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永远不要分开。
西苑的宫殿中, 咸德帝揉着额角坐在殿中的龙椅上,眉眼之间全是不耐。
层层软纱遮掩的龙榻上,衣着轻薄的女子若隐若现。
他皱眉挥了挥手,高太监便快走几步走到龙榻旁, 吩咐道:“都下去吧。”
“喏。”几人拢好了衣衫, 躬身退了出去。
殿中寂然无声, 高太监觑着咸德帝变幻莫测的神色, 道:“皇上, 前儿还从江南采选了美人,您还没见过呢,奴才让她们来伺候您?”
咸德帝转了转拇指上的凉玉扳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唇边挤出一丝冷笑。
“还用看吗?让你采选美人,挑选来的都是什么模样, 有几个能入得了朕的眼的?”
听到这话,高太监头皮一紧, 讪讪笑了笑。
暗中奉皇上之命,左林卫的巨额军费,他都挪用来采选美人充实西苑了, 可皇上阅美无数,如今等闲美人入不了眼, 他也是无计可施啊。
“奴才差事办的不好,请皇上恕罪。”
咸德帝重重哼了一声,负手走下龙榻, 赤足踩在金石铺就的地面上,神色不耐地来回踱步。
行走间,衣袍荡起不悦的弧度。
“朕做太子时, 有贺晋远这个楷模在旁,每天只能早起读书习武,不沾女色不好奢侈,这是父皇对朕的期待与要求,朕只能拼尽全力,才能不被他落下,才能得到父皇的赞赏,身为太子,朕还不如一个普通皇子自在!”咸德帝顿住脚步,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狭长的眸子似隐隐盛着怒火,“如今朕做了皇帝,还要处处受掣肘,内阁那帮老头子动不动劝诫罢了,朕当他们是耳旁风,不过来这西苑放松放松,却连个看得过去的女人都没有!”
高太监忙道:“皇上消消气。奴才何尝不知皇上以前辛苦,如今您是一国之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奴才就是上天入地,也会给您找出来!”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拂袖在龙榻上坐下。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道:“朕就不明白了,贺晋远那个时候不是瞎了吗?他一个瞎子娶的妻子,竟比朕几十万两银子选进宫的美人还要出众,他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高太监想了想,道:“皇上,奴才这就让人照着那贺夫人的模样去采选美人,一定给皇上挑到更好的美人送来!”
咸德帝靠在椅背上回忆着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出神地转动着掌中的凉玉扳指,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
“照着画像去找,找来的终究差了几分”
听到皇上的感叹,高太监面露愁色,不过想了一想,顿时计上心来。
“皇上,听说那贺夫人是在乡下杀猪长大的,依奴才之见,她也只是样貌好了些,毕竟是乡野长大的,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有什么见识。而贺大人自幼饱读诗书,先前他的未婚妻昭华郡主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两相对比,他与那杀猪夫人勉强凑在一块儿过日子,能有什么话说?”
提到昭华郡主,咸德帝眉头一皱,下意识捻动几下扳指。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色,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道:“你是什么意思?”
高太监知晓咸德帝看重皮相,无所谓出身学识,便压低声音,附耳与他出起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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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坊回府的路上,姜忆安坐在马车上,看见路边的糕点铺子,便叩了叩车壁让车停下。
铺子里有松子糖,也有刚出炉的桂花糕、八珍糕、山楂糕,看起来卖相不错,她各样买了一些,打算带回府去,让祖父、婆母和婶子们都尝尝。
伙计包好了糕点,她提着要走时,旁边走过来了一男一女。
他们很年轻,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行走姿态娴雅端庄,男子看上去也不过及冠之年,身高腿长,眼神睥睨,意气风发。
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看上去像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小姐,在看到糕点铺子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姜忆安好奇,便多打量了他们一眼。
那姑娘虽保持着得体的姿态,眼睛却忍不住一个劲地盯着铺子里的糕点看,而男子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咽了几下口水。
两人对视一眼,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男子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进铺子,屈指敲了敲柜台,大声道:“喂,伙计,能不能先赊我们一点儿糕点,过后有钱了再还给你?”
伙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四个大字——概不赊账。
男子不甘心,继续道:“商量一下,破个例吧,需要多少铜板,回头我加倍送上,这样,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
看到铺子里的伙计摇头拒绝,姑娘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走吧,别再问了。”
男子眉头一皱,低声道:“大小姐,你肚子不饿吗?”
姑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去,男子便大步追了过去,道:“大小姐,要不我今晚去街头卖艺吧,铁头功,铁砂掌,胸口碎大石,要不我去说书也成”
“未知身份,岂能随意抛头露面?”
“喂,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兜比脸都干净,能不能别讲究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他们往前走着,错身而过时,姜忆安道:“两位,我这里的糕点是刚买的,你们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
姑娘有些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男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我和我们家大小姐谢谢你”
话未说完,姑娘拧眉看了下男子,男子便敛去了嬉笑的神色,无奈地摊了摊手,低声道:“好吧,大小姐,我都听你的。”
姑娘看着那些糕点,迟疑了一会儿,轻抿了抿唇,道:“姑娘,萍水相逢,多谢你赠我们二人糕点。敢问你住在何处,等我们有了银子,一定如数还给你。”
几份儿糕点而已,姜忆安本没打算问他们要银子。
但姑娘的神色很认真,大有不让他们还钱,她便不会收下的意思,姜忆安想了想,与他们说了酒坊的地址,又道:“二位若是手头紧,也不必着急,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听她这样说,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男子把糕点接了,深深行了个万福礼,方才走了。
京都常有外地来的百姓,他们初来乍到对此地不熟,或是暂没找到亲人投奔,或是丢了财物,猜测两人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况,举手之劳而已,姜忆安也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
马车辘辘而行,不一会儿,便回了国公府。
谁料,刚到静思院,便有个太监来传口谕,说是三日后西苑举办赏花宴,让国公府大少奶奶与贺大人一同前去。
傍晚时分,贺晋远下值回府,姜忆安便把太监传的话告诉了他。
“赏花宴?”听她说完,贺晋远蹙眉,似是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姜忆安重重点头,“夫君,这赏花宴是不是有点奇怪?”
虽然宫里的赏花宴她还没去过,但她估摸着应该与公府的也差不多,只是参加的对象变成了宫里的妃嫔和一些贵女命妇而已。
不过她有些纳罕,这非年非节,又不是什么赏花的日子,宫里为何要举办赏花宴?
想到几日前萧奕曾微服来过公府,而几日后便是先帝的忌日,而他似乎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竟还有闲情逸致举办赏花宴,贺晋远的长眉不由拧成一团。
他沉默半晌,大手忽地揽住了姜忆安的腰,将她往身前带了几分。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她拥进怀中,力气之大,简直像是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永远不要分开。
察觉到他的异常,姜忆安在他怀里挣了挣,仰首看着他有些沉凝的神色,道:“夫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贺晋远默然片刻,淡淡笑了笑,道:“无事。娘子可听说过西苑?”
姜忆安疑惑,“西苑不是皇宫里的宫殿吗?”
贺晋远摇了摇头。
西苑在皇宫西边,是一座方圆几十里的园子,先前萧奕还是太子时,先帝为他建了这座园子,乃是为他读书骑射所用,常人很少去过。
只有偶尔先帝兴起,考察他的功课时,他与昭华郡主会陪同先帝左右,一同前去。
听说他登基之后,甚少留在宫中,而是大部分时间独自呆在西苑消磨时光。
他也已经有数年没去过西苑,虽未去过,却还记得其中的宫殿与路线。
沉默许久,贺晋远忽然拿来了笔和纸,且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一幅西苑的草图便在纸上跃然而出。
姜忆安惊讶地看着他画的图。
“夫君画这个做什么?”
贺晋远沉沉看着她,温声道:“西苑比我们府里的锦翠园还要大上数倍,娘子没有去过,我担心你在里面迷路,找不到我。”
姜忆安眼神一亮,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感兴趣地道:“那夫君快指给我看,这苑里都有什么地方,各有什么用处,我都记下来。”
她还正担心,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万一要与他分开宴饮,找不到出来的路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第 102 章 结结实实砸中了高太监……
三日后的午时, 国公府的马车在西苑外停下后,贺晋远率先从马车下来。
之后便负手立在一旁,待姜忆安从马车里出来时,朝她伸出手来。
与他对视一眼, 姜忆安微微一笑, 扶着他的手, 轻盈地跃下马车。
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前来, 早有宫人迎了上来, 道:“贺大人,姜夫人,请进去吧。”
姜忆安左右打量了几眼门口,不见有其他来参宴的人, 便问那宫人:“除了我们,还有人谁来参宴?”
宫人道:“回夫人的话, 瑞王府世子,庆王殿下, 左林卫的仇大人,还有各京营的指挥使,都已经来了。”
这些宗室王爷与朝廷官宦, 姜忆安都没见过,闻言便点了点头。
不过, 听到宫人提京中十二营的武官时,贺晋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到了西苑里面,经过一座巍峨肃穆的正殿后, 宫人恭敬地道:“姜夫人,贺大人,女眷在左边的兰芳阁, 大人们在右边的怡然亭,请姜夫人随我往兰芳阁去吧。”
姜忆安看向贺晋远,道:“夫君,那我去了?”
她神色轻松,贺晋远却担心不已。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低声嘱咐道:“娘子,兰芳阁想必会有皇上的妃嫔,庆王殿下的王妃以及各位大人的妻子来参宴。娘子与她们不熟,宴席中不要多言,不要随便为人打抱不平,不要乱走,也不许饮酒,宴席一散就离开。”
想了想,他又道:“要是有人对娘子说了什么,也不要随便相信。”
姜忆安连连点头,眉头却悄然拧了起来,还暗瞥了他一眼。
虽说没见过那些贵人命妇,但嫁到国公府这么久了,她什么规矩礼仪不知道,哪用他叮嘱那么多,她既不会随便轻信旁人的话,也不会随便揍人。
“夫君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她转身要走时,贺晋远突地又拉住她的手,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比之前沉凝了几分。
他不知萧奕是不是别有用心。
祖父因病致仕在府内休养,四叔虽远在边境任职,但只是个五品游击将军,自己虽是忠毅营指挥使,不过兼任而已,明年便会卸职。
就算他之前对贺家有忌惮,此时应该也不用再忧心什么,况且贺家本就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看他神色有些异常,姜忆安愣了愣,道:“夫君,你怎么了?”
贺晋远沉沉凝视着她,眸中有几分忧色。
他自小启蒙读书,修习文武,科举进入仕途,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改革大周积弊,富国强兵,让大周的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在遇到他的娘子之前,他从不在意儿女情长,与昭华郡主的婚事,也是先帝所赐。
如果说人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没有更早一点遇到她。
贺晋远默了许久,突然低声道:“娘子,无论什么时候,请你相信我。”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也有些莫名其妙,姜忆安拧眉看了他一眼,哼道:“夫君,你说这句话傻不傻啊?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宫人提醒道:“夫人,我们走吧。”
与贺晋远挥手作别,姜忆安随着宫人往兰芳阁走去,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不远处,曲折游廊,山石错落,亭院遍布,既有京都庭院的开阔疏朗,又有南地园林的精致秀丽。
甚至,远处碧波荡漾的河面上,十多个穿着轻薄衣裳的女子坐在小舟上,手中提着篮子采莲,轻吟着婉转小曲儿,看上去不太像在采莲蓬。
姜忆安愣了一瞬,忙从衣袖里掏出贺晋远画的那张西苑的图纸来。
只是对着图纸左瞧右瞧,才发现,眼前的景象,与他之前所画的布局已经全然不同了。
她只好把图纸塞回了衣袋里,指着舟上吟唱的女子问那宫人,“那些女子到底是采莲蓬的,还是在唱歌的?”
宫人看了她一眼,似觉得她大惊小怪。
“夫人,那是皇上闲暇时喜欢欣赏的美人采莲景,这些女子都是从江南采选来的,个个能歌善舞,她们不是真的在采莲蓬,而是在表演歌舞。”
姜忆安惊讶,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那些歌女。
锦翠园的湖里养的是一群野鸭,这园子养的却是许多美人,皇帝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到了兰芳阁,宫人进去传了话。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身上穿着淡紫色的裙裳,神色冷冷淡淡的,是这西苑里的掌事女官。
女官面无表情地看了姜忆安几眼,叉手福了个礼,道:“姜夫人。”
姜忆安回了个礼,她淡淡看了一眼,表情冷漠往前走去。
姜忆安缓步跟在她身后。
不过奇怪得是,女官没往花厅里走,而是径直掉转脚步,向一座建在高台上的宫殿快步走去。
姜忆安左右打量着,看她要往宫殿那边去,奇怪地道:“我们不是要参加赏花宴吗?为何不在方才的兰芳阁,又换了地方?”
“夫人先去宫殿,回来再参加赏花宴。”女官嗓音冷淡地道。
姜忆安看她一眼,觉得她板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寒冰般的冷气,像别人欠了她一大笔银子不还似的。
她不欠她银子,所以没把她的脸色放在心上。
女官态度冷漠,但周围的风景很好。
姜忆安环顾左右欣赏了一番景色,正要迈上前面的玉石台阶时,忽然,有个尖细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不好,有只獒犬从笼子里跑出来了!”
她顿住脚步,觅声看去。
女官顿时神色大变,左右看了看能藏身的地方,很快弯腰躲在了一旁的山石后。
看到姜忆安停在原地,还探头往那獒犬来的方向看去,她眉头一皱,冷声提醒道:“姜夫人,你愣着做什么?獒犬可是能咬死人的,你还不快躲起来?”
话音落下,只见一只体型宛如狮子般大小的黑色獒犬从甬道尽头跑了过来。
它跑得很快,龇着一对尖利的犬牙,发出呼哧呼哧的气喘声,转眼间便逼近了过来。
这皇家西苑不能带刀兵,姜忆安手边没有短匕,她看了眼旁边手腕粗的柳树,便随手连根拔了起来。
短短几瞬间,三下五除二掰断头尾,只剩中间长长一截,做了根简易的打狗棍。
“过来。”待那獒犬跑到近前,她微微一笑,提着打狗棍对獒犬招了招手。
獒犬龇牙蹲在地上摇了摇尾巴,看着她手里的打狗棍,预见了可能的危险,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之后,它转过去脑袋瞥见躲在山石后的女官,忽地四足蹬地一跃而起,喉咙里发出呜的长吠,朝那女官猛地扑去。
姜忆安神色一凛,反手握紧了打狗棍。
那獒犬扑过来的瞬间,女官脸色煞白,身子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抱住了脑袋。
“啊——”
一声惊呼还未喊完,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女官眼睫颤抖着,小心翼翼移开了护住脑袋的手臂,待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獒犬后,眼睛登时震惊地瞪大。
姜忆安抬起脚尖踢了踢那挨了一闷棍獒犬,确定是真晕过去了,便将手里的打狗棍扔到了一旁。
她神色轻快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好了,没事了,你出来吧。”
震惊之后回过神来,女官直起身子,满脸感激地道:“多谢。”
姜忆安:“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不多时,驯养獒犬的太监匆匆忙忙赶来,待看到那獒犬四足朝天躺在地上像死了一半,顿时惊慌不已。
要是獒犬死了,皇上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但试了试獒犬尚有鼻息,只是晕死过去,且这獒犬逃出笼子他们也有责任,便也不敢声张,几个人合力抬起獒犬,匆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忆安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道:“这园子里为什么要养獒犬?”
女官道:“皇上喜欢豢养猛禽猛兽逗乐,西苑里养了豹子,老虎,狮子,还有獒犬,偶尔看守不严,便会有禽兽跑出牢笼。”
姜忆安蹙眉点了点头。
路上发生的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两人继续往高台上的宫殿走去。
不过,一路上,女官若有所思地看了姜忆安好几眼,末了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近旁,便低声提醒道:“贺夫人,高大人在殿里等你。”
姜忆安惊讶,“哪个高大人?”
“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高顺,也是皇上的心腹。”
姜忆安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他,他见我有什么事?”
女官极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夫人只有进去自己问了。”
说话间到了宫殿外。
女官拧眉往殿中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之后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接着有宫人往里引见。
随着宫人到了殿前时,姜忆安提裙跨过门槛,大步走了进去。
高太监立在殿中,听到脚步声,含笑转过身来。
姜忆安打量他一眼,福身行礼,“臣妇见过高大人。”
高太监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忙道:“夫人不必多礼,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已等了你很久了。”
姜忆安微微蹙起眉头,“高大人等我有事?”
高太监笑道:“贺大人与皇上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他入朝为官,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他双目复明,皇上听说你立了大功,嘱咐我要感谢你才是。”
姜忆安愣了愣,反问道:“原来皇上与夫君关系这么好,那夫君失明的时候,怎么没见皇上去看过他?”
高太监哑然片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姜夫人,皇上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这不现在才有时间嘛。今日的赏花宴,算是皇上为贺大人赔罪了。”
姜忆安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高大人见臣妇,是只为了这件事吗?”
高太监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似笑非笑道:“夫人,老奴那日着人翻找过去的旧物,竟然发现了贺大人留在这里的东西。老奴想着,今儿您既然来了,就把东西转交给您,您带回去给贺大人吧。”
姜忆安微微一愣,好奇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高太监命宫人捧了一个匣子过来。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些字帖与时文,那字迹端正有力,笔走龙蛇,姜忆安认得出来,那应当是贺晋远的字。
她不由灿然一笑。
“原来是这些啊,夫君习的字,我都认识”
话未说完,她唇畔的笑意缓缓凝住,一双澄澈的杏眸下意识瞪大。
匣子里有一幅画像,是个端庄美貌姿态娴雅的姑娘,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高太监似是才注意到那匣子里的画像,之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脸上异样的神情,忙道:“姜夫人,你不要误会,这是以前昭华郡主的画像,不知怎么是落在了这里,想是贺大人放进去的。昭华郡主已经就算贺大人对她情深义重,念念不忘,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对别人说的。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别在意,也别计较。”
这画上的昭华郡主,就是贺晋远的第一任未婚妻。
听到高太监这番话,姜忆安拧起眉头看了他几眼,没有作声。
高太监继续道:“姜夫人,想必您并不知道,贺大人与昭华郡主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老奴还记得,先帝在时,他们经常一起进宫来,进宫之后,两个人就坐在那里谈论琴棋书画,谈论诗词歌赋,感情无人能及。我想,如果昭华郡主没有意外亡故的话,就算贺大人那个时候眼睛失明,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嫁到公府去的。只是可惜得是”
说到这里,高太监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又道:“姜夫人,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往心里去。”
姜忆安扶着椅子坐下,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冷眸盯着他,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高大人,说了这么多了,该说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还废这个话做什么?”
高太监愣住,没想到她说话这样直白呛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脸色也有些讪讪的。
看到他闭嘴没再吭声,姜忆安微笑道:“高大人,不好意思,我方才言重了,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高太监悄然松了口气,又道:“老奴不是夸大,昭华郡主犹如天上的皎皎明月,世上无人能及,只是逝者已逝,贺大人只能将她深深埋藏在心底,这份哀思是人之常情,还请姜夫人理解。”
姜忆安思忖许久,慢慢点了点头,眉头蹙起,脸上显出很是难过的神色。
“多谢高大人提醒,我知道了,原来在夫君心里,我永远比不上郡主。”
说完,她忽地别过脸去,还重重吸了吸鼻子,似乎忍不住想哭。
高太监心里一喜,忙递了一方帕子到她面前。
“姜夫人,是老奴多嘴了,您擦擦眼泪,不要哭了。您放心,就算在贺大人的心中,您比不上昭华郡主,也不碍事的。虽说皇上与贺大人相识得早,但皇上一向帮理不帮亲,如果以后您在定国公府受了委屈,随时来西苑告诉皇上,皇上定然会为您做主的。”
只是那帕子递到姜忆安面前的时候,她忽然起身,五指紧握成拳头,用力朝前挥去。
只听砰的一下沉闷声响,拳头结结实实砸中了高太监的面门。
他的鼻血顿时飞溅而出,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姜忆安慢条斯理地活动了几下手腕,道:“抱歉,刚才还以为有人偷袭我,出手重了点,高大人,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
看到高太监被姜夫人一拳打倒在地, 吃痛捂着鼻子,连爬都爬不起来,旁边的宫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去扶他。
高太监由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用手帕捂着流血的鼻子, 疼得额角冷汗涔涔。
移开手帕一看, 触目惊心的鲜血几乎将帕子都要浸透了, 只觉脑袋嗡得一声, 险些晕倒过去。
身为御前红人秉笔太监,别人只有敬着他的份儿,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流之辈打成这样,偏偏对方振振有词说以为他偷袭, 他还发作不得!
他气不打一处来,指头发颤指着姜忆安, 气愤不已却无可奈何。
“姜夫人,简直荒谬!老奴怎么会偷袭你?你这一拳下来, 老奴的鼻骨都快要被你打断了!”
姜忆安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看了几眼他的鼻梁。
“高大人,你放心, 我只用了一成的手劲,你的鼻骨不会断的。”
高太监闻言一愣, 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度。
“一成的手劲?那这样说,夫人你要是用尽了全力,老奴只怕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姜忆安笑着晃了晃拳头, 道:“高大人消消气,怪我没看清。以前我在乡下杀猪卖肉时,总会遇到一些别有用心的龟孙, 这一来二去的,揍的人多了,手劲也就练出来了。幸亏我没带杀猪刀来,不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恐怕高大人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听她这样说,高太监瞬间觉得脊背发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从没见过生得这么貌美,性子却这么凶悍的女人,光是听她这样说,就觉得瘆得慌!
姜忆安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画像,眉头一皱,突然道:“高大人,你该不会是故意想让我看到郡主的画像,借机挑拨离间我和我夫君的关系,好让我们心生嫌隙,彼此疏远吧?”
高太监神经瞬间紧绷,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讪讪笑道:“姜夫人想多了,老奴只是好心把贺大人的东西交还给你,怎么会存有那样的坏心思?”
姜忆安笃定地道:“高大人当然有所图谋,不然怎会特意趁着我参宴时,把东西交给我?”
顶着她审视质问的视线,高太监心里发虚,额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姜夫人,您真的想多了,老奴能图什么”
姜忆安弯唇冷冷一笑,皱眉紧盯着他,高声道:“图什么?我猜高大人你是觊觎我的美色,想离间我们夫妻之后,趁虚而入接近我。”
高太监目瞪口呆,脸色肉眼可见得涨红起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简直在血口喷人!我一个无根之人,怎会对女子有这种想法?你”
姜忆安竖掌打住了他的话头,笑道:“高大人,你别着急,如果是我误会了你,那我说句抱歉。”
高太监气得胸膛重重起伏,捂着鼻子冷哼几声。
“你臆测老奴,欺负我这个残缺之人,理当给我道歉!”
姜忆安连连点头,“抱歉,高大人别生气,不过趁此机会,我还想告诉高大人一个秘密。”
高太监一愣,道:“什么秘密?”
姜忆安慢悠悠踱步到他身边,微笑低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只会哭哭啼啼的娇气美人儿,这世上的男人有很多,不过我只喜欢我夫君一个,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狗男人想在中间横插一脚不让我好过,那我舍下这条命来也要一刀捅死他,送他早日归西!”
听她说完这句话,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高太监僵坐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悍耍横的女子,这与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正在这时,有个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到了高太监面前,附耳低声对他道:“高大人,方才那笼子里的藏獒跑了出来,让姜夫人一棍子打了个半死,好在救治及时,又醒转了过来。”
高太监大吃一惊,看向姜忆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惧色。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真是怕了她了!
幸亏发现得早,他无论如何都要劝阻皇上歇了心思,不要再去觊觎这个凶悍的姜夫人!
敲打他完毕,姜忆安抱起那只匣子,幽幽叹了口气,道:“高大人,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去参加宴席了?”
高太监捂着隐隐作痛的鼻子,忙起身送她,“姜夫人慢走。”
姜忆安抱着匣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宫殿。
~~~
与此同时,另一边怡然亭的演武场中,咸德帝高坐在将台上的龙椅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掌中的冷玉扳指。
将台左右,依次坐着庆王,萧世子,左林卫仇大人与京中各营的武官。
身为忠毅营指挥使,贺晋远坐在末尾,紧挨在他身边的,则是副将雷震虎。
这西苑中的赏花宴,雷震虎还是第一次来。
看到这宽阔的演武场,想到一会儿也许要与其他各营的武官比赛骑射,他兴奋地搓了搓大手,压低粗狂的声音对贺晋远道:“贺大人,你放心吧,待会儿上场比试,我绝对不给忠毅营丢脸。”
贺晋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面前的演武场,淡声道:“不是骑射比赛。”
雷震虎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挠了挠脑袋,“不是比赛,那是什么?”
贺晋远眉头紧蹙,道:“且等等看。”
这是他双目好转以后,第一次到西苑来。
且不说里面的布局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就连这演武场的用途,也已和以前全然不同。
不一会儿,一个黑沉硕大的铁笼被宫人合力运到了演武场中。
笼中关着一只精壮的猛虎。
它黄黑条纹的皮毛油光水滑,双目似闪烁着精光,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发出低沉的虎啸声。
雷震虎惊愕了一瞬,不解地挠了挠头,转目看向四周。
除了他以外,其他武官大口喝着酒,对那笼里的老虎见怪不怪,只有坐在上首的萧世子垂眸看着演武场上的情形,神色沉冷而严肃,面前的酒盏没动过分毫。
雷震虎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皇上难道要我们比赛擒虎,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贺晋远眸色沉凝,望向演武场角门的方向,长指倏地捏紧了面前的酒盏。
下一刻,那角门被人打开,两名侍卫推搡着一名宫女到了演武场中。
高台上的武官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嬉笑着看向演武场,目露期待。
坐在上首的庆王笑了笑,低声对咸德帝说:“皇上,今天看点不一样的。”
听他这样说,咸德帝回过神来,坐直身子,缓缓捻动着冷玉扳指,饶有兴致地道:“皇兄,有什么不一样的?”
庆王低笑道:“以前都是将宫女和虎豹关在一起,少了追逐的乐趣,今天就把老虎放出笼子,看看那宫女能活到几时。”
话音落下,便见两个侍卫上前将铁笼的门打开,之后两人便快步离开,锁上了角门。
刹那间,铁笼内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黄黑相间的身影猛地从笼中窜了出来。
看到那老虎跃出铁笼,宫女吓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一边惊恐地喊叫着,一边绝望地看向看台上的贵人们。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哄堂笑声。
似乎那宫女越恐惧,便越能激发出他们的兴致。
有个武官大笑:“喂,别跪在那里,快跑起来!”
那宫女手脚并用在地上滚爬,嘶哑地哭喊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咸德帝皱了皱眉头,庆王见状,忙道:“这声音聒噪,下次把宫女的嘴封上。”
听到那宫女的声音,饥饿已久的老虎眼中顿时冒出精光。
它威风凛凛地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吼叫着朝那宫女扑了过去。
宫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跑去。
看台上又爆发出大笑声,有人道:“来,打赌打赌,看她能撑到几时。”
“我赌一炷香的时间。”
“我赌两炷香的时间。”
“我看她挺能跑啊,比之前的都机灵,干脆赌半刻钟!”
看到那些营卫武官嬉笑作乐,雷震虎圆目怒睁,忍不住低声骂道:“一群狗娘养的混账!”
宫女跑了一会儿便体力不支,膝盖一软,扑通倒在了地上。
老虎盯着倒地的宫女,猛地向她扑去,喉咙里滚出吼声,如闷雷般在演武场回荡。
雷震虎不忍直视,双手紧握成拳,用力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他察觉身边一空,好像贺大人不见了。
他陡然睁开眼睛。
只见千钧一发之际,贺晋远从高台一跃而下,跃下的同时,顺势扯下了看台旁悬挂的红色帷幔。
那帷幔以锦缎织就,被他反手一拧,便成了一条结实的长绳。
老虎的前爪已搭在宫女的肩头,血盆大口张开,尖利的虎牙下一刻就要咬断她的喉管。
贺晋远疾步奔去,手中帷幔拧成的长绳腾空抛出。
瞬间之后,老虎的脖颈被绳索套住。
长绳瞬间绷紧,虎口迸发出一声怒吼。
到嘴的猎物近在眼前,老虎拼命往前挣去,却被绳索死死牵制。
看台上的武官们都惊得目瞪口呆,咸德帝也敛了神色,正襟危坐,意味不明地盯着演武场。
有人大声道:“那是贺大人吗?他不要命了?”
“贺大人想徒手制服老虎?我看他太自不量力了吧!”
“啧啧,今天有好戏看了,如果贺大人能制伏老虎,老子佩服他!”
演武场上,猛虎挣脱绳索不得,很快掉转头来,嘴里发出雷鸣般的虎啸,挥起一双利爪,朝手拿绳索的人扑去。
贺晋远眸中映着老虎黑黄相见的精壮身形。
他神情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手中的长绳随之一转,快速绕到它的身后,闪电般飞起一脚,踹中那畜生后腿的要害之处。
巨大的力道袭来,老虎低吼一声趴在了地上。
趁它踉跄着从地面跃起时,贺晋远再度收紧手中的绳索。
老虎被硬生生压回地面,四只虎爪徒劳地拍打着地面,那绳索越勒越紧,它挣扎不得,只得匍匐在地,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看台上的人震惊不已,情不自禁地拍手称绝。
“我还从未见过能这样制伏老虎的!”
“贺大人,今天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
“虎口夺食!贺大人瞧着清隽温润,竟这般威猛,以后他忠毅营想争什么军务,我可不敢跟他抢!”
“以前只知道他是状元,没想到武力也这么厉害!别说你,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敢跟他抢东西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咸德帝不自在地转了转手中的冷玉扳指,眸光闪烁不定。
纷乱热烈的掌声中,萧世子拂袖起身,道:“皇叔,既然贺大人已经制伏了老虎,就莫要再伤宫女的性命了。”
咸德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关心宫女,朕的爱宠都快被长风勒断气了,是朕的爱宠重要,还是宫女的性命重要?”
萧世子沉默片刻,低声道:“皇叔,皇祖父在世时,常教导我们爱民如子,皇祖父的忌日快到了,祭祀之前不宜杀生。”
良久,咸德帝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吩咐道:“既然世子为她求情了,就留她一命,把人放出宫去吧。”
另一边,雷震虎回过神来,激动得从看台上一跃而下,几步跑了过去。
“贺大人,卑职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着,他便从贺晋远的手中接过绳索来,与几个侍卫一起,合力将那老虎重新关进笼子里。
不一会儿,萧承玉命人来给贺晋远传话。
知晓萧世子已为宫女求情,贺晋远便对宫女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宫女劫后余生,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感激地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眼含喜悦的泪水离去。
演武场这边散场,贺晋远要离开时,萧承玉叫住了他。
许久不见,再次见到,看到他的眼睛已恢复如常,萧世子很是高兴,也很是感慨。
“长风,如果盈盈还在的话,知道你的眼睛复明,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世子,郡主的尸骨找到了吗?”
萧世子眼眶泛红。
昭华郡主对外声称生病早逝,但只有他们知道,妹妹是在坐马车回城的路上,意外落入水中而亡。
意外发生以后,他派人几乎打捞遍了整条河,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身。
他勉强笑了笑,道:“为她立了衣冠冢。父王母妃一直深陷悲痛之中,关于盈盈的事,我们从不敢提及。这些年,我极少去探望你,也是怕勾起他们的伤心处,还望你谅解。”
贺晋远道:“世子何必这样说,郡主遇到意外,我却什么都没做,已经深感惭愧。”
萧世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不要自责,你那时眼睛失明,尚处于危险中,如何能帮我?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听说你的夫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我想,盈盈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会衷心地希望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
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郡主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贺晋远沉默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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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姜忆安抱着木匣从苑中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马车旁的那道熟悉身影。
看到她,贺晋远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姜忆安也加快步子走过去,与他携手一同登上马车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距离西苑越来越远,姜忆安收回视线,看向放在面前的木匣。
她深深凝视着那匣子,神色说不上不悦,也说不上平静,纤长的秀眉微微蹙起,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似在思忖什么。
车内寂然无声,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木匣,贺晋远道:“娘子,里面可是我过去的笔墨?”
姜忆安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贺晋远默然片刻,眉头拧紧:“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东西?”
姜忆安伸手拨开木匣的锁头。
咔哒一声,匣盖打开,最上面放着的郡主画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瞬间了然萧奕邀请他们夫妻二人参加这次赏花宴的目的,贺晋远眸中闪过一抹冷光,长指悄然紧握成拳,用力到指节青筋暴起。
他眉头紧锁,久久沉默后道:“可是有人告诉娘子,郡主是我深藏在心底的人?”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说这话的高大人已经被我揍了,夫君放心,我想,以后不会有人再做离间我们夫妻的事。”
贺晋远倏地抬眸看向她,唇角抿直。
自上车后,她没有如往常那样同他说话,也没有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
甚至,她都未曾看过他几眼,而是一直盯着那只匣子发呆。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默然片刻后,低声道:“那娘子能否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听到他的声音罕见得有些不稳,姜忆安奇怪地看他一眼。
“夫君以为我会介意吗?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介意这个呢?”
贺晋远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听到她语气轻快地说:“以前我在清水镇时,镇上的李大牛打猎是一把好手,他常跟着我和叔父一起进山打猎,那时我还想要嫁给他呢,可惜他去从军了,后来便没有了他的消息。”
贺晋远倏地抬眸看向她,眸色暗了几分,道:“大牛?以前没有听娘子提起过。”
姜忆安微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年少时谁还没有遇到过特别的人,我同夫君一样,默默把他放在了心底,不会再提他了。”
贺晋远欲言又止,沉默没有作声,只是俊美的脸庞似笼了一层寒霜,唇角也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姜忆安转眸看了他一眼,将匣子里的画像拿了出来。
她轻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灿然笑道:“夫君,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郡主还活着,我见到过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第 104 章 救人要紧。
马车辘辘而行, 看着匣子里的画像,姜忆安眼前浮现出昭华郡主的模样。
“夫君,我那日与郡主偶然见过一次,送给她了几样糕点, 她问我要了住处的地址, 还说要把钱还给我。”
贺晋远长眉微拧, 幽黑深邃的凤眸闪过一抹讶异, “娘子见过郡主, 可确定没有认错人?”
姜忆安想了想,将匣子中的画像拿了出来,又低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道:“夫君, 我清楚记得那姑娘的容貌,与你为郡主画的这幅画一模一样。”
遇到郡主那次, 因她气质娴雅,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矜贵的姿态, 就连与她道谢时行的都是万福礼,所以她印象分外深刻。
贺晋远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那幅画像上, 沉声道:“娘子,我画艺不精, 这并非是我为郡主所画,而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
而西苑会出现昭华的画像,也在他意料之外。
姜忆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将画像又放回了原处。
她还以为他们青梅竹马,这画像是他亲手为郡主画的呢。
“那,画像与郡主本人一模一样吗?”
“极为相似。”
姜忆安:“哦, 那我没有认错,郡主她还活着,那个姑娘一定是她。”
听到她如此笃定昭华还活着,震惊之后,贺晋远不由替她的家人感到庆幸喜悦。
也许当年她落水之后得人搭救,并没有性命之忧,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京都,可能是刚刚回来。
可片刻之后,想到姜忆安方才说的话,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娘子是说,郡主连买糕点的银钱都没有?”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记得,郡主与一个年轻男子同行,两人好像暂时落入了窘迫的境地,身无分文。
按理来说,一个尊贵的郡主应该不缺银子,就算她手头暂时没有银子,也可以报上王府的名号,过后让人送银子回糕点铺,可她根本没提瑞王府。
“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奇怪的,我不清楚郡主为什么会这么落魄,要是改日去瑞王府见了她,当面问一问她好了。”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可如果她不回王府呢?”
姜忆安微微一愣,眉头拧了起来。
他这样提醒,她便想起那与郡主同行的年轻男子还提到什么去街头说书卖艺,好像两人没有回王府的打算,反而要流落街头似的。
“郡主说她会来酒坊还我银子,那我就在酒坊等她。”
虽是只见了一面,但她莫名觉得郡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说了会来还银子,就一定会来的。
到时候,她就问一问到底郡主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些,感觉有些累了,姜忆安便靠在车壁上,打算休息一会儿。
发现她没有如以前一样,依偎在他的肩头睡觉,贺晋远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唇角悄然抿直。
“娘子这样休息,会累的。”他沉默片刻,低声提醒。
姜忆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夫君不用担心,我眯一会儿就行了。”
说话间,她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贺晋远默然半晌,视线落在她的纤纤素手上,大掌慢慢移了过去。
谁料还没握住她的手,姜忆安突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夫君说得是,这样睡是不太舒服,脖子有点疼。”
她低低嘀咕几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侧身靠在车窗旁,一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手中空空如也,贺晋远的长指蜷了蜷,眉头蹙成一团。
不一会儿,车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垂眸看了会儿身畔的人,他动作极轻地伸出长臂将人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小憩。
迷迷糊糊间,姜忆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在他胸前蹭了蹭脑袋,便沉沉睡去。
~~~
西苑大殿中轻歌曼舞,咸德帝姿态慵懒地靠在龙椅上,随意把玩着掌中的冷玉扳指,唇边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高太监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到了咸德帝身旁,因鼻梁还隐隐作痛,时不时苦着脸轻抚几下。
“皇上,姜夫人实在凶悍,性子又烈,一拳快要了老奴的半条命去。”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嗓音幽冷地道:“她只是给了你一拳,贺晋远可差点把朕的老虎勒死。”
高太监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低声劝道:“皇上,这两口子都远非常人,那姜夫人虽然貌美,却招惹不得,您还是不要想了。这世上的美人儿千千万,老奴再去给您挑选更出色的美人来,保证让您满意。”
咸德帝脸色阴沉不定。
纵使心有不甘,但这次无功而返,还吃了暗亏,也只得先撂开手去。
正说着话,庆王撩袍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慌张之色。
到了近前,他压低声音道:“皇上,今儿有属下来向臣回报,说在城门例行检查时,见到了一个女子,生得极像昭华。”
咸德帝倏地坐起身来,道:“昭华?看真切了吗?”
庆王道:“属下说看得倒是真真的,不过一个眨眼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再暗中寻找,也没找出人来。”
这些年,因没有见到昭华郡主的尸骨,怀疑她没有溺水而亡,他在京都各处都暗中安排了人盯守,也让他们都记住昭华的模样,一旦见到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都要严格盘问,不能放过。
咸德帝用力按了按额角,眸中露出冷光。
“皇兄,不管到底是不是她,都务必将人找出来,绝不能掉以轻心。”
庆王连连点头,以手作刃,在脖颈处做了个杀的动作。
“皇上放心吧,我会再安排人手去找,只要她一露面,不管她是不是昭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通通格杀勿论!”
咸德帝转动着冷玉扳指,唇边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他睨了眼殿中衣着轻薄的歌女。
这是西苑里姿色上等的女子,不过他已看腻了的,便对庆王道:“皇兄喜欢的话,带回去府里做个侍妾吧。”
伸长脖子盯着那些身姿曼妙的美人儿,庆王摸着胡须咽了咽口水,笑道:“臣哪敢再带人回去?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那个母老虎,当着我的面,都能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臣在这里享享艳福就是了。”
说话间,他已经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扯开了衣衫,让那歌女上前来侍奉。
~~~
国公府,月华院中,打理好府里的中馈,江夫人与谢氏、崔氏坐在一起说话儿。
因国公爷病了好些日子,虽说精神头很好,但双臂上的旧伤还是不见好转,江夫人听说西域有一种专治刀剑旧伤的奇药,而四弟在大同任职,毗邻西域边境,便想让崔氏给四弟写封信,托他送些药回来。
谁料,她提了这个话头,崔氏却忽然眼圈有些泛红,咬牙道:“大嫂,你别再提他,我真是气死了。明明上次离府前说好了,每月都送一封家书来,这都快两个月了,竟然一封信都没送来,我看他在外头乐不思蜀,说不定另有相好的,都忘了京都还有个家了!”
听她这样说,江夫人忙道:“弟妹,四弟可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冤枉了他。”
谢氏忍俊不禁,递过去帕子让崔氏擦擦泪。
“弟妹你就放心吧,四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不过是晚一个月送信来,你就这样编排人家。”
被两个妯娌又劝又打趣儿,崔氏不好意思地擦擦泪,破涕为笑。
“他上次来信说,又有什么瓦剌部骚扰大同边境,还连抢了好些村子的粮食,他要奉总兵的命令去追击那些敌寇,也不知怎么样了。”
近来边境屡有外敌侵扰的消息传来,妯娌几个唾骂完了那些不要脸的敌寇,谢氏叹气道:“我听三爷说,现在国库吃紧,拨到边境的军费还不知原来的五成,也不知四弟在那里行兵打仗,军备粮食够不够用。”
江夫人的神色也有些担忧。
她虽不如谢氏知道得多,但儿子女婿都身在朝堂,她也隐约听说了一些。
这些国家大事,虽说轮不到她们这些后宅妇人操心,但四弟就在边境任职,事关他和他的士兵安危,由不得她们不在意。
崔氏吃惊地瞪大了眼,道:“怪不得四爷来信说军饷不够,他手底的兵走了大半,那国库里的军费削减,都花到哪里去了?以后还能添上吗?”
谢氏不由冷笑了一声。
几个妯娌对朝堂之事半懂不懂的,她回娘家时可隐约听说了一些,她那致仕在家养病的爹,提到此事便愤愤不已,直呼荒唐。
她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那位不在宫中呆着,一味地淫逸奢侈,得他重用的权宦想法设法从国库里挪用银子,私底下都供宫里那位挥霍享乐去了,这军费不就少了吗?还怎么能添呢!只怕以后越来越少不说,还得再添几项苛捐杂税敛财呢!也不知先帝那般贤明,怎就教养出这么个儿子来!”
崔氏一听,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且不管那皇帝享乐不享乐吧,要是真如三嫂所说,军费不添再减,万一四爷手底下的兵吃不饱穿不暖,他还怎么去与那瓦剌打仗?
她得赶紧给那榆木脑袋的丈夫写信,让他在外行兵打仗小心着点,万不能掉以轻心!
~~~
接连几天,为了再次见到昭华郡主,姜忆安每天都去酒坊等着。
这日一早,她用过早饭,便带着香草坐马车去了酒坊。
走到半路时,有两个身着轻铠的士兵拦住了国公府的马车。
“我等奉命缉拿嫌犯,还请打开车门,让我等核验身份。”
车夫勒马停车,转身叩了叩车壁,道:“大少奶奶,有人要核验我们的身份。”
姜忆安拉开窗牖,打量了一眼那两个士兵,道:“请问二位奉谁的命?缉拿什么嫌犯?又如何核验身份?”
车窗大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两个士兵瞥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也没做解释,只是抱拳拱了拱手,便走向了下一辆马车。
香草有些疑惑,“小姐,他们怎么只看了我们一眼就走了?”
姜忆安也纳罕。
他们声称奉命缉拿嫌犯,手中却没有嫌犯的画像,也不看行人的身份凭贴,只是看了一眼过往行人的脸,便放行了。
马车辘辘而行,她趴在车窗处,又往后看了好几眼,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到了酒坊,玉兰正在门口张望着,看到她的马车来了,便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小姐,那位姑娘来送银子了,我让她留下等你一会儿,她无论如何不肯,这会儿刚离开。”
姜忆安急忙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她往哪边走了?”
玉兰忙往前指了指,道:“往西边去了,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估摸了一下她大约走了多远,姜忆安让车夫把马牵过来,翻身上马往西追去。
策马前行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遥遥看到昭华郡主与那男子走进了一家糕点铺子,她便翻身下马,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糕点铺子门前,忽然一队身着轻铠的士兵疾奔了过来。
他们动作很快,立刻将糕点铺子包围起来,其中为首的士兵挥了挥手,留下两个一左一右守在铺子门口,其余的人都冲了进去。
姜忆安讶然愣在原地。
看眼前这些士兵的装束,与先前核验行人身份的那些士兵应当是一伙人,她不由道:“你们到底要抓什么人?”
士兵亮出了手里的长刀,喝道:“缉拿嫌犯,闲杂人等退后!”
铺子里忽然响起了打斗声。
不一会儿,那男子牵着昭华郡主的手跑了出来。
他捂着胸腹,身上好像受了伤,白皙的脸庞上也沾染了斑斑血迹。
逃跑间回头看到十多个士兵追来,他不知对昭华郡主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停下脚步,握紧手里的的匕首,盯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转身迎了上去。
为首的士兵已经冲到近前,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径直砍向那男子的胸膛,招招刀势致命,显然是冲着取对方的性命去的!
姜忆安眉头拧紧,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不知昭华郡主和那男子到底为何会被他们追杀,但他们二人看上去不像是嫌犯,反倒这些士兵像是持刀行凶的歹徒!
就在那男子与士兵缠斗间,昭华郡主双眼含泪,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有士兵发现她想逃,立刻道:“快抓住那女人,别让她跑了!”
“主子吩咐了,遇到嫌犯,格杀勿论!快去杀了她!”
昭华郡主不敢回头,用尽了力气往前跑,然而踉跄着跑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已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从后面包抄过来,眼神凶狠地盯着她,扬起了手里的刀。
她望着士兵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刀,转头深深看了眼那还在与士兵搏斗的男子,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预想当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当的一声,耳旁却响起了兵刃落地的沉闷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去,只见一个帕子蒙着脸的姑娘抬脚狠狠踹在了其中一个士兵手腕上,那人手里的长刀也瞬间脱手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之后,不待那士兵反应过来,她握起拳头,猛地砸向对方的面门,那士兵简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吃痛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另外一个士兵,她也如法炮制。
转眼间,两个士兵先后倒地,他们惨叫着捂住了脸,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昭华郡主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发现的一切,眼中全是惊色。
姜忆安摸了摸遮脸的帕子,看到那与士兵缠斗的男子此时已占据了上风,便一把拉起了还坐在地上发愣的昭华郡主,低声对她道:“郡主,跟我走。”
听她称呼自己郡主,昭华茫然片刻,皱眉摇了摇头,“姑娘,我不是什么郡主,你认错人了。”
姜忆安也不由一愣。
不过,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郡主,这个时候救人要紧,若是把她留在这里,肯定性命不保。
姜忆安没有说什么,而是以指抵唇打了个唿哨。
转眼间,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方才留在铺子外的马儿循声奔了过来。
“赶紧上马。”她吩咐道。
昭华反应过来,赶忙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待她坐稳了,姜忆安也翻身上马。
她脚尖一踢马腹,握紧手里的缰绳,带着昭华郡主向酒坊的方向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第 105 章 郡主失忆了。
避开街上的行人, 一路骑马风驰电掣回到酒坊,姜忆安先让昭华郡主在酒坊后院休息。
僻静处的厢房里,昭华郡主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握着一盏热水, 虽坐姿依然端庄娴雅, 眼中却难掩惊魂未定的恐慌。
她转眸往外看了一眼, 不安地道:“姑娘, 那些人不会追上来吧?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姜忆安道:“放心, 不会的。”
当时意图杀害郡主的两个士兵已被她用拳头撂倒在地,至于剩下的几个士兵则还在与那个男子缠斗,根本无暇分神来追她们。
再者,她用帕子蒙住了半边脸, 那些士兵本就不认识她,也无法看到她的面貌, 所以也不会追究到国公府的头上。
昭华郡主咬唇唇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窗外, 道:“也不知昱川受伤严不严重,还能不能找到我。”
姜忆安思忖片刻。
方才郡主与那位公子一同来酒坊还糕点钱,且他应当看到了自己的脸, 如果有意来寻找郡主,一定会来酒坊的。
“郡主, 我想他应该会找来的,你稍安勿躁,先在这里等待, 要是半个时辰后还没他的消息,我就差人出去打听。”
昭华郡主暗舒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 听到面前的人再次称自己郡主,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何说我是郡主,你认识我吗?”
姜忆安微微一笑,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但我见过你的画像,你与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不是郡主又是谁?”
昭华郡主皱起了眉头,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道:“姜姑娘,不好意思,我这里以前受过伤,过去的事,有许多都不记得了。”
姜忆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否认自己郡主的身份,原来竟是失忆了。
“那郡主你还都记得些什么?”
昭华郡主想了许久,道:“我隐约记得我的家在京都,之所以受伤是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
看来贺晋远之前猜测得没错,昭华出现在京都,是刚刚从外地回来。
至于她回京之后没有去瑞王府的原因是失忆记不起家人,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那郡主到底为何遭人缉拿?缉拿你的人又都是谁?”
昭华郡主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初到京都寻亲,关于之前的事她实在记不起来,也不知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成了让别人缉拿的嫌犯。
好在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与裴昱川很是小心谨慎,没有轻易抛头露面,也没让对方发现行踪,否则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天色渐晚,姜忆安让酒坊的人送些饭菜过来,不过因为担心裴昱川的安危,昭华郡主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热粥,便什么都吃不下了。
暮色降临的时候,还没等到那裴郎君前来,姜忆安正打算让人去出事的那糕点铺子前打听他的下落时,香草突然小跑着到了后院,道:“小姐,有个郎君在门口,说要找人。”
姜忆安与昭华郡主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院中,昭华郡主便快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裴昱川捂着胸腹走来,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脸色也有些煞白。
看到昭华,他便神色轻松地站直了身体,好像安然无恙一般。
昭华郡主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口衣襟上的暗红色血迹。
她眼圈泛红,忍不住哽咽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裴昱川却勾唇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就是身上多了道口子,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我。”
他这样说,昭华郡主却不相信,只是也不好意思扒开他的衣襟去瞧他身上的伤势,便道:“受伤了还能没事吗?先去找大夫来瞧一瞧吧。”
裴昱川一改方才风轻云淡的模样,拧眉摇了摇头。
“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京都,等以后你都记起来了,再带你回来寻亲。”
说完,他朝姜忆安抱拳拱了拱手,郑重地道:“姑娘,多谢你出手搭救,今日就此别过,改日若有机会,一定答谢救命之恩。”
昭华郡主眉头紧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三郎,我们先别走,姜姑娘认得我。”
裴昱川怔了怔,转眸看向姜忆安,星眸中浮出几分惊讶。
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遇到的这位姑娘竟与他的大小姐相识。
只是不知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何没有认出大小姐来?
其中原因暂时不便解释,先请裴郎君在后院安顿下来后,姜忆安便打发人回国公府去给贺晋远传信。
夜色渐深之时,贺晋远来了酒坊。
再次见到昭华,惊喜过后,他将匣子里的画像拿了出来。
那画像与昭华郡主的模样极为相似,裴昱川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贺公子,这么说,大小姐当真是瑞王殿下的女儿昭华郡主?”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王爷与世子都以为郡主已经落水而亡,若是知晓郡主还活着,一定会高兴极了。”
裴昱川沉默几息,道:“那你是郡主的什么人?为何会有她的画像?”
贺晋远亦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间,下意识看了一眼姜忆安。
不过她双手抱臂站在窗畔在与昭华说话,未曾注意到他沉甸甸的视线,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
贺晋远默默收回视线,沉声道:“裴公子,我与郡主早就相识,至于其他的,等她记起过往之后,就由她告诉你吧。”
裴昱川没再多问,剑眉却悄然拧紧,道:“多谢。”
默了片刻,又道:“今天郡主遇到的意外,贺公子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两人遇到的追杀,贺晋远眉头亦紧锁,道:“裴公子放心,今天的事,我会尽快去查清楚。为防再遇到危险,就请两位暂且住在这里,等明日一早,我会去王府告诉世子,让世子亲自来接二位回府。”
~~~
西苑。
听到暗卫禀报昭华郡主被人半道救走,庆王眼冒怒火,抬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身上。
“蠢货,废物,让你们去抓个人都抓不到,要你们何用!”
暗卫磕头求他息怒,“王爷,不是属下不尽力,实在是郡主身边的男子武力高强,后来又来了个女人,那女人十分厉害,三下五除二把人撂倒在地,救了郡主就跑了。”
坐在龙椅上的咸德帝闻言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道:“一个厉害的女人?看清她什么模样了吗?”
“那女人蒙着脸,属下没看清,但从身手功夫来看,绝非是等闲之辈,属下猜测是郡主请来保护自己的贴身女护卫。”
庆王气急败坏地捋了捋胡须,道:“她身边有两个高手,这次被她侥幸逃脱,要是让她回到王府,把秘密说出去,那该怎么办?”
咸德帝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里的冷玉扳指,道:“她这些年没回京都,这次突然现身,竟然没有回王府,而是逗留在外,还去一间平平无奇的铺子买糕点,实在不合常理。莫非她当年落水之后生还,受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庆王细想一会儿,连连点头:“皇上说得是。如果她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那绝对不可能不与王府的人联系!”
说着,他大喜过望,自顾自拍掌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好了,她忘了以前的事,也不怕她泄露出去什么,只要把她这个知情人除掉,就万无一失高枕无忧了!”
咸德帝淡淡掀起眼皮,提醒道:“皇兄,她来京时,身边只有一个男子,那女子是半路杀出来救她的,未必是她的护卫,而极有可能是认识她的人。”
庆王闻言一愣,神色慌张起来。
“皇上的意思是,咱们那兄长的人已经发现昭华回来了,派人去救的她?”
咸德帝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不管到底是不是瑞王府的人,对方既然认出了她,一定会想办法送她回王府。派人盯着瑞王府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现身,就即刻来报信。”
~~~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之时,贺晋远便去往瑞王府。
到了王府的街巷前,坐在马车里,他撩起车帘向外瞥了一眼,长眉突地拧了起来。
巷口的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贩蹲在街旁卖水梨。
他的衣衫容貌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与寻常市井小贩所差无几,但一只手下意识按在腰旁的位置,那里一把长匕的轮廓若隐若现。
凝眸看了小贩几眼,贺晋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又向别处看去。
街角的茶摊前,一名茶客头戴斗笠,笠沿压得极低,他面前放着茶碗,碗里的茶却未尝一口,而是频频抬起头来,望向王府门口的位置。
贺晋远眼神锐利地瞥了四周几眼,抬手叩了叩车壁。
外面传来石松压低的粗声,“主子,有何吩咐?”
“掉转方向,回府。”
石松愣了愣,往那茶摊前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按照吩咐照做。
马车走出两条街巷,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外停下车,石松道:“主子,王府外好像不对劲,怎么回事?”
沉沉看了一眼王府的方向,贺晋远道:“瑞王府外有暗卫盯梢。”
石松大吃一惊,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主子,那可是王府,谁会在王府外盯梢?要不小的去查清他们的底细吧,主子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
贺晋远沉吟不语。
这些人,毫无疑问就是追杀昭华的那伙人。
对方会在瑞王府外布下眼线,显然是冲着昭华来的,而大周当朝有人敢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这是萧奕的授意。
沉默片刻,他立掌挥了挥手,道:“不必去查了。你想办法给世子送一封信,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 106 章 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辰时左右, 天色大亮。
萧世子身边的小厮回瑞王府时,先是暗暗瞥了几眼潜藏在王府外盯梢的人,之后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从角门进了王府。
到了萧世子的书房, 他小心翼翼从衣袋中取出信笺来, 道:“世子, 小的回府路上遇到了贺大人的随从, 他给了小的一封信, 让小的务必带给您。”
打开信笺看了一眼,萧承玉有些惊讶。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没有署名,反复看了几遍信笺, 确定没有看错后,他眉头深深拧紧, 道:“确定是贺晋远差人送来的?”
小厮低声道:“回世子的话,确定无疑。多亏贺大人的随从提醒, 小的进府时发现外面有几个可疑之人,应当是盯梢王府的暗卫。”
萧承玉猛地愣住,眸中浮出几分难以置信。
“盯守王府?”
小厮重重点了点头, “世子,这事奇怪, 要不要告诉王爷?”
萧承玉神色凝重。
父亲身体不好,经受不住刺激,若是让他知晓, 只会凭添忧虑。
思忖几瞬后,他眉头紧锁,沉声吩咐道:“先不要声张。”
过了辰时, 该到了为父母请安的时辰,他与世子妃陈氏一起去王府的景贤堂。
去的路上,发现世子沉默不语,神色也有几分凝重,陈氏轻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道:“夫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萧世子回过神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神色如常地笑了笑,温声道:“无事,夫人不用担心。”
到了景贤堂,屋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汤药味。
因瑞王跛足不便行走,又喜好闲散,以前常呆在在府中垂钓为乐,可自从先帝驾崩、郡主落水溺亡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虽才四十多岁,汤药却没离过口,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
而瑞王妃思女心切,常常以泪洗面,以致有时会精神恍惚。
萧世子与世子妃走进屋里时,便看到母亲怀中抱着一根乌木拐杖,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那根拐杖,本是妹妹特意给父亲准备的生辰礼,只是落水之前,拐杖她差人送回了府中,人却没有再回来。
睹物思人,看到瑞王妃抱着拐杖时哭时笑,世子妃难过地抹起了眼泪,萧世子的眸底也有些泛红。
侍奉完父亲母亲用药以后,萧世子乔装成小厮的模样,从王府的暗门离开,去往城郊的酒坊。
彼时贺晋远已在酒坊等待萧世子。
而与此同时,酒坊外他已安排了人手暗中盯着—雷副将装扮成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士兵则装扮成卖水果的小贩,个个挎着篮子,在酒坊前后左右的位置沿街叫卖。
但凡有跟踪萧世子的暗卫出现,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
到了约定的时辰,萧世子准时出现在酒坊外。
贺晋远先是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打量了几眼,确认他没有被跟踪,才拱手向他行礼。
“世子。”
见他行事如此谨慎,萧世子放心的同时,更觉事关重大。
“长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沉默几息,低声道:“世子,郡主还活着。”
萧世子愣在原地,巨大的惊喜霎时间从眸中浮现,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长风,你说的是真的?盈盈她人呢?”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郡主到了京都之后遭到追杀,现在暂住在我娘子的酒坊,此时就在后院之中等待与世子相见。不过郡主丢失了记忆,可能暂时认不出世子来,世子先随我来见她吧。”
惊愕之后,萧世子一路脚步匆匆到了酒坊的后院。
厢房中,昭华郡主坐立不安,激动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她不知道见到自己的兄长,能不能唤起以前的记忆。
先前她被裴昱川救下后,大夫为她诊治过,曾告诉她,如果见到自己最为熟悉亲近的人,便极有可能恢复之前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她逐渐想起自己是京都人士后,便让他陪自己回京都寻亲。
正在她焦急地踱来踱去时,房门吱呀一声,姜忆安推门走了进来。
“郡主,世子来了。”
话音落下,萧世子从外大步走了进来。
亲眼看到妹妹还活着,萧世子胸膛沉沉起伏,眸底一片赤红,有些哽咽地道:“盈盈,我是你兄长。”
昭华郡主怔怔看着他,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过去的的事情虽然还有很多记不起来,但一看到他的脸庞,一股熟悉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母亲,父亲,还有嫂嫂的模样,都齐齐涌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她确定无疑,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哥哥!”
昭华郡主哭着扑到了萧世子的怀里。
待两人情绪都平复下来,想到王府外那些盯守的暗卫,萧世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风,王府外盯梢的那些人,可是追杀盈盈的人?”
贺晋远沉默点头。
听到兄长这样说,昭华郡主大惊失色,“他们在暗中盯守王府?这么说,如果我回去见父亲母亲的话,岂不会被他们发现,给家人招来大祸?”
说话间,她哽咽着吸了吸鼻子,又道:“哥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这样杀我?都是我的错,也许我不该回来”
萧世子沉声安慰道:“盈盈,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他的妹妹善良乖顺,唯一一次任性是想要自己做主婚事,落水之前,她不过去了一趟城外,会犯什么错?
是有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想要暗中加害于她,而不是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事关王府安危,贺晋远与萧世子到别处密谈。
“世子,躲在暗处意图对郡主不利的人,你可知是谁?”
萧世子沉默半晌,拧眉点了点头。
瑞王府与世无争,在官场上从未树敌,会肆无忌惮杀害郡主,且在王府外盯守的人,他心里已有猜疑。
“长风,不管盈盈为何会被追杀,我想带她去见父亲母亲。”
贺晋远道:“世子要小心,如果郡主被他们发现,届时要对王府不利,该怎么办?”
萧世子眸中浮出痛色。
父亲与母亲因思念妹妹过度,已难以支撑下去,他只想让他们尽快见面,阖家团圆。
“长风,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
默然片刻,他又道:“你们为盈盈做了这么多,我十分感激,但此事只与王府有关,你莫要牵扯进来。”
贺晋远沉默许久,沉声道:“若是王府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因为昭华,而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
萧世子弯唇笑了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
差去的暗卫在瑞王府外盯守了几日什么都没发现,这日属下又来回报时,庆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他那皇兄与嫂子都是病秧子,且瑞王府不过只有些功夫平平的护院,而他派去的暗卫可是左林卫中数一数二的士兵,他们在外暗守,王府的人不可能发现端倪!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吩咐道:“继续盯着王府里几个主子的行踪,只要昭华不离开京都,府里的人就一定会想办法与她见面的。”
暗卫拱手称是。
待暗卫离开,府里的下人拿了根簪子匆匆走了进来,呈给庆王细看。
“王爷,这是大狱那边的人送来的,说女牢里一个姓柳的女人转交给您的。”
庆王低头看了半晌那簪子,脑中逐渐浮现出二十年前教坊司柳氏的模样来,唇边不由浮出一抹冷笑。
当年他与国公府世子贺知砚都常去听柳氏唱曲儿,后来贺世子纳了那柳氏做妾,实在让他气恨。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柳氏进了大狱,竟把这一样信物送了过来。
庆王想了想,嘱咐那送簪子的下人道:“先别告诉王妃这件事,本王去一趟牢房见见柳氏。”
女牢中,柳氏一丝不苟得将头发梳好了,挽了个溜光水滑的发髻,对着水盆照了又照,之后,便坐在牢房中那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请狱卒把发簪送到了庆王府,只要那发簪到了庆王的手里,想必他就会来探望她的。
届时只要她告诉他一件事,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与儿子接回王府的。
想到这里,柳氏不由抿唇冷笑了笑。
江氏婆媳害她被关进牢房又怎样,等她进了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到时候,她在这牢房里受到的苦楚,一定让她们婆媳加倍偿还!
忽地,暗无天日的大狱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氏忙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牢房门处,双手抓着房门的横木往外看。
不一会儿,狱卒在前面点头哈腰地引路,一个身穿紫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待看清了他的面容,柳氏心里一喜,道:“王爷,妾身在这里。”
庆王在牢房外站定,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找本王做甚?”
柳氏朝他深深一揖,抬头时,含泪哽咽道:“王爷,这些年,有一件事妾身一直想告诉你,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了王爷,妾身终于能告诉您真相了。”
庆王皱眉捋了捋胡须,道:“何事?”
柳氏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他道:“妾身在公府诞下的儿子,是王爷您的血脉。”
庆王大吃一惊,先是左右看了看,见他那正妻不在眼前,方才暗松了口气,道:“你怎么确定是本王的儿子?”
柳氏道:“他与王爷一样,后腰都有三颗黑痣,王爷要是不信的话,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庆王立即让人去提了贺晋平来。
细细一看,容貌与他有三分相似,再一看腰间,果然如柳氏所说有三颗黑痣,便确定无疑了。
因膝下一直没有儿子,平白得了一个亲生的儿子,庆王心中顿时大喜。
得知自己的亲爹是王爷后,贺晋平双膝跪地给庆王磕了个头认爹,激动地哭道:“爹,我和我娘在公府差点被他们害死,你要为我们做主,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庆王扶着他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儿子,你跟爹回王府,你放心,爹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
夤夜时分,贺晋远从城郊大营回来时,静思院中还亮着灯。
姜忆安这会儿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话本儿。
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她揉了揉眼睛放下话本,掀开被子下榻,自顾自嘀咕了几句。
自从昭华郡主回京后,这几日他从大营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不知在忙什么军务,她还以为他今天不回来了呢!
刚要去打开内室的门,贺晋远便带着一身的风尘与夜间的寒凉走了进来。
平添凉意,姜忆安下意识拢了拢衣襟,道:“夫君晚上用饭了吗?”
贺晋远沉沉看了她一眼,见她只穿了藕荷色的寝衣,没有披外袍,便随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拿来他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
“用过了,晚上冷了,记得下榻添衣。这么晚了娘子怎么还没睡?”
姜忆安给他倒了一盏热茶,打着哈欠说:“正要睡呢,夫君这两日有没有郡主的消息?”
虽说昭华郡主随萧世子回了王府,应该也早已见到了她的爹娘,那狗皇帝与庆王爷也没再有什么动静,可她总觉得这是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说不定等到了明日,瑞王府便出了大事。
因为有些担忧,这两日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就连手里有趣儿的话本也看不大进去。
贺晋远道:“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娘子先不必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那裴郎君呢?”
其实那天她看得出来,裴郎君身上受的伤不轻,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昭华郡主,强撑着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在酒坊的时候,因担心郡主的行踪泄露出去,他连大夫都不肯看。
听到她提起裴郎君,且语气十分关切,贺晋远抬手扯下腰封的动作一顿,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应该无事。”
姜忆安一想也是,有萧世子照应他们,应该早就暗中请大夫为他诊治伤势,也为郡主诊治失忆之症了。
“夫君先去洗漱吧,天色太晚了,我们早点睡。”
贺晋远点了点头,脱下外袍去了浴室。
简单沐浴了一番回来,方才还催促他早点休息的人,此时已躺在榻上睡着了。
只是睡姿依然那般不端正,手臂搭在他的枕上,纤细笔直的小腿伸在他的被窝里。
他不自觉笑了笑。
不过转眸时,看到枕旁还搁着一本书,是她方才看了一半之后随手放下的。
他下意识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册话本,曾是先前他给她买的,没想到她很喜欢。
他眸中浮出轻浅笑意,却在看到话本上主角的名字叫李大牛时,唇边的笑意忽地凝住。
暗暗深吸一口气,他立即起身下榻,将话本放到了姜忆安看不见的书架最高处,方才返回榻上,眸光沉沉地看了她几眼,拥着她睡下——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第 107 章 娘子等我回来。
西苑。
咸德帝斜靠在铺着白狐裘的龙椅上, 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
阶下歌舞正酣。
舞姬们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殿角乐声交织, 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殿外响起两道脚步声, 庆王穿过大殿, 提袍快步走了过来。
咸德帝看到他来了, 便挥手屏退舞姬, 道:“昭华的事有眉目了?”
提到昭华郡主,庆王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道:“皇上,真是奇了怪了, 暗卫在王府外盯守好几天了,昭华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该不会是已经悄悄离开京都了吧?”
咸德帝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转动几下掌中的冷玉扳指, 意味深长地道:“不管她藏身在哪里,瑞王府的人是逃不了的。”
庆王捋了捋胡须,突然眼睛一亮, 抬手比划了个杀的动作。
“依皇上的意思,就算她躲了起来, 瑞王府的人却逃不了,不管昭华知道多少内情,不如一劳永逸, 给瑞王府安个造反谋逆的罪名,直接解决掉瑞王府的所有人!”
咸德帝淡淡颔首时,眉头却忽地一皱, 眸中显出厌恶之色。
之前朝会时提及边境军费之事,满朝文武都不作声,惟有曹阁老与贺晋远出言阻止,实在是让他这个做皇帝的心里不痛快。
曹阁老也就罢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有病,过不了多久就要告老还乡了,只有贺晋远不好对付。
若是给瑞王府安个谋逆的名头,他定然又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况且国公爷虽已致仕余威犹在,若是他再出面要求彻查真伪,只怕事情不好收场,反而会给他这个当皇帝的安上弑兄的罪名。
咸德帝眸色幽暗,冷笑道:“旁人倒好说,只怕国公府不同意。”
庆王捋了捋胡须计上心来,附耳低声道:“皇上,这还不简单,最近大同总兵递来折子,说是瓦剌部骚扰边境,贺家老四率兵进击,这一去两个月没有消息,生死不明,趁着这个机会,给国公府罗织罪名”
他抬手,暗暗比划了个抄家流放的手势。
咸德帝心中大喜,却有些不安,犹豫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此计甚好,届时国公府自顾不暇,瑞王府也可斩草除根,双管齐下,除掉这两个大患,以后他这个皇帝尽可以高枕无忧,随心所欲得纵情享乐。
“两边同时动手,要秘密行事,不可走漏风声。”
庆王笑道:“皇上大可放心,臣保证,三日之后,瑞王府与国公府都会从京都消失。”
咸德帝转了转手里的冷玉扳指,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皇兄,三日后,我在西苑摆上庆功宴,等你得胜归来。”
~~~
傍晚时分,瑞王府景贤堂的僻静小院中,摆好了晚膳。
自从看到自己的女儿还活着,瑞王与瑞王妃的病顿时好了多半,用晚膳时,两人不住地往昭华面前的碟子里夹她最爱吃的菜。
望着自己碟子里满满当当的菜,再看着自己敬爱的父母兄嫂,昭华郡主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要夺眶而出。
看到女儿眼眶发红又要哭鼻子,瑞王拄着女儿送给他的拐杖起身,笑道:“好端端的,又哭什么,你娘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蟹粉酥呢,多吃一点。”
昭华郡主笑着抹了抹眼泪。
只是看到父亲手里的拐杖时,脑袋突然嗡的一声,落水之前的记忆雪片般纷至沓来。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水润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瞪大,表情也逐渐变得惊愕不已。
过去的事,她此时全都想起来了!
皇祖父驾崩以后,有一天,有个宫人给她传话说想要见她一面。
那宫人原在皇祖父殿中服侍,不知为何私逃出了宫,到了约定的地点,宫人给了她一卷明黄色的绢布。
“郡主殿下,先帝是被太子毒死的!这是先帝留下的东西,请您转交给瑞王殿下!”
她当时震惊不已,为了皇祖父留下的东西不落入别人之手,便急忙先将那绢布塞入到了为父亲才买的拐杖手柄里,之后打发人先送回王府。
只是还没等她顺利回府,便有人持刀追了上来,记忆定格的最后一瞬,是她的马车坠落水中的画面。
思绪回笼,昭华郡主接过父亲手里的拐杖,旋动了那铜手柄之后,将那卷绢布取了出来。
她神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绢布,道:“父亲,皇祖父是被皇上害死的,这是他老人家留下的遗诏!”
打开先帝留下的遗诏,瑞王一目十行地扫过。
按照父皇遗诏所书,太子萧奕沉迷声色,耽于享乐,与庆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害父亲,大逆不道,着令削去他的太子之位,另命贺国公朝堂辅政,将皇位传于世子萧承玉。
看到这些,震惊心痛难过之余,瑞王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太子早已登基大权在握,国公爷又已致仕,而瑞王府从无争权夺利之心,这封遗诏拿在手里,就像头顶悬着一把铡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想到瑞王府外那些盯守的人,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吩咐妻儿说:“快,我们马上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京都。”
萧世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却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裴昱川。
父母、妻子和妹妹可以离开京都,他却不能走,护送他们安全离开的重任,便交给裴郎君了。
~~~
贺知砚从边境返回,再去牢房里探望柳氏时,才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贺家大爷,您还不知道呢?柳娘子与贺公子已经离开,都去了庆王府。”狱卒道。
贺知砚愣住,道:“他们为何会去王府?”
狱卒看了一眼他头顶戴的帽子,不知该怎么说,便道:“您去庆王府问问,就一清二楚了。”
贺知砚忙不迭去了庆王府。
到了府外,被门房拦了下来,他道:“你们府里,最近可来了一个姓柳的娘子,还有一个叫贺晋平的郎君?你去传个话,就说我要见他们。”
门房不知他的身份,推搡他往外走,道:“什么姓柳的娘子?那是王爷的妾室,那公子也是王爷的亲儿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贺知砚登时如五雷轰顶,脸色隐隐发绿,气得浑身发抖。
他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贺晋平是王爷的亲儿子?”
门房不耐烦地道:“那还能有假?郎君已经认祖归宗了!”
只不过王爷多了个妾室,王妃这几天都黑着脸,还频频打发人往那柳氏的院里送山珍海味,想来用不了多久,柳氏就得一命归西了。
贺知砚额头青筋暴起,因恼怒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个门房拦根本拦他不住,他怒气冲冲地往王府里冲去。
“柳氏,你个毒妇!我竟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你别躲在王府里,给我出来说清楚!”
看他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模样,门房便赶忙进去传话。
彼时贺晋平正在与几位将士商议三日后的要事,听说贺知砚找上门来,便出来见他。
见了面,贺晋平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贺家大爷,我知道你生气,但这事你也怨不着我娘,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如今我们已不是一家人,今天你闯到王府来,我顾念咱们曾经父子一场过,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若想在这里生事,我就不客气了。”
听到曾经的儿子这样说,贺知砚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抹了抹嘴角,竟然气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还没等他说话,贺晋平便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他叉出去。
贺知砚破口大骂,喝道:“你个畜生,枉我白疼过你一场!你把柳氏叫出来,让她与我当面对质!她一日不出来,老子就在府外等一日!”
他的这些话,贺晋平置若罔闻,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在牢房住着的那些日子,他想了千万种对付国公府的法子,当初他们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到了监房里,现在他一定让公府里的每个人都付出代价,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他这个曾经的爹,对他来说已是无用了,留他一条性命,已算是他顾念父子之情。
而一想到要将国公府抄家流放,曾经气焰嚣张的大嫂要被充入教坊司,他便激动得心头发痒浑身燥热,恨不得那一天赶紧到来!
~~~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松风堂中,江氏、谢氏、崔氏与贺三爷,都在侍奉国公爷用药。
只是,以往堂中其乐融融,此时气氛却有些沉闷。
崔氏开口时,忍不住落了泪。
“爹,四爷两个月没来信了,他该不会是”
国公爷搁下药碗,肃然坚毅的脸庞浮出担忧之色,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大周边境与鞑靼、瓦剌等部毗邻,二十年前瓦剌部势力微弱不足为惧,而近些年瓦剌已有壮大之势,他将老四放在大同,正是为了对付瓦剌。
老四的刀剑功夫,用兵御敌之策,是他亲自传授。
统领几百士兵追击瓦剌残兵,是他教过的深入击敌之策,此招虽险,却能直击要害,事半功倍。
老四性子沉稳谨慎,没有胜算与把握的事,是不会去做的。
国公爷沉声道:“不必忧心,等他消息。”
听到父亲这样说,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崔氏含泪点了点头,贺三爷也暗松了口气。
不过,虽说在府内养病,朝堂的事,国公爷也并非没有在意。
打发走几个儿媳,国公爷对贺三爷道:“听说皇上最近懒怠朝政,终日呆在西苑沉迷享乐,可有此事?”
贺三爷唉声叹气点了点头。
此事朝堂上百官心知肚明,上奏劝谏的折子纷纷交了上去,但都成了宫中龙案上的摆设,咸德帝根本未曾批阅回复过。
好在有曹阁老勤恳主持政事,否则皇帝如此荒唐下去,只怕贻害无穷。
国公爷沉默半晌,终是沉沉叹了口气。
当初先帝驾崩之时,他身在边境巡视,闻讯回京奔丧已是一个月之后。
本以为咸德帝身为太子时勤俭用功,做了皇帝应是个勤勉的贤君,谁想他现在的表现与以前大相径庭判若两人,由不得人不失望!
若是先帝知道太子的孝顺勤勉都是伪装,不知该作何感想!
与此同时,静思院中,贺晋远擦拭干净了自己的长刀。
想到萧世子暗中打发人送来的信,他神色平静地屈指弹了弹刀刃。
铮的一声清脆嗡鸣,在房里久久回荡之后,他收刀入鞘,负手起身。
“娘子,我要去了。”他温声道。
知晓他要去做什么,姜忆安定定看着他,澄澈的眸中尽是担忧与不舍。
她不想他去涉险,但那狗皇帝丧尽天良作恶,又事关瑞王府的安危,若是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猛地抱住他的腰,低声道:“夫君,你要安全回来,不可以受一点儿伤。”
贺晋远勾唇笑了笑,沉声道:“娘子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顿了顿,他又道:“不必告诉祖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又是个忠诚刚直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脾性,若是知道了,只怕急火攻心,加重病情。”
姜忆安道:“放心,我知道。”
贺晋远垂眸,沉沉凝视着她的眼睛,俯身亲了亲她的白皙额头。
事情若成,他会按时归来,若是败了,他也不会连累公府。
“娘子等我回来。”
姜忆安哽咽着点了点头。
贺晋远沉默片刻,大步流星得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地又停了下来,嘱咐道:“娘子,公府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
姜忆安重重点头,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头,“夫君放心,我会守好家,等你回来的。”
贺晋远深深回望她几眼。
之后,如去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神色平静地离开了静思院,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第 108 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三日后的傍晚, 西边天际残阳如血。
一队手持长兵利刃的卫兵,悄无声息地来到瑞王府外,将整个府邸把持得密不透风。
看着瑞王府紧闭的大门,庆王一手负在身后, 得意地捋了捋胸前的胡须。
他率两百左林卫的士兵突然前来, 神不知鬼不觉, 整个瑞王府的人都毫无防备, 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想着, 眸中尽是沾沾自喜之色,他却还故作惋惜得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本王与皇上不顾念与瑞王的兄弟情分,实在是瑞王府存了谋逆之心,本王与皇上就算是有心袒护他们, 也不能置之国法不顾哪!”
奉命宣旨的太监以及京都营中几位将士均连连点头,拱手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与王爷圣明仁慈, 但谋逆之罪罪不容赦,还请王爷莫要迟疑, 将大逆不道者立刻绳之以法!”
庆王笑着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宣旨,将瑞王府所有人都绑起来, 一个也不要放过!”
瑞王府的门房打开大门时,看到门外的士兵,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后,故作慌张地退后几步,脸上现出了惊恐的模样。
卫兵开道进府, 一路看到瑞王府的下人吓得纷纷抱头蹲在地上,庆王心中更是得意。
萧世子负手立在正院中等待。
听到士兵的脚步声,看到庆王趾高气扬地率兵进来, 他神色十分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皇叔安好。”
庆王捋了捋胡须,发现这院里除了萧世子外空无一人,自顾自点了点头。
原来还担心过瑞王府的人会抵抗,现在看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收拾瑞王府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他斜眼环顾四周,道:“瑞王与王妃呢,出来接旨。”
萧世子道:“父亲母亲在后院佛堂上香,皇叔有什么旨意,对我说就是。”
庆王冷冷一笑,挥手让士兵去后院搜人,之后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迫不及待地示意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瑞王伪造先帝遗诏,犯下谋逆大罪,罪证昭彰,天地共愤,赐死,钦此。”
念完圣旨,太监端着一壶毒酒走了过来。
“世子,皇上宽宏大量,顾念亲情,特意赐了酒,您与王爷喝下,体面地上路吧。”
萧承玉看向庆王,眉峰微微拧紧,开口时,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凛然正气。
“皇叔,你们谋害皇祖父,篡权夺位厚颜无耻,今日竟还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番栽赃陷害的话来,改日若是地下面见皇祖父,你们可会问心无愧?”
听他提及先帝,庆王顿时心中大骇。
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颤手指着自己的侄子,惊慌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谁谋害父皇了!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胡说八道!”
萧世子冷笑了笑,自衣襟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来,高举在手中。
“皇叔,这才是真正的先帝遗诏,上面所言字字清楚,都是皇祖父亲笔写就!你们暗杀昭华,试图隐藏这个秘密,但上天明鉴遗诏幸存,你们犯下这等恶行,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听到这番话,庆王顿时又惊又怕,脸上闪过惊疑之色。
他们只知道昭华知晓了秘密,竟没想到,她还有先帝留下的遗诏!
但现在遗诏就在眼前,他惊怕的神色忽地一变,很快变成洋洋得意之色。
瑞王府的人已是瓮中之鳖,有这遗诏也是无用!
“来人!世子手里的遗诏一定是假的,给我拿过来,让本王过目!”
萧世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厢房的方向,任士兵将遗诏拿走。
院里卫兵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封遗诏上。
庆王屏住呼吸,颤着手指头缓缓将遗诏打开。
突然,铮的一声清明劲响,有兵刃破风划过,径直向面前挥来——
就在庆王抬头的瞬间,院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多个戴着黑色面巾的人。
“不好,有埋伏——”
话未说完,为首的一个蒙面人身手极快,不待他喊出声来,泛着森森寒光的刀刃已横在他的脖颈前。
瘆人凉意紧贴着皮肉,庆王惊呼一声,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冷汗。
“大胆,你们竟敢袭击本王,公然违抗圣旨,不要命了吗?”
话音落下,对方的刀柄往前递了三分,刀刃立时划破皮肉,刺痛猛地传来,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汩汩渗出,庆王惊恐地闭紧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而院中的其他士兵刀未出鞘,剩余的蒙面人已抽出长刀,刀尖指向了他们。
与此同时,瑞王府外,忠毅营的精锐士兵迈着整齐肃然的步伐出现,与守在瑞王府外的左林卫形成对峙之势。
萧世子沉沉看了一眼挟持庆王的蒙面人。
得到对方颔首的示意,他环顾一周,掷地有声地道:“所有人放下兵器,脱下外袍,卸下腰牌!”
担心自己丢了性命,庆王哆嗦着嘴唇,忙不迭地道:“快,快,都放下兵器。”
庆王带来的卫兵束手就擒,无一人逃脱。
将他们一干人等锁在王府后院,命人看守之后,雷震虎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巾,摸了摸才换上的衣裳和腰牌,满意地点了点头。
穿上这些衣裳后便可以以假乱真,再拿上些左林卫的卫兵的腰牌,他们可以轻松进入西苑,之后再行奇袭。
一想到那位耽于享乐怠于朝政,把宫女丢给老虎,谋害先帝陷害皇子的皇帝,他不由咬紧牙关,蒲扇大的手掌也紧握成了拳头!
今天,他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与贺大人一起惩恶扬善,让他得到报应!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贺晋远看了眼暗沉的天色。
暮色降临,西苑轻歌曼舞音色靡靡,咸德帝宴饮歌舞放纵享乐之时,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眼萧世子,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刻钟后,一队穿着左林卫兵服的士兵离开瑞王府,顺利地进入了西苑。
~~~
夜色渐深,国公府的静思院中传来霍霍磨刀声。
最后一把杀猪刀磨完,姜忆安拎起一把最趁手的别在腰间,之后开始带着护院在府里巡视。
彼时国公爷刚喝完了晚上的药,正在松风堂外溜达散步。
远远看到长孙媳带着丫鬟和几个护院在府里各处巡视,且手里都拿着刀兵,个个神色十分严肃,他皱眉思忖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彭六把长孙媳叫到面前来。
“丫头,府里可是有事?”
姜忆安按了按腰间的杀猪刀,勾唇一笑,含糊地道:“祖父,哪有什么事?我就是一时兴起,担心府里有贼人偷盗,这才加强巡视的。”
贺晋远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过,先不让她告诉祖父他老人家先帝遗诏的事,所以她是能瞒得一时便瞒得一时,以免他老人家气坏了身体。
谁料,她这些话却没有瞒过国公爷的眼睛。
想到近两日没见长孙的身影,长孙媳还如临大敌般在府内加强防守,他皱眉道:“不对,你如实告诉祖父,是不是外面出了大事?”
眼看这事瞒不过祖父去,姜忆安一提裙摆跪了下去,道:“祖父,孙媳告诉您一件事,但您要答应孙媳不要动怒。”
国公爷让她起身,沉声道:“好,祖父答应你。”
待听孙媳说完先帝是被咸德帝谋害而死的事后,国公爷气的胸膛沉沉起伏,过了半晌,愤怒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
身为国公,他受过先帝嘱托,绝不该让瑞王一家因此蒙难,但他此时已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国公爷抿唇不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出痛色。
看到他老人家难受得要紧,姜忆安挥了挥手示意护院离远些,之后低声道:“祖父,瑞王的事,夫君没有坐视不理。”
闻言,国公爷倏然垂眸看向她,“丫头,你是说”
姜忆安重重点了点头。
国公爷眸中霎时一片赤红。
沉默许久,强忍着满腔担忧,颔首道:“不愧是我贺家子孙,他做得对!”
想起先前咸德帝在自己面前半是恭敬半是疏离之态,国公爷暗暗深吸几口气。
他之所以那样表现,分明是惧怕当初所做的事东窗事发,忌惮于他这个手握兵权的九省提督发现真相。
如今虽说他已卸任回府休养,但咸德帝会向瑞王府下手,也难保不会向国公府下手!
似是看出国公爷所想,姜忆安道:“祖父,我已在府内安排了三重防守,如果有人想要给公府安罗织罪名,我不会让他迈进公府半步!”
事关国公府安危,国公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丫头,备好弓箭刀兵,祖父与你一道镇守公府!”
~~~
与此同时,一队身着左林卫兵服的士兵到了西苑的大殿外后,蒙上了遮面的黑巾。
殿中舞姬翩翩起舞,咸德帝斜倚龙榻,嘴角噙笑盯着那身姿曼妙的美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掌中的冷玉扳指。
高太监跪坐在一旁,一边为皇上倒满琥珀色的佳酿,一边笑道:“皇上,庆王殿下这一去,定然不久就会传来好消息了。”
咸德帝得意笑了笑,眼含轻蔑。
瑞王府只有些府兵护院,圣旨传下,他那皇兄及侄子只有喝下毒药自尽的份儿,翻不出什么风浪。
倒是庆王才得的那个儿子自荐领兵去查抄国公府,让他有几分担心。
想到这里,咸德帝微微眯起眸子,道:“公府那边,贺晋平已去了吗?”
高太监低笑,“皇上放心,贺公子在国公府生活了二十年,对国公府十分熟悉,他去抄国公府的家最稳妥不过,保证公府的人一个也逃脱不了,公府里的金银财宝也一样少不了。”
咸德帝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移向殿中的歌姬舞姬。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兵刃出鞘的肃杀声响。
高太监微微一愣,忽地起身向外看去。
不等殿外的侍卫出声喝止,长刀横上他们的脖颈,鲜血飞溅的同时,殿门已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之后,数十名身着左林卫兵服蒙着面巾的士兵,手持长刀鱼贯而入。
他们迅速进入殿中,身法快如闪电。
殿中侍卫手中的长刀刚刚出鞘半寸,便有一记重拳当面挥来,几乎全然来不及反抗。
而为首之人的刀刃,已指向了龙椅上的咸德帝。
舞姬们瞬间惊惶四散,高太监大吃一惊双腿发软,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强撑着大声喝道:“你们身为皇宫近卫,要造反不成?”
他话音落下,为首的士兵掌中一抹寒光脱手而出,短刀带着破空锐响,径直插入了他的胸膛。
砰的一声,高太监捂着胸腹,直挺挺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鲜血溅上明黄帐幔,桌案上的酒盏骨碌碌滚在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咸德帝霍然起身,面露惊愕,眼中尽是不敢相信。
盯着那蒙面的男子半晌,看到那双犀利幽冷的凤眸,他突然明白过来,不由抚掌重重拍了几下,闷声笑了起来。
“贺晋远,好胆量,好计谋!朕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早有预料早有对策,是朕大意了!”
殿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萧世子大步走了进来。
冷眸看着咸德帝,他举起手中先帝的遗诏,沉声道:“皇叔,身为人子,你谋害皇祖父大逆不道,身为兄弟,你陷害手足罔顾人伦,身为皇帝,你沉迷享乐荒废朝政,今日,我便奉皇祖父之命,讨伐你这逆君,以慰皇祖父在天之灵!”
看着眼前泛着寒光的长刀,听到萧世子的正义言辞,咸德帝无力地坐在龙椅上,神情颓丧灰败。
他动了动手里的冷玉扳指,后背不知何时冒出一层冷汗,洇湿了身上的龙袍。
半晌,他瞥向面前蒙着面巾的男子,勉强动了动唇,咬牙冷笑道:“成王败寇,朕已无话可说,不过,你冲锋在前,该不会忘了国公府吧?这个时候,想必国公府已被查抄殆尽,血流成河了!”
贺晋远神色平静地盯着他,“萧奕,你多虑了。有我夫人守在家中,你们任何人都不会得逞的。”
~~~
夤夜时分,吩咐高举火把的卫兵将国公府的大门围住,贺晋平手持明黄圣旨,冷笑不已。
这次再次回到国公府,他定然让府里的人加倍偿还他受到的苦楚,一个也不放过!
“游击将军贺知舟私通瓦剌,通敌叛国,我等奉旨查抄定国公府,打开大门,否则格杀勿论!”
国公府的大门紧闭。
听到外面的高喝声,崔氏气红了眼,恨不得破口大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四爷在外辛苦征战生死未明,为了查抄定国公府,竟然给他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若不是大侄媳妇早有吩咐,她定然容不下这种污蔑丈夫的话,就算冒着被刀兵加身的风险,她也要指着贺晋平的鼻子痛骂!
叫嚷了一番,国公府的大门却纹丝不动,贺晋平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把大门撞开!谁敢阻拦,就地拿下!”
“慢着!”
一声重喝突然从府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国公爷手持佩剑在前,姜忆安提着杀猪刀,祖孙媳两人神色沉着地走出了府门。
其后跟着几十名护院,个个左手持刀右手挽弓,眼神冷肃。
到了府外,他们迅速呈雁翅状护卫在两个主子身后,与前来查抄公府的卫兵形成对峙之势。
国公爷负手立在阶前,眼神锐利如刃。
“我贺云峥戎马一生为国效力,我儿忠心耿耿护国驱敌,现在深入敌部生死未卜,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儿绝不会私通外敌!你等不分青红皂白查抄府邸,到底是何居心?!”
铿锵有力犹如洪钟的声音落下,国公爷不怒自威。
前来查抄的卫兵谁不知晓贺老将军精忠为国,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时闻言无不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三丈远。
只有贺晋平与卫兵将领高坐在马背上,留在原地。
他扭头看了看那些退后的卫兵,脸色瞬间铁青,咬牙暗骂一句,又回过头来瞪向国公爷,举起手里的圣旨,重声道:“你可知阻拦查抄乃是死罪?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若再在这里废话阻拦,休怪我等不客气硬闯了!”
姜忆安冷冷看了他一眼,高声道:“我问你,皇上是不是明君?”
贺晋平挑起眉头,紧紧盯着她,“皇上自然是明君。”
姜忆安弯唇一笑,隔空点了点他手里的圣旨,笃定地道,“皇上既然是明君,怎么会故意陷害忠良?贺晋平,你原是国公府的子孙,犯了害人的罪被投进大狱,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庆王的儿子,我看你手里的不是真圣旨,而是为了报复国公府,伪造的假圣旨!”
一语落下,像是热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前来奉命查抄的卫兵顿时沸腾起来,有人面色煞白目露怀疑,有人窃窃私语开始议论。
“贺郎君竟原是国公府的人,他还犯过害人的罪?”
“这事我略知一二,他是国公府大房的庶子,当初意图害死贺指挥使,被发现后关进了牢房,现在他和他娘都成了庆王府的人!”
“啧啧,怪不得呢,挟私报复国公府吧,我看他手里的圣旨真假存疑啊!”
“依我说,这国公爷与大少奶奶都说得对,边境还没传来消息,贺四爷只是还未率兵归来,既然生死不知,谁能证明他通敌?皇上若是明君就不会下这道圣旨!”
“够了!”听到这些议论声,贺晋平恼羞成怒,怒喝查抄的卫兵,“都上前来,谁敢再退一步,以军法处置!”
卫兵们立时噤声。
跟随在贺晋平身边的将领翻身下马,提着马鞭前去指挥卫兵们,“莫要再退后,国公府的人若再阻拦,大人一声令下,你等不必手下留情,阻拦者杀无赦!”
卫兵们面面相觑,提着手里的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
姜忆安挥了挥手,护院们则握紧了手里的弓箭长刀,严阵以待。
府内外一时寂然无声,两方对峙,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贺晋平高坐在马背上,死死盯着国公爷与姜忆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猛地挥起手中的马鞭,道:“给我”
话音未落,斜刺里忽然闯出个人来。
那人三两步冲到他的马前,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马鞭,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朝他身上抽打起来。
一边抽打着他,贺知砚赤红着眼,高声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孽障,畜生,不孝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养你这么大,什么好的都给你,如今你认了亲爹便翻脸不认人,竟然还来查抄贺家!”
贺晋平狼狈地滚下马来。
周围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鞭劈头盖脸迎面抽来,贺晋平双手抱住头,道:“贺老大,你疯了,你以前是我爹,现在又不是了,竟然还敢这样教训我!你快给我住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贺知砚愤怒地抬脚,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处,将他一下踹倒在地。
“畜生!我养你长这么大,就是你的爹!你敢在国公府门前撒野,我非得抽死你不可!”
贺晋平抱头鼠窜,道:“都愣着干什么,阻挠军务,还不把他抓起来!”
周围的几个士兵正要上前,贺知砚抬起手里的马鞭指着他们,高声道:“这是家事,不是军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上前阻拦我这个当老子的教训儿子,我一样抽他!”
贺晋平吼道:“你再不停手,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了!”
贺知砚穷追不舍,叫骂道:“畜生,撤走你的人,离开国公府,我就不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了!”
看到公爹这样教训贺晋平,姜忆安愣了一瞬,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
下一刻,看着抽打自己的前爹,贺晋平眼露狠光,突地从腰间摸出把匕首来。
姜忆安神色一凛,在那把匕首将要刺入公爹的胸膛时,她飞起一脚,猛地踹向他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滚落在地。
短短瞬间,还不待贺晋平有所反应,一记重拳猛地砸向他的下颌。
猝不及防受到重击,他的脸猛地偏向一旁,鼻血瞬间喷溅出来。
又是一记重拳袭去。
他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士兵被这一幕震慑,竟一时没有动作,只有那卫兵将领反应过来,疾步提着刀上前。
只是还没等他近前,铮的一声,杀猪刀冷然出鞘,刀刃横在了贺晋平的脖颈间。
姜忆安转眸看向那卫兵将领,澄澈的杏眸中冷光毕现,喝道:“放下你手里的刀,喝令所有卫兵退后,否则他这条命不保!”
看着姜家大少奶奶那横在贺晋平脖子前的杀猪刀,卫兵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头上冷汗都流了下来。
那可是庆王殿下的亲儿子,万一他有性命之忧,别说官职,只怕他这个将领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他立刻将兵刃扔到地上,一边吩咐卫兵退后,一边道:“大少奶奶,你手下留情,千万不要冲动!”
贺晋平狼狈地跪在地上,捂着糊满鲜血的脸,咬牙道:“姜忆安!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你这样对待王爷的儿子,就不怕等国公府抄家流放后,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姜忆安冷冷看了他一眼,笃定地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不会得逞的!”
不知何时,暗黑的夜色中,遮月的乌云悄然散去。
西苑方向突然响起清亮的烟火咻声。
烟花升入空中,炸开一团耀眼的红色,在黑色的夜幕中,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是贺晋远传来的大功告成的信号。
紧绷了一晚的心弦终于放松,姜忆安神色轻松地吹了吹额前的乌发,手中泛着森森寒光的杀猪刀重重拍了拍贺晋平的脸。
“庆王殿下的儿子,你们罗织罪名谋害忠良,等着明日接受审判吧!”——
作者有话说:~~~
预告预告,大剧情写完,马上要正文完结啦~
1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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