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草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原本黑暗的地下洞穴里此刻亮得惊人。
但东方草却由衷希望这光亮能暗淡下来,这样他就不会清晰地看到每个人脸上那复杂变幻的神情。
以及,在所有情绪释放完之后每个人沉下的眉眼。
轻轻叹了口气,东方草干脆直接靠在泰岁怀里暂时躺平了。
这个洞穴没有他想象中的危险,却实在太搞人心态。
暂时还是什么都不做了吧。
至少,他别成为第一个必须要去打破平衡的人。
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人像东方草泰岁一样停了下来,在原地似乎思考人生。
但更多的人在看了周围的人之后,似乎并不想留在这窒息的氛围里咬牙继续向前走了起来。
那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留在原地的人和离开回头的人互相看了看,紧绷的心情都稍稍放松了一些——
看,并不是他们会一直原地踏步,留在原地的人没有动、而行走的人确实正在走远。
所以,不是一定要死人才能走完这条路的。
他们不需要互相残杀。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了。
然而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东方草还躺在泰岁身上装死,这个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正要观察一下前后准备起身往前走,就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一声几乎绝望的尖叫。
东方草的动作停下。
他嘴角刚刚扬起的笑容也凝固下来。
他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但真的在转头之后看到刚刚那些离开的人之后,他也没能控制住自己骂了一句草。
“……果然是个坏东西啊。”
泰岁轻轻笑了一下:“毕竟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不是吗。”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那跑在最前面的女人冲上来就是一句愤怒的质问。
但稍稍有点观察力就会发现在她的脸上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绝望和惊恐。
东方草并不想刺激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苦笑一声:“你没看错,也没猜错,我们两个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完全没有离开。”
“这不可能!!”女人用最大的声音否定,仿佛这样就能坚定自己的猜测。
但她的自欺欺人也只能持续这一小会儿而已,在其他她身后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回这里的时候,哪怕是再不愿意相信,众人也不得不接受他们又重新走回到了原点的糟糕结果。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走了一个小时的路都在原地打转吗?!这些给我们照亮的荧光都是在骗我们的吗!”
“如果我们不管怎么走都是原地打转,那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吗?!”
这和挂在之前的石壁上有什么区别?一个吊着死一个坐着死吗?
人群沉默,然后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刚刚不是,路变短了吗。”
所有人脑海中的神经一紧。
“开玩笑,你什么意思?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吗?!别说你不懂刚刚路变短代表什么!如果这个宝物是需要通过杀人才能得到的,那它绝对不是什么宝物,是恶魔才对!”
“你冲我吼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人!比起杀人还是赶紧看看自己吧!你们难道都不觉得自己皮肤身体变痒了吗!!”
开口说话的青年一把打掉拎着他的男人的手,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别随随便便想着杀人,先想想怎么自救吧。”
这个时候人们才开始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而这一检查不要紧,东方草又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我的天!我的手……什么时候开始蜕皮的?”
“我的脸被我抠烂了,可我只是轻轻的挠了一下啊?”
“我的脚!我的脚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东方草眼见的看到他斜前方不远的一个青年正举着自己的鞋子惊慌失措的大喊,他手上的鞋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他的那只脚却已经完全腐化、甚至露出了点点白骨。
“啧。”
东方草啧了一声。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泰岁体贴的声音响起。
东方草摇摇头:“目前没有。”但他表情猛然变了一下,伸手迅速抓住泰岁的胳膊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
“你有没有?”
泰岁看着东方草因为他而突然变得紧张的样子笑了,“我也没有。”
东方草满意点头:“那看起来那宝贝大概率和我们有缘。”
吭哧吭哧走了一圈又走回原地、听到他俩对话的王深、铁强、简桃、伍幸运:“。”
伍幸运鼓了鼓腮帮子:“我也没有什么感觉呢,我觉得这宝贝和我也挺有缘的。”
泰岁看了他一眼。
黎远辰脸上微笑的表情一僵,迅速把伍幸运往后拉:“你大概没有那个缘分。”
伍幸运:“???”
“黎子哥你不是说我是最幸运的吗?”
黎远辰认真点头:“嗯,但最幸运不代表最合适,咱们还是早点死了比较好。”
伍幸运:“……”
从疗养院出来以后他就觉得他梨子哥可能多少有点脑子不好了。
算了,他不嫌弃他。
相比东方草他们这几个人的平静,大部分人都无法平静下来。
而似乎越是痛苦绝望、愤怒紧张,这些人身上的变化就越明显可怕——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两个人像最开始的那个石化的男人一样,从衣服里抖落出了无数皮肉、变成了没有皮肉的怪物嚎叫着跑入了黑暗再也没有回来。
而还有更多的人身体各个部位都逐渐溶解、畸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怪物、走向死亡。
人们头顶的探照灯一盏一盏的被他们自己灭掉,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不受打击。
于是地下又只剩下了静谧的黑和淡淡的荧光。
还有一直没有熄灭、就在他们眼前不远处的光路和路尽头的宝物。
只是这个时候所有人看着这条路和宝物,都没有了原本的兴奋与喜悦。
黑暗之中不时地就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哭泣,东方草听着这些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在自己的手上摸到了一点过分光滑、有些黏腻的血肉。
这不是皮肤的触感,倒像是褪了皮的血肉。
于是他就知道,所有进入这黑色深渊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最终的命运。
不过很神奇的,他并不觉得惊恐与害怕。
他甚至觉得那些正在哭泣和害怕的人慢慢也会变得平静,毕竟来之前不是都已经设想好了最坏的结局吗?
现在只是那个结局出现了,又有什么好恐惧害怕的。
只是。
东方草抬头看着前面的光路和那闪闪发光的王座叹了口气,又挠了挠下巴。
先别急着叹气,换个角度想,只要他比大家都能熬,最后一个挂掉,说不定路尽头的宝物就会自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于是在大家都绝望痛苦的时候,泰岁听到怀里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泰岁:“???”
他明明应该发现身上的变化了才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怎么了?不饿不渴吗?”不害怕吗?
东方草点点头又摇头:“有点渴有点饿,不过……心情还算不错。”
东方草说着就伸手把泰岁的脑袋往下拉了拉,哪怕在拉他脑袋的途中似乎从泰岁的脖子上掉下来一块什么、他自己的手掌也传来微弱的刺痛,但他的脸上也是笑着的:
“只告诉你,我这个人特别能熬。”
“熬到最后,说不定我还能捞到宝物救你狗命!”
泰岁:“。”
泰岁表情有一瞬间变得相当复杂。
既有一种被浸入了蜜罐里的甜,又有一种被甜蜜蛛网束缚住、仿佛不能挣脱又不愿挣脱的愤怒与酸涩。
这让他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也幸好现在是黑暗之中,东方草很难看到他的样子。
“如果救了我却救不了你呢?”
泰岁轻声询问。
东方草斩钉截铁:“那你替我好好活着,或者想方法再捞我。”
泰岁抿唇,不太喜欢这个答案,又看了看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人:“如果救我要……你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呢?”
东方草依然斩钉截铁:“那我替你好好活着,你先去死,我再想办法捞你。”
泰岁被气笑了。
“你能为我去死却不愿意让别人为我去死?”
东方草摇头:“这是两回事。”
“我的生命属于我,怎么使用它是我的自由。”
“但别人不是。”
“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生命而去无端的杀戮其他的生命。”
“食物链除外。”
“但如果一个人存活就要献祭全世界,或者一个东西的食物链是整个世界,那我觉得那个东西活着也挺浪费资源的,还是让大部分的生命活下来吧。”
“毕竟,有很大可能我就是那个食物链里的一环,而不是食物链顶端。”
泰岁:“……怎么都是你有理了?”
东方草笑起来:“反正你别管,我自有我的原则,并且会努力坚持我的原则。”
泰岁看着他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吧,你总有你的原则。”
如果你能一直坚持着你的原则……那……
“唔!呃!你、”
突然黑暗中有了另外的响动,东方草一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他反复听到了好几次、直到他肉眼可见那原本看起来挺远的路在极速的缩短。
东方草愣了一下就立马反应了过来,他猛然抓住泰岁的手:“注意周围!有人按捺不住,不想守规矩了。”
这世界上有尊重他人生命的人,自然也就有只在意自己生命的、视他人如蝼蚁的人。
当发现自己的死亡无法逆转、只有杀戮别人才能争取一线生机的时候,一切伦理道德、原则都可以摒弃。
张起就是这样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的皮肉在腐化、且速度不慢的时候就直接做出了决定。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让其他人都先死在他前面。
如果每死一个人光路就会缩短,只有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才能拿到宝物的话。
那他一定要当最后死的那一个。
哪怕原本不是这样。
所以借助黑暗和绝望,他动手了。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忍犹豫,但杀到第三个第四个、第七个第八个的时候,他只恨自己的速度不够快。
再快一点,再杀一个!路就会再短一点!
而且,不是他的错觉,他每杀一个人似乎自己腐化的速度就会变慢。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杀人?
十八、二十九、第三十三个。
张起默默的数着人数,他甚至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为什么这些人杀起来都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直到他的手里的匕首猛然之间戳到硬物,而挡下他的攻击的女人反手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同时口中吐出一个数字:“第九个。”
张起才在黑暗中闭上眼,嗤笑一声。
看吧。人就是这么自私的家伙。
不过,这样干脆利落的死了,也不坏。
在进入深渊之后的第六个小时,地下存活的人数只剩下十人。
此时东方草已经把能够找到的所有人头顶上的探照灯都打开了。
黑暗的深渊再次亮如白昼,照亮了剩下的十个人。
东方草和泰岁、伍幸运和黎远辰身上滴血未沾,王深和铁强、简桃站在一起,每个人都握着匕首、用背包做防护,身上有反击溅出的鲜血。
在他们对面还有三个人。
三个满身是血、身体腐化严重、面目狰狞的人。
当一切都处在光亮之下,无节制的杀戮似乎也无法进行了。
东方草神情平静地开口:“你们三个杀不死我们这么多人。”
“我们七个都是一伙的。”
“所以放下你们的武器,和我们一起等死吧。”
听到东方草的话,那个头发已经脱落了很多、但还能看出原本英气面容的女子先是不甘:“凭什么!!”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下来是寻找宝物和生机的!凭什么要在这里等死?!”
“凭现在你们杀不死我们啊。”东方草的语气依然平静。
“所以你就要等死。”
“而且,下来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吗?”
“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我没想到是这样、这样的啊!”女人说着便猛地扔掉了手里的匕首,声音变得哽咽。
“我以为,是有希望的。”
可从他们跳入这深渊开始,似乎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希望、只有绝望在一点点的累积。
“……”
没人说话。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或者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一条路本身就是一条绝望的死路吧。
“算了。”这女人浅浅的发泄过后又摇头笑了笑,似乎收回了理智捡起地上的匕首。
“既然都要死,那我还是死在自己手里吧。”
“只可惜我看不到这世界的最后结局了。”
女人干脆利落的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然后抬头看向东方草:“或许你能看到最后,那就替我看看,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
东方草猛地皱眉。
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突然有灼热的疼痛。
而在这个女人自杀之后,那两个同样从百人之中厮杀出来的男人在看了看东方草七人之后也不再说话,各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如那人说的那样,如果只能等死,那他们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东方草的瞳孔微缩。
他这个时候转头看向王深三人。
甚至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能想的那么快。
“你们三个、”
王深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移动老萝卜了,但还是很优雅的推了推眼镜:“虽然我很想走到最后,但显然主角不是我。”
“而如果最后要用那种难看的方式死去,还不如给我自己一个痛快。”王深说着看了一眼泰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这家伙。
但说实话,他实在是不太喜欢他。
他总觉得泰岁太过于平静,他的平静和东方草知道结局并且接受一切的平静不同,他似乎在用一种上位者、裁决者、审判者的目光,看着他们所有人。
并且,希望他们露出无比丑陋、狰狞、不堪的一面,来证明些什么。
可他不愿意。
人之所以为人,总要有所坚持有点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也要干脆利落的死,高高兴兴的死。
“这辈子和你做兄弟很不错,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王深对着东方草笑了笑:“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于是他也就干脆利落的死了。
如他所想,死的高高兴兴,体体面面。
而后就是铁强和简桃。
他们两个虽然都和东方草关系不深,但都在死之前坚定又带着笑容地看着东方草,就好像他们也是生死之交的好友一般。
东方草是想要做什么的,是想要去阻止的。
然而,他张嘴却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那种细微却又极致的遗憾与疼痛。
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东方草身上异变腐化的程度直接超过了前面几个小时。
因为同伴的死亡,他现在好像也快要变成一个伤心的怪物了。
他紧紧的抓住了泰岁,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人在他面前死去。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东方草猛然听到伍幸运的惊呼:“小心!”
东方草倏然抬头,就看到黎远辰冷笑着冲了上来、手上寒光乍现,直逼泰岁的心口。!
那一瞬间东方草的行为快过思想,伸手推开了泰岁。
而让东方草震惊的是,在他推开泰岁的瞬间、黎远辰手中的匕首便调换了方向,直冲着他的心口而来。
他到底要杀谁?
但刀刃只是划过他的胳膊、没有伤到他的身体——
黎远辰被一股巨力骤然飞踢出去,砸在山壁之上,喷出一口鲜血。
泰岁在瞬间控制不住身体的力量,整个人身上的皮肉脱落、浑身上下都像是一团黑色的人影。
“第二次。你找死。”
然而黎远辰捂着胸口一边吐血一边笑出声:“王。您还犹豫什么?”
“我不过是,咳咳、不过是,替您扫清最后的障碍……而已。”
“您,总不会像我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吧?”
东方草看着此时模样大变、甚至根本不像个人的泰岁,四目相对,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最终对峙,东方草捂了捂心口,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五千多还没写完,明天一定最后一章!
我就是个[小丑][狗头叼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