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弋起初的确在浅眠, 但早在谢瑾宁推开院门之时,他便已经清醒。
只是没能第一时出声回应,反而屏息凝神, 静待少年的反应。
心跳随着渐近的脚步声加快,停在门口之时, 他忍不住想起身, 将谢瑾宁迎入屋中,还想抱住他, 嗅闻其身上的馥郁香气。
忍不住想与他亲近,最好能融入骨血。
“……”
为何?
严弋想不明白,一团乱麻、天人交战的脑中却缓缓浮现一场景——
他曾见过一村人对待家中的狸奴也是这般,神情语调怪异, 总是忍不住靠近将其抱起, 凑到脸边亲亲蹭蹭, 直到狸奴不耐烦地炸毛呲牙才消停。
回想他与谢瑾宁的相处, 好似也是这般,他惹人生气, 将其哄好,随后再次惹人生气。
虽然很多时候并非他本意。
这么一想,他一切的异常也就有了缘由。
但, 心底还有道隐约的声音, 不断重复, “不是的”。
不是的, 就算再神似,谢瑾宁也不是弱小的狸奴,他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于是再次进入死胡同。
若想彻底弄清, 或许他得积蓄气力,一鼓作气将墙打破。
直觉却又告诉他,一旦打破,会有极其危险的,无法控制的灭顶灾祸降临。
严弋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
但……
“你没睡啊,吓我一跳。”
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脏,谢瑾宁没好气道:“醒着也不吱个声,故意耍我不成?”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臂,似有些怔然,又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刚醒,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谢瑾宁忍不住呛他,语罢又觉得不妥,他清清嗓子,“你上药没?”
见他摇头,谢瑾宁更没个好脸色了,伸手一推让光线涌入,他缓步迈进房间,在木桌上发现瓶未开封的药粉,干净麻布和几根布条。
谢瑾宁径直走到桌边木凳上坐下,敲敲桌面,“愣着干嘛,过来。”
小脸彻底冷下来的样子都一点不唬人,怪可爱的。
严弋将手臂搭在桌面,掌心摊开,撕裂几次的伤口边缘不再整齐,虽不深,但皮肉翻卷,泡过水后颜色发白肿胀,仍有几分可怖。
药粉撒在伤处,刺激性的疼痛再次从皮肉之间被唤醒,额角冒出细汗,他却连呼吸的频率都未变。
视线再次移转,那认真时微蹙的眉头,低垂长睫,红润腮颊,挺翘秀气的鼻尖,还有……
喉结滚动。
“不准看我。”
严弋眉头一挑:“为何?”
“反正……反正打扰到我上药了。”谢瑾宁抿着唇,将麻布折好,按下时故意用了些力,想用痛来给他个警告。
看看看,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有什么好看的。
东西都准备好了还不急着上药,要是他不来,就一直不上吗?什么毛病啊。
指节还未来得及抬起,就被摁住,蜜色与雪白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麦秆与花枝,显得后者愈发脆弱纤细,又如精心雕琢的玉器。
“松开,你干嘛呢,这样我都不好缠布条了。”
“痛。”男人哑声道,“不转,我想看着你。”
说的什么话啊,看着他难道就能止痛不成?
谢瑾宁轻叱:“还知道痛,又是洗碗又是洗衣服的,我还以为你都不想要这手了。”
话这么说,他还是放柔了动作,葱白手指灵活地在宽厚掌心间穿梭,包扎完毕,他仔细端详,又提着严弋甩了甩,确认没有半点问题后才松开。
“好了,好好注意着,不要再沾到水了。”
“遵命,小宁大夫。”
带着些笑意的低沉嗓音流入耳中,谢瑾宁哼哼两声:“没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
严弋起身,在谢瑾宁面前蹲下,“脚,让我看看。”
他微仰着头,摊开手掌等待。
男人身材高大,宽阔挺拔,即使是以半跪姿势屈居人下,也如小山一般伫立,投下的阴影将谢瑾宁笼住,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谢瑾宁的拒绝被压回嗓子里,“哦。”
脚尖刚离地,得了准许的男人就握住他的脚踝抬起,一点一点褪下鞋袜。
他的脚也生得较寻常男子更为秀气,白玉弓似的,线条优美流畅,脚趾圆润可爱如排列整齐的饱满珍珠,足尖粉嫩,骤然受凉而微微蜷起,淡青纹路似藤蔓,静静攀爬其间。
浑身宛若霜雪盈成,踝骨纤细精致,似雪间凝晶,显得那抹红肿愈发触目。仔细看,脚底也有轻微的红,是被磨过的痕迹。
若非提前垫了几层棉,许是早就生出血泡,一动,便如走于刀刃之上,定会痛得这娇嫩的小少爷双眸噙泪,让人心生怜惜。
确实是一双不适合下地的足。
更适合被捧在锦缎间,细细把玩。
喉结滚动。
“痛吗?”
脚被小心捧着的感觉实在古怪,说话时的气流拂过脚背,谢瑾宁不自在地往回缩了缩,没抽动,他小声道:“不痛了,看完了,你可以松开了吧。”
怎料严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谢瑾宁还来不及惊呼,后臀就是一软,他坐在了严弋床上叠好的被间。
“等我。”
他很快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稳稳放下,又如法炮制,褪去谢瑾宁另一只脚的鞋袜,将其放置一侧。
“未伤到筋骨,不严重,试试水温,合适的话先洗净再上药,很快就能好。”
原来是给他治伤啊。
谢瑾宁不疑有他,往前坐了些,轻点水面,温度恰好合适。
水液没过脚背瞬间,温暖蔓延,他舒服地弯起眸子,对着面前仍半跪的严弋道:“你起来坐着嘛,我洗好再叫你。”
“我帮你。”
闻言,谢瑾宁一惊,连忙抬起脚来,带出的水流形成一道小弧,朝盆对面的男人泼去。
“哗啦”一声,水尽数泼在他小腹,中衣顷刻间被浸透,紧紧贴在上身,清晰勾勒出腹部那如刀刻般的硬朗线条。
湿痕扩散,大腿处也未能幸免。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瑾宁的脚僵在空中,他长睫飞快眨动,弱下去的声音又很快理直气壮了起来,“谁叫你不听我的起来嘛。”
“还有,我才跟你说的不能沾水呢。”
“抱歉,是我忘了。”
被泼水的人率先道歉,“我记性不好,需得拜托阿宁多提醒我几次,才能记住。”
伤口沾了水会痛,这有什么记不住的,谢瑾宁暗暗腹诽,但这种似年龄调转的督促快/感又让他忍不住有些得意。
还比我大七岁呢,这么大人了,这点常识还没我懂。
“行吧。”
“那我用另一只……”
“我自己会洗啦!”谢瑾宁快声,“哎呀你赶快去换衣服,都湿了。”
“我先帮你上药。”
腹间的温热渐渐变凉,却有另一股火,从心口烧了起来,细密滚烫,又一路蔓延而下。
他在关心我。
我却想,弄坏他。
想看他哭,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瞪人,想抱在怀里哄他,吻他的额角,眼尾,鼻尖,嘴唇。想撬开,如田间那般,吻到他瞳孔涣散,只能发出可怜的断续呜咽。
想让梦境成真。
不是狸奴,也不是弟弟。
没有那个哥哥会畜牲到对着弟弟的脚起/反.应。
隐在眼帘间的瞳眸依旧深邃黑沉,又悄然燃起几分炽热,似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火,摧枯拉朽般,瞬间摧毁他摇摇欲坠的抵御防线。
还想将身侧的少年连骨带肉,烧得渣都不剩。
盆中水远远不到泡脚的热度,谢瑾宁轻轻踩在盆底,抬起落下,任由水波按摩脚底,忽地感觉后背发麻。
他摸了摸后颈,背上起的小红疹平日不痛不痒,只在躺下时微微有些刺痛,许是亵衣面料太过粗磨导致的。
村里要是有个大夫就好了。
洗净后,严弋取来干净布巾,重新蹲下,谢瑾宁还没来得及拒绝,脚踝就被他圈住抬起。
“只是擦水,不会沾湿。”
男人展开布巾,一手托住足弓,从脚趾开始,一点点、仔细地擦拭,动作轻而缓,像是捧着一尊名贵的白玉桥,缓缓擦去淋在其间的水渍。
擦完,自然地将其放于他那条未被打湿的大腿上,又去擦另外一只。
脚下的肌肉很硬,像石块一样,也很热,隔着布料,谢瑾宁都被烫得脚心一缩。
“你身上好烫啊,一直都是这么热吗?”他重新踩了回去。
严弋一顿,“嗯,应该是天生。”
应该?谢瑾宁努努嘴,“真好,我就不像这样,我从小一年四季都是手脚冰凉的。”
腿上的脚轻移,在寻找一个更容易踩的地方,严弋擦拭的动作愈缓,“未…调理过吗?”
谢瑾宁仰着下巴:“调理过呀,大夫说我出生时寒气入体什么的,总之没什么效果,冬日不仅要地龙,还得煨几个汤婆子,不然冷得我睡不着。”
忽地想起什么,琥珀眼瞳微微瞪大,“这里不会没有地龙吧。”
若是说土里的地龙,那可多着,但用于取暖的……的确未曾听过。
严弋摇头。
“啊,那我怎么办啊?”谢瑾宁哀叫一声,小脸皱巴巴的,“说不定某日你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冰坨子谢瑾宁了。”
“不会的。”严弋道,“我去修一个。”
“算了吧。”
就这里的条件,别说是地龙了,他怀疑连炭都烧不起,谢瑾宁哼哼唧唧了会儿,眼珠一转,“实在不行我到时候来找你睡嘛,反正……”
“不行!”
握住瓷白脚腕的手指瞬间圈紧,谢瑾宁被这一吓愣住,愤然道:“不行就不行,这么凶干嘛,还没当我哥哥呢就敢大声吼我了,以后岂不是天天把我按在你膝盖上打屁股?”
越想越气,谢瑾宁一脚踹在他小腹,“走开,我不要上药了。”
第32章 按摩 乐意至极
肌肉抽动, 汩汩流动的血液几欲从被踹之处冲破皮肉喷涌而出。
严弋牙关咬紧,孽()已经隆起弧度,好在气头上的谢瑾宁并未注意, 他悄然侧身遮挡,极速升高的体温, 险将水渍蒸干。
若在之前, 他当然欢迎,但如今……
同睡一床, 他怕在睡梦中,不明不白地将人欺负了去。
况且他还是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若能忍住, 他不如早些砍了, 入宫当个太监。
“我错了。”
男人的道歉愈发干脆利落:“不是凶你, 我的床太硬, 你睡着不舒服。”
谢瑾宁从小被身边人惯着,性情是骄纵了些, 有火当即就发,从不憋着委屈自己。但只要有人道歉服软,说些好话, 他的脾气也就散了。
坐在叠起的被间, 他不怎么感觉得出来床硬不硬, 右手食指戳了戳, 的确没他屋中的软,跟直接戳木头没差别,也更小些,严弋那么大一块头刚好, 两个人怕是睡不下。
那只足在严弋视线里晃了晃,花苞似地微蜷,乖巧放回到他大腿上,如飞鸟落地。
“那你好好说话不行吗,那么大声做什么。”
隔了几息,又道:“我又没你胆子大。”
语气软乎乎的,似嗔似怨。
小猫胆,不禁吓。
眼底暗涌流动,“以后不会了。”
飘忽的眼神落到男人腹间,谢瑾宁踢的时候也没收力,觉得像是踹到铁板上去了,硬邦邦的,弹得他脚趾隐隐作痛。
他攥住衣角:“你肚子……痛不痛啊?”
严弋微微眯眼,完全不痛,他甚至想要谢瑾宁多踹几脚,最好,再往下踹踹……
力气这么小,会被他顶起来吧。
屋内明暗交织,少年坐在光处,周身似被撒上细碎金粉,迎着光的瞳孔澄澈透明,长睫轻轻扇动,如阳光下翩翩起舞的黄金蝶,矜贵而柔美。
他身前,男人单膝跪地,半张脸隐匿于阴影之中,原本俊朗的面容更为冷峻锋利,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仿佛正处理着某件极为严肃正经之事。
敛下的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欲色。
男人拧开药油瓶,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弥漫,谢瑾宁捂住鼻子,嗓音发闷:“好臭,能不能不用这个。”
他不想让自己洗干净的脚又变得臭臭的,一想到这股味道还会沾在他袜子上,鞋上,谢瑾宁眉头都快打成死结了。
严弋倒出些许在掌心,快速揉开,去捉那只悄悄往里收的脚,“普通药油起效没这个快。”
“真的假的,说得这么厉害。”
狐疑着,谢瑾宁还是上身后仰,双手撑在身侧保持平衡,腿上也松了力,任凭严弋将其拉回。
“嗯,有味道也无事,我给你洗干净。”自然地仿佛是说他今天吃了些什么,不等拒绝,他补上一句,“等我手好些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
谢瑾宁指尖蜷起,耳根爬上薄红,“还有那次……你怎么连我的亵裤都洗了啊。”
“顺手的事。”
“喔。”
掌心稳稳覆上谢瑾宁的脚踝,缓慢将药油抹在红肿处,待其从内到外侧都沾染上褐色油光后,严弋便开始按摩。
拇指按压在穴位上,轻缓地,力道恰到好处的打着圈,一下又一下地揉弄。
谢瑾宁没忍住轻哼一声。
“痛吗?”
起初被严弋圈住脚踝,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开始移动,宽大而粗砺的指节摩擦过他的肌肤,很痒,随即而来的就是热。
药油被揉进皮肤,一股热流也随之缓缓涌入,却并不灼热,而是舒适的,温热的,从脚踝处开始,向上蔓延,原本僵硬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
谢瑾宁咬着唇摇摇头,诚实道:“不疼。”
就这样按了一刻钟,直至药油被彻底吸收,谢瑾宁扭扭脚踝,当真是半点钝涩也无。
严弋将布巾打湿擦拭,沾染上褐渍的肌肤重回白皙,“怎么样,有感觉好些吗?”
“好多了,一点不舒服都没有。”澄澈的琥珀眸弯出柔美弧度,“严弋,你连按摩也会,好厉害啊。”
他夸完,抿抿唇,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严弋净手,问:“怎么了?”
“我小腿也好酸哦,还胀胀的,能不能再帮我按按?”
乐意至极。
正准备蹲下,却被谢瑾宁拦住,他翻身上床,将裤管撩至膝窝处,又趴下背对着严弋。
“我这样好了,你就坐在床边用右手慢慢按吧。”
谢瑾宁的小腿笔直修长,肌肤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比起丰腴嫩滑的大腿根,多出一份柔韧,也因今日走动过多,筋肉略有紧绷。
严弋撕掉落在那趴着显得更为丰盈饱满的部位的视线,手掌微弯,形成一道贴合腿肉曲线的弧度,自上而下,沉稳而有力的揉捏。
随着僵硬的肌肉被揉开,比脚踝处更浓的酸胀感迅速攀升。当屈起的指节摁在最为僵硬那处时,谢瑾宁紧紧攥住被单,埋头忍耐,还是溢出几声痛呼。
腿间的动作一滞。
“开始会有些不舒服,忍一忍。”
“嗯。”
略带哭腔。
但很快,到达顶峰的酸胀变成酸麻,疲惫彻底释放,又化为温热松快。像是泡在温泉中,过于舒适,谢瑾宁闭着眼睛,短促而隐忍的痛呼也被惬意的轻哼取代。
被子有股太阳的味道,严弋身上也是,他手好大哦,还暖乎乎的,好舒服,就是有些粗糙,磨得痒酥酥的。
身上也想让他按按。
算了算了,等他手好再说吧。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谢瑾宁小声哼唧着,颊边染上晕红。
而他身侧。
专心为少年上药时,因着心疼,欲念也就慢慢消散,但在这声声舒服的浅吟中,弧度愈发明显,被水沾湿还未干透的裤间,紫红隐隐可见。
难以掩盖的,还有愈发粗重的呼吸。
换至另一条腿肚,按压,打圈,腰肢再度紧绷弓起,雪团微颤,又在揉捏中软下。似开了弦的古琴,在拨弄下发出更美妙的,引人遐思的靡靡之音。
右手力度未变,甚至愈发娴熟,不停变换着手法,如霜赛雪的少年便在他手中软化成了一团绵软蜜脂。
甚至能感受到在松开之时,被彻底捏软了的嫩肉不舍地吸附在他掌心,发出无声的挽留,
“好了。”
“嗯……”谢瑾宁险些又睡过去了,他揉揉眼,转头只瞧见男人一截锋利的下颌,一滴汗悬挂在此,滴落,隐隐潮气蒸腾。
有这么热吗?
他翻过身,正面腿间的斑斑红痕也显露于眼前,如雪地间的落梅,鲜艳夺目。
少年眉眼怔松,神色慵懒,水雾氤氲的杏眸潋滟,眼尾绯色一直蔓延至耳后,如胭似霞。
完全是一副……事后的情态。
口腔险些被咬破,严弋背过身去,“腿,怎么红了?”
谢瑾宁理着凌乱长发的指尖微顿,才想起来告状,“被那只雄鸡啄的啊。”
他努努嘴:“我就想看看母鸡孵蛋,结果那鸡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咬我,我都解释了还不听,气死我了。”
怪不得那日归来见他一身凌乱,发间还插着鸡毛,而自己心还乱着,竟没有细问。
“如此凶残,看来留不得了。”严弋道,“待会儿就宰了去,炖了晚上正好加餐,明日我再去镇上买一只回来。”
身躯挡住了门外射入的大部分日光,谢瑾宁打了个哆嗦。
那鸡是有点凶残,但严弋这么一说,感觉好像更凶残的是他诶。
“算啦。”他耸耸肩,“人家,人鸡也是爱蛋心切,怕我拿走……”
空气静默一瞬,谢瑾宁怔然:“等等,我早上还吃了颗蛋呢,不会刚好就是母鸡肚子下那颗吧。”
准确的说,是半颗。
“……”
谢竹临走之前,谢叔将家里能换成银钱的东西都换了,连鸡也只留了一公一母,如此说来或许正是。
严弋道:“它先啄你,你后吃蛋,也算是因果报应,无需多想。”
谢瑾宁也懂弱肉强食的道理,倒也没觉得自己吃了颗蛋就是多大的罪过,也没天真到对着肉要先说一句“抱歉”的程度,只是一时有些惊讶而已。
鸡为了保护蛋来啄人,但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那人呢,又会因为什么保护不了他的孩子?
更厉害的人,或者说,是力量吗?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瑾宁“嗯嗯”两声糊弄过去。
“腿还痛么,我再取药膏来给你擦擦。”
“不用了,只是看着吓人,又没破皮,过段时间自己就消了。”
他皮肤嫩,身上磕磕碰碰什么的印子都会留得比寻常人更久些,晨起换衣时他看过了,自己腰上严弋的手指印都还在呢,还有后臀……
若是上药,他巴不得全身都上一遍,好让这些痕迹早点消散。但效果这么好的药膏药油一定也不便宜,两家人本来就不富裕,还是节省些好了。
“你身后那处呢?”
“唔……”
被屋内灼闷的空气熏得有些晕乎,谢瑾宁揉揉鼻尖,埋头嘟囔:“等会儿再说嘛。”
垂在身侧的手臂紧绷,艰难忍耐住移至身前握住的欲望,严弋哑声道:“那晚上我来找你。”
谢瑾宁放下裤脚,又挪到床边自己穿上鞋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爹还让我早些去李大娘家里,她给我裁衣呢。”
“我陪你。”
“就几步路,不用啦。”
少年缓步离开,随着木门关闭,屋内再度恢复昏暗,带走光线的同时,也带走了温度,狭小屋室恢复冷清。
严弋轻抚被褥,那处仿佛还残存着少年的体温,与那馥郁的、在刺鼻药油的混溶下交织成另一种火辣的、令人闻之肺腑灼灼的气味。
良久,右手探入阴影,不疾不徐。
第二次了。
第33章 恶犬 难以言喻。
李老太家离谢家不过百多米的距离, 摸了摸怀中,确定自己将碎银放好,谢瑾宁轻轻叩门。
“门没锁。”
李老太正在院中绣花, 见推门而入的少年,她眼前一亮, 缓缓起身, “孩子,你是来做衣服的吧?”
她一脸福相, 圆脸,一看就是个和善,脾气又好的老太太。
“李奶奶好。”谢瑾宁拱手作揖,笑意乖巧温软, “是, 我爹说整个河田村就数您手最巧了, 让我来找您做几件衣服。
可真会说话。
她就喜欢这种长得好看还嘴甜的孩子, 当即眉开眼笑:“行,老婆子我一定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李老太独身居此, 小院子安安静静,打理得整洁有序,除了晒着的布和绣具以外, 还摆放着不少花花草草。
她不善农作, 家中田地由他人帮着打理, 平日无事, 她就坐在院中绣花,裁布,摆弄花草,日子过得清闲, 倒也有趣。
李老太回屋取出量体工具,推开门。
日头高悬,暖煦光芒倾泻如瀑,少年一袭素衣,静立于树下。微风拂过,枝头扑簌作响,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那平直的肩头,又被轻轻捏起,夹在葱白指尖。
烦人的落叶都成了装饰,李老太甚至觉得,自家的平平无奇院子,都被衬得更好看了些。
好像听哪个后生讲过,这叫什么必生灰来着。
待她走近,谢瑾宁自觉伸展双臂,微微下蹲,方便她为自己量体。
“你这腰也忒细。”
李老太轻轻松开软绳,往下移圈住臀胯,还未收紧,谢瑾宁就是一抖。
她拍拍谢瑾宁的胯骨:“紧张啥?我都量过那么多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个小孩儿还害臊啥呢。”
“不,不是紧张……”
玉白耳廓晕上淡粉。
不知是由于他伤还未好全,还是他的错觉,谢瑾宁总觉得,自从被严弋打过后,从未有过什么感觉的那处,渐生异样。
刚才软尺围住时,霎那间,他居然想到的是那双大掌……
谢瑾宁咬住下唇,含糊道:“您继续吧。”
“还别说,你这孩子身上瘦乎乎的,肉还挺会挑地方长的。”
将尺寸记录好,李老太问:“孩子,你爹带的布多,这些都能做十几身了,你有啥要求不,想绣些啥图案?”
“这么多啊。”谢瑾宁惊讶。
“你瘦嘛,省布。”李老太抱出一匹淡蓝色棉布,“瞧,就这一匹就够从头到脚给你做个三四套了,这种的,你爹拿来的还有三匹呢,不过呢都是按照秋衫算的,做冬装就要少些了。”
十几身,那也太多了,谢瑾宁思忖片刻:“不用全做我的。”
“您给我和我爹一人做三身单衣三身冬衣吧,剩下的看着,有多的话,再给严大哥做两身好了。”
李老太这儿恰好有两人的尺寸,村里家中没个女眷的,基本都是找李老太做衣服,这也是她的生计。
不过大多都是拿着麻布碎布片来,像抱着这么多布上门的,这些年也只有谢农一个了。
以前是给谢竹做,现在是给这孩子。
“行。”
还是个孝顺娃,真好,谢农也是好福气,俩娃都这么优秀,就是可惜了,小芳没能见到……
李老太暗叹。
“给你衣服上绣些花和蝴蝶成不,你适合得很,保管好看,到时候做好了叫你爹来取,不喜欢再拿来,老婆子给你改。”
“成啊,谢谢奶奶。”
谢瑾宁没做过衣裳,不知价格几何,将银子拿出来放到桌上,“李奶奶,这是工钱,不够的话我先放这儿,回家取了再来。”
“不用,你爹给过钱了,快收着别掉了。”
“您收着吧。”谢瑾宁又推了过去,“一下要做这么多衣衫,费时又费力的,辛苦您了,就收下吧,帮我们把冬衣做厚实些就好了。”
说到最后,他眨眨眼,唇角弯弯的模样实在俏皮,看得李老太心都化了,她也想有个这么乖的小孙子。
只可惜她儿子李柴还在战场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
念此,笑意逐渐收敛。
谢瑾宁忙问:“李奶奶,您怎么了,不舒服么?我扶您去坐着吧。”
“没事。”李老太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身子骨好得很,就是想儿子啦。”
去年春征兵,河田村的青壮男子被征去大半,今年帝王大肆修建邀仙殿,又征去了些,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像谢农这般的中年男子也不多。
“他…去哪儿了?”
“跟那个什么定将军,上战场去了。”李老太眼尾的纹路流淌出愁绪,“保家卫国是件好事,就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回来,上次托人送钱和东西,还是在今年春,转眼都过去大半年了……”
言还未尽,眼底隐隐冒出泪光。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瑾宁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李奶奶您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我们这地方太偏,军中又忙碌,李大哥抽不出手找人送信呢?”
“希望如此吧。”
沉重愁绪在少年软言宽慰下褪去几分,李老太拍拍他手背:“孩子,我老头子走得早,儿子还没成婚就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平时也没什么人说话,难免说多了些,你别嫌老婆子我唠叨。”
“不会的,李奶奶,叫我阿宁就好了。”谢瑾宁道,“您若不嫌我烦,那我有空就来多看看您,跟您聊聊天行么?”
“行,行啊。”李老太破涕而笑,“阿宁。”
“哎!”
……
谢瑾宁回屋时已是申时三刻。
李老太很喜欢他,谢瑾宁也对这和善的老太太充满了好感。
在京城时他就极讨女性长辈的喜欢,只是祖父严厉,觉得谢瑾宁过于娇弱,没个男子气概,平日也不甚待见他,祖母又是个以夫为天的,就算私下再喜欢他,面上也不表露分毫。
谢擎与二老之间有些矛盾,鲜少往来,回家后的谢农也是父母早亡,祖孙情的缺失曾是谢瑾宁一度耿耿于怀之事,但如今,他多少是有些移情了。
李老太跟他讲生活中的琐事,讲村人都拿什么东西来抵衣服钱,讲绣线涨价,以前能买五束的,现在只能买到三束了……
他就讲些趣事和看过的话本子故事来逗她。
临走之前李老太还给他塞了个包袱,说是给他的见面礼,让他回屋再打开。
包袱并不大,轻飘飘的,谢瑾宁便没再推辞。
打开只见几根不同颜色的、绣着芙蓉与梨花的发带,两张分别绣有云纹,麦穗的手帕,一条双面百蝶纹棉质腰带,还有一个绣有粉桃的丝织青色荷包,触手光滑绣纹平整,淡雅中透着明媚春色。
都是谢瑾宁缺的,用得上的东西。
荷包中央微鼓,似是装了东西,谢瑾宁轻轻拉开束口,只见自己带去二两银,如今都正好端端地躺在其中,悄无声息又回到了他手里。
“真是……”
没再辜负李老太好意,谢瑾宁扯下腰间的布条,束好腰带,又将玉佩放进荷包挂在腰间。
发带束起乌发,尾端娇艳欲滴的芙蓉花瓣拂过侧颊,那盈满了笑意的眉眼却是比花更为秾妍。
素衣被艳色点缀,更添几分明媚活泼的灵动。
鞋尖刚迈出门槛,就又收了回来,谢瑾宁拧眉细细思索,决定还是明日再去村长家谈学堂一事。
毕竟他此时无材无据,贸然前去说不定还会露怯,还是先准备一番。
谢瑾宁在院中转了一圈,本欲从柴堆中挑一根木棍出来,在地上写几个字试试。
他许久未提笔,也不知笔墨功夫退步了多少,若是写得歪歪扭扭,怕是还没开始教,他自己就羞得不行了。
挑来挑去,不是太粗就是扎手,闷闷不乐地将其扔回原处,谢瑾宁眼波一转,想起严弋屋内好像还有打磨过的,用以做木箭的木棍。
心随意动,谢瑾宁站在院中唤他:“严弋。”
听到声响刹那,屋内的男人捂住顶端,才免于弄脏床铺,从指缝溢出的黏稠还是滴滴答答,滴落在裤间。
“严弋,你出门了么?”
未消的反应在清润的呼喊声中再度升起,男人面无表情将其掐软,擦净手,哑声道:“我在。”
在家呢,嗓子都干成这样,都不知道喝水的吗?谢瑾宁撇撇唇角,“你屋里的棍子能不能给我一根啊,我想用用。”
几息后,看着将东西递与他的男人,那英挺眉宇间的异色,谢瑾宁形容不出来,反正就觉得心口毛毛的。
他接过木棍道谢,又耸耸鼻子,凑近了些,“严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清香拂过,身躯却僵直,严弋默默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背至身后的手攥紧:“没……”
男人衣襟凌乱,大敞领口间,隐约露出汗湿的蜜色胸膛,随着他后退,那股闻之令人面热的气味也淡去些许。
少年仰起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瞳眸清澈见底,映照出的严弋仿佛就溺在那一汪秋水间。
软唇轻启,湿嫩红舌在贝齿间若隐若现,水光粼粼:“你刚刚在屋里锻炼么,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
实在难以言喻。
强行平复的呼吸再度紊乱,手背青筋暴起,欲./念缠绕之际,严弋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妄念横生后,少年一举一动都惹人遐思,偏偏他又纯然如清荷,若非他严弋自诩是个正直之辈,怕是早就将人哄骗至床榻,撕咬解渴了。
“你想锻炼身子?”
“对呀。”谢瑾宁双手掐了掐自己的腰际,收出一束细窄曲线,他垂下眼帘,“李奶奶也说我瘦,我感觉太瘦也不好看……”
“好看。”
“哎呀我没说完呢。”谢瑾宁道,“反正就是,我想让腰变粗些,再把肉减减……”
眼前倏地闪过那夜的画面——腻白,烂红,痉挛不已的湿漉皮肉。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拧住大腿。
心神恍惚间,嘴上也就没了把门,他道:“怎样都好看,我喜欢。”
“你喜欢有什么用,又不长在你身上。”谢瑾宁轻哼,“反正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闻言,隐忍眸光不再克制,严弋细细地,从头到尾,用眼神丈量过少年身体的每一处,放肆地恨不得扒开衣袍探入。
语气却平缓:“你骨架秀巧四肢纤细,想来也是不易胖的体质,强行增重恐伤体,三餐足量,再进行些适当的锻炼,强健体魄足以。”
谢瑾宁小小松了口气:“好吧。”
他也就是那一瞬的念头,刚说出来就后悔了,真要他长胖,他才是更不乐意的。
“我为你设计一套练体法。”
“这么麻烦,我就不能跟着你练么,你做什么我做什么。”谢瑾宁歪头看他。
“每日卯时一刻绕村跑十圈。”
“……”
太阳从西边升起他也起不来。
谢瑾宁张张唇,“当我没说。”
唇角轻勾,严弋道:“你身子骨弱,只能循序渐进,我们时间还长,慢慢来。”
说到最后,男人的嗓音逐渐放低,如有不绝钟声回荡,谢瑾宁耳根一酥,揉揉莫名发烫的耳垂,声音也低了下去。
“好哦。”
他慌乱垂眸,鸦黑羽睫轻颤,唇心干燥,谢瑾宁舔了舔,有些刺痛。
他好像想起来严弋刚刚的模样像什么了。
像一头没能满足的饿犬。
第34章 驱逐 兄友弟恭。
严弋攀上墙头。
和煦日光从窗棂斜斜洒入, 在木床上映出一片金黄,靠坐在床头的少年双膝屈起,正安静翻阅着书册。
浓黑羽睫在眼睑投下一片扇影, 随着眼眸微动,长睫也如轻盈的蝶翼, 每一下抖动都像是在空中掀起细微波澜。
暖光亲吻着他的侧颊, 勾勒出那秀致静美的轮廓,挺翘鼻尖在映照下微微泛着玉石般温润光泽。
玉面, 红唇,沿着瓷白颈侧自然垂落的柔顺墨发,一派娴静雅意,
严弋凝神驻足, 喧嚣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平息, 他不舍收回视线, 想, 却又不敢进入,唯恐脑中妄思惊扰这春闺梦中人。
最后, 他回屋拿起镰刀,大步离开。
屋内。
感受到那抹滚烫灼热,恍若要将他烧透的目光消散, 谢瑾宁小小松了口气, 放于书页间的指尖如花苞般蜷起。
墨字愈发模糊, 像是被水晕染来开, 再眨几下,又恢复清晰。半晌未动,他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干脆拉起棉被, 将脑袋与乱序心音一同蒙住。
直至落霞漫天,院外传来响动。
谢瑾宁推开房门迎接,在看到谢农身旁,显然是又去劳作过的男人时,他飞快移开视线,低低唤了声:“爹。”
“诶。”谢农满脸笑意地接过谢瑾宁递来的布巾,擦擦汗,问:“瑾宁,你去过李大娘家了吗?”
“去过啦。”谢瑾宁歪头,让谢农看他头上的发带,笑道:“瞧,这些都是李奶奶送的,她可喜欢我了。”
“我家瑾宁这么乖一孩子,谁不喜欢,是吧?”
“嗯。”严弋自然接下,“我也喜欢。”
眼睫轻颤,谢瑾宁抿抿唇:“爹,我还给你做了几身,对了,家里还有棉花么?”
“给我做什么,我有得穿嘞,那布都是专门给你买的,给我穿不是浪费了,我去找李……”
“哎呀。”谢瑾宁打断,“爹,你也不看看你那些衣裳,一件件的都破成什么样了。”
谢农挡住肋下的裂口,讪笑几声,“补补也能穿。”
“跟个破布袋子一样,补什么啊。”谢瑾宁蹙眉,“还是说,爹你不想和我一起穿新的?”
眉尾低垂唇角下瞥的模样,十足的可怜,看得谢农心都化了,连忙答应:“好好好,爹都听你的。”
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那就说好了……”
父子俩的声音渐行渐远。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严弋静立于院门前,英挺眉宇间的裂痕更深了些。
他也不知几个时辰前关切他,对他亲昵的少年为何突然改了态度,一副熟视无睹,不愿理睬的模样,冷淡至极,叫人难以接受。
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难解的思绪在胸中翻滚成团,横冲直撞。
注视着手中缠得正好,又被他小心保护着,没沾染上一丝污渍的绷带,严弋默然伫立几息,还是扯开了步伐。
关门时,谢瑾宁悄悄往后瞥了眼,男人已不见踪影,他轻轻咬住唇内软肉,口腔内莫名泛起几丝杏干刚入口的酸,又在谢农的询问下烟消云散。
谢瑾宁转身,指着两口木箱开门见山道:“爹,这些东西我能动吗?”
这下,谢农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僵硬。
他自然知道里面都装着什么。
这些书册都是他和谢竹捡来的,家中实在没有余钱买好书,就只能碰碰运气,在镇上书局后门守着,运气好能捡到的,也都是些残篇漏页,参差不全不得不被丢弃的册子。
阿芳还在时,是她一点点剥离开黏成一团的书页,除去污渍后晾晒于日光下,干后再由谢竹提笔补全,而她离开后,便由谢竹一人完成。
以前这些书册都放在这屋里各处,桌上,床头,柜中,谢竹走后,他一本一本将其收入箱中,本以为再也不会打开,没想到……
“不能的话也……”
“用吧。”
谢农长叹一声,比起放在箱子里不见日月、腐烂成泥,最后被他带入棺材里,还是让其沐浴在晨光清风中的好。
“瑾宁啊,这屋子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只是小、谢竹他很宝贵这些书,你翻的——”
他猛然收住,黝黑面上嘴唇开合几下,是在斟酌用词,却更像是被卡住,半天说不完剩下的话。
“我会小心些的。”
“那,那你看吧,我先去做饭。”
“我来帮你吧,你今天割了一天稻子,肯定也累着了。”
谢瑾宁捋起袖子,露出两节还残存着红痕的细白胳膊,谢农连忙摆手制止,“不用,你不是要用书么,你忙你的,有小严帮我就够了,别熏得你一身油烟。”
严弋做饭啊,那肯定会更好吃些,谢瑾宁不自觉舔舔唇。
不过,“他怎么又跟我们一起吃啊?”
“小严那孩子一个人住,开火也麻烦,我就时不时叫他过来搭伙,他以前还老推辞,说什么他吃得多我们吃亏,害,他帮了我家那么多忙,不过是一口饭,哪儿亏了。”
谢农问:“瑾宁,怎么了?”
谢瑾宁摇摇头:“没事。”
只是忆起了晨时麦田间的那个吻,午后,严弋蹲下身给他揉脚,按摩,还有,他的眼神。
谢瑾宁与人亲近惯了,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严弋走后,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脑海,搅得他脑中愈发混乱,蒙在被子里回想,越品越不对劲。
说是兄弟,他以前跟大哥也不这样啊。
他跟严弋,抱过,亲过,严弋还看过他的身子,若他是名女子,恐怕这时候两家都该准备亲事了。
等等。
心脏突突几下,颊边热度不断攀升,谢瑾宁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没,没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
“没事儿就行,小严人好,我看你俩相处得不错,以后做对兄弟也好,能互相帮持着。”
谢瑾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许是收成比预期中的好,今晚的菜色也格外丰富,谢农又抱了坛酒出来。
只是这次他没给谢瑾宁倒,而是给他弄了碗换来的花蜜水。
谢瑾宁捧着碗抿了一口,淡淡的槐花香顿时充盈唇齿,清甜可口,他很喜欢。
用完饭,谢农正收拾着碗筷,谢瑾宁还想帮忙去洗,端碗时碰到油渍一滑,陶碗立刻脱手而出,他连忙蹲下身去接,却没接住,反倒被溅起的碎片划到了。
碎片并不锋利,只是将他指腹戳红了,却又惹得谢农一阵担心,谢瑾宁也怕自己手脚不麻利再坏事,顺着他意转身回了屋。
严弋仍端坐于院中,一动不动,只在谢瑾宁被伤到手之时起身,又在他的躲闪之下颓然坐了回去。
他右手握着酒杯,垂头不语,脚边还放着好几个酒坛。散下的额发遮住了那双冷冽的眸子,看不清神情,但那绷紧的锋利薄唇,仍透露出一丝愁绪。
严弋本就话少,今晚更是沉默,也没怎么吃饭,只顾着喝闷酒,浑然不顾手上还受了伤。喝完一坛仍嫌不够,又回隔壁抱了好几坛出来继续喝,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
谢瑾宁本想劝,张张唇,最终还是闭口不言默默刨饭。
许是又想起了谢竹,吃到一半时,谢农的情绪也没那么高涨了,一场晚饭就在沉闷中草草结束。
……
夜已深,浓黑乌云将高挂于枝头的弦月遮挡,银白褪去,微余寂寥。
透过窗缝,眼见男人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恍若被定住,又像一只被族群驱逐的孤狼。
喝醉了么?
谢瑾宁纠结了会儿,少顷,手上用力,紧闭的房门发出轻响。
刚打开条缝隙,眼前骤然一黑,本以为醉酒之人竟瞬移至门前,趁此时机闪身而入,将谢瑾宁困在门板与臂弯之间。
他靠得极近,俯身,几乎与谢瑾宁鼻尖相触。
“阿宁。”
从喉管到胸腔,都似被利刃割破。
“今夜为何不愿理我?”
阴影全然将谢瑾宁笼罩,混合着辛辣酒味的吐息灼热湿黏,薄白面颊轻而易举被烫出晕红,过近的距离让谢瑾宁有些眩晕,眼前泛起朦胧雾气,他伸手推拒,没推动。
“你放开我。”
谢瑾宁侧头避开,脖颈拉出瓷白线条,薄薄皮肉下的青紫藤蔓纵横交缠,馥郁香气伴随着槐花清甜的,更令人口舌生津。
屋内光线昏暗,圆润耳垂散发着莹润光泽,价值不菲的南海鲛珠都逊色几分。
严弋齿关发痒,恨不得一口咬上去,舔舐啃吻,烙下自己的印迹。
但他不敢。
“是我哪里错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隐忍嗓音在极力压抑之下变得颤抖。
原来,他怕的不是谢瑾宁生他的气,不再对他闹脾气,才是最可怕的事。
“没错啊。”
被他身上的热气蒸得脖子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醉了酒,谢瑾宁腿软得站不住,只能靠在门上支撑身体,推也推不动,干脆握拳捶了几下。
“我还有事要做呢,你松开我。”
羞恼之下,他没收力,声响沉闷,拳头也被震得发麻,却换不得半点反应。
谢瑾宁不得不转头,与那双晦沉如深渊的瞳眸对视,“你——”
那深邃似海的眸中,此刻满盈的不再是冰冷与凛然,而是失落、迷茫与痛苦,沉甸甸的情绪化作巨浪拍击而来,谢瑾宁呼吸一顿,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阿宁,你可是知晓了,我对你……”怀有不轨之心?
知晓什么?
谢瑾宁不敢听,更不敢问,他头皮发麻,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也变得艰涩难耐。
在空气即将抽离殆尽之前,他连忙开口:“严哥,你把药给我吧,以后我自己上就行,不用再麻烦你了。”
“……”被打断的男人浑身僵直,瞳孔缩成针状,“你,叫我什么?”
“严哥啊。”谢瑾宁怯生生道,“不是你说的,想当我哥哥吗?”
胸口始终未散的乱麻生出尖锐荆棘,刺入脏器卷动翻滚,搅得严弋鲜血淋漓,口中竟也尝到了腥锈,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死死抵在后牙槽的舌尖早已被咬破。
哥哥。
严弋恨不得一闷棍敲死几天前的自己。
“哥哥……”
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他怒极而笑,五官在激荡情绪下微微扭曲,显出几分森寒。
他死死盯着谢瑾宁那双依然水润澄澈,仿佛什么都不知,却又因着他此时的举动,带上几分畏惧的杏眸,死死抵在门上的手臂逐渐失力。
他什么都不懂。
是自己,是自己心怀歹念,还妄图将这纯净无瑕之人拉下,一同堕入泥潭。
他是个混蛋。
谢瑾宁被他盯得尾椎酥麻,肌肤爬上细细密密的小疙瘩,他低低喘息几声,那股厚重又温暖如耀日的气息,在酒意侵袭中也竟也变得苦涩。
他缓声道:“严哥,你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一声仿佛打碎了某种桎梏,被钉在原地的男人僵成一块铁板,直起身时,仿佛还能听到骨骼间的爆鸣脆响。
被阴影吞没的月白重现。
瓷罐被严弋放于胸口,谢瑾宁手掌摊开欲接,悬在空中的大掌却半分未松,筋络绷起,甚至收得更紧了些。
“我帮你。”
“真的不用。”
谢瑾宁一根根掰开他的指节,意外的轻松,拿走瓷罐后,他朝屋内走去,背对着严弋。
“我不能什么事都让你做,严哥,那太麻烦了,上药而已,这点小事我可以的。”
“不麻烦,我也从未嫌过。”严弋道,“阿宁,你受伤之过在我,我说过会负责到底,那便绝不会食言。”
困兽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上前,“既然你如今已认下我这个哥哥,为何不愿让我帮你?”
谢瑾宁险些被他说动,紧紧咬住下唇,闷声道:“反正……就是不行。”
瓷罐被男人贴身放着,也带着他身上的热意,谢瑾宁将其捂在掌心,发凉的指腹被暖得微微发麻,“严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三次驱逐。
即使背对,谢瑾宁也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落在自己后背,快将他盯穿。
但他始终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空气在沉默中阴冷、凝固。
终究,又是一声“吱呀”,凉风窜入,又停歇,卷起的发丝回落。
严弋走了。
手心的瓷罐逐渐冷却,指尖不自觉摩挲几下,被光滑冰冷的外壁冷得一颤。
谢瑾宁发觉,自己仍是贪恋刚才的温暖。
将其放至桌上,他烦闷地将自己扔进床铺,在被间一通乱蹭。
目的达成,相信以后严弋也不会再与他过多亲近,对他过度照顾了,也不再会做出些异常的、会让他面热心跳的举动。
他们也会成为一对正常的,兄友弟恭的外姓兄弟吧……
但是为何,他一点都不开心呢?
第35章 幻梦 “那里不行”
夜阑人静, 万籁俱寂。
静躺在床上的少年面容皙白细腻,似一尊沉睡的精致玉偶,透着薄红的眼皮紧闭, 呼吸平稳,已然陷入梦乡。
朦胧间, 谢瑾宁回到了他最熟悉不过之处, 锦苑。
纹理细腻的青石铺地,一尘不染, 再往前看,屋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气派。
不远处, 梧桐在秋日暖阳下亭亭如盖, 枝叶繁茂。树下, 一张纹理细腻光滑的八角雕花石桌, 几把圆润石凳,如意云纹线条流畅婉转, 增添几分雅致。
春秋之际,谢瑾宁犯懒不愿出门之时,就是坐在此处, 托着脸看戏本。耀日在摆满点心果露的桌面洒下斑驳光影, 清风拂过, 乳香蜜甜四溢。
他随意用几口, 被晒得犯困,又拖着身子一头栽进被窝,剩下的,等阿和选过后, 就都又院子里的丫鬟仆从分了去……
也不仅如此,咿呀学语,蹒跚学步,骑在谢擎肩头,被林锦华抱在怀中哄着用药,被谢昭明握着手写字……院中每处都见证着谢瑾宁的成长。
谢瑾宁不由得走了几步,还未靠近,他竟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顿时无措地站在原地。
曾经锦苑的主人,如今却只能用眼神丈量这片天地。
不知何时,一只体型壮硕的黑色大狗踏着轻而稳的步伐,逐步向静立于院中的少年靠近。
谢瑾宁正伤怀着,忽地手心一暖,他低头,是以前经常跑到他院中蹭吃蹭喝的黑犬,德宝。
它浑身毛发黑亮,油光水滑,如一匹上好黑缎,随着走动,皮毛下的肌肉隆出力量惊人的分明弧度。
光凭外表,实在是只将养得极好的猎犬。
谢瑾宁唇角上扬,熟稔地摸摸狗脑袋,又挠挠下巴,德宝舒服地兽瞳眯起,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仰着脑袋更方便谢瑾宁摸。
喷洒而出的湿热鼻息与舌头一同,将谢瑾宁的手心打得湿乎乎,德宝尾巴飞快摇动,几乎成了残影,全然看不出半分能将人手臂硬生生从躯干间撕扯下的凶狠。
被它的热情感染,谢瑾宁忍不住笑意,干脆坐在地上,拍拍大腿让德宝横躺。
他被赶出谢家得太仓促,甚至还没跟德宝告别,也只能在梦中最后帮它顺顺毛了。
可下一瞬,眯起眼享受的德宝忽地抬起前爪,按在他肩头,稍一用力,便将谢瑾宁按倒在地。
在他愣神之际,德宝倾身而上,喉间低吼着低下头颅,向毫无防备的少年靠近,微咧犬嘴间,闪着寒芒的,能将三尺厚的木板咬穿的利齿若隐若现,竟是个进攻的预兆——
即使是在梦中,谢瑾宁也感觉到了兽类身上独有的野性与血腥交织的气息,甚至还有股酒气。他肩膀一缩,起了身鸡皮疙瘩。
瞳孔中的尖齿越来越近,似乎真的要刺破他的血肉,谢瑾宁闭上眼,做好了被咬死从梦中醒来的打算,心头涌起淡淡的惋惜与失落,可最后,却只等到一条舔过他侧脸的湿润长舌。
梦境仍在继续。
原是在跟他玩闹,谢瑾宁呼出一口气,拍拍狗头,想让压在自己身上的德宝起来。
怎料这一拍像是得到赞许,德宝兴奋地哈了几声,重重舔过那带着香气的玉白脖颈。
柔软而粗糙的舌面带来湿黏痒意,压过小巧喉结时,仿若有股电流从脊柱窜入,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
谢瑾宁呜咽着,长睫轻颤,眸中迅速氤氲起的水雾模糊视线,又因平躺姿态,不受控制从眼尾滑落。被舔舐过的肌肤泛起鲜妍晕红,湿漉水痕让其目似半融晶冻,令人口舌生津。
接着,不仅是脖颈,长舌一路向上,碾过下巴,唇瓣,鼻尖,眼眉,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舔舐,留下道道湿痕。
见始终无法钻入紧闭的软唇之间,获取更为甘美的液体,不舍地舔压唇心,将其磨至充血红肿,才缓缓下移。
灵巧舌尖顺着脖颈钻入繁复衣领,找到玉深凹陷处那一颗小小的种子,润泽蕴养,试图将其生根发芽,又一路往下,卷起掩埋在雪川间的小巧朱果……
“不,不要……”
谢瑾宁浑身发软,想伸手推拒,却只能无力垂下,揪住地上嫩芽代替,葱白指尖染上艳色,如含羞花蕊坠在芽间。
腰身紧绷成弓弦,战栗不已之时,狡猾的犬终于从衣领间探出脑袋,却是尾巴一甩,叼住腰带慢条斯理地扯离。
“唔!”
“别,别舔,那里不行……”
“坏狗!”
啧啧水声回荡。
……
翌日。
谢瑾宁从床上坐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打了个哈欠,神色有些萎靡,眼睑下方的浅淡青紫犹如工笔描绘白瓷,微湿的鬓角是瓷间的裂纹,平添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但那蹙起的眉宇间又泛着层春意朦胧的薄红,如表皮青涩而内里将熟的果实,令人忍不住猜想,若是熟透,该是何等风情。
昨夜,谢瑾宁也并未好眠,严弋走后,他将药罐往桌上一放便没再管,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酝酿出些许睡意。
呆坐片刻,睡得发软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谢瑾宁最先感受到的,便是腿心的一片冰凉黏腻。
“!”
望着湿漉的指尖,几年前初次的窘迫轰地蹿上脑海,睡意瞬间消散,绯红从眼尾不断蔓延,化为大团烟霞,谢瑾宁整个人红得像一只熟透的红柿。
他,他居然梦y了?!
手臂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脊背僵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瞪得溜圆的琥珀瞳孔中有光影晃动。
梦中内容像是被层薄雾拢住,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锦苑,其余的,任他绞尽脑汁,也没能回想出来。
裹在被间的双腿却在回忆时悄然并拢,摩擦,腿根软肉被失了温度的半干液体冰得一抖。明明只是蹭过,一股熟悉的燥热就从腹间升起,那处的皮肉好似被激活了烙印,在紊乱呼吸间轻微地颤栗痉挛着。
酥麻爬上后脑,紧咬的齿关溢出声含糊闷哼,谢瑾宁火烫似地弹起身,将其扯下,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冲到柜前,用棉布草草擦过腿根,找出条新的换上。
看着掉落在地的脏裤,谢瑾宁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脚趾蜷紧,还不知要如何处理,门外忽地传来谢农的声音:“瑾宁,起了吗?”
谢瑾宁一抖,连忙将其踢进床底,掩盖罪证。
他扇扇风,让面上的热度散去,“起,起了。”
尾音还在发颤。
“该吃饭了。”
“就来。”
心事重重地用过饭,连谢农离家前的吩咐都没听清,待他走后,明明是在自家院中,谢瑾宁也做贼似地左看右看,如同一只警惕着天敌的狸奴,小脸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惹得他一颤。
确认无人察觉,他才溜进屋内,用木棍从床底勾出那皱得一塌糊涂的,又沾上些灰尘的布团。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他却嫌弃地将手臂伸得远远的,是一点也不想沾到。
干脆将它毁尸灭迹吧,谢瑾宁想,但他站在灶台前愣了半晌,又不知该如何生火,只得又挑着走出伙房。
想挖个坑埋了,用木棍戳了半天,坚实的土地却只被刨开一个小口,谢瑾宁手心发红,火辣辣地痛,再磨下去怕是要破皮。
将木棍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谢瑾宁扁扁嘴,忽地想起自己本就没几条亵裤可穿,若是扔了这条,就更少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将其扔进院内洗衣的木盆中,将其端到后院。
谢瑾宁挽起袖口,舀了几瓢水将其浸住,直到布团在水中慢慢展开,湿透,那处的湿痕不再明显。
他小小松了口气,耳垂依旧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满心不自在。
但更重要的问题出现了——
他不会洗。
小心探入水面,井水虽不至于刺骨,却对于谢瑾宁来说,也仍旧冰凉。他“嘶”了声,秋风吹拂,裸露在外的皓腕冒出颗颗小粒。
强忍住抬起的冲动,谢瑾宁捏住布料一角来回摆动几下,在盆中晃出阵阵水波,搅到手指都酸了。他抿抿唇,又忆起以前在城郊河边见过洗衣妇的模样,将其重重摔打下去。
带上了些情绪,昨日的教训他竟是又忘了,一声脆响,水花四溅,再度搅成一团的布料静静躺在盆底,除了下降的水位,并未起到任何清洁效果。
而来不及躲闪的谢瑾宁衣袍间水痕斑驳,连眉宇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好不狼狈。
“严……”
谢瑾宁想唤严弋,刚出口却又憋了回去,他用胳膊胡乱擦擦脸,不服气地再次舀起一瓢水,倒入盆中。
这次他找到了些门道,捏住两端布料,一左一右小心揉搓。
谢瑾宁对此事少有反应,连抚弄都极少,更别说在梦中释f,他羞极,根本不敢凑近,试图通过激起的水波带走脏污。
指尖被冻得水红,指腹却又泡得发皱,“揉搓”了一会儿,谢瑾宁抿着唇将其展开,却发现其只是边缘部分冲洗净,明显的黏腻依旧牢牢附在中央。
“唉,早知道就提前问问了。”
不过,若他开口,谢农怕是又会像昨夜他提出要帮忙洗碗那般,露出一副心痛怜惜的表情,说他的手是读书写字的手,不该做活的。
要让谢农知道自己以前都只顾着玩了,也不知会不会对他失望。
甩甩手,他端起水盆倒掉,又重新倒入干净井水。
水瓢极大,水盆也大,光是没过布料,就用到了不少,谢瑾宁来回倒了几次,手腕被坠得酸软。
重新没入水中,这次,谢瑾宁咬咬牙,直接双手并拢,一顿猛搓。指背碰撞摩擦,指甲也磕磕碰碰,谢瑾宁被冻得指尖发麻,眼眶止不住地泛红,胸口的气团越积越大——
他狠狠一用力。
“撕拉。”
本就轻薄的布料不堪重负,从中撕裂开来。
谢瑾宁瞬间怔住,手一抖将其扔回了盆中,双手仍僵在半空,圆润水珠从嫣红指尖滴落,似花枝间沁出的蜜。
杏眸圆瞪,他死死盯着那道口子,试图用目光化作针线将其缝好,而撕裂之处随着水波轻动,似一张嘴,正发出无声嘲笑。
“好没用啊,连衣服都不会洗。”
“还不如一开始就喊严弋来呢。”
这下好,第一次洗衣费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快洗干净了,结果又弄破了,本就不富裕的衣柜更是雪上加霜。
更何况破的还是贴身衣物,他又不好意思拿去找李奶奶缝补。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鼻尖和双颊漫红,谢瑾宁委屈又羞恼,他吸吸鼻子,也不想再管,拔腿就往屋里走。
气死他了!
趴着平复了会儿情绪,少年起身,头顶发带松动,几缕调皮的发丝在微风中吻过侧颊,他将其松开,准备重系。
乌发披散而下,还带着薄红的葱白指尖穿梭其间,往上捋起,耳后隐隐有道红痕,似被蚊虫叮咬。
拿起他昨日连夜抄写下的内容,谢瑾年推开院门走出,看都没看地上的盆一眼。
他准备先去找村长。
只是用早饭时他还心烦着,忘了问谢农村长家的具体位置,只能慢慢寻找。
村长家的小院比周围的房屋稍微精致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瑾宁敲敲门,静立等待,隔了半晌,门里探出一名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
他脊背弯曲如饱经风雨侵蚀的老树,面上皱纹深刻,发丝银白交杂,眼眶深陷,目光却透着矍铄,正是河田村村长——李东生。
被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一盯,谢瑾宁打好的腹稿也忘在了肚中,他干脆直截了当:“村长,我是来找你商量办学堂的事的。”
本以为听完这话,村长会将他迎入仔细探讨,再不济,也是多问几句,他好再补充些内容,出乎意料的是,李东生瞬间冷了脸,手中拐杖重重敲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趁谢瑾宁掩面呛咳之际,他将门啪一声关上,“不需要,滚吧。”
态度之恶劣,谢瑾宁还有话没说完,就吃了个闭门羹。
“村长,村长,你听我说!”
他继续敲门,“村里没有学堂,本该适龄入学的孩子便只能在田边白白荒废大好时光,实在可惜。村长,我是认真的,就当是为他们,为村子的未来着想,您再考虑考虑吧。”
谁料听完此言,门后老者的声音竟更为愤怒。
“你这后生,长得恁好,竟也学那些骗子,做些个下三滥勾当!滚吧,河田村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第36章 骗子 谁等他了
被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谢瑾宁哪受过这般对待,面皮瞬间涨红,火辣辣的。
他气得两眼发晕, 袖子往后一甩,扭头就走, 走出一截距离后, 凉风拂过他火烫面颊,被怒意充斥的大脑才渐渐冷静。
骗子?
谢瑾宁拧眉, 脚步暂歇。
他只是提了句想开学堂,还未给出什么有效信息,就被毫不留情拒绝,再解释几句, 却又被人直接当作骗子。
这于情于理, 都不合逻辑。
难道……
清澈见底的琥珀瞳眸中流光一转, 河田村以前也因开学堂一事受骗过?
恰巧一老妪路过, 谢瑾宁连忙出声询问,得到了肯定答案。
原是三年前, 有位身着书生长袍,气质温雅的年轻人来到河田村,说家中老父想寻处清净之地颐养天年, 过路时觉得与此处有缘, 差他先来寻村长问问。
李东生本想拒绝, 男子却说家中老父是名秀才, 还拿出凭证等一系列证明身份,说老父心善,愿在村内办所学堂教导村童。
此话一出,村民当然喜不自胜, 结果刚按照老者要求将学堂修好,翌日却迟迟不见父子俩来,去寻也只见空房一间,竟是连夜拿着村民交的束脩跑了。
村民存些东西本就不易,又被这么一骗,身家去了大半的大有人在。事后,李东生立刻动身前往镇上报官,又前后往返数次,却被官府告知该男子是惯犯,流窜于多地行骗,就是针对偏僻村落。
他口中的秀才老父确有人在,却并未与其是父子关系,是他偶然拾得遗落凭证,以此招摇撞骗。也可怜那老者,苦读数十年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却因此名声大毁。
李东生颓然而归,村民虽并未有怪罪他的意思,他却总觉是自己辜负大家期待,一次往返中不甚从驴车摔下,伤了腿,也落下了心病。
怪不得。
得知真相,谢瑾宁满目沉重,他叹了口气,道谢后转身回到院门外。
“村长,您还在吗?”谢瑾宁问。
无人回应,他继续敲,“您误会了,我是谢农的儿子,谢瑾宁,不是什么骗子。”
生怕李东生没听见,他将门拍得啪啪作响,掌心震得发麻,仍执拗地,半分力度未减。
不知过了多时,胳膊肘都举酸了,谢瑾宁往通红手心吹了几口气,正准备换只手继续拍,却拍了个空。
门再度打开,露出李东生那张依旧面无表情,眸中冷光却不似刚才的苍老面庞,“谢农家的?你是前几天被送回来那个?”
“是。”
谢瑾宁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草纸递去:“我回到河田村,便也想着为村子出一份力,若您仍不信,我可以将《三字经》默写出来给您看,看完再考虑也成。”
李东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不过十六七岁,两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却生得格外好看,雪偶似的。
言语恳切目光坚定,被这么看着,不管心智多么坚定之人,都难免被撬出几道缝隙,李东生道:“进来吧。”
语气已然软和。
……
两人谈论许久,包括教学内容、场地、教具等,谢瑾宁不打算收束脩,但除此之外,其余内容也涉及到大量银钱,李东生一时无法直接拍板决定。
最后只让谢瑾宁先回家,他与村民协商探讨后再谈。
将几张草纸留在桌上,临走之际,只听李东生道:“谢竹那孩子,以前也提过此事。”
意料之中。
谢瑾宁问:“那为何……”
“我拒绝了。”李东生道,“那孩子学得刻苦,连帮他爹干活时都在背书,一年到头也没见他休息过。”
“教孩子太废精力,我跟他说,若他考得功名,村子也能跟着受益,这才将他劝回去。”
以前在谢府时,谢瑾宁对谢竹偏见太过,只觉他哪哪儿都不好,如今回到河田村,从他留在屋内的杂物中,从他人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谢竹。
这份感觉还挺奇异。
眼尾的纤长羽睫勾出上扬弧度,谢瑾宁抿唇笑,“谢竹虽已离村,但我将教授的内容,也是依据他留下的书册而来。”
他道:“所以若是能够顺利开设,不如就叫竹堂吧。”
回到谢家已是午时,炊烟袅袅,谢农正端着鱼汤掀帘而出,见他回来,连忙上前:“瑾宁,你去哪儿了这是?爹回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丢了,还吓一跳。”
“我去找村长了。”谢瑾宁放软语调,“爹,我都这么大一人了,怎么会丢呢?”
“哪儿大了,不管你多少岁,在爹眼里也还小着嘞。”
等菜上桌,见桌上只有两副碗筷,谢瑾宁指尖蜷了蜷,装作不经意提醒:“爹,还有一副呢?”
“我的在这儿呢。”谢农给他夹了一筷肉丝,“哦你说小严啊,他说有事得去趟镇上,中午可能回不来,让我们不用等他。”
谁等他了。
“……喔。”
米饭过于软烂,肉丝炒得有些干,鱼汤也没昨日的鲜美……
谢瑾宁心不在焉地吃着,忽地想起被他丢在盆里的亵裤,筷子一僵。
“爹,你回来时有没有看到盆里的东西,我放在院中那个。”
“啥东西?”谢农一脸茫然。
没看着就好。
“没什么。”
飞快用完饭,谢瑾宁一看,盆依旧放在原地,里面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晾衣架上没有,他又回到屋内,找了一圈也没有,好似几个时辰前的羞窘只是他的幻觉。
“进小偷了?”
但谁会偷一条破了的亵裤呢?
谢瑾宁挠挠头,打了个哆嗦。
桌上摆着好些墨痕斑斑的草纸,笔尖干涸,残留的墨渍凝固,分叉向外肆意支棱着,似冬日里的嶙峋枯枝。
昨夜他用木棍练了不久的字,才开始研墨提笔誊抄,再为小心,也浪费了好几张草纸,写出较满意的字迹之时已接近子时。
没想到还做了那般不堪的梦……
还好他抄的只是《百家姓》和一部分《三字经》,不然此等糗事若是被读书人知晓,怕不是会骂他一句有辱圣贤?不好不好。
耳根爬上薄红,谢瑾宁回神,开始整理桌面。
木箱中的草纸本就不多,为了节省,除去那几张最开始因握笔生疏而写得七零八碎,歪歪扭扭的大字,后来越写越小,也逐渐趋于端正。
细看那些笔画,一些本该是硬朗的折角处,却自然化为圆润弧度,显得稚巧可爱。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几个名字,谢瑾宁,谢农,谢竹,还有些单字,日、木、苟,谢瑾宁将其一一收好放平整,却发现自己好像漏了一张。
那张他写累心烦之时撑着脸胡乱写的鬼画符呢?被风吹走了么?
反正他也不记得自己写什么了,懒得再找,谢瑾宁捶捶肩膀,爬在桌上小憩了会儿。
困意浓厚,他险些睡熟过去,念及昨日与孩子们的约定,谢瑾宁闭着眼从怀中摸出小布包,往嘴里塞了枚杏干,顿时被那酸意冲得眼冒泪花。
“爹,我出门了,待会儿再回。”
嗓音因着嘴里被刺激得疯狂分泌的涎水而变得含含糊糊,谢瑾宁咕咚咽下,舔舔唇,软红饱满的唇肉变得水润晶莹。
唇心传来刺痛,谢瑾宁轻轻嘶了声。
他今日用饭时,下唇也隐隐有些热痛,只是没有如今被酸液刺激得盛。谢瑾宁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咬到了,并未过多在意。
家中无镜,他便也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发丝凌乱眼波潋滟,微张檀口间糜红一片,像是抹了团未晕开的口脂,更似是被反复舔吮过,留下的艳痕。
……
还未到约定时分,灌木丛边已有四道身影。
李虎剩眼尖,最先瞧见人来,连忙挥手呼喊。
“美人哥哥,我在这儿!”
谢瑾宁从怀中取出糖点,分给聚在他身边的孩子:“人还没齐,等他们的时候,哥哥先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好诶!”
站着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抽条嫩笋,细长一条,蹲下身时却小小一团。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微微仰头,看向离得最近的孙虎剩。
“你叫李虎剩,那我就先从最简单的‘李’字开始教起。”
河田村主要有三大姓,分别是李、田、谢。
少年宽大的袖口微微束起,皓腕细伶伶一截,纤长浓睫垂下,形成一把乌密小扇,花瓣似的唇微微上扬。
“‘李’字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一个是木头的‘木’,一个是‘子孙’的子。”
为了让他们看得清楚仔细,谢瑾宁每一笔写得极慢,先写完‘木’字,再在下方添上一个‘子’。
这样一来,教会一个字,也就等于同时教了三个字。
今日天色稍阴,秋风时而拂过,他面上的浅淡笑意和轻柔语调却如三月春阳,将这股凉意驱散。
“看清楚了吗,我再写一遍,一横,一竖……”
孩子们也捡起树枝,蹲下学谢瑾宁的动作,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就连年纪最小的王二银,也紧着小脸,抿唇皱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平日充满欢声笑语的灌木丛边,此时只有少年人如温热泉水般清润柔和的教导,与树枝在土地间刨动的沙沙,风声也在这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渐缓。
再教过一遍后,谢瑾宁便让孩子们自己试着写。
他道:“木字左右两侧要写长些,想象成张开的双臂,要去拥抱下方的子子孙孙。”
李虎剩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我爹就很喜欢抱我,把我举起来转,他手张开老长了,像鹰一样。”
眸光恍惚一瞬,谢瑾宁摸摸他的头:“所以等你会写这个字了,回家写给你爹看,他也会很高兴的。”
“嗯!”
孩子们学得格外认真,不一会儿就写得有模有样,谢瑾宁也有了自信,趁热打铁准备教“田”字。
他先是画了一个方形出来,问:“你们看,这像什么?”
谢丰年抢答:“箱子!”
“没错,箱子也是方形的,那么还有呢?”
“石头!”
“桌子。”
“枕头!”
“都很对。”谢瑾宁笑着夸赞,又在中间横竖画下两笔,将其分成四小块,“你们瞧,现在这样,又像什么呢?”
思考了一会儿,王二银道:“像窗户。”
“我知道了!”牛小丫指着远处,“像这里。”
放眼望去,麦田被田垄分割成块状,正如谢瑾宁画出的图案。
“小丫好棒。”
听到夸奖,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脸颊红嘟嘟的,像个小桃子,可爱得紧。
“所以这个字,就是田地的‘田’。”谢瑾宁重新写了一遍,“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
眼看已经到达约定时间,原本的八个孩子中,却仍有三人未来。
谢瑾宁让先学会的带着后来的孩子慢慢练习,站至一旁朝村中看去。
远处,一道小小身影边往灌木丛的方向跑,一边喊着什么,定睛一看,是孙小石。
“谢哥哥,小花和小枝,她们……”他上气不接下气,“她俩的爹,回来了。”
牛小丫失望地啊了声:“那不是又得好几天见不到她们了?”
闻言,谢瑾宁倏地变了脸色。
第37章 畜生 伤天害理
田老二家。
男人正歪歪斜斜站在院中, 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满脸涨红,浑身散发着刺鼻浓烈的酒气。
地上散落着陶碗碎片, 淅淅沥沥的米汤淌进泥土,洇出一片浑浊水渍, 米粒可怜地散落其间, 像是土壤间绽放的白色小花。
而他对面。
田小花头发凌乱,左颊顶着个通红的巴掌印, 嘴角破皮渗血,面上满是惧怕与愤恨,弱小的身躯不住颤抖,却牢牢护着身后同样瑟瑟发抖的妹妹小枝。
田老二被风吹得踉跄几步, 又堪堪站稳, 他打了个醒鼻, 咧开一嘴黄牙, 冲着姐妹两人破口大骂:
“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 两个赔钱东西,老子我在外面挣钱,好吃好喝养着你们, 你倒好, 让老子回来喝淘米水, 良心都被狗吃了!”
男人膀大腰圆一身浑肉, 抬起的袖口沾着油渍,指甲缝也有未洗净的荤腥。
而包裹在破布衣衫中的姐妹俩瘦得两颊凹陷,五岁的妹妹田小枝只有猫崽一般大,九岁的田小花, 也瘦弱可怜得,还不如六岁的牛小丫高壮。
好吃好喝?
田小花嗤笑:“家里的钱都被你拿去买酒了,你又不种地,哪里还有钱买粮食!”
她嗓音尖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仿佛眼前的男人并非自己的父亲,更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事实也如此,她恨田老二。
恨他动不动就喝得烂醉如麻,举起拳头,稍不顺心就一顿打骂,以前是打娘亲,后来是打她和妹妹。
恨明明是他打死了娘亲,还到处说是娘亲偷人跟奸夫跑了,败坏娘亲的名声,害得外公一家也与她们断绝来往。
恨她想报官,却被男人轻描淡写,以“这丫头被她娘丢了,失心疯到处胡说”为由糊弄过去,回家又是一顿拳脚,踢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地。
田小花知道,他也想杀了得知真相的自己,之所以饶她一命,是因为她没有证据,为了让她继续打理屋子,等再过个两年,就将她买去窑子换钱。
她也曾无数次在夜间举起砖头、提着镰刀溜进男人房间,想拍烂他的脑袋,扎进他的脖子,等他失血过多而死后,像割掉鸡脖子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将其割下。
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村民的善心义举并非无止尽,她和妹妹只能先靠男人指缝里漏出的残羹冷炙勉强生存,等再大些,她就拉着妹妹悄悄离开。
这半年里,田小花已经攒下了二十一枚铜板,只需再存九枚,她就能够和妹妹一同坐上牛车,去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峨山村投奔外公。
她相信外公外婆不会不管她和小花的。
“放屁。”田老二嘬了下牙花,往地下吐了口唾沫,“老子上次回来才给了你五个铜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用完了,你定是藏起来了!”
闻言,田小花眼皮一颤,到底年纪小,还无法极好地掩饰情绪,那因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眶中,慌乱一闪而过。
她攥紧拳头,立刻否认:“我没有!”
而这一瞬间的犹豫和恍惚被田老二看在眼里,他冷哼一声,摇摇晃晃往姐妹俩住的小屋走去。
“老子自己去搜,要是被我发现你个小杂种敢偷偷藏钱,老子一定打死你们。”
“我,我真的没有!”
田小花的确偷偷存下了一枚,跟其余的二十枚放在一处。田老二不管家中事,更别说做什么清扫工作,很多时候连家里的东西放哪儿都不知道。
饶是如此,她也小心地用陶罐装好,将其放在床底角落,还用东西压在上面,除去放入,其余时间一动不敢动,就怕被发现端倪。
一想到钱被翻出来的后果,田小花打了个冷颤,赶紧朝房门跑去,张开双臂挡在门口,“这是我和妹妹的屋子,你不能进!”
“滚你丫的。”田老二手臂一挥,将田小花推倒在地,“还你的我的,搞清楚,这整个院子都是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姐姐!”
他一脚踹开房门,环视一圈,开始胡乱翻找。
瘸腿木桌被踹翻,石头树枝做成的小玩意儿滚落一地,被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衫遮住,床上的褥子也被扯了下来,在男人的撕扯中开裂,泛黄发黑的棉絮外翻……
破旧但还算整洁的屋子,不一会儿就被他弄得一地狼藉。
迟迟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田老二双眼发红,直喘粗气,他回头看着地上的姐妹俩,吊梢眼中阴狠一闪而过。
“交出来!”
“你不是找了吗,哪里有钱?”田小花艰难爬起身瞪他:“你每次都只拿那一点钱回来,给你做饭就要先用掉一大半,剩下的我跟妹妹根本不够用。”
田老二在外做工,拿到工钱后每次都先挥霍一番,剩下几个子时才带回家,就这样,还要先拿一半去买酒,他吃饱了,姐妹俩才能上桌吃些剩菜。
为了偷偷存钱,也为了让妹妹长身体,田小花还会将一部分饭菜留给她吃,自己每晚都饿得睡不着。
还好前段时间院子里的杏子熟了,她摘了好多,饿了就啃。
那棵树结出的杏子酸得掉牙,吃得她胃里直涌酸水,但比那种仿佛要把她自己吞掉的饥饿感来说,也好出不少。
存起来晒干的才会回甜,那是她跟妹妹的小零嘴,也会跟伙伴换些其他吃的,前日严哥哥还用半只兔子跟她换了,她和妹妹吃得饱饱的,还用骨头煮了汤,可香了。
“还嘴硬,不说是吧,老子自己找。”田老二把住床框,冷哼一声,他手臂用力,木床轻而易举便被抬起一角。
田小花心惊肉跳,刚从地上爬起就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想要阻止,却被反手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碍手碍脚,非得让老子把你扔出去才满意是吧。”
双脚离地,喉咙被衣领卡住,呼吸困难,她张嘴发出“嗬嗬”声,脸色通红,不断扑腾挣扎。
见姐姐陷入危险,一向躲在她背后的田小枝不知哪来的勇气,也冲上前,用拳头捶打田老二的腿,哭喊道:“你个坏人,放开姐姐,放开姐姐!”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敢打你老子,反了你了。”
她人小,力气也不大,落在他腿上的拳头轻飘飘的,连蚊子扎都比不过。
但被只会唯唯诺诺的,被他视为废物的弱者反抗,才更让人愤怒。田老二怒火中烧,他大喝一声,直接拖着两人走了出去。
“还敢拦我,真是皮痒了,呵,老子今天就让你俩好好长长教训!”
……
“呼,呼……”
谢瑾宁用尽最快速度跑向村里,他气血翻涌,喘得不行,终是在腿软之前到达了田老二家门外。
还未走入,听见女孩的尖叫哭喊,他一惊,连忙推开田家大门。
只见一赤面大汉站在院中,手中高举一不停挣扎的瘦弱女童,作势愈摔。而他身侧,田小花蜷缩在地,面色惨白,血色从腰际蔓延开来,竟是受了外伤。
“住手!”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田老二抬眸,看到来人之时,那双混浊的三角眼爆发出精光,抬起的双臂渐渐放下,他上下打量着谢瑾宁,挑起眉头。
“你谁啊?”
谢瑾宁被他不怀好意的粘腻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胸口一阵翻涌,他上前,想要扶起地上的田小花查看情况,却被拦住。
“长这么漂亮,咋就是个男娃呢,要也是个女娃多好。”田老二嘿嘿两声,死死盯着谢瑾宁的脸,舔了舔嘴巴,“得值不少钱呢。”
说罢,他还伸出一只手朝谢瑾宁的脸摸去。
“你想干什么!”
“别碰哥哥!”
就在这时,还被他提着的田小枝满脸泪痕,却已然没了懦弱的模样,小兽般的黑亮眼眸盈满怒火,她抱住田老二的手掌,一口咬了上去。
极少吃软物,田小枝的牙口极为锋利,竟是一下见了血。
她要保护姐姐,也想要保护哥哥,她要识字,要读书,要跟姐姐一起过上好日子。
“啊,你个小贱种——”
田老二痛得眉毛直抽,本能地一甩手,顷刻间,田小枝那瘦弱的身躯顿时有如折翼之雀,朝外飞去。
而她将坠落之处,赫然有着一块不小的石头。
田小花目眦欲裂,发出泣血哀叫,“妹妹!”
好在谢瑾宁一直注意着男人的举动,他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田小枝很轻,但在冲击之下,他还是被带着连连后退,险些人仰马翻。
瘦弱肩头撞在他前胸,谢瑾宁胸口剧痛,脸色煞白,他咬牙咽下喉中翻涌血气,扯出笑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田小枝还张着嘴,陡然受惊,她神情呆滞,直到感觉被人轻轻放在地上,头顶被摸了摸,才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谢哥哥,呜哇……”
她抱住谢瑾宁的脖子,埋头放声大哭,声音中的委屈与惊慌听得谢瑾宁鼻头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
田小花松了口气,再度软倒在地。
谢瑾宁一手轻抚着田小枝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背,抬头怒视田老二:“若是摔出个好歹怎么办?!她们都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这种伤天害理的畜生行径!”
“我畜生?”
田老二哈哈大笑,用脚踢了踢瘫软在地的田小花,“要没我,这俩小杂种早死了,还能活到今天?”
被踹的田小花只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
谢瑾宁回头望了眼,门外依旧无人,不由得闪过一丝急切,大脑倒是冷静下来。
他打不过田老二,不能硬拼,田小花还在他脚边,他怕田老二再度伤人,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小枝乖,先松开。”
谢瑾宁深吸了口气,拍拍背让田小枝松手,他站起身,将她拉至身后,仰头与田老二对视。试图跟他讲道理。
“虎、虎毒尚不食子,你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要动手呢。”
竟是试图跟这穷凶极恶之徒讲道理。
田老二掏掏耳朵,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以前没在村里见过这人,看着年龄不大,细皮嫩肉的,白得跟块儿豆腐一样,脸也小,好看得不像个男人。
要是能卖给有特殊癖好的,估计也能赚上一大笔。
不过这人什么来头,穿得一般,气派却比他在镇上遇到过的有钱人看着还贵,要也是个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啥的,那就麻烦了。
田老二眼球咕噜噜地转,忽地又换了副正经表情,“行,好好说就好好说。”
他踢踢田小花,对她身上的鲜血熟视无睹,命令道:“滚起来,去把门关上,再烧壶水去。”
“我得跟这小兄弟好好聊聊。”
第38章 无耻 无可奈何
“不用。”
院中出奇森冷, 谢瑾宁刚踏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详预感萦绕于心, 如今胸口的钝痛,更是让他呼吸艰涩。
直觉告诉他要尽快离开, 而他不但要走, 还要把两人一起带走。
他道:“我先带小花和小枝去包扎伤口,等我回来我们再……”
话还未说完, 就被人打断。
“带走?”田老二讥笑,“你想带到哪儿去?”
“你说走就想走,我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还有, 谁晓得你把人弄回去做什么, 万一你是养着, 当那什么, 暖床丫头用的咋办?”
谢瑾宁当即愕然,看向地上的田小花, 失声道:“你说什么呢!”
“我就说,你个生人怎么还管起我家的事儿,原来是看上这丫头了。”
田老二在两人之间扫视, 神色暧昧, “那更好说了, 你给我五、不, 十五两,你把这丫头买回去,我还附带送你那个小的,多赚啊。”
他道:“别看这丫头瘦, 你回去养一段时间就能使了,等玩烦了这个大的,小的也到年纪了,倒时候两个一起……”
田老二递去一个“男子都懂的”眼神,心照不宣地笑笑。
“你住口!”
谢瑾宁早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就紧紧捂住了田小枝的耳朵,不让她被这令人作呕之言荼毒。
他还是头次见父亲卖女儿的,甚至还是当着她俩的面!
谢瑾宁生在富贵堆里,身边都是正儿八经从牙市买回的干净奴仆,那次意外之后更是被小心保护着,让他免于被阴暗腌臢之事侵染,又岂知在穷苦乡里,卖子之徒更是比比皆是,层出不穷。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圆润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谢瑾宁怒道:“你可知打人卖人是犯法的!”
田老二却是嗤笑:“犯法?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哪门子律法写了不能打了,啊?你去报官啊,我看他们敢不敢来。”
酒没喝得尽兴,回家又面对这一堆破事儿,田老二没了兴致,也不想跟这人过多掰扯。
手臂抬起,他指着大门:“不是来买这赔钱货的就滚出去,我田老二的家事,连县太爷都管不了,更别说还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
田老二是河田村出了名的恶霸,劣迹斑斑作恶多端,从小便好吃懒做,偷鸡摸狗,成年后不但未能改正,反而更为恶劣。嗜酒成瘾,又沾了赌,逼走大哥,又逼死了父母……
村人对他怨言颇多,奈何田老二生得人高马大,又孔武有力,无人敢惹。
村长李东生来制止过几次,但他人一走,姐妹俩就会受到更为激烈的毒打,田老二还大喇喇放出话来,说谁敢管他闲事,他就上谁家的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下更没人敢劝,往日听到田老二家传出的哭叫时,也只是默默走远,摇头叹息一声姐妹俩的悲惨遭遇,等他离村后,能帮的再尽量帮一些。
而这些,都是初来乍到的谢瑾宁不曾了解的。
“你!”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了,一时之间还真拿他没办法,谢瑾宁气得手臂颤抖,却仍梗着脖子不服道:“就算我管不了,你这种畜牲,也迟早会被人制裁的!”
谢瑾宁这么一提,叫田老二想起上月挨的那顿暴打。
沙包大的拳头如疾风暴雨向他袭来,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抱头鼠窜,在外面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敢回村。
“草,真他爹的晦气。”田老二脸色骤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要是再不滚,我连你也一起打,让你俩做对亡命鸳鸯!”
他脚边,田小花缓慢直起身子,对着谢瑾宁摇摇头。
她明白他有心保护自己和妹妹,但也实在没有办法。
其实她早已习惯,今日就算谢瑾宁不来,也不过是捱一顿毒打,她休息几日就能好。
只是大概上不了学堂了。
她紧捂住伤口的手脱力摊开,早生厚茧的掌心被血染红,一片粘腻,她扯扯唇角:“谢哥哥,你走吧,我没事的。”
田小枝也挣脱他的怀抱,擦掉眼泪乖巧应声:“谢谢哥哥,你走吧,等过几天我们再来找你。”
过几天。
等伤好。
听懂刹那,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谢瑾宁眼眶泛红,死死咬住下唇,压出青白凹陷。
他是无可奈何,但又怎能将两人弃置不顾?
在谢瑾宁眼中,孰是孰非,孰黑孰白皆为分明。
田老二打人本就不对,罔论卖女,不管怎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今天都要把姐妹俩安全带出这个院子。
谢瑾宁轻轻抚过田小枝的头顶,又一把将她拉至身后,夹杂着哽咽的柔声,似掺着沙砾的融雪:“说好了的,我还要教你和小花读书写字呢。”
他深呼吸,直视田老二,腮帮紧咬,牙都快咬碎:“好,十五两,我回去取钱,待会儿就给你送来。”
还真是个有钱的!
田老二兴奋得瞳孔放大,呼吸更粗重了些。
十五两,他把这俩丫头打包卖给窑子,也拿不到这么多钱啊!
眸底的不耐被宰到肥羊的贪婪代替,田老二抱起手臂,慢悠悠道:“现在要二十两了。”
谢瑾宁再度被他的无耻震惊:“你言而无信!”
“十五两是一息前的价格。”
田老二坐地起价得理直气壮,“你要是再犹豫,那就要涨到二十五……”
“二十就二十,不过,我得带着小枝一起走。” 谢瑾宁咬牙切齿,“等我带着钱回来,再来接小花。”
带走田小枝,他就去找村长,找爹,找严弋。
他就不信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田老二,他们一起上还不行!
怎料田老二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并不接茬。
“不行。”他用指甲剔牙,又掏出腰间的木棍甩了甩,威胁之意尽显,“要么就都别带走,要么,就两个一起,一个一个的,你当开闸放狗呢?”
木棍粗圆油亮,前端略有磨损,隐隐还有褐渍黏附,一看就是常用。
谢瑾宁瞳孔一颤,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扔过去:“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钱,先给你这些作为定金,剩下的……”
声音越来越低。
剩下的又怎么办呢?
谢瑾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这等数目发愁,二十两,在以前不过是一盘点心,一盏茶,而在此,却是一个家庭一两年的开支。
他该从哪里找余下的十八两?
“那就拿东西抵。”
田老二给出了选择,他一早就盯上了谢瑾宁腰间的荷包,做工精细,虽是小了点,但刚打开时他可瞧着了,白边,像是玉,一看就值钱。
木棍直指,目标明确,“喏,就这个。”
谢瑾宁回神,连忙将荷包捂住,侧身避开田老二的视线:“这个不行!”
也不怕到嘴的鸭子飞,田老二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不给也行,反正我只给你一刻的功夫,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先打断这丫头的一条腿,要是一炷香回不来,她剩下那条……”
“也就保不住咯。”
谢瑾宁胸口被撞之处还在隐隐作痛,而从这里到谢家,用最快的速度,往返也要超过半柱香的时间,更何况他在来时已耗费浑身力气,如今能够站直都是强撑,更别说跑了。
他赌不起。
看来不属于他的,终究是留不住。
谢瑾宁阖上眼,指尖触及温凉玉面的一霎便软如蒲草,脱了力,半天未能将其拿出,颤抖不已的鸦青睫丛似被骤雨淋湿的蝶。
“草,拿个东西都磨磨唧唧的,你是不是个爷们儿啊。”
田老二大步上前,伸手扯下荷包塞进怀里,走进一瞧,这张嫩白细腻,沾了泪又似初生羊羔般纯净无暇的面庞,更让他心生杂念。
手掌顺势落在腰带,田老二用力一拉,眸中淫邪之意尽显,“先让老子看看你长那玩意儿没,别是个不中用的,到时候把人买回去,这小贱蹄子也跟她那个该死的贱种娘学,耐不住寂寞跟人跑……”
“我不准你骂我娘!”
后脑一痛,田老二手臂顿住,沾血陶片掉落在地,发出闷响,又被他后退半步踩碎。
田小花站起身,扔出陶片的血糊掌心还僵在空中,瘦弱胸口剧烈起伏,眼里是刻骨的恨意。
“要不是你,我娘怎么会死!”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吼:“要是没有你,我和娘,和妹妹本来能活得更好,该死的明明是你才对!”
“好,好啊……”
田老二转身,赤红面上神色阴冷,望着田小花的眼神更是阴戾至极,似是在看什么死物,“那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话音刚落,他竟朝田小花疾冲而去,高举着的木棍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激起阵阵呼啸。
若是挨实,头破血流都是轻的,怕是骨头都得直接被敲出一个大洞来!
“姐姐!”
“不要——”
男人速度之快,谢瑾宁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棍朝田小花的头挥去。
避无可避,田小花站在原地,脚步丝毫未动,惨白面容上,唇角竟还微微扬起。
一阵阴风拂过,世间万物仿佛都被放慢。
她略过逼近的危机,最后看了眼冲向自己,神色惊惧的谢瑾宁,和他身后的田小枝,朝他们笑笑。
若是她今天死在这,田老二一定逃不掉,到时候,妹妹就能彻底摆脱他了。
真好。
小枝,再见,我先去找娘亲了,你要好好活着,等你过完这辈子,我们娘仨再在地下团聚。
棍首带出的风将额发吹乱,寒意降临,她闭上眼,静静等待已逼至眉心的死亡。
对不起……
“嗖——”
须臾之间,尖锐破风声骤然响起,两支利箭电闪而至,急速从谢瑾宁的视线中窜出。
一支不偏不倚射中木棍,将其打偏,而另一支准确无误钉在田老二的小臂上,直接破开皮肉,鲜血瞬涌。
“啊!”
插着箭矢的木棍无力掉落在在田小花脚边,其间裂纹遍布如蛛网蔓延,显然已废。
而田老二抱着手臂痛嚎,腥锈血液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出,他咬着牙,一把将其拔出,才看清这箭势凶猛,险些将他手臂洞穿的箭,竟也是木质。
零星惶恐被疼痛覆盖,怒火席卷大脑,他掌心用力将其捏断,“谁,给老子滚出来!”
门外脚步声疾如骤雨,李东生带着村民姗姗来迟,涌入,将几人包围。
看着院内、屋里的一片狼藉,李东生拄着拐杖往下一顿,目光如刃,严声道:“田老二,你这是在做什么!”
田老二却丝毫未将他这个村长放在眼里,环视一圈,“问我,我还想问你们都跑来我家干嘛呢!”
他面色阴沉狰狞,又沾了血,更似恶鬼,被他扫过的村人皆是一惊,即使手中拿着扫把镰刀等武器,也惧怕得往后退了一步。
见此,田老二更是不屑嗤笑,又因牵扯伤口的疼痛怒喝道:“你个老头子瞎了不成,没看到我被人弄伤了吗!”
“我告诉你,我可也是和田村的一员,你今天既然来了,就必须得为我做主,给我个说法。”
趁此机会,谢瑾宁上前,将骤然软倒的田小花抱至一旁。
也不顾地上尘土,谢瑾宁扑通坐下,让田小花躺在他怀中,用手帕小心按住她腰侧的伤口,不让更多的鲜血流出。
“姐姐,姐姐。”田小枝跪倒在地,伸手小心翼翼去碰田小花的手,拉着晃了晃,却没有得到回应。
“我是小枝啊姐姐,你理理我,不要吓我,呜……”
女孩毫无反应,四肢无力地垂落,她眸中蒙着层晦涩灰影,似是痴了,无论谢瑾宁和妹妹田小枝如何呼唤,都一言不发,只是歪头,盯着院中那颗杏树。
严弋从墙头翻下,矫健身姿似豹,落地时半分尘土都未扬起。他快步来到谢瑾宁身侧,见他满脸泪痕衣袍凌乱,那颗藏得极好的小痣也露出半枚,当即神色一凝,忙问:“没事吧?”
他来,谢瑾宁就找到了主心骨,那口哽着的气松了,挺直的脊背也塌了下去。
眼尾瞬间红透,鼻间酸涩,谢瑾宁咬住唇,想将眸中的水雾逼回去,他哑着嗓子:“我没事,是小花,她……”
一时哽咽难言,泪水夺眶而出,从那毫无血色的面庞间滚落。两汪澄澈秋池被泪光揉碎,残存着未消散的惊惶与委屈,单薄脊背弓起,随着艰涩呼吸轻轻晃动,尽显脆弱与无助。
“哎呀呀,哪儿有伤者,让开让开,让老夫来看。”
而后,一白眉老者从人群中挤出,将刚蹲下身的严弋推开。没推动,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去,没个眼力劲儿,也不知道给老夫腾个位置。”
老者白发鹤颜,明显上了年纪,却腿脚便利,双瞳也亮得惊人。身上带着股奇异的药香,似是名医者,但又一身破烂不堪,满是撕扯痕迹的道袍,白发间也夹杂着不少草叶树枝。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林里滚了一圈呢。
“您,您是大夫吗?”谢瑾宁胡乱擦了把眼泪,粗糙袖口将面颊蹭红,泛起轻微刺痛,他却没空管,小心将田小花放平,“大夫,您快看看她吧。”
被他压了一会儿的伤口已然止血,只是有些细小颗粒仍在其间,得清理后再上药。
把完脉,老者又掰开她的眼睑观察,道:“伤口没事,不深,养得好不会留疤,只是她身子骨太虚,这才止不住血。”
没事就好,谢瑾宁松了口气,又急道:“既然没事,她又为何没有反应?”
“那是因为……”
老者掐指捏了几下,捋捋胡须,摇着脑袋一脸玄奥高深,“魂,被打散啦。”
只在志怪戏文中听过的情节出现在眼前,谢瑾宁瞳孔一缩,惊得眼泪都凝固。
“那,那要如何才能清醒?”
“就得看院子里的东西,愿不愿意帮她聚一聚了。”
第39章 勾引 怒火攻心
另一侧, 田老二仍在叫嚷:“人呢,他爹的,敢伤老子不敢站出来是吧, 一群龟孙!”
他环视一圈,“那行, 在场的, 你们一人给我半两银子药钱,不给就等着老子直接去你们家里拿!”
人群倏地慌乱。
“不, 不是我。”
“也不是我,我,我只是跟着他们来……”
被欺压甚久,村民本就不敢反抗, 这下惧意更浓, 避开田老二的视线不说, 还悄悄往后退去。
此刻若是一人跑开, 剩下的怕就要跟着一哄而散了。
“田老二!”李东生怒道:“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是什么东西。”
田老二一脚踩住木棍,将其彻底踩裂, 木屑四溅,听到周围害怕的吸气,那满是油光与汗水的肥腻面庞上, 得意狞笑因疼痛更为扭曲丑陋:“现在你们在我家, 该听的是老子的家法。”
“是我伤的。”
田老二面色一僵, 愈发嚣张的气焰陡然凝滞。
严弋将弓背至身后:“你待如何?”
男人身形高大, 如一座巍峨巨山,每走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神色淡漠, 黑黢黢的眸子深邃似海,落于田老二面上时,却是依旧淡然无波。
好似眼前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草莽,最低劣的虫豸,烂泥一滩,无法激起他任何的情绪。
田老二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事不过三,我已给过你诸次机会,今日,要么你滚出河田村,永不再入,要么。”
脑中浮现田小花的伤势与谢瑾宁被扯开大半的衣襟,瞳中寒芒如出鞘利刃,毫无保留倾泻而出,“就做个废人吧。”
“草你爹的——”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冲散心头微弱的恐慌,田老二怒不可遏,当即暴喝一声,挥拳恶狠狠朝严弋砸去,直冲心窝。
谢瑾宁忙道:“小心!”
积蓄起全力的拳风凛冽,四周尘土都被卷入,发出尖锐呼啸,但严弋只后退半步,沉肩侧身,便轻易躲过这致命一击。
田老二砸了个空,又立刻反手横劈,他速度并不慢,却仍是晚了——严弋已闪身至他身后,一脚踹在他膝窝,右手攥住胳膊一扭。
“扑通”。
田老二重重跪倒在地,被放开的胳膊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弧度,软塌塌垂落至身侧。膝骨剧痛还未达大脑,后背再度传来一股巨力,额头狠狠磕在地面,吃了满嘴尘土碎石。
瞬息之间就已落败,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好样的!”
人群中骤然响起欢呼。
“啊!我要杀了你。”
愤怒,疼痛,屈辱,叫好声更是如沸水入油锅。
田老二以往最喜听人哀嚎,配上那一张张恐惧,不住求饶的绝望面容,简直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场景,令他身心愉悦。
而如今,身份反转,观猴者成了供人戏耍的猴,田老二浑身血液朝头顶冲去,甚至感受不到胳膊被硬生生掰脱臼的疼痛。
他双眼爆出血丝,喘着粗气,左手撑地想要起身反击,落在他背上的脚却如有千斤坠,再度用力,便让好不容易抬起些许的上身又摁了回去。
田老二生得虎背熊腰,被摁在地上四肢扑腾的模样,像极了……
四周噗嗤闷笑不绝于耳,连田小枝也扯住姐姐的袖子,道:“姐姐,你快醒醒,看,院子里好大一只王八。”
后者的瞳孔却依旧灰茫。
田老二形容狼狈,再看严弋,却连衣角都未曾有丝毫凌乱。高挺眉骨与鼻梁流畅相连,线条冷硬锋利,似一把刚出鞘的寒刃,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强大气场恍若无形巨浪,汹涌翻卷,压下周遭的鼎沸人声。
英武身影落入眸中,谢瑾宁高高悬起的心脏才落下,却没回归原本的位置。胸腔里悄然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其轻巧一弹,直送到耳畔。
他不知喧嚣嘈杂声响何时消失,耳边只有愈发急促的“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组成一曲杂乱无序的鼓乐。
眼睫轻颤,淡粉唇瓣微微张开,修长白皙的脖颈间,细腻皮肉下流动加快的血管隐隐可见,与之一同的,是起伏的脉搏。
谢瑾宁呼出一口热气,目光移至严弋那被衣袖包裹,但仍清晰可见的肌肉轮廓,渐渐有些失神。
脚下田老二使尽浑身解数挣扎,严弋却稳若磐石,屹然不动,“我说过,若你再动手,便不是挨一顿打这么简单。”
足底抬起,又迅速落至后颈,一碾,瘫软在地的田老二便如被人攥住命根,发出尖锐惨叫。
严弋真的会踩断他的脖子!
“别,别踩,我错了!”性命攸关,田老二也顾不得别的了,忙扯着嗓子喊,“他要杀我,村长,村长救命啊!”
“小严。”李东生上前,“不要冲动。”
为了这种人背上人命,不值当。
严弋朝他轻点头,缓缓道:“所以,你选什么?”
田老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后颈又传来一阵脆响,才想起严弋所问何物。豆大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涕泗横流:“我滚,我滚出村子,永不再进,别杀我!”
严弋松了力,将黏在地面如一滩烂泥的田老二扯起,村民拿着准备好的麻绳上前,将其五花大绑。
“各位,”
李东生扬声:“田老二何许人也,大家多有了解,也积怨颇多。他欺凌弱小,打家劫舍,屡教不改,作为河田村村长,我就此将他驱逐出村,田产留于田家姐妹两人,可有异议?”
“没有。”
“好!”
“滚出我们村!”
更有稍胆大者,见他无力反抗,捡起地上落石砸去,砸得田老二满头是包,要不是眼睛闭得快,怕是要被打瞎一只。
田老二这下是真的追悔莫及。
被赶出村子无所谓,深夜偷偷溜进来报复就行。但这可是他的房子,他的田地,凭什么给那两个赔钱货!
被打得青紫肿胀的眼皮裂开一条细缝,瞥见仍抱着田小花,坐在地上的谢瑾宁,田老二顿时灵光一闪,大声道:“我有异议!”
田老二道:“我本来没想打人,是这不要脸的谢家崽子,勾引我家小花,要把他弄回家当童养媳,还说让小枝跟着一起,以后姐妹俩共侍一夫,也有个照应。”
他越说越有底气,痛心疾首,还真有几分为女儿着想的严父之态。
“我不同意,小花又坚持要走,我晌午喝了点酒,一时情急没控制住,才……”
声音在严弋陡然爆发的彻骨寒气中逐渐降低,田老二忍不住战栗,已说出口的内容,却足以让院中人大惊失色。
“你,你血口喷人!”
谢瑾宁何尝见过这般黑白颠倒之徒,当即怫然,气得浑身颤抖。
他气,气田老二这般污蔑自己,更气他浑然不顾姐妹俩的名声。
这世道,名声对于女子而言极为重要,就算是在女子能够入学堂的京城,也仍是禁锢其的一把枷锁,更何谓是在此?
田老二这是要让姐妹俩也在这村里待不下去啊!
胸口被撞之处闷闷作疼,又在急怒之下攻破心防,他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来不及吞咽的鲜血自唇缝溢出。
“阿宁!”
见状,严弋瞳孔骤缩,立刻闪身将田小花交于村妇手中,小心让谢瑾宁靠在自己胸膛。
不过半日未见,他竟觉得怀中人又瘦了些。
少年面上的泪痕还未擦净,原本红润的唇瓣发白,唇角的血渍更是如被狂风吹落坠入泥泞的海棠,殷红在如金纸的脸庞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趁严弋没空管自己,田老二赶紧又加了把火:“不信你们来摸,我怀里还有这小兔崽子的信物和钱,他还说,等他回去拿够了聘钱,就来接她俩回家呢。”
旁边驾着他的村民将信将疑,还真摸出个荷包来,打开一看,那枚非富即贵的玉佩映入眼帘之时,他手一抖差点摔了,连忙塞回去将荷包束好。
惊鸿一瞥,足以让人看清。
在场村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值钱的东西,而村里,只有谢瑾宁是从京城有钱人家处回来的。
这枚玉佩的拥有者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真的假的?”
“没看出来啊,小小年纪的,咋干出这种事儿呢,那俩丫头也不大,这不是诱拐吗?你说他以前在京城是不是也……”
“你还敢信田老二的话?傻的啊,他嘴里能放出个什么好屁来。”
无论信与否,看向姐妹俩,和被人搂在怀中虚弱喘息的谢瑾宁的目光,还是带上些异样。
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谢瑾宁拼命摇头,张唇,嗓子却被堵住,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开合。
他眉心紧蹙,呼吸微弱,除了泛红眼尾和未被擦净的唇角,其余肌肤皆为苍白,连指尖也褪去粉意,恍若霜雪,又似一枚被巨浪击得遍布裂痕的冷玉。
细密长睫粘成簇,眨动之时,晶莹泪珠滑落,将严弋烫掉一层皮。
“你不会,我知道。”
借着拭泪遮挡,吻落在乌黑发旋,小心翼翼,一触即分。
第40章 渎神 “故弄玄虚。”
是怒火攻心。
老者让严弋将人扶正, 以此选膻中、内关、血海、三阴交等穴位,照着顺序指击,又一掌拍在后背。
“噗。”
乌血被吐出, 谢瑾宁滞涩的胸口松缓大半,呼吸渐渐平复, 面色也不似刚刚那般, 骇人得恍若下一刻就要消散的惨白。
被严弋重新搂住时,谢瑾宁有些不习惯, 挣动着想要起身。刚一用力,酸软肌肉便传来抗议,他轻抿着唇,最后还是放松了腰背, 被带着嵌入炽暖怀抱。
而他身后。
圈在纤韧腰间的手臂不住收紧, 筋肉绷紧青筋暴起, 似守护珍宝的巨兽, 彰显着极为浓烈的保护,与占有。
昨夜的酒并不足以让严弋醉, 不过是想借着醉意再最后放纵一回,等翌日酒醒,就收敛心迹, 做好一个兄长应做之事, 陪在谢瑾宁身侧就是。
但不过外出半日, 谢瑾宁竟再次受了伤, 悔意如裹挟着万千利刃的滔天巨浪,将严弋吞没。
他后悔了。
“阿宁。”喉间血气翻涌,他低语,“我不想放手了。”
“你胡说!”
田小枝嗓子都喊哑了:“才不是什么勾引, 谢哥哥是来救我和姐姐的!”
李东生手中拐杖重重一敲,压下窃窃私语,他环视众人,高声道:“谢瑾宁是我们竹堂的师长,是要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的,我不许有人侮辱他的名声。”
“我,唔……”
田老二还欲开口,被眼疾手快的村民脱下袜子卷成团塞了进去,下地丰收几日来不及换的滋味熏得他直翻白眼,面色青了又白,偏偏被堵住了嘴,是想吐也吐不出去。
村长的话一出,满堂哗然。
“什么竹堂,读书写字?我没听错吧。”
“这不是学堂吗?咱们村又要开学堂?怕不是又来骗人的吧。”
“村长不是说了吗,谢今什么?哦,谢农他儿子,这小家伙不是从京城来的嘛,铁定不是骗子。”
院子里一片嘈杂,也没人再关注田老二的胡言乱语,都忙问开学堂一事。
见反响如此热烈,李东生松了口气,弯下的脊背挺直些许。
他刚召集村民,就为商讨此事,没想到孙小石急匆匆跑来,说什么要出人命,他就赶紧让人带着家伙来了田家,却没曾想谢瑾宁也在这,还被气得吐了血。
这孩子的身子骨看着也不是个康健的,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他又要如何交待?
左一句右一句吵得耳朵疼,被围住也看不清谢瑾宁的情况,李东生大手一挥,“别吵了。”
迎着村民欣喜的目光,他高声道:“以后村中会开设学堂,村里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去学堂上学。”
“好啊,可真好。”
“阿福,你听到没,咱孩子以后也能识字了!”
谢瑾宁被热烘烘的大型暖炉拥着,胸口的憋闷晦涩如雾散云披消失,但仍有些不畅。松开的眉宇再度轻蹙,麦色大掌立刻抚住他的前胸,一下一下,轻而缓地帮他顺着气。
“哎,谢夫子刚刚还吐血了,谢夫子,谢夫子您没事吧?”
目光伴随着那声“谢夫子”,齐齐汇聚于两人之处,谢瑾宁抬眸对上众人视线,瞳孔一颤,蓦地拍掉严弋的手,从他怀中起身。
他欲盖弥彰地整理衣襟,抿唇装作无事发生的正经模样,被乌发掩住的耳根却爬上殷红,连脖颈都泛着粉。
说不清是出于“谢夫子”这一称呼,还是其他,谢瑾宁臊得不行,只想脚下突然裂出条缝,好让他掉进去。
慌张时过于用力,脆响在耳边回荡,指腹还在发麻,他不敢转头看严弋的神情,唇瓣开合,声若蚊蝇,“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说不出口了,还好,严弋知道他的意思,主动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谢夫子?”
“啊?我,我没事。”才找回声音的谢瑾宁朝村民们摆摆手:“不用这么叫我,诸位…唤我一声瑾宁即可。”
“那怎么能行,您教我们的孩子,那就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啊。”
“谢夫子,来,这是您的东西,这么贵重可要小心放好了。”
村民一股脑涌上前将他围住,将荷包塞进他手中,又兴奋地问这问那。
四面八方都是声音,堆砌如蜂群嗡鸣,谢瑾宁一句都没听清,不知先回应谁,还险些被绕晕,他转头向严弋求救,却望了个空。
男人不知何时被挤了出去,空缺之处立刻又被另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庞填满,不容忽视。
“是真的,会开学堂。”
“不不不,我没那么厉害,只是教一些识字算数罢了……”
严弋被挤出了包围圈,干脆换了个位置,抱着双臂立于一侧。
人群之中的谢瑾宁没了在谢家,在他面前的娇憨肆意,慌张不过一瞬,矜贵斐然的气度便从骨子里流露而出。
少年鹤立鸡群,长身玉立,带着笑意耐心回应问询的模样,再度与昨日捧着他手掌吹伤口之时重合。
恍若一尊圣洁纯白的观音像,纯净无暇,任何污秽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分印记。
这样的玉,就该被高高放于明堂之上,受万千敬仰,沐浴荣光。
但他却想渎神。
怀中空荡,手掌还残存着腰身纤细柔韧的触感,平坦的腰腹,拂过时,便会不自觉轻颤……
“大庭广众的,你也收敛些吧。”都快把人吃咯。
老者走到他身侧,捋着胡须嫌弃道,“红鸾星动,真是不得了哈。”
严弋眉心微动。
“不过……”他掐出几个指诀,故意拉长语调,“那小家伙是面容姣好,令人见之心喜,但依我之见,怕是从未有过这般心思。”
“再者,此举有违阴阳,有损天合啊,难咯,难咯!”
语罢,老者将手向上一抬,做了个搭拂尘的姿势。只是如今他一身道袍破烂,又形容狼狈,比起仙风道骨的道长,倒更像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不甚直白,却足以让人听懂,严弋收回视线,淡淡瞥他一眼:“你这般能掐会算,可曾算到今日自己险些坠崖丧命?”
老者哽住。
“医者还信鬼神之说,故弄玄虚。”
“嘿,你这个——”
老者眼珠一转,“算了,看在你救了老夫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眼见谢瑾宁成了村里独一无二的教书先生,田老二的如意算盘再度落了空,好不容易用舌头顶出臭得他几乎晕厥的袜团,他干呕几声,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谢瑾宁身上,奔开脚下被他扯松的麻绳,一点点朝门口挪去。
却被一直怒视他的田小枝尽收眼底,见他要跑,倏地想起姐姐刚刚喊出的那句话。
“我娘没有勾引人,也没有跟别人跑。”
小小身躯再度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目光炯炯,带着田小花那份愤怒与仇恨:“我娘是被他打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