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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100

    第96章 第 96 章 二叔真是丧心病狂!

    丫鬟听从贺二爷的吩咐, 去请秦氏时,她正在花厅理事。

    因国公爷刚打发人送来了信,回京之后,他先去宫中复命, 傍晚时分会回府, 所以, 这寿辰宴现在就该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

    前几日, 各管事分别领哪几宗事项都已安排得明明白白, 今日,秦氏就如这府里真正当家理事的当家人一样,将各管事婆子们指使得团团转。

    她端坐在花厅中,唇角噙着傲慢得意的笑。

    寿宴大事, 江夫人,谢氏, 崔氏也没有袖手旁观,都在旁边为她帮衬。

    想到二嫂定下的席面, 崔氏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意味,忍了几忍,还是劝道:“二嫂, 趁着那熊掌、鹿茸还没买来做菜,还是尽快把这些菜撤了吧, 公爹出行在外,都与将士们一起用饭,从不用这些奢侈的菜式, 今儿是他老人家寿辰宴,添上这个菜,他老人家未必高兴。”

    秦氏瞥了她一眼, 道:“弟妹,你怎知他老人家不会高兴?咱们偌大一个公府,又不缺那些吃的用的,别说寿宴用些贵重的食材,就是天天吃都使得。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未免短浅了些,把这都当做了不得的东西了。”

    崔氏被她噎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索性什么也不劝了。

    谢氏听不惯她这样明嘲暗讽崔氏,冷笑道:“这与什么小门小户没什么关系,这是会过日子。咱们虽是公府,也是一大家子人过日子,府里这么多人吃喝用度,哪一项不需要忖度着用?公爹不奢侈浪费,是在树立榜样,也是我们公府的家风,咱们做小辈的也应该学着。”

    秦氏淡淡睨她一眼,道:“弟妹你打理过中馈这么多年,还好意思说这个?我这是孝敬公爹!你倒是该反省反省,给公爹过寿宴,连些好的菜都不用,你是真孝顺吗?”

    不孝这顶帽子扣下来,一语堵住了谢氏的嘴,她张口结舌半晌,气得咬紧了牙,点头道:“行,我也不劝了,我以后好好反省反省,二嫂你就尽力尽你的孝心吧。”

    说罢,她也不再开口多说一句。

    看到秦氏这样我行我素,且把妯娌们好心当成驴肝肺,江夫人正色劝道:“她二婶,大家都是好意,孝顺二字,既讲究孝,也要讲究顺,咱们孝敬公爹他老人家,也要顺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来,你这样万一弄巧成拙,惹得他老人家生气,岂不是不好吗?”

    秦氏冷笑了笑,道:“大嫂,你不说这个倒好,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这整个国公府里,除了先前老太太有个吃素斋的小厨房,就只有晋远有个小厨房了。他那院子里的厨子都是御厨,每天都能喝上黄芪山药粥,晋睿小时候还常问我,为什么别人院里都没小厨房,就偏只有他有?我就告诉他,晋远聪慧,小小年纪就把《千字文》倒背如流,祖父特意奖赏他的。要是他能有这样的本事,祖父也能奖赏他一个。怎么,依大嫂的意思,晋远能破例,我为公爹办一场寿宴,连破例添上几道好菜都不能了?”

    不等江夫人开口,崔氏便急道:“二嫂,晋远用小厨房,那是事出有因的。当年他身体弱,先帝见了他喜欢又心疼,特意吩咐公爹请御厨来给他熬药膳粥调养身体的,这不是破例,是公爹奉先帝口谕办事。你怎么能与晋睿说这样有失偏颇的话?要是孩子心里有了计较,处处要比本事,处处要争强好胜,要是太过了,那岂不是容易偏执?再说,那小厨房的花费,从不走官中的账,都是大嫂自掏银子。你可不要把这个混淆一谈,也不要拿这个破例做比较。”

    秦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倒不是要与几个妯娌作对,只是以前自己总是最不言不语那个,现如今说话有了分量,总要自己拿主意行事,才能让几个妯娌真正明白,这个国公府里,谁才是以后当家理事的人!

    “不管是不是,反正今天我已经定下了这个主意,大嫂,弟妹,你们都不用说什么了。”

    江夫人、谢氏、崔氏对视一眼,三人便都没再说什么,也压下了不适的情绪,打起精神帮衬着她操办寿宴的事。

    正在这时,青云院的丫鬟来请秦氏,她便先撂下了花厅的事,回了青云院。

    到了院里,贺二爷已在院中等她了。

    看到她,他便转动轮椅向她走来。

    秦氏忙快走几步到他面前,矮身蹲在他腿旁,看到他白皙的额角挂了一层汗,便急忙拿帕子帮他擦了擦。

    “二爷,你找我什么事,在屋里等我就是了,怎么出来了?”

    贺二爷垂眸深深看着她,道:“先前你说,寿宴上要给父亲准备贡酒,你可准备好了?”

    秦氏一笑,道:“你惯会替我操心,这点小事我还能办不好吗?”

    贺二爷笑了笑,苍白的额角隐约浮出几道青筋。

    “你去拿一坛贡酒过来,待会儿给父亲庆祝寿宴时,我亲自带过去,为父亲斟酒祝寿。”

    秦氏笑道:“二爷,还是你想得周到,以前我还常向你抱怨,说我们二房处处都排在后面。现在你是世子,这给父亲祝寿,该是你来第一个斟酒敬酒的。”

    贺二爷没说什么,只是沉沉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国公爷从宫中回府后,坐在松风堂的厅内,接受府里儿孙、儿媳、孙媳们的磕头祝寿。

    先是二爷贺知林、三爷贺知丞磕头,因大爷贺知砚在边境历练、四爷贺知舟在大同领兵,国公爷没让两人回来祝寿。

    接着是江夫人、秦氏、谢氏、崔氏四个儿媳们上前磕头祝寿。

    之后则是府里的孙子辈,以贺晋远为首,贺晋睿、贺晋承、贺晋川在后,因贺晋衡还在广安任职,国公爷也没有让他回来。

    几个孙子一起磕了头。

    孙女辈,则是贺嘉月为首,贺嘉舒,贺嘉云,贺嘉莹在后,几人都为国公爷磕了头。

    再就是孙媳辈。

    孙媳辈惟有姜忆安一个。

    因贺晋平进牢房受刑后,肖氏以与他和离后离开了国公府,这事国公爷是首肯的了,只是那温氏与贺晋睿和离,却是先斩后奏,事后才写信告知了国公爷。

    国公爷眸光沉沉,视线锐利地瞥了一眼贺晋睿。

    虽没说什么,剑眉却悄然拧紧了几分。

    磕头祝寿完用宴。

    国公爷身姿巍峨笔挺地坐在上首,贺二爷在其左下,其后依次是三爷贺知丞,长孙贺晋远,次孙贺晋睿,以及贺晋承、贺晋川等。

    坐定之后,丫鬟仆妇们陆续摆上膳食。

    当看到一道参茸蒸熊掌端了上来时,国公爷粗浓的剑眉紧拧,肃然坚毅的脸庞露出不悦。

    看出父亲的神色,贺二爷道:“爹,这是儿媳们的一片孝心,您可不要不领她们的情。”

    花厅里妯娌们因为这道菜而起了几句争执,这件事,三爷贺知丞并不知晓,所以闻言也笑道:“二哥说得是,爹,今日是你的寿宴,就破一次例吧。”

    国公爷皱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沉声说完,用饭途中,国公爷并没有举筷伸向过那道菜。

    席间用的是贡酒。

    贺二爷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亲手为国公爷倒满一盏酒,笑道:“爹,这是府里以前御赐的贡酒,今天是您的寿辰,儿子敬您。”

    国公爷举目望向那盏酒。

    这酒曾是先帝所赐。

    想起先帝在世时,既是翁婿相合,又是君臣相知,谁料女儿早逝,先帝走时也不过天命之年,神色不免肃然,心情也难免悲怆。

    贺晋远倏地看向那盏酒,视线锐利如刃。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国公爷已举盏将酒一饮而尽。

    贺二爷再次为国公爷斟酒时,贺晋远突然起身,道:“祖父,您一路舟车劳顿回府,不宜多饮酒。”

    闻言,贺二爷转眸看向他,笑容亲和,“晋远,今日是你祖父的生辰,饮几盏酒又何妨?”

    贺晋远淡淡笑了笑,道:“二叔所言极是,高兴无妨,但身体要紧,祖父还是该以身体为重。”

    贺二爷没说什么,而是笑看了眼贺三爷,顺便为他倒了一盏,道:“三弟,你说呢?”

    贺三爷捋了捋须笑道:“二哥说得是,晋远提醒得也对,我看,父亲小酌几杯就是了。”

    国公爷沉沉一笑,先虎目瞥了眼长孙,接着瞪了眼两个儿子,道:“我这个做长辈的想喝几杯酒,还得经你们同意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却谨记了长孙的劝诫,席间只饮了三盏,没再多喝。

    寿宴快要进行到尾声时,秦秉正打发人来送信,贺晋远因要去府衙一趟,便先行告退。

    因要庆贺公爷的生辰,这会儿锦翠园的戏楼里唱着戏文,国公爷不好这个,府里的女眷却很喜欢,都在园子里的大戏楼里看戏。

    姜忆安没惊动旁人,悄悄从大戏楼回了静思院。

    贺晋远正在院中等她。

    彼此对视一眼,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她已知晓是那姓赵的掌柜押送到京都来了。

    她低声道:“夫君,今晚几时回来?”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娘子,今晚要先将人交给秉正审讯,不知几时,我会尽快回来。不过”

    他思忖片刻,又叮嘱道:“祖父今日寿辰,多饮了二叔的几杯酒,你留意些。”

    姜忆安登时拧起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忧色。

    二叔行事心狠手辣,可不是个良善之辈,她不担心他万一察觉了异常,对静思院动手脚,只担心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歹事来!

    她不得不防。

    她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夫君,府里有我,你放心吧。”

    ~~~

    夜色渐晚,宴席散去。

    国公爷坐在厅内喝茶,老管家彭六在一旁伺候着,道:“公爷,您也不是年轻那时候了,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头督军,什么时候才能颐养天年,在府里好好歇一歇。”

    国公爷笑道:“我正有此意。现如今外有老四为朝廷守卫边境,内有晋远为朝廷效力,儿孙辈有他们两个,我也不必再担心什么,可以卸下肩头的担子,好好歇一歇了。”

    彭六突然想起府里众人给国公爷孝敬的寿礼,笑道:“老奴年纪也大了,差点忘了,各房里都给公爷送来了寿礼,您现在过目一下?”

    国公爷点了点头,让他呈上来。

    先是老太太在家庙里祈福念经,送来亲手抄就的一本经书。

    国公爷看了几眼,道:“她最近在那里,身体可好?”

    彭六道:“老奴昨天还去探望老太太了,三房的三爷也常去孝敬,老太太身体挺好的。”

    国公爷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彭六便将另一份礼也打开了来,是大爷贺知砚从边境托人送来一尊金佛,还附着一封家书,说想回京探望父亲,请求国公爷同意。

    国公爷扫了几眼,喝骂道:“不争气的混账东西,哪来的银子买金佛,不必理他。”

    彭六笑了笑,将各房的礼让国公爷一一过目,有儿媳、孙女们做的鞋靴衣帽,也有儿子们送来的字画等物,也有孙子送来的大字,寿礼不必贵重,都是亲情心意,甚合他老人家心意。

    只不过看过寿礼,彭六却有些奇怪,其中却没有长房长孙与二房送来的礼。

    虽还没到平时入睡的时辰,国公爷却有了几分沉沉困意。

    他按了按眉心压下困意,道:“长风和他媳妇送的什么?”

    彭六因方才在席间也饮了几杯贺二爷送与他的贡酒,现下也困了,打了个哈欠道:“什么都没送。”

    国公爷皱起眉头,哼道:“方才吃酒还不准我多吃,现在连份寿礼都不舍得送,亏我还一心器重他们,竟这么抠门!”

    知晓公爷不是真怪罪他们,而是玩笑,彭六揉了揉眼睛,也捋着胡须笑了,“明儿我就去催他们,让他们补上。”

    国公爷笑道:“那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下,外面的小厮进来传话,道:“公爷,二爷来了。”

    不一会儿,来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二爷走了进来。

    看到国公爷,贺二爷苍白的脸庞浮出笑意,道:“爹,儿子来给您送寿礼来了。”

    国公爷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道:“你说要送寿礼,我怎么不见你带东西来?”

    贺二爷笑道:“儿子画了一幅画,那画有三丈宽六丈长,不便拿过来,现挂在青竹楼里,爹随我去看吧。”

    国公爷虽有些困意,听他这样说,便知为了这份寿礼,儿子是费了心思的,便道:“既然这样,我去看看去。”

    因彭六在犯困,国公爷便让他先歇下,之后随贺二爷一同去往青竹楼。

    ~~~

    与此同时,从刑房出来,回到署衙的值房时,秦秉正眉头紧锁。

    “人已验明正身,是当年问竹楼的赵掌柜,现已押送到刑房了。”

    贺晋远正在等他,“人虽已收押,事关两条人命,想必他不会轻易招供,接下来的事,就有劳你审讯了。”

    “长风”话已说出,秦秉正却又突地改了口,道,“兄长,交于我,你放心吧,在我手里,还没有不开口招认的可疑刑犯。”

    听到他这样称呼,贺晋远拧眉看了他一眼。

    虽还没有与嘉月成亲,但他现在俨然已以妹夫自居。

    迎着他情绪有几分复杂的视线,秦秉正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两人很快说回正题。

    日前小厮奉贺二爷的指使去了江州,石松带着府衙的捕快一路悄然跟踪,在他与赵掌柜碰面时,当场将赵掌柜抓捕带回京都,关进了刑房。

    那小厮虽只是送信,并不知情,为免泄露消息,也还是先将他暂押到了刑房。

    当年的案件秘密重启,秦秉正会亲自审问过。

    想到刑房里的赵掌柜,即便没有在供纸上按下指印,结果也已与所想没有差别,贺晋远唇角紧抿,神色越发沉凝。

    秦秉正的脸色,亦沉冷肃然。

    过了许久,他沉沉看了一眼贺晋远,语气沉重地道,“以前我曾怪过你。怪你高中状元之后得意忘形,破例去外面饮酒,害得文修葬身火海。”

    贺晋远开口,嗓音有些干哑,“我知道。”

    所以他双目失明以后,别说同窗好友埋怨疏远他,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深恶痛绝!

    秦秉正深吸一口气,压下沉沉起伏的情绪,道:“现在事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要为曾经的疏远向你道歉。”

    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道:“你无需道歉,身为好友,你从未失职过。”

    秦秉正眸底隐约泛红,“我即刻就会去审问,等赵掌柜供出背后主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按律量刑后,我们总算能给文修一个交代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哑声道:“还有那位受我牵累,枉死的秦姑娘。”

    秦秉正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你放心,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贺晋远默然深吸一口气。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如何,二叔终将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

    夜色沉沉,锦翠园的漱石斋,却亮着几盏灯。

    此斋位于锦翠园的山坡之上,这原是先前老太太带领众人中秋赏月的地方,不但可以俯瞰整个锦翠园的美景,斋内花木扶疏,竹楼翘檐,还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景。

    斋内的青竹楼,是贺二爷闲暇作画的地方。

    因竹楼在山坡上,地势陡峭,晚间不易行走,贺二爷由四人抬着步辇走了上去,来福则在后推着他平日坐的轮椅与拄的拐杖。

    因担心那步辇行走不稳,老二会从上面摔下来,国公爷一手搭在步辇的扶手上,稳步循着石阶朝山坡上走着。

    贺二爷偶尔侧眸,看一眼父亲。

    月色清朗,他老人家迈着大步向前,看着前方的眼神冷肃犀利,但坚毅的脸庞,却带着一丝笑意。

    国公爷突然道:“爹还记得,你小时候调皮,喜欢爬上爬下,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话头,沉沉看了眼身畔的儿子。

    贺二爷沉默没有作声。

    小时候,他是调皮好动,但自从那年从山坡上滚下摔断了腿,他的双腿,就没再动弹过。

    而他的父亲,因在外征战,直到年底回来,才知晓他断了腿。

    贺二爷忽地一笑,眸中浮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国公爷叹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这个当爹的,于国无愧,做爹却不够称职,几个儿子中,惟有老二身体残疾,若是能用他的腿换回儿子的腿,他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惜没有如果。

    国公爷举目望向远处,压下胸中沉闷起伏的情绪。

    贺二爷的画作放在了青竹楼三层阁楼内的书房里。

    到了楼上,他重新坐在轮椅上,几个抬步辇的小厮去楼下等待,来福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

    庆贺国公爷寿辰的画,高悬在阁楼的东墙上。

    是一幅寓意福寿康宁的祝寿图。

    因要看得更清楚些,阁楼内点了许多盏灯烛,四周的书架满满当当,存放的都是贺二爷闲暇时看的书画。

    国公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祝寿图,隔空点了点那一处突兀的墨迹,捋须微笑,“画上怎有一处浓墨?怎么,作画时分心了?”

    贺二爷笑道:“是儿子技艺不佳,让爹见笑了。”

    国公爷沉沉看他一眼,“瑕不掩瑜,爹很喜欢。”

    贺二爷没说什么,低头不自在地摩挲几下扶手,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国公爷欣赏了一会儿画作,浓倦的睡意便涌来,实在撑不住有些困了。

    贺二爷道:“爹,您累了,要不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国公爷叹气笑了笑。

    年轻的时候行兵打仗,几日不眠不休依然不觉疲倦,现如今年纪上来,不服老不行,这困意上头,似乎要立刻倒头就睡才行。

    “你去让人给我倒盏浓茶来,喝了醒醒神。”

    贺二爷朝来福点了点头。

    来福会意,端了一盏浓茶过来,国公爷喝过之后,感觉困意更是来势汹汹,便靠在罗汉榻上闭眼歇息片刻。

    只是刚躺到榻上,不一会儿,房内便响起了沉稳均匀的呼吸声。

    贺二爷道:“爹?”

    连唤了几声,国公爷依然闭眼睡得深沉。

    沉沉看了几息父亲的面容,贺二爷将早已写好的遗令拿了出来。

    来福看向那遗令。

    二爷模仿国公爷的字迹,上面遗令的大体意思是,如果有朝一日,国公爷与世子均遭遇不测,则将国公爵位传于贺晋睿。

    贺二爷看他一眼,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来福鼻子一酸,眼中隐约有泪浮现,“二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贺二爷举目眺向窗外浓浓的夜色,苍白的脸庞挤出一丝意味难辨的笑意。

    他没料到大房侄子会有双目复明的那一天,更没料到他会着手查当年的案子。

    先前大侄年少,又对他这个叔父不设防,躲在暗处陷害他并不费力。

    而今他步入朝堂,羽翼渐丰,他这个困在轮椅上的残疾叔父,根本无法与他斗智斗勇。

    不过,他也并非无计可施,如今他先走一步,凭着这份父亲伪造的遗令,他的儿子依然可以继承国公爵位,他的妻子也可以敕封诰命,安享尊荣。

    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贺二爷沉默许久,道:“去按照我吩咐的做。”

    来福点了点头,从国公爷的衣袋里摸出私印,先在遗令上盖了他的印章,之后又按上了他的指印。

    贺二爷道:“你把遗令放到我的书房之中,办完这件事,你便离开京都,不要再回来了。”

    来福含泪应下。

    他将遗令揣进怀中,之后将灯烛推翻在地。

    烛火引燃了竹楼内窗幔书画,火苗猛地窜起,滚滚浓烟在房内逐渐弥漫开来。

    ~~~

    姜忆安让香草抱着她给国公爷静心准备的寿礼——一副上好的弓箭,快步去了松风堂。

    松风堂院里亮着灯,却静默没有一点儿声音。

    因国公爷平素不喜欢人服侍,这院里除了老管家彭六,另有几个做粗活的嬷嬷,这会儿嬷嬷早就去后罩房歇息去了,也只有彭老管家会在院里当差。

    姜忆安叩了叩门,却不见有人回应。

    香草透过门缝往里看,院子里空无一人,门也紧闭着,便道:“小姐,是不是国公爷已经歇下啦?”

    姜忆安想了想,道:“先进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彭老管家来开门,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不过,直到走进正房,也不见有彭老管家与国公爷的身影。

    姜忆安在房里转了一圈,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竖起耳朵听了听,隐约听见厢房传来阵阵鼾声。

    她重重拍响了厢房的门板。

    厢房的门在里头拴着,敲了几下没人应声,她等不及,索性提起裙摆,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到了厢房里头,彭老管家睡得正沉,姜忆安在他耳边道,“彭老爷子,祖父呢?”

    喊了半天,彭老管家也没醒来。

    她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伸手在老管家的人中处用力一掐,喝道:“老头儿,快醒来!”

    这人中猛然刺痛,彭老管家也只是半睁开了一条眼缝,迷迷瞪瞪地问:“你来干啥?”

    “祖父呢?”姜忆安大声问。

    “去看二爷的画去了”嘀咕完这一句,彭老管家便又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种嗜睡的情形与平常不同,像是喝了迷魂药似的,姜忆安直觉不对劲,吩咐完香草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看一看,便急忙跑出了松风堂。

    匆忙跑出去的时候,顺手从堂内拿了一把削水果的刀,别在了腰间的绦带上。

    想到彭老管家说的话,她什么都来不及做,只一路不停得往锦翠园的漱石斋疾奔过去。

    还没到山坡上,晦暗的月色下,已隐约可见斋内的青竹楼冒出了浓烟。

    姜忆安暗骂一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到了漱石斋外,院门却在里头紧锁着,她用力锤了几下院门,不见有人应声,便提起裙摆退后几步,猛得抬脚踹去。

    哐当一声,两扇门板重重砸落在地,震起地上一层尘烟。

    她捏紧了手里的果刀,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边走边喊道:“祖父!老头子!”

    斋内没有国公爷的声音,院中东边的青竹楼上冒出了滚滚浓烟,来福与几个小厮从院里走了出来。

    “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姜忆安看了几人一眼,冷声道:“祖父呢?”

    来福暗暗摸了下衣袋里的遗令,道:“国公爷与二爷在楼上赏画呢!”

    姜忆安神色一变,一双杏眸几乎喷出怒火来,抬手指向那阁楼的方向,喝道:“楼里起火了,你们是瞎了没看见,还是故意不救火?”

    来福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似是才刚刚发现,装作惊慌的模样道:“大少奶奶,幸亏你提醒,我这就进去救国公爷与二爷!”

    人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动一下脚步,还对四个小厮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们几个先把大少奶奶送回去,再叫人过来救火。”

    四个小厮只听来福的吩咐,闻言便都走了过来,道:“大少奶奶,小的们先送你离开。”

    姜忆安睨了他们几人一眼,再看了一眼来福,暗暗活动了下手腕。

    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她冷冷一笑,悄然拔刀出鞘。

    下一瞬,来福只觉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再回过神来时,脖颈已被冰冷的刀刃抵住。

    刀刃毫不犹豫地送入脖颈间一寸深,鲜血霎时冒了出来。

    尖锐的刺痛传来,他顿时汗毛倒竖,背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襟,慌乱间,衣襟里装着遗令的信封也不小心掉了出来。

    “大少奶奶,手下留情啊!”

    姜忆安拿刀抵住他的脖颈,俯身捡起信封,扫了一眼里面的遗令。

    囫囵看了一眼,虽字认不全,但看到有国公爷的私印与指印,已清楚这是什么用处。

    她将遗令塞到衣襟里,冷声吩咐道:“其他的人,立刻滚出去喊人来救火,否则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马上让他做我的刀下亡魂!”

    说着话,她手里的刀刃又往前递了半寸。

    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下,来福倒吸一口冷气,额上渗出涔涔冷汗,忙道:“你们快去让人来提水救火!”

    四人见状,只好赶紧退了出去。

    不过,因这青竹楼处于山坡上,最近的水榭也将近有二里路,就算让人来提水救火,也得花费许多功夫,只怕没等灭火,这竹楼就烧塌了!

    想到这一点,姜忆安眉头拧紧,心底的怒火蹭得窜到了头顶!

    二叔真是丧心病狂,选择这个地方谋害祖父,他是打算与祖父同葬火海!

    她怒气冲冲挟持着来福往竹楼走去。

    待走到了楼前,握拳在他脑后猛得一击。

    来福身体晃了晃,扑通跌在了地上,手脚抖动两下便晕倒了过去。

    姜忆安握紧手里的果刀,冒着楼里的滚滚浓烟,循着里面的台阶,飞奔往三层阁楼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 97 章 竹楼轰然倒地。

    阁楼之上, 贺二爷神色淡定,不慌不忙地看着红色的火舌在房内肆虐。

    热浪迎面扑来,四周书架上的书画化为燃料,火焰从房内蔓延到外面的走廊, 进而如火蛇般上下攀沿, 以竹木为梁柱的三层阁楼, 很快陷于火海之中。

    肆虐的火光明灭不定, 黑色的灰烬随着灼热的气流翻飞, 噼啪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书房内呛人的浓烟密布,已到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国公爷昏睡未动,呼吸却逐渐粗重起来。

    一双剑眉紧锁, 似感受到周边的浓烟热浪,人却难以醒转过来。

    咔嚓几声沉闷的断裂重响, 烧焦的书架轰然垮塌,砸在近前的地板上, 又引燃起一片火光。

    透过四周升腾肆虐的火焰,贺二爷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依然在昏睡中的国公爷。

    他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笑声突兀地拔高了音调, 一声比一声更高,却在几瞬后, 因吸入了浓烟戛然而止,捂住胸腹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儿子对不住您, 但儿子会陪您一起上路,咱们父子两个作伴,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他一边哑声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道,“爹,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您应该能体谅我的被逼无奈”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快的脚步声!

    贺二爷神色一凛,捂住口鼻向外面看去。

    只见一个人影走到门外,一脚将燃着熊熊火焰的门板踹倒,不顾屋里的浓烟烈焰肆虐,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呼呼的凉风忽然吹了进来。

    火势越来越猛得同时,浓烟却被吹散了些许,眼前的视线陡然清晰了许多。

    那人影走到近前,贺二爷逐渐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姜忆安已五指握成拳头,澄澈的杏眸中冒着怒火,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下颌!

    咚的一下沉闷声响,贺二爷从轮椅上摔下,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脸,口鼻处涌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袖。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贺二爷暗暗咬紧牙关,看向姜忆安的眼神,难掩震惊与恨意。

    “你是怎么发现的?”

    “混账二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找死,还要拉上祖父垫背!你真是丧心病狂!”

    姜忆安冷冷一笑,狠声唾骂他几句,之后怒气冲冲地收回拳势,视线在浓烟滚滚的房内逡巡,寻找国公爷的身影。

    定睛看去,国公爷躺在靠窗附近的罗汉榻上闭眸昏睡。

    榻旁的火焰窜起,已燃着了他的袍摆,虽是还在昏睡中,眉头却紧蹙成一团,似还能感受到外面灼热的火焰与呛闷的浓烟。

    姜忆安几步走过去,迅速扑灭他身上的火,之后探手在他鼻端试了试。

    探出他老人家还有呼吸,她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祖父,醒醒!”

    她刚刚掐住国公爷的人中,然而不等她用力,贺二爷不知何时已扶着旁边的拐杖坐回了轮椅上。

    他目露凶光,一只手举起拐杖,狠命朝她的脊背挥来——

    “你休想把父亲带出去!”

    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姜忆安眉头一皱,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

    之后,几乎不过瞬间,她疾步掠到贺二爷的身前。

    还在他愣神之际,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咚的一声,拐杖从他手中腾空飞出,落到了远处的角落中,迅速被火焰吞噬。

    贺二爷捂住震痛的手腕,仓促地转动轮椅退后。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房梁从屋顶倾斜坍塌下来,裹挟着热浪与火焰,猛地砸向了地面。

    浓烈的烟尘与火光溅起,断裂的房梁将地板砸出一个大洞。

    火苗忽地窜了起来,整个书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烈焰浓烟中摇摇欲坠。

    贺二爷看了眼房内越来越大的火势,苍白的额角青筋毕现,冷笑道:“大侄媳妇,你走不了了,今天与我们一同葬身火海吧!”

    火焰升腾,温度灼热,姜忆安暗暗呼出一口气,双眼紧盯着他,冷笑道:“竹楼失火,这个时候,公府里发现火光的小厮丫鬟应该已经赶过来了,再晚不过半刻,他们会纷纷提水来救火,二叔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走得了,还是拭目以待,你辛苦谋划一场,最后到底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这番话之后,姜忆安没再理会他。

    这书房已经没法再多呆一刻,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她必须赶紧带国公爷离开!

    四周浓烟渐拢,热浪扑面,国公爷昏睡不醒,也没时间再叫醒他老人家。

    她当机立断,两手扶着国公爷的肩背让他坐起来,之后微微躬身,双手握拳用力,将他背了起来。

    双脚踩实了地面,也背稳了国公爷,眼看头顶燃着熊熊火焰的房梁又要砸下来,她提步穿过四周的浓烟与烈火,背着他冲出这间火势最凶猛的书房。

    与此同时。

    遥遥看到漱石斋的方向在暗夜中亮起火光,锦翠园值守的丫鬟仆妇吩咐惊慌不已,一个个急得高喊:“失火啦!失火啦!快来救火啊!”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前院的主子们。

    先是江夫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到那冒着滚滚浓烟的青竹楼,又听说儿媳和国公爷还在里面,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晕倒过去。

    不过还是勉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吩咐人去打水救火,一面让赶来的护院们去竹楼里救人。

    不一会儿,秦氏、谢氏、崔氏也都赶了过来。

    听说丈夫还在青竹楼里,秦氏望着起火的竹楼,脸色煞白不已,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哽咽着哭喊道:“二爷行动不便,你们快去救他啊!”

    谢氏、崔氏也急得团团转。

    谢氏眼里含泪,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三爷喝了些酒,偏生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喊也喊不醒!公爷二弟和大侄媳妇都在楼里,万一有个好歹”

    崔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边安抚着秦氏,一边呼喝着让小厮丫鬟去楼里救人。

    但那样大的火势,别说进去了,甫一靠近,烫人的热浪就迎面扑了过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几个护院勇猛些,冒着火光冲到了楼里。

    但不过一会儿,都急匆匆从楼里退了出来。

    “大太太,里面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路,小的们实在没法再进一步!”

    正在这时,贺晋睿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了眼面前火势凶猛的竹楼,脸上的血色几乎霎时褪尽,对秦氏道:“娘,我爹呢?”

    秦氏已哭成了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爹他们都在楼里,儿啊,这么大的火,可怎么办啊!”

    贺晋睿看了一眼丫鬟小厮打来救火的水。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提起水桶,将桶里的水自头顶浇下打湿衣袍,然后拿了一块湿帕子捂住口鼻,提袍冲进了竹楼中。

    秦氏看到儿子也进了楼里,心里又急又怕,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饶是再强装镇定,江夫人此时也快撑不住了。

    望着那火势越来越大的竹楼,想到儿媳与公爹只怕凶多吉少,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正在不知该怎么办时,忽地,几道又快又急的沉稳脚步声传了过来。

    转眼看到儿子带着两个小厮疾奔而来,江夫人哽咽着高声道:“晋远!忆安和你祖父还在楼里!”

    面前的竹楼火势汹汹,火光映在幽黑深邃的凤眸中。

    贺晋远却如没有看到那些烈焰浓烟一般,神色平静沉着地大步走进青竹楼。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长指暗暗捏紧了腰畔的平安扣,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看到主子闯进了大火之中,南竹与石松有些担心得彼此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跟上。

    走进火海之中,即便眼前浓烟弥漫,但凭着记忆当中的熟悉之感,贺晋远屏气凝神,一路穿过浓烟烈火,转眼间便疾步到了三层阁楼。

    阁楼处的木梯已燃起火焰,时刻有坍塌的风险。

    贺晋远提步跃过最后一阶木阶,到了转角之处时,只见半人高的残梁断柱不知何时坠落下来,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南竹与石松迅速上前,合力将其移开。

    贺晋远的视线在回廊处快速逡巡一遍,之后快步向贺二爷常作画的那间书房走去。

    书房火势最为凶猛。

    火舌肆虐地舔舐着窗棂木椽,热浪滚滚,犹如地狱烈火一般,根本无法踏进一步。

    “娘子!祖父!”

    四周传来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吞没了他干哑的声音,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贺晋远平静的神色未变,衣袖下的长指却紧握着平安扣,拳头在不自觉微微发颤。

    像是压根没有看到眼前的火势一般,他疾步往书房走去。

    饶是南竹与石松无惧火势,此刻也变了神色,两人齐声道:“主子小心!”

    贺晋远似没有听见,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两人担忧得对视一眼,暗暗咬紧了牙,一边掠身跟上,一边挥刀扑灭近旁的烈火。

    突地,不远处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夫君!”

    贺晋远猛地顿住脚步,循声看向那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杂物房。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只是方才还沉稳的步伐,此时仓促而焦灼。

    杂物房的房门半开着,姜忆安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国公爷则靠在房间的墙壁上,虽还闭着眼睛,但眼皮微微颤动,已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贺晋远眸底一片赤红。

    深深看了一眼姜忆安,他撩袍蹲在她面前,先是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抹去她脸上一团团黑乎乎的烟灰。

    几瞬后,平息了胸腔中激荡起伏的情绪,他哑声道:“娘子,你怎么样?”

    姜忆安眼神炯炯发亮,看着他灿然一笑,“夫君,我没事。”

    笑着,却坐起身来靠近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双眼紧盯着他深邃的凤眸。

    眸中只映着她的面容,并无半分之前遇到火灾时,心病诱发的应激症状。

    看到他安然无事,她悄然松了口气。

    之后眉头一皱,握拳轻轻锤了几下自己的肩头,烦恼地道:“就是祖父太重了,楼梯还被堵住了,我背着他老人家吃力,实在跑不动了。”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眼睛虽是红的,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娘子辛苦受累了。”

    石松与南竹不待吩咐,已一个背起了国公爷,一个在后扶着,趁着四周的火势还没蔓延至近前,匆匆循着木梯下楼离开。

    咔嚓一声重响传来,是一侧梁柱倒塌的声音。

    姜忆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书房方向的房檐木墙卷入漫天火焰中,半边青竹楼开始向下垮塌。

    周边的温度滚烫,这里很快就有燃成灰烬的风险,事不宜迟,得赶紧离开。

    贺晋远在她面前蹲下。

    看到他坚实的肩背,她二话不说,麻利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两条胳膊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

    双手托着她膝窝,将她稳稳背起后,贺晋远迈着沉稳的步子,快步往木梯处走去。

    浓烟弥漫过来,在火光与黑暗中前行着,忽地,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贺晋睿背着贺二爷,从浓烟烈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

    他的衣袍烧了几个窟窿,脸上也都是黑灰,贺二爷的模样则更加狼狈,衣袖袍摆烧毁了大半,身上散发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苍白的脸庞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意外看到面前的大哥大嫂,贺晋睿蓦然停住了脚步,贺二爷则吃惊地愣住。

    他看了眼贺晋远,又看了看姜忆安,苍白的额角浮出道道青筋,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之色。

    周围这么猛的火势,他以为那小姜氏与父亲根本逃脱不了,兴许早已葬身在火海中,可谁知她竟然安然无恙!

    贺二爷胸膛沉闷地起伏着,开口时,嗓音惊颤,“国公爷呢?”

    贺晋远神色极冷地看着他,淡声开口:“二叔,你的谋算落空了,祖父已经被救了出去。”

    贺二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血色刷得褪尽,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神情错愕。

    贺晋远冷冷一笑,没有看他,而是转眸看着近前愈燃愈烈的火焰。

    风卷着火焰愈来愈近,四周尽是难以望穿的浓烟,滚烫的温度陡然上升,空气中漂浮着烧焦的窒息味道。

    他似乎又回到了问竹楼失火的那一天。

    只是,那时他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挚友为救他被烈焰吞没,而今,他看到的,则是二叔事情败露之后,神色颓败的狼狈模样。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贺二爷身上黑一块红一块烧焦的痕迹。

    “二叔,当初蓄意谋害我,是否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身处烈火之中,尝一遍被烈焰炙烤的滋味?”

    贺二爷唇角扯起,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你查到了当年的事?”

    姜忆安哼了一声,不答冷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二叔,事到如今,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贺二爷嘴唇嗫嚅几下,脸上泛起苦笑。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世上有后悔药吗?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晋远最后瞥他一眼,锐利如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每个犯下过错的人,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背着他的娘子,在木梯被火焰吞没之前,他疾步循着台阶跃下,背影很快消失在呛人的浓烟中。

    轰隆一声巨响,木梯应声断裂,脚下的阁楼失去支撑,也开始坍塌陷落。

    四周剧烈晃动起来,贺晋睿惊慌失措,背着贺二爷转身往另一边跑去,道:“爹,这里走不通了,我们去看看那边还有没有出路。”

    仓促地奔跑了几步,贺二爷却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命令道:“放我下来。”

    贺晋睿愣住,蹲下身将他靠着墙边放下,急道:“爹,你是怎么了?火势越来越大,我们要赶紧走啊!”

    风呼呼吹来,隐约夹杂着秦氏嚎啕的哭声,“二爷,你和儿子在哪里,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活着!你们快出来啊!”

    贺晋睿道:“爹,你听到娘在喊我们了吗?咱们先逃出生天要紧!”

    贺二爷双目赤红,用力闭了闭双眸,悔恨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

    如果不是用那些阴谋算计谋划爵位,他本可以与秦氏白头偕老,看着儿子稳步迈入仕途,如老三老四那样,以后膝下儿孙环绕,颐养天年。

    可他居心不正,太过贪心!

    就算逃出生天又怎样,他又有何颜面面对父亲,面对妻子,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

    脚下传来阵阵轰隆声,似乎伴随着来自地底深处的火焰呼啸——

    看到父亲老泪纵横,贺晋睿酸楚涌上心头,低声抽泣起来,道:“爹,我们走吧!要不是您想让我和娘过得更好,您也不会谋害大哥,谋害祖父,我们向他们认错,求得他们的原谅”

    贺二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哽咽着打断了他的话:“为父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一步错,步步错,就算是想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也该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踩在别人的尸骨上,处心积虑的算计!现在落到这一步,是爹罪有应得!望你引以为戒,以后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再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害人。”

    贺晋睿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贺二爷哑声笑了笑,又道:“你娘还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就让她怨我吧。以后的日子,望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娘。”

    听他这样说,贺晋睿心头慌乱,道:“爹,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话未说完,烟尘和火焰裹挟着无数碎片向四周扩散,整个竹楼开始猛地晃动起来。

    贺二爷忽地伸出胳膊,用力将儿子推了出去,“快走,别管我!”

    ~~~

    晦暗夜色中,红色火光肆虐,翻滚的浓烟四处飘散,沉闷轰隆的巨响不断传来,青竹楼在大火中层层坍塌陷落。

    江夫人看着竹楼望眼欲穿,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地,旁边响起小厮丫鬟热烈的欢呼声。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出来啦!”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平安无事!”

    江夫人定睛看去,只见漫天火光下,儿子与儿媳穿过浓烟烈焰,手牵着手从竹楼里疾步跑了出来。

    她忍了半天的泪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而另一边,秦氏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光,不断地问旁边的人:“二爷呢?晋睿呢?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突然,砰的一下,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传来。

    小厮往那边看去,忙叫道: “是二少爷从楼里掉下来了!”

    “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紧接着,下一瞬,三层竹楼轰然倒地。

    姜忆安与贺晋远并肩而立,转眸向后看去。

    浓烈黑烟与漫天火焰升腾而起,曾经的三层阁楼变成了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

    竹楼中的一切,尽数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 98 章 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青竹楼坍塌毁灭后不久, 国公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松与南竹将国公爷背出青竹楼后,已一路疾奔将他老人家送回了松风堂。

    来给彭老管家诊病的府医,还没上前为国公爷把脉,看到他老人家已经撑着榻沿坐了起来, 便拱手请安。

    “国公爷, 您昏迷沉睡了很久, 容在下为您把脉吧。”

    自知是饮的酒水与浓茶里放了迷魂药, 国公爷并不需要他诊病, 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府医听命拱手离开。

    屋内寂然无声。

    国公爷身姿巍峨挺拔地坐在榻上,一双大掌握拳置于膝头,虎目望着青竹楼的方向,素来坚毅沉肃的眉宇间, 浮出哀伤心痛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江夫人, 谢氏,崔氏先走了进来, 贺晋远与姜忆安则紧随其后。

    看到国公爷不动如山地坐在里间,剑眉紧紧拧成一团,江夫人鼻子一酸, 道:“爹,您怎么样了?可用请太医来瞧一瞧身体?”

    国公爷回过神来, 略摇了摇头,沉声道:“无妨。”

    默了片刻,再开口时, 嗓音有几分干哑地道:“竹楼的大火可扑灭了?”

    江夫人与谢氏、崔氏彼此对视一眼,三个妯娌还不知晓真相,都因贺二爷大哭了一场, 到现在眼圈都还是红的,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对公爹说。

    国公爷沉沉看了三个儿媳一眼,道:“你们先回去吧。”

    之后,又沉声道:“晋远和你媳妇留下。”

    待三个儿媳都离开之后,国公爷撑膝缓缓起身。

    只是,起身的时候,似乎气血不畅,大脑瞬间空白,竟然身体一歪,踉跄朝前跌倒过去。

    贺晋远与姜忆安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他。

    国公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到外间坐下。

    过了许久,似乎平复了胸中沉闷起伏的情绪,哑声开口道:“晋远,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没有马上回答。

    祖父中药之后,身体尚未恢复,他担心他老人家知晓真相后,气愤震痛,郁结于心,伤了身体。

    正在他垂眸思忖间,国公爷沉沉看他一眼,道:“不必瞒着我,如实道来。”

    贺晋远正色点了点头,撩袍在国公爷面前跪下。

    “祖父,先前娘子从温氏口中得知,二叔蓄意谋害秦家姑娘,目的是为了给孙儿造成克妻的名声,孙儿发现端倪,顺藤摸瓜,查出当年问竹楼失火,也是由二叔一手谋划。孙儿已知会府衙,重启调查当年的案件,也已将相关人等拿到刑房。”

    “孙儿擅自调查当年的案子,没有提前知会祖父,还望祖父恕罪!”

    国公爷大掌置于桌案上,握拳猛地拍了下桌子,虎目泛着泪光与怒火。

    “老二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畜生不如!”他闭眸深叹口气,之后缓缓睁开泛红的眼眸,伸出大掌示意贺晋远起身,“你查清真相,何错之有?莫要跪着。”

    姜忆安从衣袋里摸出那封遗令来,道:“祖父,二叔发现事情败露,借给您老人家贺寿之名,引燃竹楼,伪造遗令,想在案件查清定罪之前,让二房的堂弟按照遗令继任爵位。”

    国公爷略一颔首,素来沉毅的脸庞,现出痛苦哀伤之色。

    老二在青竹楼里所做的疯狂之事,他已经一清二楚,因他体魄强悍,当时虽中了迷药,却还残留着一部分意识,也知晓当时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府衙那边,可已审讯出结果了?”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方才刑部已送来消息,刑房审问的嫌犯,已对以前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国公爷道:“可是你的同窗秦大人审的案子?让他来见我。”

    秦秉正本正在国公府的外书房中等待,听到国公爷传见,不一会儿,便快步来了松风堂。

    见了国公爷,没有行参谒之礼,而是撩袍笔直地跪在地上,沉声唤道:“祖父。”

    国公爷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来,他是长孙女的未婚夫,因此喊这一声祖父虽是早了点,却也不为过。

    眸光沉沉打量几眼这位长孙女婿,国公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道:“都招供了吗?”

    秦秉正看了眼贺晋远,见兄长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便如实道:“回祖父的话,赵掌柜等人已签字画押,人证物证齐全,孙女婿来此,也是为了传来福等案犯回去受审。”

    贺二爷已在大火中殒命,来福等人做为从谋,该受审问罪的,一个也不能落下。

    国公爷神色肃然,沉声叮嘱:“按律严惩,不可姑息!”

    得了国公爷的指使,来福等人很快被府衙的捕快带走。

    ~~~

    府衙拿人的消息传到如意院时,秦氏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早已经哭得红肿。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向里间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看到大夫从里间出来,她怔怔扶着椅子站起来,道:“大夫,我儿子醒了吗?”

    大夫先是点了点头,之后沉默几息,神色凝重地道:“太太,二少爷从楼中坠下,身体虽侥幸没有受伤,但磕碰到了后脑——”

    秦氏嘴唇颤抖几下,道:“会怎么样?”

    大夫道:“二少爷已双目失明,以后复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如同头顶又响起一个霹雳,秦氏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一想到丈夫瞒着她害死了林公子,还害死了自己的远房侄女,秦氏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她双眼含泪,呆怔望着外面,泪眼模糊中,似乎又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微笑着向她慢慢走来。

    秦氏泪如雨下,颤抖着捂住了脸。

    如果她没有经常向他抱怨二房不如其他几房那般有前程,如果她没有不经意教导儿子与大房的侄子较量,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这一切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身为二房相夫教子的主母,二房落得今天的下场,她也难辞其咎。

    她又恨又怨,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哭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

    当年的案件审讯调查之后,很快有了结果,所有涉案的犯人,均量刑定罪。

    只是,关于贺晋睿知情不报以及助谋的罪行,在刑部量刑决断之前,贺晋远差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对于这位双目已经失明的堂弟,他没有追究他之前犯下的过错。

    秦氏愧对公爹,也无法再面对妯娌与侄子侄媳,几日之后,她去向国公爷认错求罚。

    彼时国公爷坐在松风堂内,原本乌黑的须发,不过短短几日,竟灰白了大半,因加之半夜咳了几回血,巍峨挺拔的身形消瘦了不少。

    秦氏眼中含泪,跪下向国公爷重重磕了三个头。

    “父亲,二爷犯了错,儿媳无论怎么赔罪,也不能赎回他的过错。儿媳没脸再在公府待下去了,也不配再自称是贺家人,就算父亲把我们逐出公府,儿媳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请父亲责罚吧!”

    国公爷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后,道:“晋远没有追究晋睿的过错,是还顾念手足之情。你带着晋睿回老家去,让他好好反省己过,以后,你们就在老家守陵耕种,不要再回来了。”

    秦氏抹了抹眼泪,感激地道:“儿媳多谢公爹,公爹的话,儿媳都记住了。”

    默然片刻后,国公爷又哑声道:“回老家之后,为老二立个衣冠冢。”

    秦氏含泪应是。

    青竹楼一场大火燃尽,贺二爷尸骨无存,秦氏收拾了他生前的用物,带着贺晋睿回了老家。

    ~~~

    夜色朦胧,静思院的正房中灯烛悠亮。

    只是,往常这个时辰,本已该到了入睡的时候,外间却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且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

    在卧房等了又等,贺晋远看了眼那已到戌时的更漏,长眉拧紧,拂袖走了出去。

    彼时,外间厅内,贺嘉月、贺嘉舒、贺嘉云与姜忆安团团围了一桌,姑嫂几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一会儿脸上都有喜色,一会儿又都拧起了秀眉,有些发愁的模样。

    贺晋远冷眸看去。

    先是贺嘉月抱住姜忆安的胳膊,恋恋不舍地道:“大嫂,以后要拜托你多照顾母亲和祖父了。”

    贺嘉舒也凑了过去,脑袋贴在她的肩头,红着眼圈说:“大嫂,以后不能天天见到你们了,照顾好母亲和祖父的同时,你与大哥也要好好的。”

    贺晋远皱了皱眉头,负手立在门口,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贺嘉月与贺嘉舒闻言都识趣地站了起来。

    只有贺嘉云坐在原地,眸光闪烁几下,还悄悄扯了扯姜忆安的衣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

    贺晋远垂眸扫了她一眼。

    那眸光沉冷,像是在警告什么,贺嘉云登时觉得头皮一紧,忙不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几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静思院。

    姜忆安也十分依依不舍,久久望着几个小姑离开的方向,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扭向自己的方向。

    “娘子还看什么,早都走远了。”贺晋远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习惯性往他怀里一趴,脑袋抵住他的下颌,闷声道:“妹妹们快要嫁人了,我舍不得。”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不用太过伤怀,两个妹夫家距离公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她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或者你想她们了,也可以去探望她们。”

    他这样一说,姜忆安郁闷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伤感地道:“虽是能经常回来,却不能天天作伴一起玩了。”

    贺晋远默了默,大手轻拍着她清瘦的脊背,温声道:“娘子放心,还有我天天陪在你身边。”

    姜忆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哼道:“那能一样吗?你是会做绣活,还是会讲话本里的故事,还是会偷偷溜出府去玩?”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夫君你又不懂!”

    说罢,握拳忿忿锤了他两下,挣开他环住她的长臂,不高兴地回里间去了。

    望着她还带有余怒的背影,贺晋远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默然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躺在榻上,姜忆安像在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掰着手指头数两个妹妹出嫁的日子。

    “嘉月、嘉舒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嘉云也快定亲了,三婶这段日子把她拘在院里,不许迈出去一步。唉,府里差不多年龄的就剩我一个,想想就没意思”

    贺晋远幽黑深邃的凤眸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娘子,我虽然不会做绣活,也无暇带你偷溜出府去玩,但是,我可以给你讲话本里的故事。”

    姜忆安眼神刷得一亮,一个利落的翻身滚到他怀里,脑袋也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现在虽然识了不少字,但话本子上陌生的字太多了,还有好些不认得。

    她看到那些不熟悉的黑字就脑袋发晕,更懒得自己去读,那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听嘉舒讲的。

    “那夫君晚上给我读话本?”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道:“好。明日娘子先去书肆买一些话本来,娘子喜欢哪本,我们就先读那本。”

    姜忆安顿时心情大好。

    不过一想到自从混账二叔故去后,祖父身体抱恙,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她不禁又拧起了眉头。

    “算了,明天先不买话本了,等改日有空再买,我还是先去探望祖父,希望他老人家快点好起来。”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

    有他机灵活泼的娘子经常去探望祖父,再加上府里有两个妹妹成亲的喜事,他老人家的心情好转,也许身体也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夜色不早,靠在他的怀里,姜忆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别说话了,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早点睡吧。”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贺晋云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

    虽是眼睛早已复明,却还是保留了失明时的习惯,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唇,将她早已印深深在心底的模样,一遍遍仔细勾勒。

    想起那夜青竹楼失火,四处寻她不见时,他的呼吸悄然一滞,长眉几乎紧拧成一团。

    谁都不知道,当时他神色看上去虽是平静沉着,心脏却早已如在烈焰地狱中灼烧了千遍万遍。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找到她,他会怎样。

    好在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眸光沉沉地看着怀里的人,贺晋远低头,在她柔软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第 99 章 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翌日一早, 天色微亮之时,贺晋远如往常一般醒来。

    姜忆安还在睡梦中,纤细的手臂习惯性横亘在腰腹上,笔直纤细的小腿大喇喇搭在他腿上。

    因睡得正沉, 葳蕤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有规律得微微颤动。

    贺晋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深深看了她好几眼, 方才动作极轻得移开她的手臂, 无声下榻穿衣。

    东边泛起鱼肚白时, 按时到了太极殿参加朝会。

    只是先帝在位时,每日都会例行召开朝会,且京官五品以上官员皆需要参加,而自从咸德帝登基后, 朝会已逐渐改为每十日一次,参加朝会的官员, 也需在三品以上。

    此次朝会,待众官员都已到齐了,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咸德帝方到了太极殿。

    高坐在龙椅上之后,咸德帝半靠在椅背上扫了眼殿内的臣子, 视线落在贺晋远身上后,看到他笔挺的站姿, 不由眉头一拧,下意识掸了掸衣袖正襟危坐。

    之后,他扫了眼高太监, 高太监会意,高声道:“诸位大人,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文臣为首的曹阁老,闻言拂袖站了出来。

    因接连多日求见咸德帝无果,今日朝会,他便趁此机会谏言。

    “皇上,臣有话要说。近日户部上报了预算,大周拨往西北边境的军费连年递减,去年一百万两,明年还不足五十万两。将士在外戍守,没有军饷、粮草,如何能操练兵力,抵御外敌?以内阁之见,此举应当慎重,军费不可再削减了,还望皇上深思熟虑。”

    高太监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曹大人,皇上岂能不知?皇上为国日夜操劳,夙兴夜寐,只是国库不丰,皇上又能怎么办?你要是能变出银子,还用皇上忧心吗?”

    曹阁老冷眸瞪视他,喝道:“这些年,国库拨出的军费皆有定数,边境军费少了,剩下的军费挪到哪里去了?我问你,单单一个左林卫,军费预算用银竟高达五十万两,你倒是说说,左林卫为何要拨用这么多军费!”

    因高顺深得咸德帝器重,除担着秉笔太监、司礼监太监之外,还授任左林卫监军之职。

    这左林卫乃是宫中卫队,担着护卫皇宫的要职。

    自高顺监军之后,军费逐渐攀升,今年更是异常高涨,一个三千人的卫队军费,几乎与大周西北边境十万将士的军费相当。

    曹阁老怒斥之后,高太监脸上并无惧色,反倒揣着手,冷嘲道:“曹大人,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军费如何使用,自有皇上定夺,轮得着你来质问我?”

    一个宦官,当朝对文官之首的曹阁老这样出言不逊,满朝文武眼中都显出震惊之色。

    咸德帝却只是淡淡扫了眼曹阁老,似笑非笑地道:“曹爱卿,高太监一腔忠心为国,你莫要误会了。国库不丰,内阁该想办法充盈国库,为朕分忧,而不是反过来指责高太监。”

    皇上这样偏袒高太监,曹阁老满腔愤怒,连胡子尖都气得微微发抖。

    他咬牙看了一眼右列。

    因国公爷养病没有上朝,这右列之首便是空的,没有他老人家镇守在此,也难怪高太监气焰嚣张,仗着皇帝宠信,连他这个阁老都不放在眼里!

    曹阁老沉沉暗吸一口气,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没再多言。

    大殿内寂然无声,满朝文武也无人再谏言,贺晋远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咸德帝,道:“皇上,充盈国库并非一日之功,而先前西北边境曾屡遭外寇侵扰,虽说现在边境安然无事,却不可掉以轻心。自先帝在时,左林卫军费的开支用度每年不过五万两,现在军务未变,士兵与兵备也并无变动,军费却要增加十倍,莫说曹阁老,微臣心中也有不解。为了服众,不如就请高太监说一说,这五十万两的预算,打算如何使用。”

    高太监嘴唇嗫嚅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脸色变幻莫测,头上也急出了一层冷汗。

    看高太监着急紧张的模样,曹阁老不由挺直腰杆,暗含赞赏地看了眼贺晋远。

    有贺家这位后生在朝堂说这番话,就如国公爷在此坐镇一样,让他有了底气!

    身为内阁首辅,他此时更会直言进谏,以大周军民为先,绝不容权宦随意染指军政用银,中饱私囊!

    “贺大人说得是,如果高太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那内阁也就只好否决这项提议,令户部再拟草案来!”

    高太监抹了抹额头冷汗,求救似地看向咸德帝。

    知晓贺晋远担任兵部郎中,对当朝边境、卫所军政花费了如指掌,且这内阁首辅也不好对付,咸德帝讪讪笑了笑,开口道:“贺爱卿与曹阁老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散朝之后,朕会让高太监写个预算的折子出来,交于内阁再议。”

    听到皇帝松了口,曹阁老捋了捋胡须,昂首阔步回列。

    早朝散去,百官告退。

    咸德帝走下龙椅,看了眼正要离开的贺晋远,道:“长风,你留步,朕有话要对你说。”

    贺晋远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咸德帝顺利登基,祖父功不可没,但他并非对贺家全然信任,相反,他疑心甚重,对贺家还多有提防忌惮。

    之前朝堂议事,他支持曹阁老的提议,为免咸德帝觉得他有结党的嫌疑,他思忖片刻,神色平静地解释道:“皇上,方才议事,微臣是以边境军务为先,就事论事,并非忤逆圣意,还请皇上明察。”

    “朕岂能不知?你是为国着想。高太监才担任监军不久,有些不周之处也在所难免,此事以后再议,”咸德帝摸着鼻子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朕听说公府出了大事,国公已病了好些日子,现在如何了?”

    问竹楼失火一事,刑部调查之后,案件也呈送到了御书房,所以,咸德帝早已知晓来龙去脉。

    贺晋远道:“多谢皇上关心,祖父已有所好转。”

    闻言,高太监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咸德帝也不自在地笑了一声,道:“那就好。你让国公安心在府里养病,朕改日就亲自去探望他老人家。”

    ~~~

    因贺嘉月、贺嘉舒明日便要出嫁,国公府中布置得焕然一新,四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松风堂也不例外。

    国公爷身姿笔挺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如饮酒般,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之后,垂眸扫了眼院门处挂着的喜结,虎目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两个孙女婿一文一武,都是青年才俊,孙女定下这样的亲事,他心中满意。

    因老二带来的心中闷痛,也已好转了些许。

    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姜忆安带着贺晋承、贺晋川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长孙媳与两个孙子的模样,国公爷忍不住微微一笑。

    姜忆安穿了一身黑色武袍,足瞪鹿皮小靴,头发高束马尾,手里拎着把弓箭,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庭院中。

    贺晋承、贺晋川则紧随其后,一溜小跑。

    见了国公爷,姜忆安单膝跪地,神色严肃地拱手道:“启禀贺将军,宅院防守已经布置完毕,请将军检阅。”

    国公爷亦正了神色,抬手虚点了点地面,道:“大门、角门如何防守,守卫者都有何人,何时换岗,何时休息,你一一道来。”

    姜忆安拿起一把羽箭,以箭为笔,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几道后,煞有介事地指着那幅潦草的公府布防图,道:“回禀将军,明日辰时,秦家、郭家一同来到公府,意图带走我方珍宝。卑职已将护院分为三队,一队二十人戍守南大门,一队十人戍守西角门,一队五人戍守东角门,每隔一个时辰换岗,待秦、郭两家离开之后,再行休息。”

    国公爷思忖数息,盯着她虚点的西角门处,道:“此处是防守要地,换岗之时会有片刻空隙,该如何布防?”

    姜忆安想了想道:“卑职会将此处另外安排盯梢看守之人,以防换岗空档之时有人偷袭。”

    国公爷捋须点头笑了笑,道:“这是外防,内防如何布置?”

    姜忆安灿然一笑,指了指内院的方向,道:“卑职在内设置了三重防守。一重设在二门处,待迎亲的队伍前来,两个妹夫需得经过一关“飞沙走石”方能顺利通过,此为体力考验;二重设在紫薇院、兰香院外,秦、郭两位妹夫到了此处,需得回答三个难题才能进入,此为才学考验;三重设在两院的厢房中,两个妹夫能够顺利找出两个妹妹,才算最终突破防守。”

    国公爷虎目含笑,暗暗打量了贺晋承、贺晋川一番,道:“这两人担任何职?”

    姜忆安笑看了两个堂弟一眼。

    “回禀将军,这是我的两个副将,关于二人,卑职正有问题要向您请教。”

    “讲。”

    “卑职拿不准主意,两个副将哪个管外防,哪个管内防?”

    “哦,他们都什么特点?”

    姜忆安道:“一个机灵会打算盘,一个沉稳善用弹弓。”

    国公爷沉吟片刻,道:“前者管内防,后者管外防。”

    顿了顿,又看向两个孙子,笑道:“不管外防内防,一样重要。”

    贺晋承、贺晋川笑着跳了起来,都猴到国公爷身边,道:“祖父,大嫂是将军,我们两个是副将,您老人家是坐镇账中的大帅,什么时候您的病好了,教我们挽弓射箭!”

    下值回府,贺晋元还没走到松风堂,便听到院里传来了国公爷铿锵有力的笑声。

    到了松风堂内,看到祖父身姿巍峨挺拔地站在院内,一双虎目也炯炯有神,他暗暗舒了口气。

    之后,视线便移到了他的娘子身上。

    姜忆安看见他便眼神一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又突地敛去嬉笑的神色,郑重地朝他拱了拱手。

    “卑职见过贺大人。”

    看到她一副黑袍劲装利落的打扮,还在扮将士逗祖父开心,贺晋远唇畔露出微笑,不自觉深深看了她好几眼。

    国公爷打量了他一眼,剑眉一皱,忍不住暗啧一声。

    他这个长孙自小行事沉稳端方,只有每次见到他媳妇时,那视线根本难以移开,连眼神都柔和得不像话,变化也太大了。

    晚间陪国公爷在松风堂用过饭,又侍奉他老人家喝过药,姜忆安与贺晋远方携手回静思院歇息。

    因明日是两个妹妹一同出嫁的日子,一想到自己灵机一动布置的内外防守,姜忆安便高兴激动地睡不着觉。

    “夫君,我今晚不睡了,现在就去嘉月、嘉舒的院子里看看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她一骨碌想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及时轻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按了回去。

    “娘子不必着急,辰时迎亲,妹妹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梳妆打扮便可,你这个时候去她们院里,反而会影响她们休息。”

    一想到两个妹妹明天嫁人,晚间需得睡眠充足养好精神,姜忆安便没再坚持。

    不过乖乖在榻上躺了几息后,她眨巴着乌黑的眼睫盯着帐子顶,有些苦恼地道:“夫君,可是我很兴奋,睡不着。”

    贺晋远似乎早有对策。

    他轻笑了笑,自榻旁的小几上拿出一本书册来,道:“娘子要听话本吗?”

    姜忆安眼神一亮,惊喜地道:“夫君你已经帮我买回来了?”

    贺晋远勾起唇角,淡淡点了点头。

    下值回府时,想起她要听话本故事,他便从书肆买了一些回来。

    姜忆安满眼期待,“夫君,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你快读给我听。”

    贺晋远看了裹在被子里的她一眼,随后垂眸扫了眼自己这边的被窝,不动声色地道:“娘子离我近些,这样听得更清楚。”

    姜忆安迅速滚到了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胸前,与他一同看他手里的话本。

    贺晋远下意识看了她几眼。

    她盯着他手里的书,澄澈的杏眸睁大,似是很感兴趣的模样,还迫不及待呼啦啦翻了几页。

    动作间,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带来丝丝酥麻的痒意。

    “夫君怎么不读?”姜忆安仰首看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提醒他快点开始。

    贺晋远回过神来,压下心头那点燥热,清清嗓子温声道:“这本《海棠记》,讲的是一个姑娘路上遇到歹徒追杀,被一个猎户救了一命,自此两人坠入爱河”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

    他自来不看这些姑娘们喜欢的有关儿女情爱的话本。

    若不是想到他的娘子兴许感兴趣,他很难会说服自己,在书肆掌柜异样视线的注视下,一连挑选了数本。

    姜忆安也奇怪地看了那话本子几眼。

    她还以为这些话本会像嘉舒院里的书册一样,讲治水种田,讲捞鱼捕虾,还有些是行兵打仗,经营生意,甚至于江湖轶事之类的,没想到是歹徒追杀的内容。

    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想了一想,她点了点话本,道:“夫君,你读一读那姑娘是怎么被歹徒追杀的。”

    贺晋远有些意外她只对这些感兴趣。

    但细想一想,他的娘子本就与众不同,喜欢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他翻了几页,开始读了起来,“姑娘一路疾奔到悬崖边,几个歹徒穷追不舍,姑娘看到那提着刀的歹徒,提心吊胆,脸色煞白——”

    读到这段,下一段就是猎户从天而降救了话本里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喜结连理,过上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甜蜜生活。

    贺晋远已一目十行地看过了下面的内容。

    因此,在读到追杀的部分时,唇角已不自觉弯了起来,长臂也下意识揽紧了怀里的人。

    然而刚读完这一段,他轻咳几声,正要接着读接下来最为重要且甜蜜的内容时,姜忆安忽地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她皱着眉头,赤足站在榻上,先是活动了几下手腕,打了几记又快又重的勾拳,之后看了眼贺晋远,道:“夫君,你也起来。”

    贺晋远意外,却也按照她的吩咐来做。

    两人面对面站好了,姜忆安仰首看他一眼,道:“你扮歹徒,我扮那姑娘,我试试能不能把你这个‘歹徒’一拳撂倒。”

    贺晋远:“”

    不等他开口,一记重拳便挥了过来。

    贺晋远侧身避过,拳风扬起他的寝衣衣摆。

    “娘子,我们”

    话未说完,姜忆安不服输地喝了一声,又一拳挥了过去。

    拔步床内空间有限,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贺晋远一手负在身后,见招拆招。

    连对了十余招,眼前的“歹徒”应对轻松自如,还没有丝毫把他撂倒的迹象,姜忆安不由眉头一皱。

    正当她打算再多使出几分力气时,贺晋远忽地变守为攻,大掌掐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抵在了墙上。

    他气息有些不稳,一双幽黑深邃的凤眸紧紧盯着她,道:“娘子还没说清楚,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姜忆安挣了几下,没挣脱出来,气喘吁吁地道:“赢了输了该如何,赢了的人说了算。”

    这一点他大可以放心,就算输了,她也不会耍赖!

    贺晋远低低笑了一声。

    他俯身上前,炽热的视线在她的柔软唇上流连。

    “娘子有困意了吗?”

    姜忆安看他一眼,微微噘起嘴,因为眼前这个会拳脚功夫的“歹徒”赢了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刚打了一场,怎么会困?要不我们再打一次,夫君你再扮一次歹徒,要是你还能赢了我,我心服口服”

    贺晋远低头重重亲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话。

    他不想再扮歹徒了。

    如果她是那位遇险的姑娘,他要做与她一见钟情的猎户,与她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第 100 章 那是贺大人的妻子。

    辰时未至, 国公府喜庆的鞭炮声已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得了两个一表人才的女婿,江夫人对出嫁的女儿虽有不舍,脸上却全都是喜色。

    崔氏、谢氏也都为两个侄女高兴。

    月华院的厢房中,江夫人殷切叮嘱两个待嫁的女儿:“嘉月, 嘉舒, 嫁到婆家后, 要孝敬公婆, 侍奉夫君, 做一个贤妻良母。”

    还没等两个侄女点头,崔氏便急忙道:“要是公婆或丈夫对你们不好了,千万别忍着,回来告诉我们, 由娘家的人给你们撑腰,什么都不用怕!”

    谢氏笑道:“都用不着我们当婶子的, 只要你们大嫂出面,就保证你们受不了委屈。”

    崔氏笑着连连点头, “都没忆安鬼点子多,还弄了什么内防外防的,也不知道两个侄女婿能不能顺利进来呢!”

    一语落下, 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贺嘉月下意识望了窗外一眼,轻轻抿紧了唇, 眼中既有不安,也有期待。

    贺嘉舒则眨了眨乌黑的长睫,清凌凌的眼神扫了眼窗外, 淡定的神色中,隐约有几分忐忑。

    好在没多久,两个新郎官都顺利穿过重重防守, 找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吉时已到,身为长兄长嫂,姜忆安与贺晋远要送两个妹妹出嫁。

    两对新人给国公爷、江夫人磕过头后,便由贺晋远牵着大妹手里的红绸,姜忆安牵着二妹手里的红绸,向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缓步往前走着,姜忆安看了一眼盖头下的二妹,低声道:“嘉舒,你紧张吗?”

    贺嘉舒轻轻点了点头。

    毕竟她与郭继山只见了几面,与陌生人差不了多少,还不知他是什么秉性,什么喜好,一想到未知的生活,难免有些紧张。

    “大嫂,你出嫁那天紧张吗?”

    姜忆安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右边不远处的贺晋远。

    不知为何,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转头看了过来。

    晴朗日光倾泻而下,他一身绯红长袍,身材修长挺拔,修眉斜飞入鬓,与成亲那天模样十分相像。

    不过,不同得是,那个时候他双眸覆着黑缎,肤色苍白身体病弱,而今一双凤眸深邃幽黑,长袍下的手臂肩背都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比以前还要俊美无俦。

    姜忆安挑起眉头,唇角俏皮弯起,冲他灿然一笑。

    看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贺晋远神色淡定如常,唇角却根本难以压下。

    右手牵着大妹手里的红绸,他的步子放慢了几分,同时不动声色地左移了几步,与姜忆安并肩而行。

    往前走着,却下意识深深看了她几眼,

    他们成亲那日,他双目失明,虽看不到她那时的模样,却清楚地记着那日的情形。

    他朝她伸出手来,本要牵住她手里的红绸,她却主动伸出了手,与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贺晋远眸底闪过一抹笑意,转眸深深看了几眼他的娘子,宽大袍袖下的手掌,悄然捉住了她的五指,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两只手紧紧交握五指相扣,姜忆安耳根不由一热。

    众目睽睽之下,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人瞧见。

    她朝贺晋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撒开手。

    但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用力甩了几下他的手没甩开,姜忆安只好任他去了。

    将两个妹妹送出府门后,秦秉正与郭继山便接过了他们二人手里的红绸。

    只是两人本都是从容淡定的,接红绸时,却都有些迫不及待。

    隐隐僵持了片刻,贺晋远才把红绸的一端交给了秦秉正。

    “好好对嘉月。”他沉声叮嘱。

    秦秉正:“兄长放心吧。”

    另一边,姜忆安也把红绸的一端交给了郭继山。

    “郭将军,好好对嘉舒。”

    郭继山咧开嘴角,黝黑的脸庞挂着微笑,牙齿格外白。

    “大嫂放心吧!”

    鞭炮声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喜庆的锣鼓声回荡在四周,看新人成婚的街坊邻居挤满了公府门前的大道。

    “是公府大房的两个姑娘成婚,两个新郎也都是一表人才,啧啧,大房的太太可真是好福气!”

    “哎,你看到站在台阶上的那姑娘和少爷了吗?那是府里的大少奶奶和大少爷,瞧瞧男才女貌的,多养眼!”

    “江夫人命也太好了吧,得了个好儿媳,还得了两个好女婿,做梦都得笑醒吧?”

    “你看看,那不就是江夫人?一看那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

    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躲藏在人群中的大爷贺知砚,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被父亲赶去边境快一年了,也许久没见到他的妻子儿女了。

    江氏已到中年,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此时看上去,竟比柳氏还要温婉貌美。

    两个女儿也都嫁了人,女婿也都不错,可没人通知他这个当爹的,就像他已经死在了外面一样。

    贺知砚恨恨咬牙皱紧了眉头。

    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个人一直在盯着婆母,姜忆安眉头一拧,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看到那拎着杀猪刀嫁进门的儿媳妇,贺知砚心里便发慌。

    怕被她看见,忙躬身抱住了头,挤到人群后方,贴着墙根飞快走远了。

    ~~~

    从公府离开,贺知砚先去了趟吴公子的府上。

    这次他是偷偷从边境回来的,没敢让国公爷知道,因手头的银子所剩无几了,便打算问以前常在一起吃酒玩乐的朋友借些银子使。

    谁料,到了吴府,那门房见了他,便像不认识似的把他往外赶。

    “我们爷现在忙,没空见你,大爷你还是另找他人去吧。”

    说完,吴府的大门便砰得一声关上了。

    贺知砚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等我见了你们主子,看不收拾你!”

    他要去大狱探监柳氏与儿子,手里没有银子不成,左思右想无处可去,便干脆蹲在吴府的大门外等了起来。

    等到日头西斜,吴公子与几个朋友说笑着从府里出来,那几个人都是过去的老熟人,贺知砚心里一喜,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便走了过去。

    “吴二,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可把你等着了!”

    吴公子等人看见他,都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只见贺家大爷比先前瘦了黑了,精神倒比以前好,只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身上套着的是件小卒的兵服,衣袖都磨白了,哪还有过去身为世子时的富贵模样?

    吴公子轻蔑地看他一眼,不屑地扇了扇手里的折扇。

    “抱歉,我等还有要事,贺家大爷,恕不能相叙了。”

    贺知砚看出他们眼中的轻视,顿时气上心头,但想着先前毕竟是一起吃酒玩乐的好兄弟,还是有情分在的,便忍下了心头的怒火,暂不与他们计较。

    “行,你有事,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最近我手头紧,你先借我一千两银子用。”

    吴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摇着折扇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蔑视嘲讽。

    “一千两银子?贺家大爷,你在开玩笑吧?我们不过是面熟而已,你就问我借一千两银子?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两,在下也不能借给你。”

    说完,几人没再理会他,嬉笑着坐上了马车离开,前去教坊司寻欢作乐。

    看着吴公子等人的马车远去,贺知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恨骂道:“真是怪我瞎了眼,怎么会把你们这些酒肉朋友当成了好兄弟,今天我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德行,简直是一堆臭狗屎!”

    骂完之后,突地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种德行,便生气地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不过,扇完之后,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眼圈一红,蹲在路边唉声叹气。

    当初在公府时,一旦没有银子用,他便会去找江氏要钱花。

    少则一千,多则三千五千,江氏都会拿给他,而他一向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不给她几分好脸色。

    想到这里,贺知砚用力抹了把有些泛红的眼睛。

    那时他怎就鬼迷心窍了一般,看不出她的好呢?

    无计可施,也不敢被旁人瞧见,他拱肩缩背双手揣在衣袖里,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吴府。

    到了府衙大狱,报了名号之后,先进去探监柳氏。

    狱卒在前方带路,不一会儿,走到女牢最尽头的一间牢房时,狱卒停下脚步打开了房门,道:“就是这里,一刻钟的时间,探视完就离开。”

    柳姨娘本躺在狱中靠墙的狭窄木板床上,听到锁头打开的声音,便急忙坐了起来朝外看去。

    待看到贺知砚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兵服走了进来时,不由眉头一皱,眼中的希冀也消失了。

    看到她消瘦了许多,贺知砚半是难过半是感慨道:“你受苦了。”

    柳姨娘打量他几眼,道:“大爷,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贺知砚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无奈又忿忿地道:“我何尝不想接你出去?只是我现在被父亲赶出公府,哪有这个本事?来你这里之前,我去找吴氏借银子,他都装作不认识我,真是气煞了我!”

    听他提到银子,柳姨娘眼睛发亮,但紧接着听到他没借到银子,不由拧起了眉头。

    没有银子,又没有权势,她还能指望他把自己救出去吗?

    “这么说,我要在这牢房里关一辈子,大爷是帮不了我们娘儿俩了?”

    贺知砚想了想,安慰道:“你也莫要灰心,若是有朝一日赶上朝廷大赦天下,你们就能出来了。”

    柳氏一听,抿唇暗暗瞪了他一眼。

    照他这样说,若是没有大赦天下,那她不就得在牢房里关一辈子了?

    不是她不念情分,如今他无能救不出去他们母子,她也不能指望他了。

    临走之前,贺知砚把身上的几两银子都掏了出来,留给了柳氏。

    “我只有这些了,你先花着,等三个月后我发了兵饷,再给你送来。”

    柳氏将银子都收了,道:“大爷,你可记着,这牢里也要使不少银子的,别忘了送。”

    待贺知砚离开,柳氏出了一回神,从发髻上拔下根簪子来,用手帕包了,给了狱卒一两银子,道:“兵爷,你想法子帮我把这根簪子送到庆王府,事成之后,我再谢您一两银子。”

    狱卒接过来看了看,见那簪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送出去也不违反律规,且还有银子拿,便应了下来。

    ~~~

    国公爷养病已有一段时日,这日,咸德帝亲自来国公府探望。

    他微服而来,轻车简行,只带了高太监一个随从,也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到了松风堂,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先前皇贵妃在世时,回府省亲,他也常跟着过来,是以,对国公府分外熟悉。

    国公爷正在里间上药,听到外面略有些虚浮的脚步声传来,神色有些惊讶,对彭六说:“去看看是谁来了。”

    彭六推门而出,看到咸德帝微服前来,不由大吃一惊,跪下磕头拜见的同时,扭头对里屋道:“公爷,是皇上来了。”

    咸德帝进了正房时,国公爷已披上外袍,从榻上起身。

    正要行君臣之礼时,萧奕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国公不必行礼,朕是来探望你的。”

    饶是自己在养病,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国公爷拱手行礼。

    只是拱手时,粗浓的剑眉几乎拧成一团。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当年左右两臂都中过毒箭,近日新病诱发旧疾,右臂上的伤处溃烂流血,方才彭管家正在为他上药,是以身上披了外裳,左右臂上均缠了一层厚厚的细布,拱手行礼的动作,有些艰难。

    行礼之后,肃然坚毅的脸庞已出了层薄汗。

    萧奕负手打量了几眼松风堂内,见堂内只有几张桌椅,剑架上横放着几把刀剑,铺设一如从前简单,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他笑了笑,道:“国公的病可大好了?朝中军务繁忙,离不开国公,朕也希望早日看到国公回去处理军务,为国分忧。”

    国公爷脸上浮出些许愧色。

    非他不想再为朝廷效力,实在是年事已高,加之双臂旧伤复发,挽不得弓拉不得箭,甚至连提笔都不能,恐怕无法再承担军务重任了。

    国公爷沉沉叹道:“皇上,恕臣无能为力,这身上的病恐怕难以好转,以后只能在府内养病了。”

    萧奕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暗喜,却也叹了几声,道:“国公不必多虑,国事虽重,身体更重要,你先安心养病。”

    说着,环顾了四周一圈,关切地道:“国公堂内如此清净,朕看着只有彭老管家一人在你身边服侍,这怎么能够?”

    国公爷笑道:“多谢皇上,我喜欢清净,这院里有他近身服侍就够了。再者,我那孙媳、孙儿们每天亲自为我熬药送药,也用不着旁人。”

    在松风堂呆了半刻钟,萧奕脚步轻快地出了院子。

    只是,走到院外时,遥遥看到一个姑娘提着食盒大步流星地经过旁边的走廊时,便忽地顿住了脚步。

    借着山石的遮掩,他微微眯起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打量起来。

    高太监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姑娘纤细高挑肤白若雪,穿了身石榴红的裙裳,一头乌黑的长发半披半束,眉眼说不出的明媚轶丽。

    高太监不禁纳罕。

    国公府里竟有这样貌美的女子,不知是哪房的女儿,皇上充实后宫,京中适龄未婚的姑娘都可参加选秀,也不知这姑娘是否定亲。

    若是没有定亲,便可下旨入宫侍奉皇上。

    萧奕暗暗转动几下拇指上的凉玉扳指,似正有此意,吩咐道:“去打听一下。”

    高太监点头应诺,很快去而复返。

    看到他回来,萧奕低笑了笑,颇感兴趣地道:“可问清了,是哪房的姑娘?”

    高太监面露难色。

    迎着皇帝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回皇上的话,那是国公府的大少奶奶,贺大人的妻子。”

    萧奕微微一愣,长指捏紧了掌中的冷玉扳指,眸底浮出几分不悦的冷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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