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 照例是锦绵阁年前最后一天营业。
绵绵来了月事在家休息,钱浅跟夏锦一起去铺子,给铺子里的人发月钱和过节钱。
谁知老远就看到锦绵阁门口围了一群人, 锦绵阁的大门上被人泼了泔水、垃圾、墨汁,好多人在旁围观, 对着铺子指指点点。
钱浅惊愕地看着那些脏污, 脑子里快速盘算着, 会是谁干的?她们得罪谁了?
夏锦脾气急, 直接朝人群大吼质问:“这是谁干的?!”
一个妇人拎着个篮子, 脸上带着满满愤然和鄙夷,大声问夏锦:“你就是钱浅?”
钱浅愣了愣, 冲她来的?
但没等她说话, 夏锦就抢先一步反问:“你谁啊?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夏锦话音未落,那妇人突然从篮子里拿出个碗似的东西就扬了过来。
幸而夏锦是练家子,反应极其迅捷,抬手手臂就挡了回去。
然而那东西并非固体, 而是一大碗黑漆漆的墨汁,虽然挡住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泼到了她身上,也溅了一些到钱浅身上。
钱浅顿时急眼:“你们干什么?!我是钱浅!有事冲我……”
夏锦根本不废话, 直接飞起一脚将那妇人踹翻, “老娘打死你!”
孙烨连马车都顾不得栓了, 快速掠至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朝人群大吼:“干什么你们!休要放肆!”
“臭贱/货!还敢打人!”
“报官!”
“一窝子罪民、贱/人, 狼狈为奸!”
“破烂货!仗着几分姿色招蜂引蝶,还有脸给人做衣裳?我都怕穿了烂肉!”
钱浅从未经历过这种被人围攻的场面,一时间脑子发懵, 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
夏锦扒着孙烨阻拦的胳膊,扯着嗓子跟她们吵:“放什么屁!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
“我们胡说八道?现在满京都城谁不知道这个贱/人勾引云王不成,又去勾引安庆侯?还周旋在尘毅郡王和许多世家公子身边,与许多男子都纠缠不清!”
“据说她早与一个罪籍男子滚到一起去了!”
“真下贱!宋侯那样的人物,岂是你能玷污的!”
孙烨气得大骂:“胡说八道!你们休要胡说八道!”
夏锦则更为直接,“你个老泼妇!老娘撕烂你的嘴!”
她一下子扑上去将诬陷钱浅的胖妇人压倒在地,左右开弓地开扇耳光。可旁边又有人拉住她的手,还有人薅住了她的头发,行动甚是受阻。
孙烨刚帮夏锦推开一个上手撕巴她的妇人,就见人群中也不知道谁突然扔来个鸡蛋,砸在了钱浅脸上。
他连忙扯回夏锦,尽量用身躯挡住飞来的鸡蛋、石块、菜叶之类的杂物,无能狂怒道:“大胆刁民!你们胆敢伤我家夫人!侯爷定会拿你们问罪!”
夏锦被石块砸中疼得发怒,再次与人厮打起来。
钱浅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自认为早已洞悉这世间百态、芸芸众生。人人都会绕着老虎、狮子走,但没人会避让蚂蚁。所以她平常时与人和睦相处,一旦遇事便会以强悍的态度相对,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底线和敢于为此豁出一切的决心,以此威吓对手。
可对手居然散布谣言,利用这群乌合之众无脑跟风,来污蔑、踩踏她。
一个人欺负一个人,是霸凌,十个人欺负一个人,也是霸凌,可若成千上万人都欺负她呢?那些人就不会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她们觉得她们代表了正义,在替天行道!
没人愿意听她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她们只想看热闹、再趁机踩上一脚!
钱浅无法当街杀人,否则就算是宋十安的侯爵身份,只怕也很难保她全身而退。
夏锦虽有不俗的功夫傍身,可妇人们打架全无招式和章法,就是揪头发、拽衣服,又掐又挠。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都有四十只手了。人太多,近距离连拉带扯的,什么武艺也施展不出来。
人群大都是妇人,连孙烨也不好下重手,只能跟钱浅一个一个连推再拽的,将夏锦扯了回来。
“别打了!快!我挡着她们,你们先走!”
孙烨护着二人,奋力冲向人群包围圈的薄弱之处。
还有人叫道:“别让她们跑了!”
三人也不知挨了多少打,总算冲出了人群,依旧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朝二人飞来。
孙烨一边挨打一边阻挡人群,“快跑!”
钱浅只得与夏锦拉着手跑走。
二人满身狼狈,狂奔过两条街巷,一辆马车突兀地横在面前。
夏锦刚摆起战斗姿势,马车里却突然射出箭矢,她躲开了一支,却没能躲开第二支,被射中大腿。
“夏夏!”钱浅惊叫挡在夏锦身前,对马车上的蒙面人大叫道:“别杀她!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不要伤……”
“噗”一声,短箭矢刺穿布料射中右肩,劲力推得她后退一步。
“钱浅!”夏锦想拉回钱浅,眼前却有点发晕。
钱浅咬牙忍着痛楚,对马车上走下来的两人恳求道:“你们杀我就好,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夏锦站立不住跪倒,“卑鄙……竟然,下药……”
钱浅眼前晕眩直接摔倒,却强撑着一口气,揪着来人的衣角说:“放过,她……”
她随即失去知觉,夏锦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人扛上肩,拼尽全力也只是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无力地趴了下去。
另一个人扛起了夏锦,问扛着钱浅的人:“她怎么办?”
那人将钱浅递给马车里的人,说:“主君不让杀她,扔旁边儿巷子里去吧!”
锦绵阁门口,李为带了两队人匆匆赶到,解救下仍被人揪着打的孙烨,将闹事人群围了起来。
不久后马蹄疾驰声传来。
宋十安看着铺子前的一片狼藉,愤怒吼道:“全部拿下!”
人群被兵士们团团围住,面对闪着寒光的刀锋,没人敢上前挑衅再闹,只敢瑟缩叫骂。
一个妇人撒泼喊叫:“你们不去抓那贱/人,却对我们伸张正义的人持刀相向,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
又一个人年轻些的女子对不忿叫嚷:“宋侯爷!你千万莫被那贱/人骗了!她水性杨花……”
宋十安抬手指向那两人对李为怒不可遏道:“记住她们俩,污蔑本侯夫人,我安庆侯府必追究到底!”
李为大声应和:“是!侯爷!”
宋十安看向头发散乱、一身狼藉的孙烨,问:“究竟怎么回事?夫人呢!”
孙烨头发散乱,身上各种污渍,脸上还有被人抓出的血道子,苦着脸说:“不知发生了何事,我们到时铺子就这样了!然后这群疯妇就污蔑夫人,又打又骂的!我好不容易才拦住她们,让夏姑娘先带夫人走了!”
宋十安对李为道:“李为!叫知府严审!必要查出谁人主使!”
他气急败坏地扫过人群,咬牙切齿、字字清晰道:“还有!告诉知府,今日伤人者,必严惩不贷!”
宋十安说罢调转马头,与孙烨先跑去了钱浅家,不料绵绵和裕王却说,她们并未回来。
他心里莫名一慌,瞬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孙烨更是满脸慌张:“怎么会没回来?路上没见着她们啊!会不会是去乐坊了?”
宋十安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吩咐说:“你去乐坊,我看看她们是不是去了侯府!”
一见周通满脸迷茫,宋十安脑子立刻就乱了,她去乐坊的概率更低啊!
周通见他六神无主的目光就知道出了大事:“侯爷,夫人出什么事了?”
宋十安没解释,只说:“你去通知李为,立即调集人马全城去找!我再去乐坊看看!”
与从乐坊归来的孙烨迎面相遇,果然也是没有,宋十安便直奔府衙去了。还未进府衙大门,便有人匆匆来报,“侯爷!有人在兴福前街发现了一个姑娘中箭,如今昏迷不醒!”
他心一沉,策马疾驰而去。
夏锦已被抬上担架。
宋十安急急跳下马,“夏姑娘!夏姑娘!钱浅在哪?钱浅在哪!”
李为连忙解释:“侯爷,夏姑娘昏过去了……”
宋十安手脚冰凉,有一瞬间的茫然,喃喃道:“发生了何事?这到底是发生何事!”
李为提醒道:“侯爷先莫慌,咱们得先找人啊!”
宋十安按下仓惶与心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高声下令:“调集所有在职人员,在四周细细查访,是否有人看到可疑人员或车辆!加强所有城门警戒,对进出城门的车辆仔细盘查!还有,去把城门这一个时辰内在值的守卫全部叫来侯府,本侯要亲自问话!”
“是!”李为领命去了。
宋十安又对抬着担架的人说:“把人送去侯府,快请郎中来!”
协同治安的凌云军全部出动,动静儿着实不小。
满街的兵卒四处查问,出城车辆盘查得更细,很快,家家户户都知道出了大事。
怀远公府,柳彦茹笑着问宋十晏:“夫君,安弟不肯早些把弟妹带来,非要等正午用饭时,是否还是担心母亲会为难弟妹?”
宋十晏点点头,“约莫是吧!”
柳彦茹问:“母亲若对弟妹态度不好,那以后咱们就多去他们府上坐坐吧?我还挺喜欢弟妹的……”
柳彦茹话未说完,侍从匆匆来唤:“大公子、夫人,国公唤你们过去。”
二人还以为是弟弟弟妹来了,满脸喜悦地赶去。
然而还未进门,就见父亲宋乾一脸严肃立在厅堂门口,对二人急道:“晏儿,你弟弟那似乎出了状况,快去看看!”
*
东宫高大巍峨,即便阳光并不明媚,但琉璃瓦依旧能反射出璀璨光芒。
飞檐斗拱下,三重滑轨式墙壁层层重叠,将冬日的严寒死死隔绝在外。而三重墙壁都镶有巨大的玻璃,透进的阳光将房间照得通亮,地龙烧得又足,几乎让人忘记如今已是冰天雪地的腊月。
七皇女王宥萱靠在榻上百无聊赖,问向埋首在书案上处理政务的人:“皇姐,你什么时候忙完呀?我都等了好久好久了哎,陪我聊聊天嘛!”
皇太女王宥知清肃的面容抬起时,顷刻转换成宠溺:“太学那可又告你的状了。若你这次还不好好完成课业,孤可不替你说好话了!”
“我又不想入朝堂,干嘛总逼我用功?”
王宥萱不满叫屈,随即狡黠一笑,“何况皇姐你怎么舍得不管我?我可是你亲妹妹,事事都以你为先,这次为了给你出……”
“殿下不好了!”
太子太保卫莹疾步奔进屋,裹了一身寒气,将房中气温都带低了两分。她看了眼王宥萱,神色凝重而焦急,对王宥知附耳汇报外面发生的事。
王宥知手中的毛笔一抖,偌大的墨点便在纸张上晕开了。
“谁干的?”
卫莹躬身垂首:“不知,闹事的人都被关进了府衙大牢,盛知府正在审理。据说宋侯十分生气,势要揪出幕后主使呢!”
王宥萱珠圆玉润的小脸闪过一丝慌乱,但王宥知和卫莹在说事,没人注意到她。
王宥知放下笔,狐疑道:“何人会做出这种事?是何目的?”
王宥萱忐忑地试探:“皇姐,出了何事?”
“没什么。”王宥知没说,只催她:“萱儿,你先回宫去吧!孤这有要事需要处理,今日没空陪你了。”
王宥萱乖巧告退,回宫的路上,见街道四处都是查问的兵士,愈发心慌,“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侍女问完回话,神色更加惊惶:“他们在寻宋侯夫人,说是那个钱浅不见了。”
王宥萱惊叫:“不见了?”
“皇女噤声!”侍女环顾周围向她提醒,“皇女放心,咱们的人撤的早,被抓的都是凑热闹的百姓,没有咱们的人。”
白细软嫩的小手拍拍心口,王宥知怯怯叮嘱:“告诉她们近日不要出门,万不可被人抓到了!”
侍女颔首领命,又问:“可她,怎会不见了?”
王宥萱心里发虚,面上仍旧娇蛮:“那谁知道?反正与我无关!”
宋十晏夫妇赶到安庆侯府,周通将他领进了夏锦所在的院子,简短告知钱浅遇袭,人失踪了。
夏锦已经医治完毕,陈亦庭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似已哭过一场。
裕王搂着绵绵,绵绵靠在他肩上悲咽。
宋十安正打算出门,宋十晏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急忙拦住他:“你这是要去哪?”
宋十安道:“东宫!”
宋十晏吓一跳,死命拦住他,“究竟发生何事?”
宋十安神色急切,吼道:“兄长你不要拦我!浅浅不见了!夏姑娘中的是弩箭,箭上还淬了迷药,郎中用了很多办法都弄不醒人!兄长你知道的,普通百姓不得持有弓弩,带走她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柳彦茹问:“那你又怎知是太女殿下所为?”
绵绵愤怒哭道:“她去年就找过我姐姐,威胁我姐姐不许跟姐夫在一起!定是她做的!肯定是她!”
柳彦茹不知还有这出,连忙给宋十晏使眼色。
宋十晏立即明白,说:“安弟,兄长与你一同去!”
东宫内,卫莹正在汇报刚得知的情况,“只找到那个姓夏的罪籍女子,胸前中箭昏迷不醒,如今正在宋侯府上救治。宋侯遣出了在职的凌云军,全城严查,还叫去了城门守卫到府中问话。”
王宥知莫名心神不宁,“你说,会是什么人?”
卫莹思索片刻:“会不会是她的仇家趁机落井下石?”
王宥知低喃:“孤怎么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詹事亲自来报:“殿下,安庆侯和宋将军兄弟俩有急事求见殿下!”
王宥知眯了眯眼睛:“果不其然,此事,只怕是冲孤而来。”
她对詹事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管家应了退下。
卫莹担忧地说:“他二人定然来意不善,殿下又何必现在见他们?”
“不见岂不显得心虚,更是要把这帽子扣到孤的头上了!”
王宥知整理了一下仪容和表情,坐回座位,摆弄起桌上那盆甚是茂盛的文竹。
宋十安与宋十晏脚步匆匆踏进房门,带进的森寒让温暖房间从春回冬。
二人行礼:“参见太女殿下。”
王宥知笑容很自然,“稀客啊!宋卿兄弟二人怎么有空来孤这东宫坐坐了?”
她挪开文竹,吩咐侍女:“快把孤新得的雪顶银芽泡上一壶,给两位宋卿尝尝。”
“不必!”宋十安直言拒绝,急不可耐地问:“恕臣唐突,敢问殿下可曾见过臣的夫人?”
王宥知掩嘴轻笑了一下,假意揶揄:“哟,佳人告状啦?”
她随即承认说:“去岁时的确见过一面。听闻宋卿找到了寻觅已久的姑娘,孤特去看看,顺便帮你试探了一下。那位姑娘人还不错,对你也算情深义重,如此孤也就放心了。”
“近日呢?”宋十安面色凝重,探究的目光仔细辨别着她的表情。
王宥知淡淡地说:“自那之后便再未见过了。”
见宋十安面色怀疑,她故作姿态说:“宋卿该不会觉得,孤对你一往情深到要去强抢的地步吧?孤知你重情,所以只是想帮你试探一下而已,怕你满腔痴心却被人辜负了。想来钱姑娘对孤误会颇深,也罢,是孤唐突了。待你们大婚时,孤备上份厚礼,向她赔罪就是。”
“她,不见了。”宋十安说完,紧紧盯着王宥知的眼睛。
王宥知满脸惊讶:“不见了?宋卿此话何意?”
“她今日遇袭,被人掳走了!”
王宥知震惊得站起身:“掳走?!何时发生的事?是在城中掳走的?”
宋十安道:“约巳初二刻,城中被人掳走,与她同行之人受了箭伤,至今昏迷不醒。”
“简直荒唐!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之中,竟会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京都府衙和禁卫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卫莹,叫军巡使、沈统领速来,把盛知府也叫来!”
卫莹躬身领命,“是!殿下。”
宋十安仔细辨别她的每一个表情,企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可王宥知怒火中烧的表现简直无懈可击!
他终于忍不住,直接问出口:“殿下您当真不知?”
王宥知胸口闷痛,不敢置信地反问:“宋卿此话何意?你难不成,认为是孤绑走了钱姑娘?宋十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十晏连忙转圜:“殿下莫气!臣弟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王宥知心头泛酸,痛心不已的模样没有半分作假,连声音都带出一抹憋闷的悲切:“十安,你我自小相识,想不到孤在你眼里,竟是如此行事不堪之人!”
宋十安展开手,手中攥着的是从夏锦身上取下的箭矢,“这是贼人射出的箭矢,由弩箭射出,箭镞上淬了迷药,中箭之人怎么都唤不醒。殿下当知,大汉律法禁止普通人家持有弩箭,那这弩箭,又是从何而来?”
王宥知见他丝毫不念旧情,面色立即寒了下去。
“宋卿既认定此事是孤所为,那大可在这东宫搜上一搜,东宫所有人也可任你盘问!倘若最后查出此事是孤所为,孤愿自请父皇贬谪,用这储君之位相赔!可若不是……”
王宥知帝王威仪倾泻,盯着宋十安,一字一句沉声喝问:“你可知,污蔑当朝储君,该当何罪?!”
那可是死罪啊!
宋十晏心头一沉,强硬按下弟弟的头,行礼致歉:“殿下言重了!臣与臣弟只是来寻求殿下帮助,一时唐突,求殿下宽宥!”
宋十安心知无凭无据,只得握紧拳头,被兄长按着脑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臣,不敢。”
王宥知气得不轻,胸膛起伏剧烈,更显声音沉冷:“安庆侯,孤念在你一时心急失了分寸,不与你计较。倘若你不搜,孤便不留你了!”
她说着背过身去,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见宋十安不甘不愿地被兄长拖走,卫莹迟疑地问:“殿下,咱们真的要去帮宋侯找人?”
“当然要找,而且要尽全力去找!”王宥知咬着后槽牙,又气又郁,“有人想让他与我离心,若孤中了计,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
卫莹想了又想:“会是何人所为?”
王宥知面色晦暗,“动用一切力量,把人给孤找出来!孤绝不能让他认定此事乃孤所为!”
卫莹迟疑道:“倘若这是那个钱浅的苦肉计呢?”
王宥知掀了下眼皮,坐回座位,又拎过那盆文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那也要先把人带回来,才算是对他有了交代。若她当真如此心思叵测——”
那白皙的指尖摸向文竹斜歪向外的分枝,顺着茎枝一路向下,轻轻一掐,分枝便应声而折。
“自是留不得。”
徐芷兰在乐坊郁郁寡欢。
不知昌王这些日子犯了什么病,成日对她嘘寒问暖的,还总说要多陪陪她。晨起她出门前,昌王竟还提出后日要陪她去出城礼佛,求佛祖保佑,赐二人个孩子。
徐芷兰想起他的话就一阵恶寒,实在静不下心拨弄琴弦,喃喃道:“究竟如何才能与他和离……”
敲门声响起,掌柜神色十分焦急:“王妃,我听客人说外面乱了,说是,宋侯夫人不见了……”
徐芷兰吓得琴都掀翻了,站起身急道:“浅浅不见了?快,备车!我要去侯府!”
第167章 失踪2 “殿下是想包庇幕后黑手吗?”……
宋十安出了东宫却并未回府, 宋十晏不放心他,跟着他来到尘毅郡王府。
宋十安心有怀疑。毕竟沈望尘曾迷晕过钱浅将人带走,可又觉得他没必要去抹黑她的名声, 更伤了夏锦。以钱浅的性子,若当真是他所为, 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望尘岂非得不偿失?
管家说沈望尘早早就上值去了, 还没回来。
宋十安只得先回府, 叫人去探查沈望尘是否真的去上值了, 有何异样举动。
兄弟二人才迈进正堂,王宥川便迎面挥过来一拳, “你怎能让她出这种事!”
宋十安被打得一个趔趄, 宋十晏赶紧扶住弟弟,诧异质问云王:“王爷这是做什么?”
姚菁菁也紧紧抱住王宥川的胳膊,“王宥川!宋侯对浅浅一往情深,她如今不见了, 宋侯不比任何人都着急吗?”
王宥川知道他没有立场发怒,可心中的焦怒实在急得他快炸了,只得愤愤又拍了桌子一下。
徐芷兰只焦急地问:“到底何人主使,可有眉目?”
宋十安什么都没说, 只是望向周通:“夏姑娘醒了没?”
周通摇摇头:“郎中说不是普通的迷药, 已经用尽了手段催醒, 但并未见效。”
绵绵听闻宋十安回来了,急急在裕王的陪伴下赶过来, 陈亦庭也跟了过来。
见他那副沮丧的样子便知他一无所获,绵绵泫然欲泣问:“她不承认对不对?你没有问出姐姐的下落,是不是?”
宋十安垂头不答。
王宥川急切地问:“谁?你们知道是谁?”
绵绵便说了皇太女去年威胁过钱浅的事, 笃定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王宥川万万不敢相信,一向爱惜羽毛的皇妹,居然会干出这种抢男人的下作事。
他站起身,“本王去找她!”
姚菁菁一把拉住他,“你胡闹什么!她不只是你皇妹,还是当朝皇太女!你这么跟她去要人,就是逼她承认当街绑架,她怎么可能会承认?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储君之位,不想要了吗?”
王宥川气急败坏:“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瞪眼吗!”
姚菁菁本就烦躁,被王宥川吼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吼什么吼?我只知道你最好祈祷不是她干的!否则她有何理由不杀浅浅?那浅浅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死了!”
宋十安心一抽抽。
徐芷兰全身的力气忽然被抽空,脚下一虚,人便向后瘫去,被侍女搀扶住。
绵绵更是直接“哇”一声大哭出来,裕王连忙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王宥川朝她愤怒咆哮:“你在胡说什么?!”
姚菁菁见大家这样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被王宥川这样一吼,心里不免生出委屈:“我只是实话实说!”
李为匆匆进门,感受到气氛诡异,神色有些迟疑。
“说!”宋十安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一般。
李为这才开口:“抓到那群人说,只是听人说起锦绵阁有个叫钱浅的,朝秦暮楚,行事浪荡不堪。除了几个临时路过看热闹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休夫或和离的。末将觉着像是有人刻意找到这些人,鼓动她们过来找麻烦泄愤。”
宋十安问:“可找到是何人向她们说的这些?”
李为摇头:“说原本还跟她们在一起的,不知何时人就不见了。众人扔的鸡蛋、菜叶、石子之类的,连同泼人的墨水,都是有人塞给她们的。哦对!根据两个人的口供,找到一个泼皮无赖。”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亦庭,继续说:“说夫人与陈姓罪民苟且的源头就是从他那传出来的。他一口咬定,夫人曾重伤过他,还拿他全家性命威胁他,讹诈了他一大笔钱财。”
“简直信口雌黄!”
陈亦庭气得手直发抖:“明明是他在我初到京都之际,诓骗走了我全部家当!后来他看到我为锦绵阁做工,又威胁逼我毁了几个姑娘的名声,霸占下铺子,是钱浅路过救了我!那笔银钱分明是他当初从我这骗走的!你们若不信,大可去盘查!在京都讨生活的罪民,大多都被他们那伙人欺辱殴打过!只因没有人管,所以大家只能忍气吞声!”
王宥川总算有了发泄怒火的地方,“混账东西!本王去将被他欺辱过的罪民找来做人证!本王要亲自看着盛知府审他,将这恶徒绳之以法!”
姚菁菁见他匆匆离开,踌躇片刻对众人点了下头,急忙追出去了。
王宥川看着追来的姚菁菁,顿了顿脚,愧疚道歉:“菁菁,对不起。我一时……”
姚菁菁鼻子有点酸,抬手抹去涌出的泪花,推开王宥川说:“走!去找证人!造谣造到我姚菁菁的姐妹和夫君头上,我定要她们付出代价!”
沈望尘下值时也已知晓此事。
回府的马车上,吕佐汇报说:“这两日,昌王近侍频繁地见了那些罪民,定是他命人动的手。”
沈望尘思索片刻:“昌王没直接将人杀了,而是选择将人掳走,定是打算一箭双雕。借此挑拨宋十安和皇太女的关系,又要假装意外救下人,给宋十安做个人情。那逍遥大概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吕佐微微松口气,“那咱们还掺和么?”
“得管啊!”沈望尘无奈道,“她又岂是那坐以待毙的性子?我只盼她别轻举妄动,免得自己先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回到府门前,二人下了马车。
吕佐淡淡地扫了一眼马车后方,小声道:“有人跟踪。”
沈望尘神情自若:“应该是宋十安的人,对我心存怀疑而已。无妨,人大概就在咱们摸过的那几处暗点,你安排人去找,我就不出面了。”
可直到过了夜半子时,最后一波查探的人回来,仍是没见找到人,沈望尘终于有些心急了。
吕佐也甚是焦急,“李为带人出了崇德门搜寻,我去问询过了守卫了,说是有一辆可疑的马车出了崇德门。”
沈望尘来回踱步,急吼吼地下令:“崇德门外方圆百里,所有偏僻、落单的门户,一家一家的去找!”
*
钱浅醒来时,只看到一盏油灯闪烁着豆大的昏光,甚至连身处的空间全貌都照不全。
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她甚感惊讶。
不知是因为她受了伤,还是对方没把她一个弱女子当回事,居然没有绑住她。也幸好他们没绑,加上冬天衣裳厚,她绑在手腕上的折叠匕首没被发现,总归是个好消息。
浑身都冷透了,肩膀处的箭伤在寒冷的加持下,多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滋味。
钱浅强撑着身体,拿起油灯四处查看。
四周都是墙,加上空气中有淡淡的霉味儿,她猜测,这里应该是个地牢。
一侧有石砖垒砌的台阶,石阶上方,盖着厚厚的木盖板,她尝试着推了一下,没能推动,大概上了锁。
地牢陈设十分简单,一个木板床,只有一床被褥。一个矮桌,上面只有个水壶、有个碗。连板凳都没有,地上只有些稻草。
唯一令人想不到的是,角落里居然有个恭桶,就是不知这味儿要怎么散出去?
钱浅不知她昏睡了多久,总归肯定过了正午。
原本约好今日中午,宋十安带她去怀远公府见家人的。
她已经备好了礼,想着就算今日江书韵态度不好,她也要为了宋十安忍一忍的。毕竟他对她那样好,她也该为二人大婚付出点努力。
可命运总是这样作弄她。
她梳了好看的发髻,穿了华丽的衣裳,精心装扮一场,转眼之间却被扔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她不怕死,甚至曾经十分期盼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快些降临,她便能早点得到解脱。
可是现在她不想死了。
她有了爱的人,于是就有了期待。
原本只是打算成为他的一部分,与他共行一段就满足了,却在不知不觉间,想成为他的全部。
他那么好,从身到心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她眷恋这份爱意,舍不得放手。
钱浅喝了点水,鸡蛋液干涸在脸上十分难受,她用新披风的衣角沾水擦了擦,不料除了蛋液竟还擦下了血渍。
四周安静如斯,她忍着疼在灯下查看伤口,发现伤口竟被撒过药粉了。只是隔着衣裳,显然就草草地糊了一把,没有好好处置。她解开衣裳,把帕子按在伤处,解下小衣裹系紧,简单包裹上了。
血已经浸透到了外层,钱浅看着那摊发黑的血渍很是心疼。
她努力进补、努力吃饭,好不容易补回的气血,一下子又损失了这么多,唉……
肚子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可她一个囚犯,总不能指望着三餐准时准点供上吧?
钱浅在床上裹着被子缩了一会儿,木板太硬、褥子太薄。她冷得实在受不了,又将地上的稻草抱起来铺到了褥子下垫着,总算好些了。
她将自己裹紧在被子里,抱着膝盖叹气。
不得不说,她对这位未来女帝实在太失望了。
即便这里男女相对平等,但女帝也比男帝少许多。因女子生产有风险,也因女子雌性激素变化,容易感情用事。曾出现过女帝因有孕想为孩子积福而大赦天下、免除死刑,导致世间动荡之类的事。
所以皇女必须优秀于皇子很多,才会被选为储君。
自古帝王多寡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今皇帝四子三女,王宥知能当选储君,足以证明她的杰出。
可她竟会为了一个男人丧心病狂,做出毁人名声、更不惜要取人性命的事,这与那等囿于后宅争风吃醋的人又有何区别?她又如何作为领袖,引领一个王朝稳步走下去?
钱浅实在失望,庆幸当初没入仕,否则要她辅佐这种皇帝,早晚也会被气死。
她其实更想不明白,王宥知为何要关着她,直接杀了永绝后患多好?
难不成,是把她囚禁到死?
图个什么?泄愤吗?
一想到可能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度过余生,她便有些绝望,那还不如给她个痛快,重新开局了呢!
钱浅心叹,王宥知还是太年轻,竟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不论是关她一辈子,亦或是杀了她,对宋十安来说并无区别。在二人你侬我侬的时候消失不见,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啊!
曾经的白月光就会变成心口的朱砂痣,怎么都是要念一辈子的,王宥知再也得不到他的心了。
唉,他现在要急死了吧……
宋十安的确要急死了。
夏锦终于醒了,可她并不知道带走钱浅的是何人,只知道是两个男子,用马车带走的。
宋十安顿时心生绝望。就是说,在城门设卡之时,他们大概率已经将人带出了城。而那辆可疑的马车出了崇德门后就失去踪迹,沿途驿站也都没见过。
他不断想起钱浅预计自己早亡的话语,心犹如被带飞到云端,飘飘悠悠、没着没落的。
他实在无法接受,她这一世最终会因为跟他在一起而丧命!如果他没有去纠缠,她是否就能好好的,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呢?
她的愿望明明那么简单,只想一家人能好好活着而已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钱浅再次醒来时,被声音和动静吵醒的。
原来,这地牢是能看见亮光的。
顶面上有个五十厘米见方的铁栅栏,光线不是阳光,只是白日屋子里的那种普通亮度。并不明亮,但起码能辨别白天还是黑夜。
她才明白先前那次醒来是夜里,而现在是白天,说明至少过去一整日了。
很快,台阶上的木盖板被掀开,两个人走了下来。
就是昨日马车上走下来的两人,依旧蒙着面,一个拎着恭桶,一个拎了一壶水。
钱浅坐在床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两人默不作声地换了恭桶,把茶壶放下,拿着之前的茶壶就走了。
钱浅下床去摸了摸那壶水,是热的。
她喝了一杯,把茶壶放进怀里当汤婆子抱着,裹上被子继续思索。
见二人拿着东西下来,她便知道他们不是来杀她的,可如今看来,王宥知是真打算就这么囚禁着她啊!
她受了伤,又一直没吃东西。
两个大男人,随身带着配刀,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听动静,盖子的确是上了锁,她这小身板也没有能力破门而出,况且,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把守。
钱浅环视四周的墙面、顶面,觉得肖申克的救赎也无法上演。
且不说,挖不挖得开这厚厚的青石砖,人家安迪起码可以趁出去放风的时候偷偷扔土。她挖出来的土扔哪?这一眼尽收眼底的四方地牢,连藏都没地方藏啊!
只盼望京都城的人能找到蛛丝马迹来救她了。
京都城早已乱成一团,城中不起眼的宅子和鱼龙混杂的地方都被紧密排查着,各个城门进出的人员也都被严加盘问。
无数军士、官差一同奔波在城中的各个角落,该找的人没找到,倒是捉到了一个通缉犯、几个恶霸和无赖。
拥有京都城最美梅园的昌王府中,昌王王宥辉却气冲冲地走进书房。
他怒气冲冲地问身旁的近侍:“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从前她最是温雅顺从,如今竟敢、竟敢对本王提出和离?!她哪来的胆子!”
近侍不敢说话。
王宥辉顿了顿,突然问:“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派去盯着她的人,可有说过她有何异样?”
近侍忙道:“王爷多虑了。徐王妃在乐坊除了与乐师们弹奏曲子,就是与云王妃和钱夫人在一起,绝无背叛王爷。”
王宥辉气郁:“那她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闹什么性子,居然要跟本王和离?”
近侍措辞小心又谨慎:“呃,王爷恕属下多嘴。自徐大人告病辞官后,您已有两年不理徐王妃了。徐王妃嫁入王府前,也是京都城有名的才女,自是心高气傲的,受此冷待,心有不快也很正常。”
王宥辉怒道:“本王因何冷待她,她心里不清楚吗?还不是她胆小如鼠的爹不肯襄助本王成事!本王近日向她频频示好,她倒好,反而拿起架子了!若非她与那钱浅交情颇深,本王今日就废了她这颗死棋!”
近侍又道:“王爷息怒。正是徐王妃与钱夫人交情深,她眼下以为至交好友生死未卜,自然没心思听王爷安排。王爷还是想想,明日徐王妃不肯去进香,咱们巧遇救人的谋划要如何实施?”
王宥辉捏了捏眉间:“此事不能功亏一篑。为今之计,只能让正妃去了。”
近侍又问:“那,可还要重伤王妃?正妃为您育下一子一女,倘若伤重不治……”
王宥辉面色阴鸷,锋锐的眼刀扫过去,“王妃若不重伤,如何让宋十安欠下本王这个天大的人情?你去吩咐一声,告诉他们换了人,要伤势看起来严重,但切勿伤及王妃性命!”
近侍颔首:“属下领命。”
“等等!”昌王叫住他,面上带起坐看好戏的模样,“是时候,让府衙大牢的人开口了。”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王宥萱在宫里实在坐不住了,于是跑来东宫想打探消息。
谁料刚下马车,迎面便碰上宋十安带人赶到。
王宥萱做贼心虚,转身就想跑。
宋十安蹿过去横刀阻拦,喝道:“七皇女止步!”
“殿下!殿下不好了!”
东宫书房,卫莹急急冲进来。
王宥知抬眸:“何事?”
卫莹急道:“宋侯带人来了,在门口拦住了七皇女!说是审出了幕后主使之人,正是七皇女!”
“什么?!”
王宥知蓦地站起身,顿感天崩!
匆匆赶到大门口,宋十安正与东宫门前的侍卫僵持着。
王宥萱正跳脚叫骂着,一见王宥知就觉得来了救星,大喊:“皇姐!快救我!宋十安他简直要反了天!”
门前人多杂乱,甚至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王宥知怕事情闹大,对怒火中烧的宋十安劝道:“宋卿,不若进去再说!若当真是萱儿做错了事,孤绝不轻饶!”
书房里,盛知府把口供呈到皇太女的桌上,“这是,在锦绵阁闹事犯人的口供。说是,见过那散布谣言的女子,曾跟在七皇女身边。”
寒冬腊月,盛知府愣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禀报完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王宥萱一脸慌张,心虚地嚷嚷狡辩:“不是我!是他们,血口喷人!”
宋十安咬牙切齿道:“那便恕臣僭越,将七皇女身边的人全部带走,到大牢中让那群犯人一一辨认了!”
王宥萱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皇太女:“皇姐……”
王宥知的心陡然一凉。
她太熟悉自己这个骄纵的妹妹,难以置信地问:“萱儿!此事当真是你所为?”
王宥萱慌得不敢看她,垂眼看地,“不,不是我……”
“王宥萱!”王宥知重重一拍桌子,喝问道:“若叫孤查出此事是你所为,孤绝不轻饶!现在!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王宥萱一下子涌出泪花,哭道:“皇姐!我还不是看宋十安他如此辜负你,心里替你不值嘛!那女子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闭嘴!”
“她人呢?!”
王宥知与宋十安同时发声。
宋十安只冷冷地看了一眼王宥知,继续追问王宥萱:“你把她藏哪去了?!”
王宥萱哭着辩解:“我没有!我就是气不过,叫人去让她吃点苦头!我怎知她去哪了!”
宋十安根本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若非你叫人大闹一通,侍卫为阻拦闹事人群,只得与她分开,她又怎会遇袭失踪?!”
王宥萱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等冤枉,抓狂吵嚷:“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只是叫人泼她墨水、拿东西砸她!我没有叫人绑走她!”
王宥知见她似乎不是在说谎,追问:“萱儿,当真不是你?”
王宥萱泪眼滂沱:“真的不是我皇姐!我绑她做什么啊?!”
“不是你又是谁?”宋十安吼道。
王宥萱不甘示弱地喊回去:“谁知她是不是知道没脸见人,就自己躲起来了呢!”
宋十安气得把手按在刀柄上:“七皇女!你恶语中伤污蔑吾妻,宋某,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头看向盛知府:“盛大人!你已然亲见,七皇女便是此次污蔑声誉、逞凶伤人事件的幕后主使!我安庆侯府作为苦主,断不会息事宁人!请盛大人按律裁决!”
盛知府额间的汗顺着脸颊直直而下,不敢应,又不敢不应,只能看向王宥知:“殿下,这个……您看……”
王宥知强压怒火:“宋卿息怒,萱儿她……”
宋十安厉声喝问:“殿下昨日言之凿凿与此事无关,今日便想包庇幕后黑手吗?”
王宥萱与她同为贤妃所出,一母同胞,关系远胜其他兄弟姐妹。
王宥知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忍气吞声,耐着性子劝说:“宋卿,现在只能证明萱儿乃散布谣言之人,却并未有证据证明,钱姑娘的失踪是她所为。若有心人刻意利用时机,想将此事栽赃给孤,也不无可能啊!”
见宋十安无言反驳,王宥知继续道:“十安,孤知你现在不信孤的话,但孤了解萱儿,她是娇蛮了些,但绝没有胆子做出绑架钱姑娘的事!孤在盛大人面前向你保证,萱儿所行之事,孤定会给你个交代!”
盛知府连忙劝说:“宋侯,宋侯你要冷静!眼下钱夫人生死未卜,先找人才是目前最要紧之事啊!”
宋十安闻言,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
他看向王宥萱,低声哀求道:“七皇女,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只要她安然无恙,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王宥萱气得直跺脚:“我都说了不是我!!!”
第168章 失踪3 自救
钱浅想来想去, 也没琢磨出个有效的逃生方式。
就算她愿意勤勤恳恳用小刀把木盖板刨除个洞来,但此事绝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不被发现的概率基本为零。
她把小折叠刀拿在手中, 还是决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自救。不管怎样,就算一命换一命, 也比饿死强。
刚下定决心, 外面似有隐隐马蹄声传来, 但很快就没了动静。
又过一阵子, 木盖板被人打开, 一男子拎着壶水走下来。
钱浅心中大喜,一对一, 胜算就大了许多。
她站在桌旁, 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正在琢磨要不要试试佯装头晕跌在那人怀里,否则她只怕近不了身就会被挡住了。
可那人放下水,却立在桌前对她说:“你这女子, 胆子倒是挺大。”
钱浅愣了愣,她杀意这么明显吗?于是问:“何以见得?”
那人隔着黑布发笑:“不哭也不闹的。”
钱浅眨了眨眼睛:“若我哭闹了,你们就会放了我么?”
那人道:“当然不会。可你就不好奇,是谁绑了你, 又为何绑你么?”
她当然想知道, 但……
钱浅靠近那人, 学着琼华楼的女子娇弱可怜的模样,软声问:“公子是不忍心, 所以想让人家死个明白么?”
美人突然依偎过来,那人显然没有心理准备,磕巴了一下:“呃, 对。是皇太女。因为你抢了皇太女的心上人,所以她想要你死。你也别怪我,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
他话未说完,脖子突然一凉,一股暖流顺着脖子涌向领口。
随之而来的巨痛使人眼前发黑,嘴里、口中里满是腥甜,好像被淹在水里无法呼吸,又像是被呛着了,想咳却咳不出来。
男人拉下蒙脸的黑布,双手紧紧捂着脖子,干张着嘴却叫不出声音,鲜血随着喉咙发出的“咔咔”声涌出,浑身都失了力气,只能惊恐地瞪着眼前人。
看似弱柳扶风的小女子,此刻脸上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浅笑,对他轻声道:“多谢你告知我了。”
那人重重跪在身前,钱浅一脚踹趴他,拎起恭桶,将尿液泼到他身上掩盖血腥味儿,又一把掀翻桌子压在他身上。
茶壶脆裂的声响和钱浅的惊呼,引来了先前来换恭桶的人。
钱浅站在石阶上,一脸惊恐地指着桌子下还在抽搐的那人叫道:“快救救他!他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了!”
那人不疑有他,唤了一声“老孙”,就赶紧冲下台阶。
刚要伸手掀开压在那人身上的桌子,就听头顶哐当一声,那惊慌失措的小女子哪还有半点儿影子!
钱浅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了石阶,立即将木盖板扣下,这才看到交合之处是个铁插栓。
被关在里面的那人扯着嗓子大喊:“老赵!人跑了!快抓住她!老赵!”
钱浅大惊,她以为只有两个人!
她插上插栓,四顾之下好像是间柴房,把匕首插到腰间,捡起根木棍闪到门后。
那人一边喊一边疯狂撞击木盖板,不断大喊:“老赵!老赵听见没!不能让她跑了!”
随着下面那人的嚎叫,一个中年人持着刀冲进来,“人呢!在哪!”
钱浅用尽浑身力气朝那人的头砸去,可对方是个练家子,察觉气流立即缩脖子闪身,她的棍子只砸到那人的后肩。
她本以为至少能打伤那人,为自己赢得一些优势,谁知对方只是稍稍活动了下肩膀,就持刀向她走来。
这人连面巾都没来得及带,不耐烦地向她威吓道:“你这女子,跑什么跑?老老实实能少吃些苦头……”
被关在地牢那人又发出嚎叫:“老孙死了!她杀了老孙!”
这人闻言大惊,看向钱浅愕然发问:“我们都没动你,你居然敢先杀人?”
钱浅双手持棍与他对峙:“他刚刚就是要杀我!难不成我还不能反击了?”
这人怒道:“放你爹的屁!明日还要放你,他怎会杀你!”
钱浅呆愣了下,对方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紧嘴。
钱浅试探说:“他刚刚亲口说的!皇太女要我死,还说你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男子不搭话,只憋着一脸的愤恨和懊恼:“你把棍子放下,赶快束手就擒!”
钱浅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挑衅地朝那人挥去木棍,“我偏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男子拿刀挡下木棍,双方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钱浅更加确定了,对方并不是真想杀她!
可即便对方收着手,钱浅依旧难敌,一个不防被对方划破了胳膊,吃痛之下木棍拿不稳,直接被对方夺了去。
男子上来一把按住她,钱浅抓住时机,摸过别在腰间的匕首,狠狠刺中他握刀的手。
男子惨叫一声,刀也脱了手。
钱浅立即向他脖颈处挥去,可对方有了防备,一个后仰堪堪避过刀锋。
她再想挥刀,男子却用带血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随即掐住她的脖颈,将她高高举起顶在破旧的门扇上。
钱浅的后背撞上木门,门扇在大力撞击的作用下发出嘶哑的吱呀声,眼前人气急败坏地吼嚷:“贱人!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吕佐一直留意着昌王府的动静,见昌王府有人悄悄出城,立即就偷偷跟了上来。
那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庄子,进去了一会儿,没待多久就走了。
吕佐不知里面有多少人,悄悄绕到一侧翻上院墙,正打算慢慢摸清情况,便听到了某处传来争吵声。
他立即摸了过去,远远便见到钱浅双脚离地被人掐着脖子按在门上,额头青筋绽出,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
不知哪里还有人在叫喊:“不能杀她!不能杀!”
吕佐顾不得许多,当即拔剑掷了过去,人也随之掠过去。
钱浅完全失去了挣扎力气,觉得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而飘忽。然而,箍在她喉间的那双手却骤然松开,她也随之跌落,重重摔跪在地上。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她捂着脖子剧烈地咳起来,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又有人来了,头顶传来惨叫声,钱浅分神去看,竟是吕佐!
吕佐收了剑蹲到她面前:“你怎么样?”
随即看到了她肩上和胳膊上的血渍,焦急地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钱浅咳得厉害说不出话,便伸手指向不断发出喊声的木盖板处,用手指示意,下面还有一个人。
吕佐点了下头,走过去掀开木盖板。
那里面的人谨慎地跃出来,可吕佐出招角度刁钻诡谲,那人没能反击就被一剑穿胸,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钱浅缓了一会儿,开口问吕佐:“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话音断断续续,发声哑得不成调。吕佐又心疼又生气,声色俱厉道:“还真让公子说中了,你当真会把自己折腾死!就学不会不轻举妄动吗?!”
他伸手想搀扶起钱浅,可她这一遭折腾的不轻,双膝痛楚传来,眼前阵阵发黑,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吕佐连忙架住她,气怒之下控制不住火气,继续呵斥:“若我来得再晚一些,你就要被人掐死了!他们未必是真想杀你,你多等一等,自会有人来救你!急个什么!”
他将钱浅扶到院里,寻了个板凳让她坐下,环顾院子问:“还有没有别人?”
钱浅摇头:“我只见到、这三个。”
“三个?”吕佐瞟了一眼刚才的两具尸体。
钱浅道:“地牢里、还有一个,死的。”
吕佐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他踹开另外几个房间的门检查一圈,屋里陈设简单,显然没有其他人了,才回来对钱浅说:“你等一下,我去处理尸体。”
钱浅揉着脖子问:“究竟是谁,抓我……”
吕佐没说话,径自进了房间。
钱浅见他抱了几堆木柴扔进地牢,又将灯油泼在木柴上,然后把尸体扔上去,点了把火。做完一切又蹲到她身旁,查看她身上的伤。
她迟疑地看了眼四周,说:“天干物燥,容易引起火灾,烧到别人家,不好。”
吕佐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周遭就这一户院落。”
钱浅这才下心,又问:“究竟是谁?”
吕佐犹豫了下,依旧不肯开口,只是拿出帕子,将她胳膊上的伤包好系紧。
钱浅便自己猜测:“他们嘴上说,是皇太女要杀我,却不动手,反而把我关在这。就算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还是不敢杀我。你刚才也说,他们未必会杀我,你是从何得知的?”
吕佐接触到她的视线,又瞬间弹开,“猜的。”
钱浅问:“是昌王对吧?绑我走,却想让我认为,是皇太女要杀我。”
吕佐诧异地看她,钱浅解释道:“有个人说漏了嘴,他们想明日放我走的。”
吕佐又怒斥她:“那你还折腾什么?!”
钱浅只得说:“地牢里死的那个说要杀我,被我反杀之后,上面那个人口不择言才说漏的。”
吕佐没话说了。
钱浅又问:“沈望尘是昌王的人?”
吕佐顿了顿,否认道:“不是。”
钱浅瞥了眼屋里的火,费解道:“那你为何要毁尸灭迹?拿住了昌王的把柄,对你们不是更有利?”
见吕佐面色迟疑,钱浅提醒道:“我不是多嘴的人。但你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让我胡乱猜测,反而容易说出对你们不利的话。”
吕佐心里轻叹一声,无奈地说:“我父母死于昌王之手,我是绝不会效忠那等畜生的。公子亦是如此。你只需知道,我们在夹缝中寻求机会,十分不易。”
钱浅顿感诧异,在脑子里把事情又捋了一遍。
“皇帝设计抢了宁亲王的皇位,沈望尘作为宁亲王之子,处境自然艰难。我原以为他屈尊讨好皇帝,是为了有朝一日有所成就,向宁亲王证明他的能力。可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却与昌王却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问吕佐:“他究竟想做什么?”
吕佐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拉着她往外走,“我进来时看到了马。天色不早了,你赶紧走吧!”
钱浅被他拽到马旁,已然想明白大半,“他想报复皇帝,对吗?他假意效忠昌王,既为博取机会,也为搅弄风云,目的是挑起昌王与皇太女内斗,是吗?”
吕佐见她又猜中了,只得说:“公子处境艰难。他忍辱负重,筹谋至如今的局面甚是不易。就算他先前伤害过你,看在他此次不惜冒险也要救你的份上,希望你不要供出他。”
钱浅应道:“放心,我不是恩怨不分的人。这里的事,我只说是自己找机会杀人逃走,不会说出你的。”
吕佐扶她上了马,说:“外面都是找你的人,我不能与你一起,你自己可以吗?”
钱浅抓好缰绳:“可以。今日多谢你了。”
吕佐后撤一步:“走吧!从小路到官道上,一路往西,约莫半个多时辰,就能看到京都城了。”
钱浅迟疑片刻,又问:“你们,会造反吗?”
吕佐默了默,不答反问:“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站在哪边?”
钱浅摇摇头,“王朝更迭与我无关。只要你们不伤害我在乎的人……”
话未说完,二人一齐陷入沉默。
若沈望尘当真起兵造反,那宋十安大概会是阻拦他的最强力量。敌对阵营怎么不算伤害呢?总归是对立面了。
吕佐没说什么,拍了下马臀说:“走吧!”
*
天又将晚,宋十晏与柳彦茹一行人再次无功而返,却在途中见到孤零零的一匹马停在路上,马背上还趴着个人。
宋十晏驱马上前,歪头观察:“似乎是个女子?”
柳彦茹凑近看清,惊诧大叫:“是弟妹!”
她翻下马,朝身后人命道:“快去禀告侯爷!人找到了!”
宋十安就在崇德门城楼之上,拿着地图,听着一队队归来的人汇报找过了哪些村庄,一一画上叉。
突然,有马蹄声疾驰而来,伴随着大呼:“找到了!侯爷!找到夫人了!”
宋十安蹿出来,那人大喊:“侯爷!夫人找到了!柳将军正带人赶回来!”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皇太女王宥知难以置信地问:“柳将军找到的?”
卫莹解释道:“报信的人说是她独自一人骑马停在路上,被宋将军和柳将军撞见的,人晕过去了。”
王宥萱挨了一天的训斥,此刻跳起脚来,愤怒吵嚷道:“我就说她是自己藏起来的吧?什么晕过去,分明是装的!”
王宥知攥紧拳头,面色不善站起身,“走!去看看!”
昌王府中,昌王更是惊得直拍桌子:“找到了?怎么会找到了!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皇太女与七皇女赶到安庆侯府前,云王、姚菁菁、徐芷兰、裕王、绵绵都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众人刚行了礼,怀远公府的马车也到了。
众人又与怀远公宋乾见了礼,一齐站在府门前等候。
不久,宋十安、宋十晏、柳彦茹一行归来。
宋十安一马当先,怀里搂着个人,从头到脚被披风罩着。他顾不得与众人打招呼,老远就喊:“周通!快去请郎中!”
周通连忙回道:“郎中在!云王妃和太女殿下还命人去接太医了!”
宋十安来到众人面前勒停缰绳,柳彦茹已率先跳下马,对他伸出手说:“安弟,先把弟妹交给我。”
宋十安掀开盖在钱浅身上的披风,小心地将人递到柳彦茹手中。
众人这才看清披风下之人的惨状,顿时瞪大眼睛!
她容状极其狼狈,头发糟乱,发丝上还有干涸凝固的蛋液。
额间和脸颊还有没擦净的血渍和污渍,肩前一片血迹暗得发黑,胳膊上的血迹倒还是暗红色,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裳渗出来。她歪在柳彦茹的肩上,脖子上还有一圈明显的红色压痕,很像掌印。
“姐姐!”绵绵当即就哭了出来,想扑过去却被裕王拦住。
皇太女和七皇女原本还在怀疑,钱浅是否打算上演一出苦肉计以栽赃嫁祸她们,此刻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柳彦茹只抱了一下,宋十安跳下马就将人接过抱起,大步冲进府里。
郎中为钱浅检查处理伤口,宋十安与绵绵在侧,其他人都在厅堂等候。
皇太女询问柳彦茹,“柳将军是在哪找到钱姑娘的?”
柳彦茹解释道:“并不是我找到的。我等寻人未果,归途中恰好遇到她停在路上。想来她应是知道自己体力不支,才会用衣带将自己绑在马鞍上,缰绳也紧紧缠在手上,才能在晕倒之后没跌下马去。”
太医终于赶到,取代先前那位郎中,为钱浅处理伤口。
众人忙向郎中询问钱浅的情况。
郎中说:“夫人身有打伤、磕伤,这些淤肿倒不打紧,养一养便可消退。另有箭伤、刀伤,也并不致命。只是夫人身体甚是孱弱,这样的伤对她来讲就十分不轻了,如今又发了高热,恐会伤及根本啊!”
徐芷兰红了眼睛:“要如何调养,她才会好?”
郎中道:“待此番伤好后,补气补血,将养几年再看吧!”
郎中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周通付了银钱,送郎中离开。
太医与宋十安一同出来了。
太医与先前郎中的诊断并无二致,“钱夫人原就血虚体寒,如今又遭此难,只怕要好好将养一阵子了。”
王宥川赶忙说:“太医尽管开方,不论什么药材,本王都能找到!”
太医道:“夫人现下发了高热,身体太虚弱了,不宜过量进补。还是先退热,把伤养好,再慢慢调理为宜!”
太医说罢又对宋十安交代道:“夫人喉骨肿着,这几日大概会有些吞咽困难。她身上又有伤,不宜开活血化瘀的药,我便开些外用的药油,侯爷命人给夫人擦揉,慢慢消肿吧!”
“喉骨肿?”姚菁菁追问:“我刚才就看她颈间有一圈印子,难道是?”
太医道:“是扼痕。夫人双目有充血情况,显然贼人下了重手,很是凶险啊!待夫人醒了,做些好吞咽的汤面、肉粥慢服,老夫明日再来看。”
送走太医走了,姚菁菁狐疑地看向皇太女和王宥萱,“究竟何人,竟是想活活掐死她!”
王宥萱瞬间涨红了脸,跳脚嚷道:“四皇嫂你这话是何意?你难不成怀疑是我做的?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王宥川疾言厉色:“本王也不敢相信,造谣污蔑别人名誉这等恶毒之事,竟是七妹你做的!”
“四皇兄!”王宥萱当场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怎能说我恶毒!我要去告诉父皇!”
王宥川斥骂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去告诉父皇!贤母妃最重礼教,若知晓你做出此等下作之事,看她如何罚你!”
王宥萱最怕母妃,转头就拉王宥知的衣袖哭道:“皇姐!你看四皇兄……”
“出去!”
一声暴喝瞬间压下场间所有声音。
宋十安见到钱浅这般模样,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住,越掐越紧,痛感蔓延至全身,疼的他喘不过气。
此刻他哪有心思听他们争论,若非对方是皇女,他真的恨不得拔刀把人赶出去!
王宥萱吓得一哆嗦,哭都不敢出声儿了。
宋十安目光凌厉,愤愤盯向皇太女和王宥萱,“我不想我夫人醒来会看见不想看见的人!周通送客!”
王宥知脸色难看得紧,可眼下实在也无可辩驳。她抿了抿唇,艰难地牵动起嘴角:“十安,你先好生照顾钱夫人。孤定会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给你一个交代!”
皇太女带王宥萱走了,宋十安眼下乌青,神色疲惫地对众人说:“今日府上多有不便,就不留几位用饭了,还请见谅。”
见他下了逐客令,云王、姚菁菁、徐芷兰也不好再留,知道钱浅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放心离开了。
宋乾见了没外人,问宋十安:“安儿,你是认定,此事乃是太女殿下所为?”
宋十安轻轻摇了摇头,“儿子不知。但不论此事是何人所为,儿子也定会追究到底!”
宋乾知道他说这话的用意,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宋家世代忠烈,若护不住自己的家人,又何谈保国安民?”
宋十晏也说:“安弟不用担心,咱们宋府上下,绝无怕事之人!”
柳彦茹也重重点头。
宋十安朝几人行了个大礼,“多谢父亲!多谢兄长、嫂嫂!”
夜幕如墨,浓稠而逼仄,让人透不过气。
绵绵坐在一旁的榻上,手中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红着眼睛盯着床上的人。裕王搂着她的肩膀,不断给予安慰。
宋十安坐在床边,已经为钱浅擦净脸上、发上的污渍,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觉得胸口闷得像压了座山,使得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她的手那样凉,通过掌心将寒意送入他的五脏肺腑,凝固成冰。
直到掌中的指尖微动,像魔法般化开冰冻的神魂。宋十安望着那幽幽睁开的眼睛,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冲口而出,却不受控地带出发颤的哽咽。
“浅浅……你,醒了?”
第169章 明哲保身 “吕佐,我后悔了,这样散场……
那清隽的面容满是隐忍的自责, 钱浅还未将人看清,眼前的面孔又替换成了粉圆。
绵绵挤开宋十安扑到跟前,大金豆子啪嗒啪嗒从那双漆黑滚圆的鹿眼挤出, “姐姐,你, 总算醒了!你要吓死我了……”
钱浅总算踏实了, 连忙问:“夏夏呢?”
绵绵连忙说:“夏姐姐没事, 伤得不重, 就在隔壁院子养伤呢!”
钱浅松了口气, 抬手伸向绵绵的脸,给她擦去泪水, “绵绵乖, 不哭了。你是大人了,再哭要被人笑话的。”
“我知道,不能对旁人露出懦弱,会被欺负。”
绵绵自行擦泪, 可无奈眼泪不停的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尽。
绵绵总是把她说的话记得一清二楚,钱浅艰难地扯出个笑容,哄道:“瞧瞧你这双眼睛, 肿得像只小青蛙。未来夫君还在呢, 不怕他笑话啊?”
“不会。”裕王从旁揽过绵绵, “绵绵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这时候还秀恩爱!钱浅白他一眼,对绵绵可怜兮兮地说:“绵绵, 姐姐饿了,特别饿。”
绵绵连忙道:“我叫人煨着粥呢,马上给你端来。”
绵绵出去, 裕王也就跟着走了,屋里清静下来。
宋十安小心地垫高了她的枕头,钱浅见他满眼的红血丝,眼睑下方乌青一片,素来喜洁的人,唇上竟然冒出一圈胡茬,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她抬手摸向那泛青的胡茬,轻轻问:“着急了吧?”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宋十安却突然控制不住情绪,托住她的手,将脸埋了在她的手上。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手背,顺着手腕,直烙进她的心里。钱浅心里一阵酸,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头,安抚道:“别怕,我没事,没事了……”
宋十安更难过了,明明受伤的是她、受委屈的是她,最害怕的也应该是她才对。可为什么,却是她这个刚刚闯过鬼门关的人,反过来安慰所有人。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宋十安自责难当,不停地说:“都怪我,我险些害了你的性命……都怪我……”
钱浅连连安慰:“这怎么能怪你呢?是坏人的错,你不要自责,这真的不怪你。”
宋十安红着眼睛摇头,“若非因为我,你也不必遭此横祸。浅浅,我快疯了……我好怕,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把钱浅的心哭成一汪软水。
她深知命如蜉蝣,深知死亡总是如影随形,但她此刻却想要再多一年,再多一日,再多一时。
她眼中漫上水光,对宋十安说:“不论命运如何,我定会为了你,拼尽全力活下来。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我命运不济,你千万不要自责,这与你无关,都是我命中注定。”
绵绵端来了鸡茸粥,二人擦掉眼泪。
宋十安吹着粥,一口一口喂给她。钱浅皱着眉头艰难咽下,足足喝了两碗,空空如也的肠胃总算舒服了一些。
催促绵绵二人去睡觉后,宋十安又喂她喝了药,这才询问事情经过。
钱浅只说她中箭后就昏迷了,醒来发现身处地牢之中。
她趁人不备杀了其中一人,骗过另外一人将其关在地牢里,与第三人打斗时不敌受伤,在那人欲掐死她时顺利反杀,而后将其投入地牢之中,放了把火。
她骑着他们的马跑出来,却在路上头晕眼花,所以才把自己绑在马鞍上,期待马儿带她找到人。
宋十安没有起疑,叫李为带着指挥使和都尉一同,连夜赶去钱浅所说的地点去查线索。
安排好一切,宋十安才洗漱收拾躺在她身边。
钱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嗔道:“还不快睡?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
宋十安握着她的手,承诺道:“浅浅,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钱浅心思一动,“你是否查到什么眉目了?”
宋十安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你无需操心,一切都交给我。”
钱浅踌躇了下,解释道:“其实,我还有件事没说。那劫匪对我说,是我抢了皇太女的心上人,所以皇太女想要我死,他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宋十安猛地坐起身:“你刚才为何不说?”
钱浅忙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她拉了好几下,宋十安才重新躺回来。
“第一,若他们真的想杀我,大可当街动手,反正无人看见,根本没必要把我绑走,对不对?”
“第二,就算想让你找不到我的尸首,那把我杀了拉出城去,找个荒郊野岭挖个坑一埋,这辈子你都不可能找到的,对吧?”
“第三,以她储君的身份,此事定是极其亲近可信之人去为她做,根本没必要去雇凶杀人,凭白给人留下把柄。”
“第四,他们为何要主动对我说明此事?看似想让我死个明白,我却觉得,他们像是在特意告知。皇太女的手下定然不是草包,既然不是草包,怎么会雇这么蠢的人?”
“最后就是,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想杀我。否则就我这么一个受了伤、还饿了两天的弱女子,若非那人一再留手,我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反杀的。”
宋十安想了一会才说:“你说的有理。可是散播谣言、辱你名声的,的确是七皇女王宥萱,人证、口供确凿,她也亲口承认了。她与皇太女同为贤妃所出,最是亲厚,若说此事与皇太女全然无关,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钱浅不知还有这出,这下好了,蛇鼠一窝。
宋十安见她神色莫测,问:“你怀疑是……?”
钱浅如实道:“只是猜测,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借王宥萱闹事之机将我掳走,好把脏水泼到皇太女身上,离间你与她的关系?”
宋十安微微蹙眉,“昌王?”
钱浅点点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莫要轻易中了他人的圈套。昌王与皇太女之争,我不想你掺和其中,咱们借此机会与皇太女保持些距离,也别靠近昌王,明哲保身就好。”
宋十安点头答应:“你放心,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昌王府中,近侍正在承受着昌王的怒火。
“你在跟我鬼扯什么?”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了三个佩刀大汉?”
“蠢货!白痴!本王养你们一群废物何用!”
筹谋良久,好不容易抓住的时机,却前功尽弃。
昌王发泄够了,才顾得问:“都处理干净没?绝不能让人查到本王头上!”
近侍忙道:“王爷放心,那宅子本就与王府毫无关系。尸体都在地牢中,已烧得面目全非,属下又加了把火,连同宅子一起点了,他们此刻再去,怕是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昌王闭着眼睛松口气,“你去吧!本王静一静。告诉王妃,本王今日宿在书房,不过去了。”
近侍应了退下。
刚退出院子,昌王正妃迎面而来,问:“王爷呢?这么晚还在忙?”
近侍道:“王爷正遣我去告诉王妃,今日要宿在书房。”
正妃撇了撇嘴,没说话。
近侍想了想又说:“王爷还说,近日外面不太平,王妃明日也不必去礼佛了,在府中准备过年的事就好。”
正妃瞄了一眼书房紧闭的大门,转身走了。
身边侍女见王妃不高兴,小声嘟囔道:“王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中午非要王妃您明日去礼佛,这才半天儿过去,就又改主意了。”
正妃道:“不用去还不好么?年底正是忙的时候,这回省得起大早了。”
次日,沈望尘一大早给云王府送去年货,“碰巧”得知钱浅被人掳走受伤,便随着云王夫妇一同来了安庆侯府,看望钱浅。
钱浅与他们客套几句,徐芷兰也带着炖好的药膳来了。
钱浅本想自己吃,可徐芷兰坚持她身上有伤不便,要亲自喂给她。她虽然怀疑昌王,却对徐芷兰并无偏见,便张口吃了。
徐芷兰的手艺她原来就常吃到,这碗花胶猪蹄汤十分软烂,喝上一碗极为满足。忍不住赞叹道:“这两天饿的我,只能靠想念你的手艺度日了。”
徐芷兰脸倏地一红。
姚菁菁诧异惊叫道:“他们竟不给你饭吃?”
钱浅煞有介事地点头:“一粒米都没给,真是惨无人道!”
姚菁菁噗嗤笑了,“合着你是饿晕的?”
钱浅认真地说:“是啊!真的饿得头晕眼花。”
沈望尘看了一眼吕佐,吕佐心里叫屈,她也没跟我说她饿啊!
随后钱浅又说了她是如何趁人不备杀了其中一人,骗过另外一人将其关在地牢里,与第三人打斗时不敌受伤,在差点被那人掐死时顺利反杀。
云王、姚菁菁、徐芷兰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对她的果敢决断佩服不已。
只有沈望尘一语不发,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钱浅神色从容,没有半点扯谎的心虚,余光瞟过那立在暗处的人,面容掩在阴影里,只露出隽逸的轮廓。
而后,云王与沈望尘去找宋十安,询问调查结果。
宋十安叹道:“去晚了,整座宅院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在废墟中挖到那个地牢,里面的尸骨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王宥川问:“那宅院是何人所有?”
宋十安摇头,“宅院的主人前些年没入罪民,便不见人了。那人名下还有田庄,是佃户把租子交给保长,保长再去存进那人钱庄的户头。我查了,钱庄户头的钱有人带着印信取走,但一年才动那么一次,地点也不固定。”
王宥川又问:“可有查出是谁的人?”
宋十安答:“目前还未查到可疑之处。户头和田庄都交给衙门处置了,看看能不能抓到人吧!”
年关已至,云王和姚菁菁事多,便先行告辞了。
沈望尘跟钱浅除了打招呼那一句,全程没说话,也随着一同告辞。
徐芷兰多留了一会儿,给钱浅弹了两曲才走,又说明日再给她炖老参鸡汤来。
夏锦说在侯府不自在,坚持回家去养伤,陈亦庭便跟她回去了。
钱浅也不大习惯,但宋十安不肯让她走,绵绵、夏锦也都说她在侯府比较安全,她只得作罢。
午后醒来,钱浅得知宋十安的父亲、兄嫂刚来看过她,如今正在厅堂与宋十安说着话。她赶忙让绵绵帮她梳妆打扮好,来到厅堂。
中年人的眉眼与宋十安有三分相似,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那是久经沙场,历经无数杀伐决断时刻才会造就的,所以钱浅瞬间就知晓了他是何人。
宋十安清肃的神色陡然一收,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随即起身向她走来,“浅浅,你怎么起来了?”
钱浅微微一笑,“听闻国公与两位将军来了,怎可不来见礼。”
说罢,她庄重恭谨地向坐在上座的宋乾行礼,“小女见过怀远公,见过宋将军、柳将军。”
那身披蓝青色披风,厚厚的毛领并未完全遮住她优雅挺直的鹅颈,眉如远山黛,肤如初雪洁,眸子清亮如枝叶上的朝露,红唇点点遮掩住了大半病态,步伐端庄平稳,丝毫看不出刚受过伤。
宋乾心里十分满意。
这姑娘气质娴静婉约,礼数周全,更遑论昨晚还是受伤晕倒回来的,一点也不娇气,多少大家闺秀都难以做到,果然适配他们行伍之家。
他抬手示意:“好孩子,不必多礼。”
挺着大肚子的女子举止丝毫不笨拙,飒爽上前,亲热地上前扶起钱浅,“弟妹还伤着,快别站着了!”
先前离得远没仔细看,近距离看到似曾相识的眉眼,钱浅愣了愣。
柳彦茹扶她落座,笑道:“眼熟是不是?数日前,嫂嫂和你大哥曾去过浮生乐坊,看过你的舞。想不到弟妹身形如此瘦弱,舞姿却是那般刚劲有力,真是让人一见难忘!”
钱浅恍然,哦,是与何青坐在一起那二人。她当时还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原来是与宋十安有几分相似。
宋十安诧异地问:“兄长和嫂嫂去乐坊,怎不告诉我?”
宋十晏赧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嫂嫂等不及,想先悄悄去看一眼,还望弟妹莫怪我们唐突才是。”
宋十晏的笑容阳光明朗,很具感染力,钱浅心道这兄弟俩的性子倒是一样的暖,忙说:“怎么会?是我耽搁了时日,早该去府上拜见的,二位将军莫怪才是。”
柳彦茹打趣她:“你二人早已成婚了,还叫将军多见外啊?”
宋十安从桌上取来两册婚书,那是他们在边境成婚时,他亲手拟写的。
他打开婚书递给钱浅,“浅浅,父亲、母亲已开始准备操办我们的婚事了。”
婚书上面清晰地写着: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鸾笺鸳谱,爱书红叶之盟,佳偶良缘,永缔白头之约,从兹同心同德,互助精诚,相敬如宾,恩爱天长。此证。
最后成婚人处,宋十安、钱浅早已签了名字、按上了指印,先前长辈处空着,如今却签着宋乾和江书韵的名字。
钱浅有些惊讶,宋十安笑着朝她点了下头,她便知晓他说通了他母亲。
宋乾站起身,对钱浅道:“孩子,大婚之事自有府中准备,你先好生养伤,无需劳神。若发现有缺漏,叫周通来说一声便好。”
钱浅颔首:“多谢国公爷。”
宋乾纠正道:“若不习惯,便先叫伯父吧!待大婚再正式改口。”
钱浅露出一抹羞意,“是,伯父。”
宋乾笑了笑,“我就不在这让你们拘束着了,你们兄弟姊妹多亲近亲近吧!”
钱浅想送,宋乾却不让。
宋十安按她坐稳:“你快坐下歇着吧!我与兄长去送父亲就好。”
钱浅小声嗔怪:“皮外伤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都不用动!自家人,不必客套!”宋乾豪爽一笑,大步而去。
*
大年三十,孙烨把夏锦和陈亦庭接到侯府,但裕王得回宫、宋十安得回国公府,依旧是钱浅、绵绵、夏锦、陈亦庭四人一同,只是增加了孙烨、周通等侯府的人。
好在今年陛下身体欠安,与子女们热闹了一通便放归了。
宋乾知晓宋十安惦念钱浅,也推说年纪大了,要早休息,便将他放走了。
柳彦茹挺着肚子,闹着要去宋十安府上一起守岁,宋十晏生怕她动了胎气,只得依着她。
安庆侯府从未这般热闹过,宋十安、钱浅一对,裕王、绵绵一对,夏锦、陈亦庭一对,宋十晏、柳彦茹一对,还带着长子宋云朔一起。
钱浅受了伤不便抚琴,宋十安就亲自弹琴给她听。
绵绵不知何时教会了裕王跳华尔兹,二人在屋里翩翩旋转起来。
柳彦茹看着新奇,拉上宋十晏一起有样学样,只是二人都是武将出身,肢体僵硬,加上宋十晏总要小心翼翼,怕碰着她的肚子,半天也没学出个样儿来。
夏锦与陈亦庭早前跟着学过一点儿,也加入其中。只是她腿上有伤,没一会儿就伤口疼,宋十安便叫孙烨换上来跟陈亦庭一起。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脚步没跳好就撞在一起,笑得钱浅和夏锦伤口直疼。
两岁多的宋云朔早就在周通的怀里睡着了,周通一边拍着宋云朔,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竹节噼啪爆裂的声响,夹杂着欢乐的笑声,飘荡在安庆侯府的上空。
热闹的京都岁除夜,钱浅空无一人的家里,却迎来两个不速之客。
沈望尘喝多了,非要闹着去她家。吕佐只得扶着醉醺醺的沈望尘翻进院子,推开了钱浅的房门。
房间漆黑一片,难以视物,吕佐去点了蜡烛。
灯亮起来,沈望尘看到乐器架子上,他曾精心为她挑选的那架古筝,忍不住拨了下琴弦。
“你还记得吗?她在琴行所奏的那首曲子,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琴音。后来浮生乐坊重现了那首曲子,多种乐器合奏,气势澎湃激昂。可我总是忘不了琴行那日,雷雨声给她伴奏,成为永远无法复现的绝响。”
那天雨很大,她没看见他,他却再也忘不了……
踏进她的卧室,沈望尘坐到床边,拿过她每日抱着睡觉的长条软枕,笑容满是酸楚:“明明相识之际,我只是想要利用她。怎么就,猝不及防让她入了心呢?我这样的凉薄寡性之人,居然有了情,你说好不好笑?”
“可她那样好,我怎能不动情?在北郊行宫遇到危险,她毫不犹豫回头去找我。她知道我的笑是为了讨好别人,并非发自真心。她能轻易看穿我目的,会与我推心置腹地聊天,任我发疯。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掀开枕头,那把匕首果然还在枕下。
沈望尘摸着匕首哽咽道:“可我做了什么啊?我利用她、逼迫她、囚禁她……直到最后,逼死了她……”
吕佐见他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怕他伤着自己,慢慢靠近,软言劝道:“公子,她没事,她活得好好的……”
沈望尘被吕佐取走手中的匕首,捂住脸哽咽道:“她因我死过一次了……”
吕佐把匕首放到床对面的榻桌下,才轻轻松口气,有些不明白沈望尘的话,“为何,如此说?”
沈望尘却没解释,只是滚下了两行清泪,“吕佐,我后悔了,这样散场实在太遗憾了……我还来不及证明,我也可以好好爱她,我可以为了她,去好好生活,过寻常日子的……”
“太晚了是不是?太晚了……”
他躺到床上,学着钱浅的姿势,把那长条软枕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吕佐帮他盖好了被子,环顾陌生的房间,莫名想起盛春时节,与她在西蜀的日子。
明明是那样的简单、平淡,却冲淡了经年累月积压在心中的仇恨,让人觉得若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太美好了。
可他也明白,虽然那样的日子很有吸引力,可若真沉溺进去,又会时不时被仇恨拉扯,那些笑容和开怀都会变成折磨和惩罚,痛恨自己的懦弱和逃避,永远也无法彻底快活。
岁除过后,夏锦便开始忙叨装修铺子去了。
去岁回来时,钱浅身揣巨款,大手一挥将锦绵阁商铺整个买下来了。那日的脏污宋十安派人做了清理,但因为有墨汁和泔水之类的污秽物泼在上面,擦洗之后仍能看出污迹。
夏锦与钱浅和绵绵商量了,想着反正如今铺子是自家的了,趁这个机会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要更气派、更华丽,气死那些眼红嫉妒的人。
大年初五,昌王与正妃、徐芷兰一同来安庆侯府拜访。
宋十安一早跟宋乾出去了,没在家。昌王却说是来看钱浅的,给她送上了不少养身体的药材,一脸的慷慨舒朗。
钱浅推脱不肯收,昌王却拉着徐芷兰说二人都喜音律,性子又投契,一定不要与他客气。
昌王走时只带走了正妃,还再三叮嘱徐芷兰好好陪陪钱浅这个闺中密友,不必着急回去。
钱浅知道徐芷兰性子单纯,对她从来都是温柔热心,昌王所行之事,芷兰定是毫不知情的。可她也看出来了,昌王显然是打算利用芷兰与她的关系,拉拢她和宋十安。
钱浅不由得有些为难,不知她若婉拒了徐芷兰,昌王会不会更加苛待她?
第170章 以弱凌强 澄清谣言
徐芷兰一贯心思细腻, 很快就察觉到钱浅自昌王离去后便忧心忡忡的,于是用笛子给她吹奏了一曲开解心情。
钱浅听得享受,情不自禁拨动琴弦, 去追她的节奏。
二人在乐曲上的默契早已达成,片刻间就融合到一起, 将此曲完美演绎。
宋十安与宋乾还没进小院, 便听到了这绝妙的曲子。
二人不忍打扰, 站在院中欣赏笛琴的合奏。
宋乾不通音律, 却仍为曲意中的逍遥恣意所感, 一曲终了,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着实令人陶醉。
徐芷兰奏完一曲, 见她神色纾解不少, 才缓缓开口说:“浅浅,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绑走你的人,是皇太女。”
钱浅沉醉地表情停滞了一息, “哦?”
宋乾停住本欲迈出的脚步,抬手拦住了宋十安。
宋十安没有抗拒。
皇太女频繁派人来找他,他一直避而不见。因为他知道,皇太女一定会否认与此事有关, 在没有找到真凶和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只要皇太女不承认, 他便无可奈何。因此他一直心怀愧疚,觉得无法给钱浅一个交代。
而钱浅这些日子从未主动问过凶徒追查情况, 也从未问过背后主谋。他甚至开始担心,她是不想他为难,才会说出怀疑昌王的话。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钱浅并不知外面传开了这种话, 但想一下也知道,应该是昌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徐芷兰继续说:“我同你说过,自我父亲告病辞官后,王爷对我就冷淡了。但近来王爷对我过分热情,还经常催促我来看你,嘱托我要跟你交好。你心思聪慧,我想你也能看出来,王爷是想利用你我的关系拉拢宋侯。”
钱浅没想到她如此直接,于是坦言笑道:“昌王目的性太明显,想看不出来都难。”
徐芷兰深深叹道:“我同他提出和离,可他不肯,一再道歉说先前太忙冷落了我,日后定会好好补偿。呵,他还当我是四年前那个好哄好骗的小姑娘呢!浅浅,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给他面子,也不要让宋侯因你我的交情为他做什么。”
钱浅暗暗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不少:“你放心,以十安的性子,绝不会为私人交情影响对政事的决断,更不会为一己私交去枉顾国家法度,引起朝堂动荡。我相信他,不论做何选择都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徐芷兰艳羡道:“你与宋侯的感情真好。”
钱浅说:“是他人好,总是维护我不让我为难,由我随心做自己。相应的我也信他,不论他作何决断,我也都支持他。”
宋十安十分动容,心里既感动又感激。
宋乾看了眼儿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钱浅又问:“你同王爷提了和离,若未能成功帮他拉拢十安,王爷会不会更加苛待你?”
徐芷兰满不在乎地说:“我早就不耐烦看他那副虚伪嘴脸了。多亏你,我现在有足够的勇气,敢于面对、也敢去承接这个后果。”
“我只怕你的日子会很难过。”钱浅有些心疼。
徐芷兰掩口而笑:“怎么会难过?那些聘礼和嫁妆不说,光是乐坊的进项就足够我挥霍了!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女人只要不奢求男人的宠爱,日子哪里会难过呢?我现在巴不得他苛待我,我才好有理由与他和离呢!”
钱浅这才放心,握着她的手说:“我的至交是徐芷兰,不是昌王仲妃。咱俩的交情,与王爷侯爷、朝廷皇权都没有关系。”
徐芷兰反握住她的手:“嗯,你我之间,与旁人都无关。”
房门被人敲响,徐芷兰连忙缩回手。
“你回来啦!”钱浅美目飞扬,然后才看到他身后的宋乾,连忙行礼:“伯父。”
徐芷兰与二人见了礼,宋乾笑道:“听安儿说徐王妃日日都带着补品来,你二人感情甚笃啊!”
钱浅含笑应道:“我与芷兰都喜好音律,故而惺惺相惜。”
宋乾却笑着对徐芷兰说:“徐公若知晓你如今这般开朗,也定会为你高兴的。”
徐芷兰笑答:“多亏浅浅。我一直觉得是自己性子懦弱不讨人喜欢,是她告诉我每个人都是矜贵的,要我接受自己、喜欢自己,才会有力量喜欢别人。”
她看向钱浅,温柔的目光明亮而炽热,“现在我很爱我自己,我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事,也有勇气讨厌别人了。我觉得,我很好。”
钱浅的笑容从眼角蔓延开来,如同朝阳般温暖,“你本来就很好呀!”
宋十安不合时宜地插进来,扶着钱浅坐下,“你胳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弹琴了?小心伤口崩开了。”
钱浅笑他:“我又不是个碎了壳的鸡蛋,哪有那么容易崩开?”
徐芷兰知道宋乾亲自过来定是有事,识趣地告退离开。
宋乾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对钱浅说:“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此次你被绑架受伤之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如今何人主使尚未有所定论,但坊间传言直指皇太女。”
宋十安没料到父亲竟直接与钱浅直言,蹙眉道:“父亲,我说过了,我不能让浅浅白白受这个委屈。”
宋乾看了眼儿子,又看向钱浅:“你们可知,若按现有证据定了七皇女的罪,事情走向将会如何?”
宋十安据理力争:“那又如何?七皇女所做之事证据确凿,殿下无法自证清白,就要逼我们退让不成?”
钱浅拉了下他的衣角,问宋乾:“伯父的意思是?”
宋乾不疾不徐地说:“此遭你的确受了委屈,伯父自然也没有要你忍气吞声的道理。我只是怕你们年轻人看事太过表面,特地来提醒一句。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想,你该懂我的意思。”
钱浅点点头:“我明白,多谢伯父提醒。”
宋十安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浅浅……”
钱浅握住他的手说:“此事我才是苦主儿,那便该由着我的意愿。放心吧,你何时见我委屈过自己?”
宋乾没再说别的,只说:“你心里有谱就好。咱们宋公府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若当真查出幕后主使,宋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
次日,天气阴冷,看样子要下雪。
钱浅俯在桌上一边压腿,一边翻看宋十安原来的书册,这些天全靠看他曾经处理过的朝政和公务解闷了,倒也对朝廷和大瀚有了更细致的了解。
周通敲门,一脸为难的说外面有个小孩跪着要求见她,怎么也赶不走,如今已有一些路人停下围观了。
这一波接一波的,实在令人厌烦。
钱浅满心不快来到门口,看着门前地上跪着的男孩皱起眉头。
那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可孙烨仍旧如临大敌一般挡在钱浅身前,那日的情况给每个人都留下了阴影。
自出事后,宋十安又挑选了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护着她,钱浅只能扒拉开孙烨问话:“你是何人?寻我何事?”
小男孩年纪虽小,却跪得恭恭敬敬,谦逊有礼地磕头俯身,才说:“小人问夫人安。夫人,我母亲是孙芳。”
“孙芳?”钱浅想了想,“我好像并不认识。”
小男孩一脸愧疚:“我母亲因污蔑夫人的名声,被抓进大牢了。夫人,我母亲是被有心人蛊惑,才会一时糊涂。她已经知错,求夫人开恩,饶了她吧!”
原来是为这事儿。
可钱浅却并不愿将此事轻轻揭过,便说:“你可知人言可畏?你母亲一众散播的流言蜚语,足可以将一个无辜的人逼到绝境。伤害已经加诸到我身上,你要我如何视而不见?”
小男孩磕了头,言词切切:“夫人,我父亲在我幼时与其他女子通奸,母亲怕父亲入了罪籍会连累我,便只是休夫,默默忍受了苦果。是有心人利用她的怨恨,她是受人蛊惑才会向您发泄怨愤。求您去追究真正有罪之人,饶过我母亲吧!”
钱浅觉得这话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孩子想出的逻辑,该是有人教他。
她环顾了一圈人群,没找出可疑的人,直言对那孩子说:“犯错就该受罚!若只需跪地认错求饶,就可以揭过错处,那世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小男孩见钱浅一步不退,面带怒容问:“夫人身居高位,却不敢去追究真正有罪的人,只想拿我母亲这等愚昧妇人撒气,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呵……”钱浅冷笑出来,“我瞧着你也是读过书的。大瀚哪条律法说,因为愚蠢被人蛊惑触犯律法,便无需承担罪责了?若我如今受人蛊惑,当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童,自诩伸张正义杀了你,你觉得我无辜吗?”
小男孩怔愣住。
钱浅继续逼问:“你母亲污蔑我、诽谤我、伤害我,现在你又当众跪地磕头,大吵大闹逼我饶恕她。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何用意?你不就是想让人们觉得你可怜,觉得我得理不饶人吗?”
“夫人,小人并无此意!”小男孩急急辩解,犹豫地看向一个方向。
钱浅叱道:“真无此意就站起来说话!否则你就是想让众人认为我仗势欺人!”
小男孩在人群中寻觅了许久,却好像找不到想见的人,只得踌躇着站起身。
钱浅了然,果然是有人蛊惑他来的,于是冷声质问:“你说你母亲愚昧受人蛊惑,你又能比你母亲强上多少?你自己想想,你有何资格到此来质问我?你母亲犯错是事实,律法难道会因为她的罪责轻,其他人的罪责重,就让她免于刑罚吗?你闹这一通,与你母亲有何区别?”
小男孩是个机灵的,当即意识到被人利用了。
他再度环顾一圈人群,没有见到鼓动他来求情的人,当场就急哭了:“对不起夫人!我知错了!我只是太心急了……若母亲入了罪籍,我就不能参加科考了……夫人,我书读的很好的……”
他声音哽咽,又朝钱浅拜了一礼:“我代母亲向夫人致歉,还请夫人您行行好,饶恕她吧……”
钱浅并非大度之人,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让当日折辱她的人依律受惩罚,她绝不会心软,可若因此连累无辜的家人和孩子,却是她不愿看到的。当年曾小娥和她那赌徒夫婿犯事,险些牵连绵绵,如今,她自然也不想牵连其他无辜之人成为罪民。
男孩落泪躬身,不曾直起来。
清冷如风的声音在头顶飘过:“我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
那孩子离去后,钱浅看看阴沉的天色,对周通说:“周伯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周通连忙牵了马车,千叮咛万嘱咐让车夫小心驾车,又叮嘱护卫谨慎留意周遭。那如临大敌的模样,险些让钱浅以为有杀手在追杀她。
年假还未结束,治安府衙也很清静。
钱浅钻出马车,却看到带有东宫标识的马车也停在门口。
还没踏进大门,便听见皇太女王宥知的愤而质问:“你对孤避之不见,莫非心中早已认定,此事是孤所为?”
宋十安声音淡淡的,透着一股子疏离:“臣也不曾想到,殿下会做出辱人清誉的这种事来!”
王宥知表情崩坏,急道:“那是萱儿为孤报不平,一时冲动做出错事!孤真的全然不知情!”
宋十安依旧冷漠,“臣并不了解殿下。就像臣此前也并不知晓,殿下竟会屈尊降贵去锦绵阁,去为难一个寻常女子。”
王宥知被噎住。
她难掩失望,“看来你是认定,这一切都是孤所为了?”
宋十安冷声道:“臣不敢。殿下曾说会给臣一个交代,臣不知,殿下为何不去京都府衙处理此案,却非要与臣私下相见?”
“宋十安!”王宥知怒急,“我给你的耐心已经够多了!我步步退让,甚至不惜当众示爱,期待我的一片真心,可以换得你也对我真心相待。我一直想着,你会有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那天!”
她眼角晕出一圈浅浅的红,眼底泛起了泪光,哽咽质问:“可你呢?我等了你三年,你却让我成为了全天下的笑话!”
宋十安见王宥知突然落泪,神情无措地辩解:“殿下你这……可是臣早已言明,心中另有他人……”
“宋十安你混蛋!”
随着这句骂声,王宥知眼泪滚落,身上的雍容气度和强势全然不见,此时的她不再是一国储君,只是一个二十出头、受了冤枉委屈的姑娘。
“你我相识十数年,我以为你知道我的为人,你至少是懂我的……你怎可不信我……”
美人哭得惹人心怜,玉手抬起便想去抱宋十安。
宋十安却大惊失色,急急后退躲闪:“殿下,臣已有家室,拉拉扯扯于你我名誉有损……”
钱浅闻言神情舒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现身开口问:“殿下是否找错人了?苦主儿在这儿呢,我夫君信不信殿下,又有何干?”
王宥知立时变了脸色,背过身去。
宋十安如蒙大赦,迈开长腿大步而来,“你怎么来了?天气这么冷,你伤还没好呢!”
王宥知背对二人快速擦去眼泪,再转过头时,已重新端起高高在上的储君仪态。只是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让对面的清秀面庞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讥笑。
钱浅看了一眼侧墙后的角落,对着皇太女挑衅道:“殿下与有家室的臣下如此言行无状,恐有失礼数吧?提醒殿下一声,我才是苦主,我夫君他啊,做不了我的主!”
她说罢施施然转身就走,宋十安一脸惶恐,急急就追。
二人上了马车,宋十安急切解释:“浅浅,这些时日我一直回避着,从未与她私下见过面!她今日突然找来……”
钱浅覆上他的手安抚道:“我知道,我没生气。刚才有人偷看,还好你有分寸,否则你二人若是抱在了一起,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宋十安甚是吃惊,庆幸自己反应快,躲得及时。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钱浅将白日那小孩的事告诉了宋十安,宋十安不悦道:“原本判罚也不重的,不过劳役三月到半年。”
钱浅直言:“若只是劳役惩罚,我当然不会在乎。可没入罪籍会累及他们的家人、甚至是无辜孩童,我实在于心不忍。那孩子有些风骨,若因母亲一时冲动成了罪民,这辈子就毁了。”
“但他们终究对你名誉有损,我原是要知府重判的。”宋十安还是坚持。
钱浅柔声道:“重判了他们,坊间也只会说知府大人是迫于你的威压,未见得就相信我是被污蔑的。还不如就此放了他们,他们自会感激咱们不追究,诚心为我澄清。如此更有信服力,还不会累及他们的家人,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宋十安闷声说:“他们如此污蔑你,如此轻易放过,也太便宜他们了。”
钱浅语气清冷淡雅,“山不让尘,乃成其高,海不辞盈,方有其阔。我历经世事早已看清,芸芸众生皆为蝼蚁,何苦相互为难。”
宋十安只得答应,“好吧!那,七皇女那里,你想如何?”
钱浅倦懒地靠在他的肩上,“你按我说的做就好。我保证既不会让那执棋之人得逞,又能让七皇女乖乖来向我认错。”
宋十安吩咐李为去了京都府衙。
孙烨笑嘻嘻地说:“夫人,您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
钱浅笑了笑,声音带着丝丝牵挂:“小事而已。何况侯爷如今身居高位,少添些恩怨纠葛,总非坏事。”
知府盛大人正愁着那些人要如何判。
造谣生事、辱人清誉,原本顶格也就是劳役半年,没入罪籍。可审理过程中却得知,鼓动此事之人竟是七皇女王宥萱。
安庆侯要求严惩重判,可七皇女是皇太女的亲妹妹,若真去拿了七皇女、定了罪责,岂不是再对天下告知,此事的幕后主使是皇太女?
一边儿是朝中重臣安庆侯的夫人,一边儿是七皇女,皇太女的亲妹妹,可把盛知府为难坏了,觉得这身官帽都在发烫,只能庆幸赶上年节,耗了这十多日倒也不显拖延。
李为此行就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盛知府官帽上的火。
听闻侯夫人不愿诸人家中受其所累没入罪民,故而只要诸人愿到坊间诚心去澄清,为他夫人恢复名誉,侯府便不再追究,盛知府着实感佩!
闹事的一群人被关了十多天,早已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蒙骗,以为会就此没入罪籍、祸及全家,一个个悔不当初。
李为出现在牢中时众人战战兢兢,痛哭求饶,却听闻他此来就是打算放人的,差点被天降的喜讯砸晕了头。又听李为添油加醋地说了二人如何互相扶持、历经磨难走到一起,不禁侯夫人的菩萨心肠,信誓旦旦承诺一定还侯夫人名誉。
次日一大早,京都城各处都出现了为钱浅澄清的人。
他们由官差和兵士跟着,在市井坊间告诉百姓安庆侯与侯夫人相识多年,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他们受人蒙蔽误会锦绵阁、误会了侯夫人,幸得侯夫人宽宥,此等胸怀与宋侯爷实乃天作之合。
又说侯夫人与云王、云王妃是知己好友,故而走得近了些,至于传闻中与她苟且的罪民,只是锦绵阁的佣工而已。
名声一日间便得以澄清,人们信与不信两说,但总归不是一边倒了。
但没两日,坊间又炸开了锅,说针对侯夫人的这场污蔑是当朝储君所为。她因嫉妒侯夫人得宋十安倾心,故而污人名声,更是买凶杀人欲致侯夫人于死地。年前街巷到处查访,便是因侯夫人遭人掳劫,幸得上天庇佑,侯夫人虽身受重伤却侥幸活命。
宋侯因此与皇太女闹掰,故而大张旗鼓公开婚讯,将侯夫人保护在府中。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人们纷纷觉得自己窥见了不得的真相,越传越邪乎。皇太女德行有失,渐失民心。而侯夫人一平凡女子与无双公子宋十安的缠绵情事却被世人追捧起来,说二人历经艰难困苦,终于修成正果。
钱浅听夏锦讲述外面那些夸张的传言,差点喷出来。
什么她曾于危难之际舍命救下宋十安、什么二人在只有一块饼子互相谦让都不肯吃,生生捱到援军赶到之类的,真是比她写的话本子还能编。
她当然知道,定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幕后推手是谁也不言而喻,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陈亦庭兴奋地对钱浅说,外面传言锦绵阁用人只挑人品,不介意出身,愿意帮扶弱小,是实实在在的良心店铺。
还说商会联盟邀请锦绵阁加入,此后凡是用到的针线、布匹,运程车马费,商会同盟都会给出友商价,虽然同时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但总归是善举。
瀚都商会的新任会长,便是洛家新一任家主洛千霆。
说起来,钱浅觉得与洛家也是颇有缘分。她爹钱大友保护洛家前任家主身死,她在西蜀意外结识想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洛家次子洛千霖。
她对洛家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洛家联合各地商贾成立商会,的确做了许多对社会和百姓都有意义的事。
原本大瀚各地只有官府开办的书院,能送孩子去府办书院读书的人家非富即贵。后来有了商会补贴,许多民办书院就此崛起,条件过得去的人家都能送孩子去读书识字。
商会还会在各地建立济善堂,为老无所依的老人和被抛弃的婴幼儿提供衣食;遇到灾患之年,还会倾力助力朝廷度过难关,诸如此类。
钱浅少时就已经发现,这里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属于封建社会了,而是向资本主义过渡的阶段。通商贸易是这个朝代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商贾们也在这时代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银钱本身并没有错,将银钱放在合适的人手中,最大限度的发挥出作用,的确可以让世间变得更好。
陈亦庭看了商会对善款的规划安排,详细给钱浅和绵绵转述了。商会也承诺,这些钱款账目可供所有商户审查,且有衙门的监管。
夏锦乐意做些好事儿;钱浅并不在乎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家人能衣食无忧就足够了;绵绵更不在乎,何况裕王是皇子,受百姓供养,除非王朝覆灭,否则永远都不会缺衣少食。
几人一拍即合,决定加入商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