气魄不同。那是一种藐视皇权、无畏生死、蔑视万物的气势,带着隐隐的毁灭之意,还有想要同归于尽的声势。
王宥知一口气死死顶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见她不打算轻易放过,王宥知只能软下去:“你想,如何?”
场间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察觉到,皇太女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钱浅达到目的,把王宥萱薅起来扔给周通,意味深长地说:“周伯,将擅闯侯府的贼人押在院里。我与太女殿下,有话要说。”
“皇姐!”王宥萱被周通擒着,不满地叫。
王宥知一挥手,怒喝:“闭嘴!滚出去!”
王宥萱不敢再忤逆盛怒之下的王宥知,不情不愿地被押了出去。
随着王宥知的话,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也退了出去,只有卫莹没动。
钱浅这边人也都退出去了,孙烨没动,钱浅对他说:“没事,你先去处理伤口。”
孙烨这才退出去,江书韵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出去了。
四周寂静,落针可闻。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峙、审视半晌,随即敛起。
面对那毫无畏惧的神色,王宥知幽幽道:“倒是孤小瞧了你。”
钱浅冷笑挑衅道:“我倒是高看了殿下你。现在真是庆幸我当年放弃科考,未将宝贵时光浪费在你这等荒唐之人的身上。”
王宥知嘲谑:“好大的口气!”
钱浅懒得辩驳,语气轻蔑至极:“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吧!从你第一次跑到我前面出言威胁,你虚构出的强势霸道和伪装出的从容威仪就已尽数崩塌了!”
王宥知脸色一僵。
钱浅继续毫不留情揭开她那时的目的:“你贬低我、羞辱我,想看我悲愤绝望又无能为力的凄惨模样。你希望我识趣地找个肮脏角落,苟且卑微度日,最终悄无声息的死去,如滴水入海般,连个水花都不要溅起。而你,依旧快乐高贵地活着,生杀予夺。”
她咯咯笑起来,“高贵的皇太女殿下可曾想过,如今你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全然系在了你曾想碾死的小小蝼蚁身上?”
王宥知脸色发白,沉声问:“你想如何?”
钱浅没接她的话,将心中的怨愤一股脑骂出来:“你没本事让宋十安嫁给你,却用这种下作手段折腾我。身居尊位却用于谋私,为一己私欲用龌龊手段折辱他人!”
“太女殿下,你纠缠不休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她毫不掩饰满心鄙夷,更直接撕下对方表面粉饰的遮羞布。
王宥知脸涨红得几乎能滴出血,额头青筋迸出,声音冷冽到了极点:“你竟敢对孤如此无礼,好大的胆子!”
“无礼?”
钱浅言辞更加犀利:“若非投胎投得好,你以为你配得这个位置吗?天下人要经过数万万人的竞争淘汰,历经数载方可位居人臣!而你只需在你们兄弟姊妹七人中胜出,即可成为一国之主,你有何资格不可一世?”
直白难听的话语击溃王宥知的骄傲,气势更弱。
钱浅继而站到她的面前,目光不容回避,一言一行带着压迫与斥责:“王宥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堪当一国之主?你可对得起千百年来为女子争权夺势的先辈?你可对得起这百年间难得一现女帝之尊!”
“王宥知!你实在太让古往今来的万千女同胞失望!”
那话语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王宥知在她锋锐逼仄的言语中彻底卸了势,像是被她这句话钉穿了脊梁,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出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为储君,是难得的女帝之尊,怎可因儿女私情被对手抓住弱点?
如今真凶尚未查明,待元月十六开朝,昌王的人必会趁机弹劾!她失了宋家凌云军的力量支持,又失去民心,这储君之位,只怕要真的要拱手相让了!
王宥知心灰意冷,无力辩解:“不管你信不信,此事非孤所为。造谣之事是萱儿自作主张,绑你伤你之人,孤更是完全不知情。”
钱浅高傲地坐到王宥知的上首位置,轻蔑发问:“这重要吗?若非你针对我,你那蠢笨如猪的妹妹又一再给对方递刀,你的对手又如何能抓住时机,恰到好处地钻了这个空子?”
王宥知大脑轰地一空,猛然抬眼:“你,都知道?”
第172章 求和的态度 “孤愿三顾茅庐,请君出山……
王宥知全然失声, 心底升起莫大的惶恐,若一切都是眼前之人与昌王布下的天罗地网,那她这次……输的彻底!
钱浅见她神情变幻莫测, 轻笑了下:“这没什么难猜的。若非有心人推波助澜,又怎会在短短数日将殿下推上风口浪尖, 闹得人尽皆知。我与十安不屑做这种背后构陷的勾当, 若有实质证据, 早就与你对簿公堂了。那么最大受益者是谁, 不是一目了然么?”
王宥知依旧一脸防备, 盯了钱浅问:“你既知是有人故意陷害孤,却任由外面谣言四起, 是何居心?”
钱浅静静地看着她, 神色隐隐带嘲:“太女殿下,求和要有个求和的态度,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王宥知神色又是一僵。
钱浅不紧不慢地说:“如今流言蜚语萦绕不散,殿下名声尽毁, 渐失人心。你可以怨你的对手,可以怨你的蠢妹妹,甚至可以怨你自己,却独独怨不着我。”
王宥知目光尖锐盯了她好久才问:“既然你已看透此局, 便直说吧!如何才愿助孤破局?”
钱浅一脸傲慢, 似有深意地说:“我刚才说了, 殿下想要求和,便该有个求和态度。”
王宥知在她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忍不住说:“看来,你早料到孤会来了。”
“你比我想的,还要沉得住气。”
钱浅似笑非笑道:“后日便要开朝了, 你却还有心思设计让你那蠢妹妹跑来闹上一通,你自己再踩着点儿赶来救场。你以为在她手中‘救’下我,便可施恩施威,让我感恩戴德地去为你澄清一切。反正责任都是这个不懂事的妹妹的,你再帮她说些好话、赏赐些钱财珍宝,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是这样吧?”
王宥知瞳仁敛紧,有一种被人扒光衣裳、窥见所有私密的恐惧涌上,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钱浅勾起唇角,嘲问道:“殿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被人骂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是我;被人砸的浑身是伤、泼墨泼污水的也是我。伤害已经加诸到我身上,倘若如此轻易揭过,那我所经历的一切,不就成了活该吗?”
王宥知沉默良久,神情变得恭谨起来,“姑娘神思敏锐,见微知著,早已洞悉一切。是孤,自作聪明了。”
她说罢站起身,向那面容清冷的女子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孤,向姑娘致歉。先前种种,多有冒犯,望姑娘海涵。”
她躬着身未起,钱浅便稳坐着受了她的礼,“为君者,最忌刚愎自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过而不能改,是不勇也。不智不勇者,何以为君?”
王宥知诧异抬眼,继而将头垂得更低:“孤,惭愧。”
随即双手被微凉的手掌托起,王宥知直起身便看到那笑盈盈的一双眼,朝她眨了眨眼睛。
“既然殿下知错认错,那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殿下就,赔些钱财俗物吧!”
“钱财俗物?”王宥知神情松怔,完全没想到,她会开口要钱?
钱浅问:“不舍得吗?”
王宥知摇头:“是不合理。”
钱浅语气轻快:“我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却因你被生拉硬拽卷入局中,险些丢了性命,索要财物赔偿,哪不合理?”
王宥知实诚地说:“你有通天之智,有豁达心胸,却索要钱财俗物,怎会合理?退一万步讲,你有田有产,有日进斗金的乐坊,有侯爵夫人的身份,哪里会缺钱?”
钱浅无奈地笑笑,只好诚实解释:“可只有我收了巨额财物,才能在尔虞我诈的权位之争中全身而退。毕竟在外人眼中,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女子,被钱财安抚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王宥知聪慧如斯,顿时就明白了,“你不想让对方知道,你站到了孤这边。”
钱浅直白地说:“我本来也没有站到你这边啊!我只是不愿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也耻于与那等拨弄人心、自私凉薄之人为伍。宋家不参与党争,你们的争斗,与我二人无关。”
王宥知略带犹疑,“可是宋卿他,已对孤心存芥蒂。”
钱浅淡淡一笑:“殿下大可安心。宋家是纯臣,效忠的是大瀚,不会被私人恩仇裹挟,扰国祚不稳。你有本事保住自己的位置,他效忠的便是你;你若无能,也怪不得他转而效忠下一位君主。”
王宥知总算安下心来,看着那清淡的面孔幽幽道:“孤总算明白,他为何会对你如此执着。”
钱浅语调清和:“他志在疆场,即便没有我,他也不会进入后宫。你是君,他是臣,他会为救你豁出性命,却不会献出自己的身心。君子和而不同,你要制衡朝局,保江山万代,国祚永昌,他亦有鸿鹄之志,不愿被束缚在后宫之中。明主贤臣,才是你们之间的最佳关系。”
王宥知不禁感佩之至。
陛下手握禁军,宾天之前是不会交出兵权的,而昌王早在年少时,就在皇后的帮助下开始笼络地方军了。她晚出生十年,即便拼尽全力当选储君,也免不得成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位置坐不稳。
她之所以不肯对宋十安放手,除了爱慕之心,更是为了凌云军能成为她身后最稳固的力量。虽说后宫及亲眷不得掌兵,可凌云大军是宋家一手打造,军中将领都是宋氏一门提拔出来的,拒绝世家子弟往里塞人,故而才成大瀚最强之师。
她知道宋家是刚正纯臣,但她不信他们会真的永不结党站队。所以不是她非娶宋十安不可,而是她不能没有宋十安。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弄巧成拙。
思及至此,王宥知不禁对眼前人肃然起敬,她更了解宋十安,懂他所想、知他所愿,并且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去左右对方的意愿。
如今终于安下心,王宥知不禁涌起惜才之意:“钱姑娘远见卓识,有七窍玲珑之心,为何不愿进入朝堂施展才华?”
钱浅淡然一笑:“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没空去追逐名利地位,只求身无枷锁,与看重的人一起活在当下,事事尽欢。”
王宥知沉默良久,终是笑了:“倒有几分逍遥居士的味道。不过,若孤愿三顾茅庐,请君出山,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同孤一起去打造河清海晏,盛世升平?”
“殿下也总算,有个女帝的风范了。”
钱浅回敬,继而行礼:“殿下若真有此心,那待殿下荣登大宝后,在下等您亲顾茅庐。”
“好,那就说定了。”
二人对视,相视一笑,前尘积怨在此刻冰雪消融,目光中都对彼此难掩欣赏之意。
钱浅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帖子,双手递过去:“明日锦绵阁重新开张,诚邀太女殿下盛装出席。”
王宥知瞬间就明白了,击碎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二人当众站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么一切污蔑、中伤自然会不攻而破。
她翻开帖子,上面早已写好了她的名字,诧异问:“你早知道孤会来?”顿了顿又说:“是了。你放过污蔑你的那些人,让她们当街宣扬受人蒙蔽挑唆,就是在逼孤来向你道歉。”
钱浅不置可否,“殿下,在下此番可是阳谋,如何选择,全看殿下您。帖子四日前便已备好,殿下比我想象中要沉得住气。”
“终究是你赢了。”王宥知无奈苦笑,又忍不住疑惑:“为何要帮孤?”
钱浅想了想说:“因为不想再添惋惜。”
王宥知费解:“惋惜?”
钱浅淡淡地说:“我不愿像宁亲王那般才华卓然的女子,折在这等俗劣诡计中,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王宥知哑然。
对方明晃晃的指出,当初对宁亲王用这等俗劣诡计的人,就是她的父皇。可她无可辩驳,因为父皇的亲儿子,如今也在对她使用相同的伎俩。
钱浅补充嘲笑一句:“若你败于阳谋,我只会看你笑话。”
王宥知扬起下巴:“孤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事情如预想般顺利解决,钱浅打开房门。
令人意外的,宋十安不知何时归来,也站在院中。见她们一行出来,向皇太女行了礼后,便牵住钱浅的的手,什么都没问。
钱浅对几个被羁押的人说:“既然太女殿下诚心诚意恳请谅解,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七皇女计较了。放开她们吧!”
王宥萱瞬间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宥知:“什么?皇姐!明明是她打的我啊!”
钱浅奚落道:“明明是七皇女闯府行凶在先,在下不过是在防卫自保而已。”
王宥萱捂着肿痛发麻的屁股,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你颠倒黑白……”
钱浅轻笑道:“日后欢迎七皇女再来闹事。你先前闹的那通,加上今日这一场,你皇姐可要花费不小的代价。毕竟,我朝是不会给罪籍之人封王的,你皇姐为了保你,总归是愿意支付的。”
王宥萱见姐姐没有反驳,似是默认了,顿时瘪起嘴,嘴巴开合几下终是不敢再闹了。
钱浅笑道:“想来,七皇女今日受辱之事定是不愿让别人知晓的。放心,我们侯府的人,是绝不会多嘴的。”
她的话看似在吓唬王宥萱,但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看了王宥知一眼。
王宥知瞬间接收到信号,朝她微微点了下头,随即朝宋十安和江书韵行了一礼,“萱儿性子鲁莽,今日孤代她向国公夫人、宋卿致歉。”
宋十安只是回了一礼,江书韵十分惶恐,连道言重了。
恭送二人离去,宋十安立即拉过查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钱浅笑靥如花,“没事,就是打七皇女的屁股打得胳膊酸。”
江书韵想起那一幕幕就心惊肉跳,“你可真是胆大包天!那可是七皇女,陛下与贤妃之女,当朝储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怎么敢的?”
宋十安出言维护,“皇女又如何?便是皇太女殿下,也不能无故擅闯私宅、持械行凶!”
江书韵怒叱:“你们得罪太女殿下,日后的前程不要了?待她登基,能有你们什么好果子吃?”
钱浅握住宋十安的手,耐心安抚道:“伯母放心。太女殿下明辨是非,不仅诚心,亦承诺不会追究。一国之主心怀江山社稷,不会对这等小事怀恨在心的。”
“我懒得管你们!”江书韵愤愤地一甩帕子,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别扭道:“明日上元节,回家吃饭!”
宋十安愣住,诧异地看向钱浅,她却毫不意外,笑得眉眼弯弯:“伯母慢走。”
宋十安一肚子问题,钱浅却没空搭理他,召来侯府的家丁朗声说:“今日大家敢于直面强权、维护侯府,都是好样的!所有人奖励一金币,敢于出手之人奖两金!”
众人喜出望外,连忙行礼大呼:“谢夫人!”
钱浅又道:“但今日之事事关皇家颜面,若你们谁敢多嘴多舌,侯府决不轻饶。届时皇太女追究下来连累你们的家人,也休怪侯府不维护你们!”
众人连忙称是。
郎中为孙烨和手掌受伤的侍卫包扎好,钱浅又细细叮嘱:“你们歇几日好好养伤,伤口切莫碰水,一定要谨遵医嘱。”
周通送走郎中,给二人分别送上三个金币。
孙烨傻乎乎地问:“不是两金么?”
“你二人受了伤,夫人嘱咐额外再加一金。”周通解释,又笑着感叹:“哎呀真是没想到!夫人见你受伤,竟直接掌掴皇女!可真是吓坏我了!”
孙烨得意又自豪地说:“我早就跟您说,咱家夫人非凡俗之辈,这下您可亲眼瞧见了吧?把皇太女殿下的气势都压下去了!”
周通钦佩地点点头:“侯府能得这样一位夫人护着,实乃大幸啊!”
宋十安坐在椅子上,一手拢着钱浅的腰站在他腿间,一手去捏她的脸,“你呀你,担心死我了。叫孙烨把人制住,等我回来便是,怎还敢亲自动手?七皇女鲁莽冲动,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钱浅环住他的脖子:“我要让她彻底长个教训,才能一劳永逸,让她往后再也不敢惹我。”
宋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你与殿下达成协定了?”
钱浅点头:“有人想拉你我下水,然后祸水东引,让皇太女背锅。我不想下水,只好帮皇太女把锅敲碎,顺便赚点钱养你,何乐而不为?”
宋十安没问她如何把锅敲碎的,而是关注到另一个关键点:“养我?”
钱浅像根蒲柳,柔软攀到宋十安耳边小声道:“我敲诈了皇太女一笔钱,往后你尽可挥金如土了!”
宋十安扑哧笑出来,抓着她手贴在脸上,揶揄道:“真挫败啊!没机会给夫人撑腰,还要靠夫人打劫钱财来养小的。”
二人逗了几句,宋十安又问:“母亲今日为何而来?可曾为难你?红菱姑姑可又说了什么僭越的话?”
钱浅轻飘飘道:“没有啊!这不还邀我明日去用饭么?红菱姑姑今日什么都没说,我估计啊,往后她就更不敢说了。”
回到国公府的江书韵,正神色激动地向宋乾讲述此事。
她说了钱浅掌掴七皇女,拿鞋底子把七皇女抽的嗷嗷哭,最后皇太女居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宋乾也很吃惊,立即着人唤来周通询问。
周通对国公爷不敢有所隐瞒,如实说了情况,还说了钱浅给府中人赏了钱,警告众人不准再提此事。又说了小两口高高兴兴出门去了,一点都没担心什么。
江书韵不清楚朝中局势,宋乾却能大致猜到,钱浅定是与皇太女达成一致了,他所担心的朝局变动应该不会发生了。
江书韵还在抱怨:“夫君,你说说他们,这时候还有心思出去玩?这心也太大了!”
宋乾却笑道:“有勇有谋,恩威并施。咱们这个小儿媳啊,还真是不简单!”
江书韵气哼哼地说:“对下人出手如此阔绰,红菱,你说她这是不是在收买人心?”
红菱想起那一幕仍心有余悸,磕磕巴巴地说:“二少夫人,大概,不需要收买人心吧……毕竟,她连皇女都敢打……”
江书韵瞪她一眼,才趾高气昂地问周通:“侯府如今上上下下开销不小,安儿那点俸禄怕是捉襟见肘了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拨一笔钱款,你带回去用!”
周通恭敬婉拒:“夫人不必挂心。二少夫人虽出手大方,但衣食住行方面并不奢侈。而且浮生乐坊收入十分可观,少夫人今日给下头的赏钱,也是另给的钱庄银票呢!”
江书韵差点气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侯府现在还靠她养了不成?”
周通艰难地挤出个笑,委婉地说:“呃,侯爷分府别住时什么都没带,只有朝廷赏的那套宅子。这两年……也没剩下什么钱。那宅子和此番大败吐蕃的赏赐,如今已作为财礼赠予少夫人了,严格来说,侯府上下都是少夫人在养着的……”
江书韵杏目圆瞪,“什么?!”
宋乾赶忙拦,对周通骂道:“滚回你的侯府去!”然后才对江书韵劝道:“夫人莫气!让他们自食其力,吃吃苦头也好!”
江书韵气骂道:“还没完婚就花人家的钱,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宋乾辩解:“去岁就成婚了嘛!”
江书韵执拗地说:“大婚还没办,就不能算完婚!更何况,这样下去的话,将来孩子岂不是要姓钱?”
她转而看向红菱:“你去把聘礼单子拿来给我瞧瞧!”
*
夜幕幽深,月光皎洁而寒凉,倾洒下万点银灰。
吕佐向沈望尘禀报,“昌王府并无动静,会不会是没得到消息?”
沈望尘喃喃道:“不可能。王宥萱闯进宋侯府,皇太女随后而至,咱们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昌王在王宥萱身边埋了人,他怎会不知?”
吕佐又说:“据说二人从侯府出来时,七皇女似乎还闹了脾气。”
沈望尘思忖片刻,“逍遥性子强硬,即便知道是昌王所为,大概也不会轻易放过小七。我猜是皇太女急于讲和,当着她面骂哭了小七,尝试求和吧!”
吕佐问:“后日开朝后,昌王的人势必会群起弹劾皇太女,他会不会赢了此局?”
沈望尘闲适地靠在椅子上,“随他折腾去吧!只是结果,怕是要让他大失所望了。”
吕佐问:“为何?公子是笃定逍遥会忍下这口气,帮皇太女?”
沈望尘微微勾起唇角,“她会不会帮皇太女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她顶会给人添堵了。昌王此番算是把她得罪透了,她又怎会让昌王如愿呢?”
吕佐点点头,又迟疑地问:“那明日,锦绵阁重新开业,公子去不去?”
沈望尘良久才回复:“再说吧!你先帮我把礼备上。”
几条街外的东宫,王宥知面色如此时深冬的夜一样寒凉。
她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正是白日里跟在王宥萱身后的其中一名侍女。
侍女声音发着颤,不断求饶:“太女殿下,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王宥知目光锋利,冷声道:“此等不忠不义之辈,怎配求活?自你辜负贤妃信任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你和全家人的下场。”
她淡淡挥了下手,那侍女立即被人捂住嘴拉下去了。
卫莹忍不住道:“想不到,昌王的手竟伸到了七皇女亲近之人的身上。”
王宥知轻叹:“孤早该想到的。否则绑人的时机怎会那样恰巧,又怎会刚好有人认出了皇妹身边的人?巧合太多,便有问题了。”
卫莹有些惋惜地说:“这个钱浅当真是算无遗策,不过双十的年纪,竟可以一己之力胜过咱们的一众幕僚!可惜她不愿即刻效忠殿下,否则若能为殿下所用,定可成为殿下的一大助益!”
王宥知也不得不承认:“她竟反利用二皇兄的推波助澜,逼孤低头,登门致歉,再助孤破局,让孤对她彻底放下敌意。陷入这种境地,她还能里子面子都找全了,心智近妖啊!”
卫莹觉得挺解气的,笑道:“料昌王万万也想不到,他想要利用的柔弱女子,竟是一块踢不动的铁板,还会把腿踢折了!”
王宥知却只觉得后怕:“孤该庆幸二皇兄手段卑劣令她不耻,也庆幸没听那让我与她朝堂对峙的建议,更庆幸她为着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惜,又因惋惜姑母,连带对孤亦有两分不忍。否则,孤这次当真是完全没有胜算。”
提起这个,卫莹多疑地问:“属下听闻,她与尘毅郡王有些私交。此番她提及宁亲王,是否在为尘毅郡王铺垫?”
王宥知想了想便否决了这个猜测:“不会。她若想扶携望尘表兄,何必拒绝来帮孤?直接站到孤的身边,自行为望尘表兄铺路,岂不更便利?孤更愿意相信,她是位洞观世事却超脱在外的隐士。姑母常年在外寻仙问道,或许二人早有交集,对姑母是纯粹的惋惜。”
第173章 破局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元节当日, 锦绵阁重新开张,比起上次开业时更加隆重而盛大。
店里的员工和雇佣的模特逐渐到齐,云王王宥川和姚菁菁来便到了, 只见店里一片热火朝天,模特们换衣裳、做造型, 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姚菁菁拉着王宥川四处看够了, 才找到了歇在二楼小屋的钱浅。
钱浅今日盛装打扮, 海棠红绣着缠枝莲的绫裙, 束腰上压着金丝如意云纹, 上面坠着碧玉镶金的双勾玉佩。红翡翠水滴耳坠和头上金镶石榴石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为原本过白的小脸染上了几分娇色。
她平日淡雅惯了, 如此打扮看得姚菁菁眼前一亮。
姚菁菁毫不吝啬夸赞, “你平日衣着太素净,还是应该这样盛装打扮,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世家的闺秀!”
王宥川挪开眼珠,撇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 街上随便抓个人装扮一番,也能有几分颜色。”
姚菁菁白他一眼不理会,又追问钱浅:“你这是打算折腾什么?中间这个搭到外面街上的台子是干什么用的?”
钱浅神神秘秘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姚菁菁一脸怀疑,嘱咐说:“我可请了所有与我要好的世家公子和姑娘, 你可不能让我丢脸啊!”
王宥川傲娇搭腔:“本王也邀请了不少人, 给锦绵阁壮声势!”
钱浅挺感动的。
毕竟外面都在传言, 她与皇太女王宥知针锋相对,他们在这个时候还愿意与她亲近, 还拉着友人来捧场,真的令人十分感激。
外头生人太多,绵绵自然是不会出去的。王宥言将削好的苹果用小刀切成一片一片的, 喂到绵绵的嘴里。宋十安担心钱浅累着,不让她跟着折腾,把侯府的人都叫来帮忙了。
夏锦忙得快要晕头转向,好在陈亦庭早早列好了计划,宋十安还叫李为带人来维护治安,按照计划一步步实施,倒也应付得过来。
吉时未到,一切已然安排妥当。
百姓们没见过这样新鲜的玩意儿,将门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还好李为带下属们去指挥疏通着,否则真是连过个人都费劲,更别提前来捧场的世家公子贵女们的马车了。
公子贵女们走在身着铠甲之人开辟出的道路,饶是见过大世面,心中仍觉吃惊。尽管知道这铺子背后之人是宋侯夫人,可宋侯竟为了夫人调兵前来保护,当真是对这位夫人爱重极了。
“你这样会不会有假公济私的嫌疑?”钱浅问。
宋十安一本正经地说:“如今李为协同京都治安,这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你瞧瞧外面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李为自当要维护好秩序,保护好百姓安危,以免发生事故才是啊!”
王宥川与姚菁菁早早下去招呼着他们邀请来的朋友们,宋十安也去招呼他邀请来的人了。
在一片热闹非凡中,昌王王宥辉携仲妃徐芷兰一同出现。
看到他出现,钱浅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前日还劝过徐芷兰,让徐芷兰今日不要来,免得心里不快。但她心里很清楚,昌王一定会来,而且会高调与人说是徐芷兰与自己交情深厚,然后趁机拉拢一众敢于出现在这里的世家子女们。
见王宥辉站在人群中央得意大笑,钱浅冷眼瞧着,却被李为打断思绪。
李为说有个女人带个孩子再三求见侯夫人,怎么也赶不走。
钱浅要去,宋十安不放心陪在身侧,果然是那日跪在侯府门外求她高抬贵手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母亲正是那第一个向钱浅泼墨的那名妇人,在她泼完墨之后,场面瞬间混乱,被众人辱骂、打砸、泼污的记忆瞬间勾起了钱浅的条件反射,手不由得一紧。
有些伤害,即便头脑知道是非对错,清晰明智地选择忘记、选择轻舟已过万重山,但不代表身体的本能和精神层面就真能遗忘掉了。
宋十安立即察觉到她的异样,握紧她的手温柔道:“我在。”
小男孩恭敬地行了个礼,钱浅神色不悦地问:“又来捣乱?”
“不是的夫人!”
小男孩从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一块手工编织的毯子,双手捧给她说:“听闻今日锦绵阁重新开张,我与母亲特来感谢夫人。这是我和母亲编的一块小毯子,小小心意还望夫人莫要嫌弃。夫人菩萨心肠,我愿夫人一生顺遂安康,愿锦绵阁生意兴隆!”
他身边的妇人也躬身行礼,无比歉疚地说:“我受人蛊惑一时糊涂,辱没了夫人的名声。感谢夫人高抬贵手,不与我这等蠢妇计较。我儿子真的很优秀,若因我连累不能科考,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她眼泪在眼里打转,但钱浅并不可怜她,“你觉得万死难辞其咎,是因为后怕连累你儿子的仕途。若你们当日羞辱发泄过后没有被抓,若我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没能力追究你的罪责,你还会觉得愧疚吗?”
妇人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会。”
钱浅冷漠道,“即便知道自己误信谣言,冤枉了别人,你也不会为你宣泄过的那些污言秽语致歉,更不会向世人澄清受害之人的清白。你只会觉得,你不过是跟着凑了个热闹而已,根本不打紧。万众喧嚣而过,骂的、劝的、冷嘲热讽的、旁观的,最终不过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舆情过后,对错淡去,谁会追问一句当初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谁又会关心受辱者的清白?”
她言辞犀利,那妇人不知所措,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钱浅看向小男孩,说:“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只因我有罪民朋友,深知落了罪民之后会遭遇的一切不公。若非律法会连累无辜家人,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施暴者。我不是原谅了你母亲,而是不忍无辜之人受累罢了。”
那小男孩似乎地还没能明白这番话,只磕磕巴巴地说:“那也,还是要多谢夫人……”
钱浅看着那毯子说:“你若真有心,就把这毯子挂在床头,时刻警醒自己。倘若有朝一日能进入朝堂为国效力,记得要为律法的公正严明做出努力。”
小男孩躬身行礼:“谨记夫人教诲。”
“还有,”
钱浅瞥了一眼那妇人,用食指点了两下额角对那孩子强调:“你要记住,脖子上面长这个东西,不是为了显个儿高的。不去分辨求证,仅靠别人三言两句便直接判定是非对错,那你还不如是个傻子!”
“哈哈哈哈!说得好!”
柳彦茹拍着手向,由宋十晏拥着向二人走来,“弟妹可真是位妙人,我可太喜欢你了!”
对这位性子简单爽朗的嫂嫂,钱浅也十分投契,连忙将人扶上了楼。
沈望尘终究还是来了,毕竟从前走得近,不来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何况,他现在能见她的机会着实太少了,自然不愿错过这种光明正大的时机。
吕佐独自将礼送上楼,钱浅打开来看,只是一些纸张。
打开来看,是江南、西蜀等地区的几大布行的意向签。这些大布行都是各地的大世家,锦绵阁虽在京都城小有名气,但想购进他们最出彩布料,却还是不够格的。沈望尘不知如何做到的,竟让这些大布行愿与锦绵阁合作,提供上好的布料。
钱浅朝楼下看去,沈望尘与一众世家子女说说笑笑着,面上仍是从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姿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收回目光,对吕佐颔首道:“多谢你,也谢谢他。”
沈望尘轻轻瞟了一眼那抹明艳的身影,便继续与旁人说笑去了。
又过一会儿,吉时已到,门口鼓声响起。
这次钱浅没有请舞狮队,而是乐坊的乐师们来奏乐打鼓点,当做模特走秀的背景音乐。
门口敲了一段热热闹闹的鼓点,乐声刚止,突然有人朗声报:“皇太女殿下驾到!”
好戏要开场了。
沈望尘眼里闪过一抹坐看好戏的兴致盎然。
铺子内的氛围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原本挤挨在一起看热闹的人们瞬间作乌兽散,恨不得缩去角落,希望太女殿下不要看到他们。
皇太女王宥知端正威严地迈进门来,昌王蹙眉看了她一眼,又转而看向钱浅和宋十安,微眯了下眼。
二人神色无悲无喜,十分平淡。
众人不禁暗暗猜测,皇太女会不会是来砸场子的?
王宥川与姚菁菁都十分紧张,姚菁菁更是忍不住拉了下钱浅。
谁都没想到,皇太女面色温和,与场间忐忑不安的众人打了招呼,随后解下华丽夸张的鹤氅,直奔楼上,站到了钱浅的身边。
她身穿云锦长袄,胸前与背后用精致的金丝银线勾着威风凛凛的巨蟒,四喜如意云纹点缀在四周,华贵而庄严,光是站立在那,就有种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的气势。
钱浅心说,真够威风凛凛的。
王宥知对着楼下众人朗声道:“孤,与钱姑娘是旧友。这锦绵阁的东家,不仅是钱姑娘的妹妹,更是裕王的准王妃。故,孤今日特来恭贺锦绵阁重新开张!”
场间哗然!
皇太女与钱夫人是旧友?那外面传言皇太女与钱夫人的恩怨纠葛岂非完是捏造?
而且,锦绵阁的东家是裕王的准王妃?
锦绵阁居然是裕王妃开的铺子?
王宥知对台下众人惊愕的神色十分满意,又朗声道:“诸位不必拘谨,今日没有君臣,只有友人。来,咱们一同,贺锦绵阁开四海之财,纳八方之运!”
楼下一片喝彩声,众人等看着二人面带笑容,并肩而立,完全不似传说那般有生死之仇、夺夫之恨。纷纷心中感叹,谣言害人不浅!
王宥川忐忑的心落回肚子,姚菁菁也是一脸奇异,不断用眼神询问宋十安。
可宋十安没空理会旁人的心思各异,只是专注地看着钱浅。
她本生得纤细高挑,唇红齿白,美目顾盼间自有一番明艳之色。如今关注到她的人太多,还是得尽快把婚事办了,免得横生枝节啊!
卫莹双手捧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王宥知真心实意地对钱浅说:“一点心意,恭贺钱夫人生意兴隆。”
钱浅双手接过转手交给宋十安,让早已候在一旁等着剪彩的红花绸带拉开,将金色剪刀递到王宥知手中。
绵绵不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的剪彩仪式预计是她和夏锦一起完成,谁知夏锦又突然推说头晕眼花,钻进屋里歇着了,死活不肯再出来。钱浅便邀请了王宥知一起。
王宥知学着钱浅的模样落下剪刀,二人一起举起中间的红绸花,音乐随之响起。
台子顶上罩着的弧形薄纱突然垂下,露出摆列整齐地灯笼。乐声奏响,薄纱被风拂动轻轻飘荡,第一个模特走上了红色毯子。
体型匀称、妆容精致的女子边走边停,转着圈地向坐在两侧的众人展示衣裳。
“哇……”
“好美啊!”
“这件好漂亮!”
众人面露惊艳之色,由衷发出感叹,没人注意到昌王此刻几欲喷火的双眼。
昌王愤怒至极,明明该是针锋相对的修罗场,为何转瞬之间却如春风化雨般,将他费尽心机制造出来的舆论与对立,消弥于无形了?
他想不明白,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她们达成了什么交易,私下里讲和了?
他花了大力气买通王宥萱身边的侍女,为何没有送来消息?
昌王的怒火险些就要压不住,钱浅恍如不见,与诸人坐到台子边儿上,专心看秀。
全程不过两刻多钟的功夫,走秀便结束了,男男女女的模特鱼贯而出,站在台间向台下的看客行谢礼,然后施施然走下了台,让客人们近距离看衣衣裳、摸料子。
王宥知站起身,与宋十安、钱浅笑着客套了几句,然后向一众人告辞离开。
见王宥知登上马车,徐芷兰连忙凑过来将钱浅拉到角落,“她怎会来?你是否受了威胁?”
徐芷兰的担心并不掺假,但钱浅余光扫到昌王频频瞟过来的眼神,便知晓他是在利用芷兰来打探消息。
她坦言道:“昨日七皇女来侯府大闹,说我造谣中伤太女殿下的名声,喊打喊杀的。”
徐芷兰大惊失色:“你怎么样?可有让她伤着?”
钱浅笑笑:“没有。后来太女殿下赶来拦住斥责了她。”
“小七竟如此胡闹?真是太过分了!我要进宫告诉父皇和贤母妃,好好管教管教她!”徐芷兰气愤不已。
钱浅安慰道:“你不用挂心了。刚刚太女殿下说,贤妃已将七皇女禁足三月。加之七皇女先前闹出的事端,太女殿下十分歉疚,说七皇女也是因她才会冒犯我,给了我一大笔财物做补偿呢!”
徐芷兰怔了怔:“所以,你就原谅她了?”
钱浅理所当然地说:“太女殿下诚恳致歉,又出手阔绰,我又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昌王听得她这一番话,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他费劲心机策划了这么一出大戏,这个愚昧市侩的女子居然被一些金银财帛就收买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宋十安怎么找了这么个蠢笨市侩的女子!早知道如此简单,他直接给钱不就好了?何须费尽心机演这么大一出戏!
钱浅看着昌王因勉强微笑而微微痉挛的面部,感觉他快装不下去了,于是温言道:“王爷可有哪件看上眼的衣裳?看在徐王妃的面子上,今日收您半价好了。”
昌王差点咬碎后槽牙,却只能强颜欢笑,“本王还有事要忙,这就走了。钱姑娘给我家兰儿多选几身衣裳吧!权当本王给钱姑娘捧场了。”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钱袋子放到徐芷兰手中,强撑出宠溺:“今日锦绵阁重新开张,你们姐妹多待会儿。”
二人送走黑着脸的昌王,相识一笑,携手回了房间。
昌王离开后不久,世家公子小姐们接踵下单十分繁忙,夏锦又出来迎客了。
钱浅见她满面红光地对客人说着极尽奉承的言语,怎么也不像头晕眼花、连剪彩仪式都参加不了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
锦绵阁开业盛典进行的同时,京都府张贴出对此次造谣绑架事件的处置公告,很快传遍全城。
公告明确造此谣者乃京都城那位有名的泼皮无赖,他企图霸占锦绵阁未果,怀恨在心,故而造谣生事。
如今泼皮已然认罪伏法,全家没入罪民。另有遭受过他欺辱的罪民纷纷上告,知府将他强占别人的私产、银钱全部判还,最后将他的全部的家当和宅子抵了,都没能够还。
从年前就吵嚷起来的一场大戏,经过二十天的几度反转,就此落幕。
午间,钱浅与宋十安去了宋公府,正式拜访了宋家。
她今日特地装扮过,言谈得体,举止落落大方,让江书韵愈发满意。
宋乾也得知了最终结果,对钱浅更是赞许有加。
江书韵想把大婚定在两月后,钱浅没意见,宋十安虽然希望越快越好,但担心钱浅会冷,便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柳彦茹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担心没法帮着忙活,钱浅宽慰了几句才作罢。
上元节是京都城相当重要且热闹的节日。
花灯盏盏悬在夜空,好像繁星落下凡间,明亮璀璨。
夏锦照例在酒楼定了席面,因裕王需要去皇宫与帝后妃子们过节,于是席面订得晚一些,想等他从宫里出来再一起庆贺。
钱浅买了些零嘴儿,几人边吃边等。
终于,裕王匆匆赶来,但还带来两位不速之客,云王王宥川与姚菁菁。
皇帝身子越发不好了,所以宫宴过半便放归了众人。得知裕王要与钱浅等人要来吃饭看灯,姚菁菁想凑热闹,云王便也跟了来。
陈亦庭叫掌柜加了碗筷,姚菁菁问:“你家宋侯哪去了?”
钱浅解释道:“他说要回府取个东西,估计马上就到了。”
王宥言追问钱浅:“姐姐,你今日去宋公府可还顺利?定下婚期了吗?”
钱浅眸光清亮而悠然,“定在三月,天儿暖和一些。”
王宥川的眼睛黯淡下去,一抹难言的情愫在眸底迅速掠过。
“还要两个月啊?”王宥言不满地嘟囔,拉过绵绵的手问:“绵绵,要不咱们先办吧?大婚的东西我去年就备好了。”
绵绵满脸羞意:“哎呀你急什么?咱们四月办就好了嘛!”
姚菁菁笑道:“是啊六弟!春日百花盛开,正是好时节,你急什么嘛!”
宋十安拎着个灯笼,随上菜的跑堂一同迈进门。他将灯笼与披风一起挂在衣帽架上,笑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钱浅笑道:“正在商量,绵绵与宥言的婚事定在何时。”
姚菁菁插嘴道:“可六弟太心急,巴不得明日便成婚呢!”
王宥言又说:“要不咱们也像姐姐一样,先去衙门成婚,把身籍变更了好不好?”
绵绵犹豫地看向钱浅。
这里一般都会在大婚后一日去府衙变更身籍,像钱浅与宋十安这样先交换婚书、变更成婚身籍的几乎见所未见。
钱浅不在意这些,前一世领证和摆酒也是两回事,领证便已合法,摆酒只是在向彼此的亲朋好友宣告关系而已。既然王宥言如此心急,她便点了头。
王宥言激动地起身,向钱浅行礼:“谢姐姐!明日我便与绵绵去办!”
绵绵双睫微垂,粉嫩透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娇艳的女儿羞态无与伦比。
“恭喜裕王殿下了!”宋十安笑着揽过钱浅,打趣道:“日后,可要叫姐夫了!”
姚菁菁也很开心,兴奋地问钱浅:“哎浅浅,咱们以后就是亲家了!按年纪来说,你也该喊我一声亲家嫂嫂吧?”
王宥川早已敛了目光,给姚菁菁夹了一只海参:“喏,这个你爱吃。”
姚菁菁知晓他心里不痛快了,转而又说:“还是算了,咱们就跟以前一样吧!各论各的。”
王宥川心知姚菁菁心思敏感,察觉到了他的不快立即收敛,感激地又夹了冬瓜酿肉,“先前宫宴上你没怎么吃,小心晚上又闹着吃夜宵。”
姚菁菁心里终归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回怼道:“怎么?夜宵都供不起吃?”
王宥川无奈地说:“是谁每次吃完都会吵嚷着胖了,下次绝不再吃的?”
姚菁菁瞪眼:“你都胖十斤了!好意思说我胖?”
王宥川只得服软告饶:“我哪有说过你胖?每次都是你自己说!我巴不得你长胖一点,太瘦硌得慌!”
姚菁菁登时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王宥言捂了绵绵的耳朵,不满地瞪着王宥川谴责:“四皇兄,我家绵绵还小,说话要注意分寸!”
绵绵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王宥言:“为何会硌得慌?我硌你吗?”
王宥言捏着绵绵的小手哄道:“不要听皇兄污言秽语。你瞧你软乎乎的,一点都不硌。”
钱浅无奈地对宋十安小声道:“这对欢喜冤家,都成婚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宋十安附耳小声提议:“晚上你也加顿夜宵吧?”
钱浅联想到“硌得慌”三个字,也跟着红了脸,从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吃饭!”
第174章 大婚 “蓄谋已久,幸如所愿。”……
一餐吃得十分畅快, 每人都喝了不少。
只有夏锦较往常沉默了些,众人只当她是今日开业累坏了,也没多想。
吃得差不多了, 宋十安牵起钱浅,拎着他的灯笼踏出了房门。
“我也要去!”姚菁菁也叫嚷着要去看花灯, 站起身却身形一晃, 扑倒在王宥川的怀中。
王宥川只得半搂半抱地扶着她, 也慢慢走下楼。
宋十安提着的灯笼上, 画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赏着弯弯的月亮。
钱浅莫名觉得眼熟,“咦, 这个灯笼……”
宋十安笑了笑, “这是里你离开青州后第一个上元节买的。虽然在青州与你赏月时我还看不见,但我想着,与你赏月的那晚,也该如这灯笼上画的一样吧?”
钱浅想起来了, “原来是被你抢走了。”
宋十安这才得知,这灯笼原是她看中的,阴差阳错被她截了胡,忍不住笑出来:“居然这么巧……”
沈望尘与吕佐在一间酒店的外廊下, 居高临下的俯瞰京都城最繁华热闹的整条街。
人群中一对壁人十分显眼, 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沈望尘随便一瞟,便再也挪不开眼。
钱浅裹着石榴红的披风, 纯白色的貂毛包裹着清雅的小脸。她浅笑吟吟,眉宇间光华流转,眼眸里盛着整条街无数的灯火与月华, 璀璨得让人晃了神。
吕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宋十安与钱浅。
她脸上绽放着明艳笑容,曾经的冷寂与淡漠全然不见。
而一旁的宋十安披着靛蓝色披风,轮廓分明的清隽面庞透着文雅俊逸。他一只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那双眼睛片刻也不曾从她脸上移开,笑容温温浅浅,如溪流缓游,暖得好似能驱散这冬夜的刺骨严寒。
钱浅借着微醺之意,望着宋十安柔情似水地说:“那时你身着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而来,满街的花灯都失了色彩。我总算见识到,少年郎意气风发的真实写照。”
她带着几分醉意的模样,在漫天灯光下更显容色娇媚,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宋十安眼中光芒愈盛,活似能把人灼伤一般,一时间情难自抑,当众吻了下去。
尽管此间没有男女大防,但当街拥吻这种大胆举动还是惊呆了周围人。
跟在不远处的王宥川看到了这幕眸光一暗,心里涌上股别扭。
姚菁菁却眼前一亮,感叹二人的大方勇敢,又羡慕他们的真情流露,于是效仿之,转身大胆地亲上了王宥川。
王宥川瞪大眼睛,软软的唇和微甜的酒气让他一阵心悸,听到周围人们的惊呼声,整个人劈头盖脸地烧了起来。
姚菁菁见王宥川惊惶无措,忍不住嘲笑出声:“你居然害羞了!”
王宥川顶着大红脸一把将人抱起,大步走向马车:“你喝多了!走,回府!”
宋十安的吻一触即分,察觉周围的目光后,立即拉着钱浅跑走了。
沈望尘看着二人渐渐消失在人海,良久都一动不动。
“原来,需要那样赤忱炙热的爱意,才能温暖一颗冷寂的心。”
吕佐担忧地唤他:“公子……”
沈望尘抬眼望向无边无际的夜色,幽幽道:“挺好的。虽然她的未来与我无关了,我也还是希望她能平安快乐。”
*
宋十安迫不及待地回到府里,为她解下披风,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忍不住喉结滚动。
钱浅面红耳赤。
自从在洮源县正式住在一起后,宋十安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日日都要。偏他又极有服务意识,总是将她撩得欲罢不能,乖乖就范。
只是宋十安正值身体强壮的时候,有时甚至要泄三次才能纾解痛快,她实在受不住。幸而他也知晓,她推拒不愿时,他便亲着她、抱着她自己弄。若非年前受了伤,宋十安有所顾忌才压抑了这段时日,否则怕是一天都不肯落空。
粗糙的手掌按上她的腰肢,摩挲着她的背,钱浅瑟缩告饶:“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如狼似虎的模样?我真怕你吃了我!”
宋十安哪肯轻易放过,意有所指地调笑道:“当日是谁说,要套了麻袋把我打晕掳回家的?”
钱浅的脸蓦然红透,当时不过是在与夏锦玩笑打趣,谁想到他在后面被听个正着!
“你羞不羞啊!偷听别人讲话!”
宋十安逗弄她,“我当时还在想,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意图掳走本侯?后来一想,如此别具一格又大胆妄为之人,天底下也唯有夫人你了吧?”
钱浅捂住他的嘴,“你讨厌!不准再说了!”
宋十安却轻轻啃噬起她的手指,还用舌头勾舔起指缝,惊得钱浅见鬼一样向后躲闪!
宋十安却开怀大笑,指着她说:“那日夏姑娘把你推到我怀里时,你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真是太生动了,为夫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哈哈哈哈……”
钱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跳下床就想跑。
宋十安一把将人捞回来,熟练地剥开一层又一层的衣衫,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吹气,“人已经掳回家了,还想跑?”
热烈的吻接连落下,滑嫩的舌尖卷入口腔,热气从二人的双唇和鼻腔中喷薄而出,呼吸交织缠绵在一起,在冬季寒冷的夜晚,越发显得粗重与火热。
窗外的寒冬已接近尾声,室内更是春光旖旎。
*
春光乍破,沉默了一个冬季的冰河崩出裂缝,在涓涓河水的裹挟下,逐渐与之融为一体。
江书韵操持着侯府上上下下,为宋十安与钱浅的婚事忙碌,宋十安也时不时亲自督办着一些细枝末节。
钱浅只觉得太过繁复,但世家大族行事一贯如此。按照她的意愿,反正二人早已去衙门过了婚书,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吃顿饭就得了。
可江书韵是好面子的,宋府又一门双爵,也合该体面些。
钱浅不爱操这些心,要么去乐坊,要么去宋公府看柳彦茹。
柳彦茹生了个千金,小人儿奶乎乎的,取名宋云岚。
小婴儿刚出生那几天特别软,钱浅都不敢抱,不过半个月时间,小小躯体就明显有自己的力量了。
宋十安见钱浅总是看着孩子出神,便问:“你出生时,是何感受?”
钱浅回忆道:“感觉灵魂与身体是分开的,完全控制不了身体,连眨眼、说话都做不到,更没法控制清醒和入睡。吃喝拉撒也完全是躯体自己的本能,吭哧吭哧费半天劲大人也听不懂,所以还是靠哭嚎表达需求。”
宋十安伸手逗弄小侄女,问:“你现在是不是也想说话呀?”
钱浅笑他:“语言体系很可能是不一样的,我那会儿就听不懂钱大友和姜婷说话,声音也是飘忽不清的。”
宋十安忍不住感叹:“真神奇,为何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钱浅诚恳道:“相信我,你不会愿意记起被排泄物包裹的感受。”
宋十安不禁蹙眉,抿了下唇说:“好吧!这样说来我的确很幸运。”
柳彦茹也是行伍出身,身体底子好,早已能下床活动自如了。
她坐在榻上,大儿子宋云朔在旁咿咿呀呀地玩着,宋十晏给她揉捏着肩膀。看着院里宋十安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钱浅依偎在旁,画面和谐而美好。
柳彦茹忍不住跟夫婿感叹:“安弟真够了解母亲的。我从前不明白,弟妹那么优秀出众,安弟为何不跟母亲说明。前日弟妹来看我,母亲趁安弟不在,便劝弟妹去考取功名,名垂青史,还说让她少去乐坊,那种消遣娱乐的地方会消磨掉心气儿。”
宋十晏无奈地说:“母亲总是如此,希望家里的每个人都是龙凤。回头我跟安弟说,让他再劝劝母亲。”
柳彦茹笑道:“不用,弟妹当场就回绝了。”
宋十晏诧异地问:“她又顶撞母亲了?你没拦着些?”
柳彦茹无辜地耸耸肩:“没吵啊!她只是地对母亲说,她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不太在意名利和地位,目前只想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
宋十晏哑然,随即笑了下又说:“以母亲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柳彦茹小鸡啄米般点头:“嗯!母亲又说了好多,说什么她有功名在身了,外人才觉得他二人般配;还说她跟在安弟身边,免不了要面对许多挑剔和为难之类的。没想到弟妹特别直白,说她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也自信能应对一切为难。”
柳彦茹窃窃地笑:“你没看见母亲生气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我真是从未见过!”
宋十晏不禁说:“弟妹是那种深谙规则,却懂得自我调适的人,一点都不紧绷,也完全没有竞争心态。”
柳彦茹极度认可:“对对对!她永远都不慌不忙的,既不苛责别人,也不苛责自己。你能懂那种感觉吗?不是消极怠惰,就是,特别松弛的那种感觉。”
宋十晏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看来夫人与弟妹相处的很好。”
柳彦茹表情十分快乐:“你知道的,我之前挺怵母亲的。弟妹跟我说,不用过分去迎合别人的期待,人生而已,重在参与,自己舒服才最重要。我又看到她跟母亲那样直白地表达自己,我一整个就放松下来了,也没那么怕惹母亲不快了!”
她望向在院子中逗孩子的两人,轻快道:“真盼着他们赶紧有个孩儿,安弟定会像你一样,是个极有耐心的父亲。”
宋十晏说:“得等两年了。安弟说要等弟妹二十二岁之后再要孩子。”
柳彦茹诧异地问:“为何?”
宋十晏想了想说:“大概是怕弟妹身体吃不消吧!太医不是也说,弟妹得好好调养几年么?不急,他们还年轻呢!”
柳彦茹突然有些郁闷,“你说说,弟妹拼命吃就是不长肉。你再看我,生怕长胖都不敢吃,这肉却哐哐地往身上贴!哪说理去?”
宋十晏亲亲她的头发:“你不胖呀,这样就很好。”
柳彦茹并不领情:“我枪都耍不动了!待他们大婚完,我便要回军中练兵去……”
*
宋公府送来的聘礼单子厚厚一沓,除了首饰玉器、锦缎绵帛之类的,竟还有铺面和庄子。
钱浅吃惊之余全数婉拒了。
侯府开销不大,宋十安的俸禄足够养活了。虽然他没什么积蓄,但自二人去岁回来后,锦绵阁和乐坊的收入绵绵都交还给钱浅打理了,收入颇丰。
那日“敲诈”皇太女本来只是做做样子,想着得点财帛足够应付昌王就行。不想皇太女竟赔了一个巨大的田庄,周通去实地看过,是片有小河贯穿的上等良田,皇庄规格,估价近两千金!
虽然皇太女明显存了拉拢之意,但钱浅也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再加上西蜀山寨得的那笔外财,她如今在京都城可是实实在在的豪绅级别了,那些没有深厚根基的朝廷大员都没她有钱。只要不抄家,这些钱辈子都花不完。
所以江书韵气势汹汹找上门,质问她是不是打算让二人的孩子姓“钱”,完全把钱浅问懵了。
“呃,我只是觉得,我们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便不该再受父母荫庇了。”
江书韵看她诚恳又傻气的表情,难免有些错愕,说:“以侯府的门楣,你二人日后的孩子,自是要姓宋的。”
钱浅一个活了两世的人,对所谓的家族血脉传承并不在意。先前太医给她看病时,说过她身体血虚体寒,难以有孕,宋家人都知道。所以这当口,她也就没说自己生不出孩子的话,白给江书韵添堵。
江书韵见她没那么想总算安心,“罢了,想来你父母去得早,嫁娶成婚之事你也知之甚少。”
这倒是真的,钱浅从未亲历见证过一场婚姻,所以没有辩驳,安静聆听。
江书韵解释道:“大瀚嫁娶之例区分家中强弱,其实成婚亦是一样的。两人成婚,相互扶持过日子,虽需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但仍是默认以谁为主。否则,若二人意愿天差地别,一份家业,要如何安排?岂非整日争执、永无休止了?故而,聘礼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女子给男子聘礼,便是要求男子放弃姓氏,认女子当家之意,男子给女子聘礼亦然。”
钱浅好奇追问:“就是说,谁能出更多聘礼,谁便是一家之主?”
江书韵否认:“也不尽然。我与国公成婚之时,国公还未封爵,我青州江家的门楣比当时的宋家还要高些的。但国公那时年少有为,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我二人成婚,仍是我收聘礼,只不过,嫁妆亦不必聘礼少罢了。家世好、门楣高,便意味着有祖业继承、有人脉可用。前程好、权势大、资产多,哪怕是普通百姓人家,有一门出挑的手艺,都是可以作为聘方的。”
钱浅忍不住问:“听起来还挺公平的。可,倘若伯父后来没能封爵,以您的家世岂不委屈?”
江书韵笑出来:“你这孩子,一阵聪明一阵糊涂的。两人过日子,哪能说定了谁在上、谁在下,往后日子就只能谁压着谁?亦或是倾注身心,就必需得到何等回报,那能过得了一辈子吗?”
“侯爷当初也是愿意认我为主的。但我清楚,若日后家中以经营为主,我尚可拼尽全力。可侯爷屡立战功,家中日后当走仕途,出文官武将,那自该由他为主,我为辅。”
“我当初选他,愿认他为一家之主,也并未想到他能封爵。他愿意敬我重我,家中大小一应事全都交由我做主,如此一生,我也很知足。”
“成婚十二年时,他得胜而归回到家,安儿都不大敢认他。我那时看着他受伤差点废掉的臂膀,一点都不想他再去战场厮杀搏得功勋。那次他封了侯,却连刀都握不稳了。他让我站在这京都城的人尖儿上,还庇护我江家在青州第一世家的位置,我感激他。但倘若这一切需要他损伤自己、用命去换,我却是不愿的。”
江书韵见钱浅听得认真,语重心长说:“所以啊!男欢女爱之事,哪能计较得那般清楚?成家之后,两人还是商量着定好方向,向着一个方向努劲儿。需得打心眼儿里看见彼此的好,感激对方的付出与奉献,方能长长久久。”
“母亲说的是。”宋十安信步而来,“我便是打心眼里看到了浅浅的好,感激她在我最艰难之时开解我、鼓励我;更感激她为救我冒险,为我承受诸多流言非议。”
他站到钱浅面前拉起她的手,“我惊艳她的才华,向往她的洒脱,更倾慕她有趣而坚韧的内心。许多人都觉得我们不般配,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配不上她。”
钱浅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夸赞,也对江书韵说:“伯母放心。我心悦他,从不是因他爱意所属,而是他赤诚、善良又坦荡的灵魂。我不会因他对我好就恃宠而骄,对他轻视。我会好好珍惜他、敬重他、爱护他的。”
江书韵奚落道:“呵,还互相恭维上了!你俩少跟我装腔作势,说这些花言巧语不如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我会好好盯着你们的,若被我挑出错处,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江书韵把册子往桌上一推,迈着雍容雅步离开,“你们自己看吧!缺少什么再告诉我。”
*
春日里,海棠初绽,阳光洒向嫩草,云海翻涌着卷过平原。
大婚前日下了场急雨,路上微尘不起。云层像轻絮似的被风吹动,在蓝蓝的天上变换着各种形态。微烈的日光倾泻而下,树木轻轻摇动,被洗刷的一干二净树叶枝头上,雀鸟奏响了琴弦。
府门内,四合院落布局规整,花木清幽,房檐廊角、亭台楼阁四处妆点,布满红绸锦色,是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的喜庆。
宋十安一袭大红婚袍,修长的身形遒劲英挺,腰间扎着金丝祥云纹束腰,蹀躞带上缀着白玉雕刻的龙凤、鸳鸯、麒麟、锦鲤等。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周身均錾刻缠枝花纹,每朵花的中间都镶嵌一珠宝石做花蕊。
他眉眼含笑,一贯清隽淡雅的神情此刻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像沾染了春日的暖意,有似玉般的光华。原本仙姿淡泊的俊颜,却被这流光溢彩的绛红色妆点得略显出几分妖异来。
钱浅身穿云锦描金五彩花纹直领对襟嫁衣,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拦腰束以流云雀鸟苏绣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腰身。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边缘坠着滚寸长的金玉帔坠,直帔长摆及地逶迤三尺许,雍容华美。
那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发髻正中戴着纯金点翠的凤冠,一只赤金凤鸟口衔明珠,展翅飞翔在翠云之上,珠宝花叶之中向两侧延伸一株盛放的并蒂莲,自花蕊间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流苏,末端以红珊瑚坠角,衬得那白皙的小脸越发光彩耀目。
二人踏入铺满红裳的殿堂,说不出的般配和谐。
夫妻对拜后,宋十安牵起钱浅的手,深情款款道:“蓄谋已久,幸如所愿。”
钱浅美目含晕,双颊漫起的绯红如雨后烟霞,更显活色生香。那声音清润,如珠玉相撞,却不掩炽热:“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他们互相为彼此戴上事先打好的两枚指环。
此间的习俗不是夫妻互相佩戴戒指,而是互相佩戴同心佩,象征夫妻二人同心同德,圆圆满满。
宋十安早前亲自挑选的玉石,又亲自画图请工匠雕刻,为二人打造了同心佩。
他心思精巧,钱浅那块乍看之下只是一块普通的圆形玉佩,他的那块也只是个普通的圆环。然钱浅的那块玉佩,刚好能嵌入宋十安的圆环中空内,两块合而为一的时候,便能看出大圆环包裹着小圆,二者实为一块玉。
钱浅明白他的心思,大圆环保护小圆。虽然她很喜欢,但还是坚持加入互戴戒指的环节。
戒指也是她亲自画图,请工匠打造的。
朴素的戒指没有任何宝石装饰,像是断掉交错的圆环形状,但把两枚戒指交错的位置连接重合,便形成了无限符号。
钱浅给他讲过,合起来的后的这个符号,在她前世的寓意是无穷大。寓意他们对彼此的爱意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永无休止。
她亲自设计的,宋十安自是爱不释手,给她戴好后低声说:“这辈子都不准摘下来。”
见钱浅笑着点头,他也郑重承诺:“我也不摘。”
宾客众多,一个个非富即贵。
皇太女待大婚仪式完后,向二位新人敬了酒,又说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而后借口事务繁忙,先行离席。
昌王携正妃、仲妃与景王夫妇、云王夫妇、裕王一同,热闹的恭贺一次又一次,喝了一波又一波。
徐芷兰偷偷抹了泪,说是替钱浅高兴。
王宥川喝了很多酒,姚菁菁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沈望尘笑容轻佻浮浪,看起仍旧像是从前那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给新人敬酒:“愿你漫长余生,都如今日一般,灿如盛春。”
钱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沈望尘一直在笑,扬起的嘴角好似定格了一般,全程都没放下来过,直到脚步踉跄地被吕佐扶上马车,才用力捶打胸口,笑着红了眼圈。
明明从未拥有过,却好像失去了千千万万遍……
春光盛大灿烂,她一袭华美红服耀眼绚目,是他此生唯一的人间绝色。
第175章 裕绵大婚 疼爱,疼即是爱!
裕王太心急, 姐妹二人的婚事是前后脚,相隔不过八日。
钱浅觉得玉佩易碎,戒指可以长长久久一直贴身带着, 于是给裕王和绵绵也打了一对指环,一只图案是海, 一只图案是山, 取山盟海誓之寓意。还给夏锦和陈亦庭也打了一对, 合起来是颗爱心形状。
绵绵与裕王的婚事无需钱浅操办。
裕王是皇子, 礼官按照仪制, 在宫中举行大婚。
钱浅作为女方唯一亲眷,与宋十安一同进宫参加了大婚仪式。
因为王宥言并不讨帝后、皇妃喜爱, 加之他要求一切从简, 所以仪式并繁复。裕王牵着绵绵拜见了帝后与皇妃们,寒暄几句,礼官简短的将仪式过了场,就放众人出了宫。
裕王府备了酒席, 但因他不在朝中,平日也鲜少与人来往,绵绵又不愿见太多人,故而只摆了三桌宴席。
裕王兄弟姐妹众多, 却没一个关系亲密的。哪怕是云王与姚菁菁, 还是因为有了钱浅之后才开始跟他加多往来的。
终究是大婚,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大皇女及三位夫婿不在京都,只是命人送上了贺礼。昌王再次带着正妃、仲妃一起前来, 还带着大女儿;景王夫妇也携幼子前来;云王夫妇、皇太女王宥知都来了。
七皇女王宥萱没来,只在宫中见礼时随便客套了一句,便推说身体不适不去府上了。她本就看不上裕王的母亲, 与这个性情阴郁的六皇兄也从无往来。知道这个六皇嫂的姐姐就是钱浅,更是不愿与之有交集。
除了亲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中,裕王只邀请了沈望尘一人。
女方这边,便只有钱浅、宋十安,夏锦、陈亦庭,还有三个锦绵阁的老员工。三人都是最早招到店里的裁缝,与店里也算共同经历许多,艰难之际也未曾动摇过。
主桌上,王宥言与绵绵坐在正座,钱浅作为女方最亲近的家人,与宋十安并肩而坐在一侧,王宥知因其储君身份,作为男方家人坐在另一侧。
宴席还未过半,昌王突然举着杯来到主桌,“六弟,皇兄年长你许多,在你年幼之时疏于关照,竟不知你受苦良多。皇兄这心里,有愧啊!今日你大婚,得了如此温婉的王妃,皇兄为你高兴!”
钱浅心里冷笑一声。昌王强调他因年长才会对裕王疏于关照,不就是在暗示皇太女与他年龄最为相近,却从不关注这个弟弟么?
昌王与王宥言碰了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接过侍卫捧着的盒子,“拿着!这是皇兄的一番心意,六弟万勿推辞!”
大瀚朝并不流行重金随礼,亲朋好友都是送些个用得上的,或各凭心意准备礼物。
昌王这匣子想都不用想,打开定是金光灿灿的银钱和珠宝玉器。他自然知晓,裕王没有母族依靠,银钱是他最缺的东西,而珠宝首饰这些,当然是用来讨好绵绵的。有那样一个贪财的姐姐,妹妹想来也是一样的。
王宥言撩起眼皮,挤出个阴冷的笑:“多谢二皇兄。”
他双手接过那匣子却并未打开,直接交给身后的侍从,便再无其他话。
昌王顿了一息,尴尬地笑说:“这就对了。礼再贵重也是皇兄的一番心意,你我亲兄弟之间,无需客套!”
王宥川也前来凑热闹,送上一张繁华地段的铺子,说:“六弟,皇兄知道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知你不懂生意,这铺子你收着,什么都不用管,按时收租即可。”
王宥言依旧不推辞,道声谢便直接收下了。
景王有些尴尬,他没备厚礼,好在裕王谁的匣子都没打开,于是临时将手上的扳指、玉佩,连同王妃身上的玉佩、钗子、手镯全撸下来放进匣子里,也递了过去。
连同皇太女王宥知的,王宥言毫不客气照单全收,一一谢过。
钱浅淡淡扫过一圈人的表情,心中暗笑。
云王财大气粗直接送铺面,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近来与裕王接触多了,知晓了弟弟的可怜。
同一个爹的亲兄弟,他从小锦衣玉食,尽享父皇母妃的宠爱,而弟弟却要被生母折断手臂,才能来换取父皇的关注和疼爱。他是真觉得惭愧,以前只觉得弟弟性情阴郁,现在才觉得,弟弟没疯就不错了。
昌王只是嘴上说惭愧,送厚礼的目的,却是为了拉拢裕王与绵绵,想就此拉近与安庆侯府的关系。
皇太女约莫料到了昌王的行径,所以礼不会太薄。
只有景王是无辜受到波及的,可怜景王妃光鲜亮丽而来,现下已不剩什么像样的首饰了。
钱浅暗暗佩服裕王。
昌王话里话外都在表示这是份重礼,但裕王就是不打开。
别人看不到,也就猜不到这份礼究竟有多重。其他人送的礼,他也一视同仁全部收下,既不过分感激,也不推脱半句,收的理所应当,问心无愧。如此一来,不得罪任何一个,又没靠近任何一方,挺不简单的。
那态度就是:我不吃你们这套,给多少都是如石牛入海。你们想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仍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们谁都休想打扰。
至此,钱浅对裕王总算刮目相看,相信他有能力护好绵绵的余生了。
转念又觉得也对,皇家的孩子除非丁点儿苦都没吃过,否则真没几个会像七皇女王宥萱那样冲动愚蠢。
洞房花烛夜,裕王拥着绵绵,踏实而满足。
“绵绵,自打我记事以来,我就盼望有一个全身心都独属于我的人。如今,我终于可以了却这个心愿了。”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的烛台落下,王宥言的目光落在绵绵身上,贪婪而迫切。绵绵莫名觉得,好像掉进了他亲自吐丝编织的柔软蛛网中,这一生,再也逃不开了。
好在,她并不想逃。
她巴不得,他的网再结得厚一些,她就安安心心的待在茧中,与世隔绝,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王宥言亲吻着绵绵娇软的唇:“我的小鹿精,终于彻彻底底属于我了……”
绵绵脸蛋红彤彤的,被亲的晕头转向,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也是我的!”
娇憨的模样让王宥言彻底缴械:“好绵绵,我是你的!只要你想要,我愿意把心挖出来献给你!”
红烛暖帐里,春宵一刻值千金。
*
次日,裕王独自一人去了软禁生母白萍的别院。
王宥言唇角含笑,端起粥碗坐到了白萍的素舆旁边,“母亲,我终于与绵绵成婚了,你为我高兴吗?”
白萍扬起手,将王宥言的头扇得一偏,满脸厌恶地骂:“你这个废物!简直浪费本宫的一番心血!”
王宥言好像没听到母亲的责骂。
他唇角笑意不停,用勺子舀起一勺粥递到了白萍嘴边,“母亲,绵绵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我们会比翼双飞,白头偕老。你羡慕吗?”
“本宫羡慕个屁!”白萍觉得他可笑至极,“本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让你娶这种懦弱无能的贱人吗?”
王宥言眼神冷下来,佯装失手将滚烫的粥碗扣到了白萍的手上。
白萍惨叫声响起,王宥言的笑意却愈发深了,“哎呀!母亲怎能如此不小心呢?”
他对身后听到白萍呼声赶来的侍女说:“粥被夫人不小心打翻了,再去盛一碗来。”
侍女看着白萍通红的手背不敢吭声,匆匆去盛。
白萍瞳孔地震,好像认知里的某些事物崩塌了,“言儿,你……”
“感受如何?母亲,这感受如何?”王宥言好整以暇,眼里爬过一丝兴奋的愉悦。
白萍眉心一跳,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是了,有一年夏日,她也将滚烫的粥浇在了王宥言的肩膀上,她任他哭嚎,不许他脱下衣裳。待听到了皇帝匆匆的脚步,她才将那衣领拉开。被热粥敷过的细嫩肩膀直接带下了一层皮,血淋淋的,让皇帝心疼了好一阵子。
白萍倒吸口冷气,忍着巨痛露出乞求的神色:“言儿,你别这样……”
“嘘……”
王宥言让她噤声,白萍当即不敢再出声。
侍女又送上了一碗粥,丝毫不敢停留,立即转身离去。
房间里溢起了王宥言的一丝轻笑,他再次端起粥碗,笑吟吟地说:“真乖。来,喝粥。”
儿子的笑容中夹杂阴翳与疯癫,白萍心底陡然升起无尽的恐惧,声音颤抖地唤道:“言儿……”
“喝粥。”王宥言冷冷地重复。
白萍泪水滚落,将滚烫的粥含在口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这一幕,也曾发生过。
她让幼小的王宥言吃滚烫的东西,在口中烫出许多溃疡,郎中以为是缺乏营养,得了不少皇帝赐下的补品。
白萍心底泛寒,不停地哭泣:“言儿,母亲知错了,母亲真的知错了。母亲也是第一次为人母,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言儿不要与母亲计较啊!”
“母亲教养儿子这许多年,实在不易。如今我长大成婚了,该是儿子报答母亲的时刻了。”王宥言抓过白萍的手,手指轻揉着那片通红。
原就是烫伤,触碰之下火辣辣的更加痛苦忍受。
白萍挣扎一番甩开他的手,又怕他生气,重新拉住他说:“言儿,母亲是疼爱你的,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日后我一定改,我一定好好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好母亲!言儿,你相信母亲好不好?!”
王宥言被她激出一二火气来,反问道:“你可知你这番胡扯有多么拙劣可笑?宫里还有一位皇后、三位皇妃,兄弟姊妹中,我排行第六。母亲又不是瞎的,怎会看不到后妃如何疼爱子女?更何况……”
他伸手掰过白萍的下巴,继续质问:“你明明对我那五个兄弟姐妹很好的啊!你会陪他们放纸鸢、哄他们吃糕点,二皇兄砸碎了你心爱的茶盏,你一声责骂都没有,却等他离去之后,要我赤脚站在那茶盏碎片之上!”
王宥言指尖触到她脸上被钱浅割伤留下的疤痕,顿时收敛怒容。
他盯着那个刀疤,细细摸索,再次露出笑意,“母亲,你要儿子,如何报你的恩啊?!”
白萍终于明白,他再不是那个逆来顺受、任她打骂的儿子了,她哄不好他了。
于是,她咬牙切齿地叫骂:“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孽畜!竟敢如此对待生养你的母亲!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王宥言闻言捧腹大笑:“母亲在说什么啊?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儿时,我哭着对您说疼,您还记得是怎样答复儿子的吗?您说,疼爱、疼爱,疼即是爱啊!儿子如今长大了,是时候要回报母亲的恩情了。所以儿子也要对母亲您——”
他腾然躬身到白萍的面前,直视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掷向她:“极、尽、疼、爱、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宥言仰天大笑,笑声止都止不住,宛若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罗刹来向她讨债。
白萍怕得浑身颤抖,哭得恹恹缩缩,“言儿,你不能这么对我……言儿……”
“母亲总是不如儿子当年听话,”王宥言抚摸着白萍的残腿,“否则儿子也不用花费这么大功夫,才能让母亲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呆在院中。”
白萍闻言瞪大双眼,她一直以为她的双腿废掉是因为钱浅,这么久以来,她无时无刻不想扒了她的筋、剥了她的皮。她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切竟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为!
那双眼睛的阴冷之气,好似毒蛇般从白萍脚底盘旋而上,紧紧裹住了她。
王宥言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萍的表情,享受着那骤然看破后的惊恐愕然,快要按耐不住喉间痉挛般的爽意。
他明明在笑着,却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母亲教养了儿子这么多年,儿子总该让您查验一下,您教养的成果如何,您说是不是啊?”
随即,他笑得的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母亲,我真的很高兴。儿子此生所求,不过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如今,我有了绵绵。我唯剩的心愿,便好好回报母亲了。”
“至此,儿子的所有心愿,就全部达成了。”
白萍不寒而栗,叫骂道:“孽畜!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母亲说笑了,我怎么会杀您呢?我相信,您也没有自戕的勇气。”
王宥言捋顺白萍因打他而乱掉的发丝,“母亲安心,咱们母慈子孝的场面,终会实现的。”
他随即甩袖,大步离去。
周围回荡着白萍凄厉地号啕声,王宥言站在门口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绝望,心情异常欢愉。
*
锦绵阁的生意自开年时就爆了,毕竟东家是裕王妃,又有诸多权贵在开业时助威,生意想不好都难。
客人实在太多,夏锦提议再开家分店,好分摊压力。也能用江南西蜀得到的稀罕布料,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做些贵价奢侈的衣裳,说赚得更多。
钱浅和绵绵都同意,新铺子也在绵绵大婚后顺利开张。
可没想到夏锦提出要独自打理新铺子了,并提出要自己管账,每月跟陈亦庭对一下就成了。她甚至睡在铺子里,连家都不回家了。
钱浅心中的念头愈发笃定,追到新开的铺子问她:“你与昌王相熟?”
夏锦一脸惊恐:“他跟你说什么了?”
果然。钱浅摸着下巴思考,觉得诈一诈她好像不大合适,可若直接问,她不愿说怎么办?
不料夏锦见她不语,急急辩解说:“你莫要听他胡诌!我早已与他划清界限,此后再无瓜葛!与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未去找过他!”
哦豁!还没问就要吐干净了。
钱浅佯装轻叹,说:“好,我只听你讲。”
夏锦老老实实交代:“我早前不是说过,以前我是给人做脏事吗?实际就是在给他做……但,我是被他骗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脏事!”
“我十六就跟了他,他说他能帮我脱罪籍,又说喜欢我、要娶我。我那时候傻,他说什么我都信。他说遇到阻碍,我就帮他去平;他说有人想陷害他,我就帮他去铲除;他说有宏图志向,我就帮他去实现。”
“我跟了他三年,人也给了他,心也给了他,最后才得知,全都是骗我的!”
夏锦说着,眼泪扑簌滚落,被她草草胡乱一抹。
“他根本就不打算给我脱籍,他说的栽赃陷害,实际都是他做的坏事被人拿到了把柄!”
“我被他骗的好苦,直到最后一次,就是遇见你们那次,被我杀了的那人,对我痛斥他的罪行,骂我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被那人雇的江湖高手打伤,意外逃到你的院子。之后,我就与他决裂了。我跟他要了一笔钱,就来投奔你了,之后,再未去找过他。”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这么脏……”
夏锦眼泪又滚下来。
钱浅掏出帕子递给她,“胡说,你不脏。脏的是那个混账东西!”
“你信我?”夏锦抬眸。
钱浅无奈提醒她:“咱们不是说过,不愿意说的可以不说,但不能骗对方吗?”
夏锦眼里还带着水光,笑叱了句:“那你还说你杀过人呢!”
钱浅道:“我真的杀过人。”
夏锦嗤笑了一声,见钱浅表情没有丝毫松动,求证似的问:“那你杀了谁?”
钱浅说了她杀曾小娥夫妇的事,还伪造成夫妻俩互相残杀的景象,让夏锦知道她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良善之辈,之后才问:“所以,夏夏,昌王想要你做什么?”
见夏锦神色迟疑,钱浅追问:“他是想让你拉拢我、从而笼络宋十安;还是想让你害我?”
“让我帮他拉拢你家宋侯,倒是没让我害你。”
夏锦苦恼地说:“上元节开业后王宥辉便开始找我,一开始我刻意避着,但终究是躲不过的。我一直在回避,不想再跟他有什么交集,可他就是不肯放过我,时常来纠缠,还说对我有情。”
钱浅了然:“你是因为这个才提议开分店,把自己跟我们隔绝开?我送的戒指你也不敢带。”
夏锦从脖子捏出根绳,绳上正套着那枚戒指,解释说:“王宥辉那个人卑鄙无耻,我怕他发觉我跟亦庭的关系,伤害到亦庭。”
钱浅思索了许久:“锦时,你与亦庭离开京都城吧!”
夏锦挑眉:“我才不怕他!他知道我的本事,想杀我,可没有那么容易。”
钱浅提醒道:“你忘了那淬了药的短箭?”
夏锦惊诧地问:“绑走你的人是王宥辉?我想过可能会是他,但没有把握。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钱浅道:“我又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无凭无据,说了有何用?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弱点的人就容易被拿捏。昌王以前能用罪民身份拿捏你,日后用亦庭的命逼迫你也不稀奇。”
夏锦拍桌子瞪眼:“他敢!老娘跟他鱼死网破!”
钱浅劝解:“何必呢?你豁得出去自己,难道也豁得出去亦庭吗?”
夏锦不放心地说:“可是你跟绵绵还在京都城啊!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多阴险,你现在被他盯上了,我怎么能放心走?”
钱浅心里暖暖的,却还是说:“你以为铺子开业时皇太女为何会来?昌王掳走我并没想杀我,只是想栽赃皇太女,离间十安和皇太女的关系。坊间的谣言也是他放出去的,想借此拉皇太女下马。”
夏锦诧异地问:“你不是你收了皇太女的赔礼,才帮她的吗?”
钱浅狡黠一笑,“皇太女的赔礼收了,昌王设的局也破了,一举两得。”
夏锦这才知晓事情全部真相,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钱浅才继续劝:“所以,有皇太女和十安护着我们呢,你不用担心。若他们都没办法,你留在这也没用。我给你多备些钱,铺子的利润也会按时存你户头去,你和亦庭就当去玩了。听闻老皇帝近来身体不好,待皇太女登基,定会把昌王压得死死的。到时你再回来,就能高枕无忧了。”
夏锦迟疑道:“钱我有,足够我挥霍到老了。可我能去哪?你不知道那王八蛋的手段,若他不打算放过我,我根本逃不掉的。”
钱浅思忖片刻说:“我有一计,能让他不敢再去找你,还能助芷兰脱离苦海。之后,你与亦庭先去西蜀玩一玩。西蜀虽治安不如大瀚,但你的身手定是不会挨欺负的。而且那里没有罪民之说,只要不惹上山匪和地方势力,日子能过的很舒服。”
夏锦动心了,“西蜀……”
钱浅点头:“你不是很喜欢吃辣菜吗?西蜀花销不高,西蜀话也不难学,就当去游山玩水长见识了。”
夏锦兴致勃勃地问:“什么计?”
钱浅大致说了,夏锦听得咂舌,捏着她的脸仔细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狐狸成精了?不过这脸生的不够祸国殃民,莫非是黄鼠狼成精?”
钱浅拍掉她的手,“丑狐狸精不行么?黄鼠狼精多难听啊!”
钱浅从铺子回了家,却忽听宋十安说起,沈望尘要去百越平患了。
今日朝堂上,远在西南边陲的百越又递上折子,说有匪患闹动乱,当地驻军镇压不住,向朝廷求援。
大瀚地广,皇权很难全面覆盖,尤其是这种与邻邦交界的蛮荒地区,语言、风俗全然不同,时不时就会闹动乱。其实大家都明白,蛮荒之地常年有驻军在当地镇守,驻军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要钱要粮罢了。
往年一两年要一次,给就给了,然去岁秋刚给过一次,如今相隔不过半年,内阁便不乐意了。边陲蛮荒之地,进贡纳税没多少,花销却再三增加,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十安本想着百越暖和,趁着平乱带她去小住一段时间也不错,便主动请缨。
不想朝臣体谅他新婚燕尔,又说地方匪患是小事,无需他亲自前往。
接着就有人提起沈望尘曾在北郊行宫勇毅果敢,这两年一直勤于政务,先前出使西蜀,和谈也完成的甚是出色,遂提议此次由沈望尘带兵去平患。
因着宁亲王和陛下的关系,沈望尘如今只是空有郡王名头,在兵部挂了个闲职。虽然勤勉有加,但内阁也没人敢顶着皇帝的忌讳,直接将此事拍板。
朝臣们正犹豫着,皇太女却突然开口,竟也推荐让沈望尘和另外一位将军同去。又恰逢今日皇帝身体不适没上朝,皇后便直做主,允了皇太女提议的两个人。
钱浅觉得,她潜移默化的入侵起了作用。
她那日向皇太女提起宁亲王,并不像皇太女想的那么简单。
皇太女大约只是听闻过传言,但并不知晓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毕竟这种卑鄙下作的事,任哪个爹娘也不会如实告知自己的孩子的。
而作为下一代的受益者,皇太女很大概率会自欺欺人地认为,权利之争嘛,成王败寇而已。
钱浅自然也不指望,仅凭一句话就能让皇太女对沈望尘生出什么愧疚之情,就此开始帮扶沈望尘。
她不过是想埋下颗种子。
皇帝、宁亲王与昌王、皇太女是一模一样的亲兄妹,都对亲妹妹用出了相似的计谋。
这次储位动摇的危机感,定是能让皇太女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宁亲王当年的处境,或许能连带着对沈望尘生出一丝怜惜之心和拉拢之意。
沈望尘现在势微,只能徐徐图之。而皇帝身体不好,很有可能撑不到沈望尘成事的那天了。
他不是图谋大位的人,所做一切只是为了复仇,若皇帝及时宾天,那沈望尘很有可能会因为皇太女的善待,慢慢熄了复仇之火。
届时他再帮皇太女除掉昌王,成为朝中新贵,造反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吧?
钱浅觉得,皇太女还是有明主之相的,祈盼最后能化干戈为玉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