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那句“可知罪”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跪在御前的那个身影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胥衡并未惶恐请罪,甚至未曾保持跪姿。他竟径直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帝的视线,然后——在百官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缓缓站起了身。
“臣,”他的声音清晰沉稳,不见丝毫慌乱,“不知罪在何处。”
“放肆!”位列左首的谢相眯了眯眼睛,“胥少将军,陛下面前,圣言垂问,你竟敢不尊臣纲,自行起身?此乃大不敬。”
胥衡闻言,侧过头看向义正辞严的谢相,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哦?我竟不知,谢相何时变得如此……忠君爱国,恪守臣纲了?”
这话里的意味可就深了,满朝文武顿时脸色各异,柳相早就看不惯谢相那副左右逢源的嘴脸,努力压住扬起的嘴角。而谢相一派则是满脸忿忿,却无人敢言。
谢相眼中精光一闪,并未被这明显的挑拨激得失态,反而不慌不忙将矛头再次对准胥衡:“胥少将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未经陛下调令,擅离驻防之地,此乃其一;勾结敌国,意图不轨,此乃其二;如今御前失仪,傲慢无礼,此乃其三。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不知罪?”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有理有据。
胥衡却并未看他,目光重新转向御座之上的圣人,语气依旧平淡:“陛下,丞相所言‘铁证’,无非是人证物证。既然丞相如此笃定,不妨将人证请上殿来,让臣也听听,臣是如何‘勾结敌国,意图不轨’的。也好让满朝文武一同评判,这些证据是否经得起推敲,而非是有人蓄意将这罪名栽赃给臣。”
他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电,扫过谢相和其身后的一干党羽。
谢相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但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他立刻朝皇帝拱手:“陛下,臣既敢弹劾,自有实证,请陛下宣证人上殿,与他对质,也好叫他心服口服。”
圣人高踞龙椅之上,面色深沉如水,目光在胥衡平静的脸和谢相一脸写着为了家国大义之间来回扫视。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准。”
“宣——证人上殿!”内侍尖细的嗓音一层层传了下去。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向殿门方向;
胥衡负手立于殿中,身姿挺拔如松,似乎不觉自己是待审的罪臣。
没多久,内侍引着几个人低眉顺眼地走进大殿。他们穿着北疆百姓常见的粗布衣服,脸上带着历经风霜的沧桑和显而易见的惶恐,一进这金碧辉煌的庄严大殿,便吓得腿软,噗通几声全都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其中还有一个穿着低级官员服饰的人,虽然强自镇定,但微微发抖的官袍下摆也泄露了他的紧张。
谢相见状,上前一步,声音沉痛而愤慨:“陛下,诸位同僚,这几位便是从北疆逃难而来的苦主,还有这位,是北疆锡府的文书,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便是要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一诉北疆苦楚。”
他转向那几人,“尔等不必害怕,圣人英明,定会为你们做主,将胥衡是如何与东胡勾结,如何置你们于不顾,如何导致锡府拱手让人、百姓流离的实情,一一禀明陛下。”
那文书率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惶恐,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陛下明鉴,胥少将军……他早已与东胡暗中往来,臣曾亲眼见过东胡使者出入锡府帐中,他麾下军队的粮草补给始终不缺,远超朝廷拨发之数,定是收了东胡的好处,他还时常下令,禁止我等主动出击,任由东胡小股部队骚扰边境,劫掠百姓……这分明就是养寇自重,与敌勾结啊。”
“而且在东胡人走之后,他便下令让臣等人退出锡府,想来也是他与东胡所谈盟约,不然以锡府之力,岂会无一战之力?!”
那几个百姓也跟着磕头,七嘴八舌地哭诉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胥少将军他不管我们的死活!”
“是啊!东胡人来抢粮食,抢女人,他手下的兵就在旁边看着!”
“我爹娘都死在城里了……呜呜呜……”
他们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尤其是说到锡府被弃、他们这些没来得及跑的百姓惨状,更是激起了不少官员的愤慨。
“岂有此理!身为边关守将,竟如此丧心病狂!”
“陛下!胥衡罪证确凿,请陛下严惩!”
议论和指责声开始在大殿中蔓延,一道道或愤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射向站在中央的胥衡。
谢相见状,脸上满是痛心,他转向胥衡,义正词严地呵斥:“胥衡,如今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你深受皇恩,却勾结外敌,祸乱边疆,弃城失地,致使百姓生灵涂炭!你可知罪?!”
胥衡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果然如此。
和他预想的一样。找几个所谓的“苦主”,编造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将他所有的战略部署和不得已的抉择扭曲成通敌叛国的证据。弃守锡府,那本是为了保住主力、诱敌深入的战略撤退,最终也确实换来了后续的大捷,收复了更多失地。如今却成了他贪生怕死、置百姓于不顾的铁证?
这京城里的衮衮诸公,为了给他定罪,真是煞费苦心,连脸面和底线都不要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那些痛哭流涕的“证人”,掠过义愤填膺的谢相,最后再次落回高踞龙椅的圣人身上。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着看他如何辩解,或是如何绝望。
然而,胥衡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谢相,仅凭这几人的一面之词,便要定臣通敌叛国之罪吗?”
“难道我边军将士浴血奋战的功绩,无数为国捐躯的英魂,在诸位眼中,就如此轻易地被这寥寥数语抹杀?”
“究竟是谁,”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直刺李丞相,“在颠倒黑白,构陷忠良?!”
胥衡那句掷地有声的反问,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是啊,钱财?地位?名声?这些胥衡缺吗?
他出
身将门,本身家世显赫;他军功卓著,地位尊崇;他年纪轻轻便已是国之柱石,名声显赫……他似乎确实没有通敌叛国的动机。
一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官员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谢相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胥衡如此冷静,这般情境下还能反驳下去。
龙椅上的圣人,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胥衡,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看似给予辩解机会的问话,实则将更大的压力抛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女声从凤座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宁皇后不知何时已端坐起身,凤冠下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国母的雍容,眼神却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惋惜,又似是决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宁皇后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殿中的胥衡,眼中满是痛心疾首,缓缓道:“阿衡,本宫与你母亲,曾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她才华横溢,性情豁达,本宫一直甚为喜爱敬重。也正因如此,当年得知她……的身世真相时,本宫亦是心痛难当。”
身世真相?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百官们面面相觑,竖起了耳朵。
胥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皇后。
宁皇后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内每一个人听清:“后来,本宫才偶然得知,你母亲并非如外界所言,是北疆普通的汉家女子。她实则出生于边境的一个小部落,那个部落……长期与东胡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血脉相融。”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清晰地说道:“你的外祖父,是部落首领,而你的外祖母……是确凿无疑的东胡贵女。换言之,阿衡,你的身上,流淌着一半……东胡的血脉。”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指控还停留在表面,那么宁皇后此刻揭露的,则是根源——血脉。
大安自古便极其看重宗族血脉的,拥有一半异族血统,尤其是与朝廷死敌东胡的血脉,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洗去的罪过,
谢相抬眸看向圣人,立刻高声附和:“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难怪胥少将军对东胡屡屡手下留情!难怪会做出弃城此等匪夷所思之举,竟是血脉相连,暗中勾结!圣人明鉴,此乃祸根深种,其心必异啊!”
其他官员也纷纷反应过来,原先持中立态度的官员眼中忍不住多出一些厌恶。
圣人高坐龙椅,面色依旧深沉,但看向胥衡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冰冷的审视和毋庸置疑的怀疑。
难怪宁皇后今日在此处,原来就等在这里,她不仅提供了动机,更从根本上否定了胥衡的立场和忠诚。
胥衡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的目光和指责。他脸上的冰冷似乎更甚,但除此之外,竟没有出现众人预期的慌乱、愤怒或是辩解,显然他早就知晓此事。
良久,在一片喧嚣的指责声中,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所以,皇后娘娘,陛下,诸位同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今日定我的罪,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的血脉,对吗?”
谢相被胥衡那句关于“血脉定罪”的问话噎得一滞,随即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胥衡,休要混淆视听!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陛下!此子巧言令色,心怀叵测,请陛下立刻下旨,将其押入天牢,严加审问。”
圣人看着下方一片哗然和纷纷附和谢相的官员,沉吟片刻,终于抬手,似乎就要下令。
“陛下。”胥衡却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打断了他的动作,“既然谢相口口声声说人证物证,那臣,也想请陛下见几个人,看几样东西。”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谢相立刻道:“陛下!此乃拖延之计!切不可……”
“陛下,”一位素来较为中正、隐隐偏向胥衡的军中老臣出列拱手,“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就让胥少将军将人证物证请上殿来,当面对质,也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令天下人心服口服。”
圣人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百官,最终缓缓点头:“准。”
谢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很快,殿外传来脚步声。内侍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一个锦衣华服,却面色惨白,眼神躲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竟是谢相那位一向不成器的长子——谢非行,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捧着厚厚账册的黑衣侍卫。
谢相看到原本应当在别院的他这副模样出现在此地,眼前眯了眯,这个蠢货!他怎么会在胥衡手里?!
谢非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根本不敢看自己父亲杀人的目光,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开始交代:“陛下……罪臣谢非行……招认…家父…家父谢承司……多年与东胡暗中往来…不仅贪污军饷…还…还私下向东胡贩卖精铁兵甲…”
他每说一句,谢相的脸色就白一分,百官们的吸气声就重一分。
“多年前……平边侯发现了…发现了家父与东胡交易的证据……家父便命我与东胡人合谋制造了那场…意外…”谢非行说到最后,几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胡说八道!逆子!你竟敢污蔑亲父,定是受了奸人胁迫。”谢相指着胥衡,“陛下!此乃构陷之言。”
胥衡却不慌不忙,从身后侍卫手中接过那本厚厚的账册,双手呈上:“陛下,此乃谢家与东胡往来明细账册,以及经手人员画押口供,还有他们通过黑市贩卖兵器的路线、接收人等信息,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账册,呈给圣人。圣人随手翻开几页,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谢相继续辩驳道:“陛下,账册亦可伪造!口供亦可严刑逼供,不足为信。”
胥衡淡淡道:“丞相可知,与东胡交易的中间人,胡商阿史那德,已被我擒获?他此刻就在殿外候旨。丞相可要与他当面对质?”
谢相:“……”
胥衡又补充道:“还有,谢府上负责与阿史那德接头的二管家,以及看守秘密仓库的护卫队长,也都在,想同陛下说说仓库里还藏着多少来不及运走的制式军械。”
谢相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人证物证链如此完整。
他猛地看向一人,却不是胥衡,而是御座之上的圣人。
这些东西明明应该是在圣人手里,怎会?!
不过下瞬间他也想明白了,今日此局原来不是给胥衡设的,是给作为弃子的他摆的。
瞧见他的目光去向,胥衡的眼神又冷了些,果然如此啊。
这些证据来得太过容易,其中肯定有人做鬼。
至于是谁,显然看谢相的反应便可知晓了。
谢相一个激灵,忽然明白了。胥衡手里,恐怕还有能牵扯更深的证据……但他没有拿出来。
这是交易,用他一个人,哦不应该是谢家的倒下,换来朝局暂时的平稳,换来圣人的脸面。
想通这一点,谢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面如死灰。
百官鸦雀无声,看着这惊天逆转,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圣人合上账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是一片帝王的震怒与痛心:“谢承司!你身为丞相,国之股肱,竟如此贪婪无度,勾结外敌,谋害忠良,祸国殃民,辜负朕的信任!”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来人!摘去他的顶戴花翎!打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准备毫不客气地将谢相拖了下去,谁料谢承司并未让他们碰自己,而是甩袖大笑,接着转身出了大殿。
可笑可笑。
一场轰轰烈烈的问罪,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圣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胥衡身上,复杂难辨。胥衡微微垂首,姿态看似恭敬,却无半分惧意。
将宁皇后从此事摘出去,作为交易,他拿出谢家的把柄作为交换。
博弈只有瞬息之间。
第112章 吃喝她认输行了吧?
胥衡从大殿中走出,后边有人快步跟上,正是方才为他说话的祁老将军,他叹了口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次回京便算作是苦尽甘来,若是不出差当便是一生顺遂,这也是你阿父阿母的遗愿。”
至于何差当,两人都心知肚明。
胥衡对这位父亲故交笑了笑,没接话。
见他这副模样,祁老将军心中清楚,不再多说,而是不紧不慢沿着长阶下去,他身子骨也不中用了,回府便将自己告老还乡的折子递上去吧。
人都差不离走尽了,一人才缓缓同胥衡并肩,他开口道:“恭喜胥少将军得偿所愿。”
胥衡看向谢道疏,应答道:“亦是谢大人所求。”
饶是他也没想到,公孙水的好友竟然是谢道疏,京中的诸多消息便是由他传过来的。
谢家势大,同样也是祸事,如今圣人多疑,重在掌权,怎会容许谢家把控朝政,迟早都是死路一条,自己没受过谢家的恩,自然也要寻机会把自己摘了出来,今日下来,谢道疏总算松了口气,也不介意多送胥衡一个消息。
“半个时辰前,圣人下令,以福安帝姬之名把江娘子接进宫了。”
胥衡脚步猛地顿住,周身刚刚稍敛的寒意瞬间再次迸发,比之前更甚。
圣人的动作倒是快,前朝奈何不了他,便想从后宅下手,用江愁余来牵制他?还是想试探什么?
他眼底掠过厉色,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后宫的方向大步走去。沿途的侍卫宫人见到他面覆寒霜、气势凛然的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或询问,纷纷下意识地低头避让。
谢道疏微一沉默,这胥少将军倒是不惧旁人知他软肋,不过换做他亦然,毕竟驻扎在京郊的五万大军,以及北疆留守的军力足以让他傲然。
胥衡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章问虞的永明宫附近,恰好遇见被众多宫娥簇拥着、正慢悠悠往外走的江愁余。她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手里还捏了支刚掐的芙蓉花,笑得比花还灿烂。
眼尖的宫女看见胥衡,便行礼说道:“福安帝姬听说下了朝,便想亲自送江娘子出宫,可人在禁足,只好吩咐奴婢等人送江娘子来寻少将军。”
字字便是表明,章问虞知晓圣人意思,但她对江愁余并无恶意。
回京路上,江愁余便把先前京城之事同他说了,特别强调章问虞对她很是周全照顾,因此胥衡并未多言,只道:“多谢帝姬。”
看到逐渐走进的胥衡,江愁余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迎上来:“咦?你怎么来了?事情办完啦?”她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又小声问了句,“……没事吧?”
胥衡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毫发无伤,接着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嗯,办完了。来接你回家。”他的声音放缓了些。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朱红宫墙,琉璃碧瓦,没有宫女内侍。
江愁余还在想龙傲天知不知道路啊,等会儿迷路就尴尬了。
旁边胥衡却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觉得这宫里怎么样?”
江愁余正看向甬道旁的缸坛,里面飘着嫩叶,闻言随口答道:“啊?还行吧。我只逛了永明宫,挺大的,花也挺多,走了会儿,累得慌。”
胥衡脚步侧过头看她,他声音低沉:“想住到这里面来吗?”
“噗通!”江愁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绊倒,幸好被胥衡牢牢扶住。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内心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住进来?!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刚才在大殿上没谈拢?直接谈崩了?要武力解决了?
所以我这是……要提前体验一把当祸国妖妃的日常了?!
这么突然吗?
无数心声在她脑中狂跳。她看着胥衡的俊脸,心脏砰砰狂跳。
半晌,她挤出一个极其虚假、嘴角都快抽筋的笑容,干巴巴地说道:“呵…呵呵……我还是算了吧……这地方看着是挺气派,但也就看着了。其实屁大点地方,走来走去都是墙,抬头就看天那么四四方方一块,闷也闷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摆手,表示敬谢不敏。
不过又想到龙傲天的结局,她赶紧补充一句:“如果你想,那可以努力。”
虽然她咸鱼摆烂,但不会要求男朋友也这样,有上进心就去追梦吧!更何况你还是龙傲天!
胥衡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拒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
江愁余不住偷瞄他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啊?要不再劝劝我,说不准我就答应了?!
直到回到了熟悉的小院,江愁余拉着胥衡在榻上坐下,叮嘱他不准走,但是也不准吵她。
这回有龙傲天守着,她就不信还有人能拐自己?
想到这里,她安心躺下,扯过毯子盖住自己,缓缓睡去。
她侧躺着,脸颊压着玉色软枕,挤出一小团软肉,呼吸匀长,睡得毫无形象可言。
胥衡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手里原本拿着暗信,此刻却直接放在膝上,目光落在江愁余透着淡淡粉色的耳垂上。
他心头微动,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试探,极轻极轻地捏住了耳垂。
睡梦中的江愁余似乎被打扰了清梦,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喉咙里发出极轻一声“别闹……”。
胥衡觉得有趣,非但没放手,指尖反而又轻轻摩挲了一下。
只见江愁余眉头彻底拧成了一个结,脸上浮现出极度不耐烦的神情。她甚至没费劲睁开眼,只是在梦中极其不爽地猛地一挥手,精准地拍开了那只扰人清梦的蚊子,然后无比熟练地、带着一股破罐破破摔的怒气,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
整个人面朝软榻里侧,只留给胥衡一个后脑勺和一截乌黑散乱的发丝。她还顺势把毛毯一股脑卷到了自己身上,裹成了一个严实的蚕蛹,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任何叮咬。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在睡梦中演练了千百遍。
胥衡看着手中被打出来的红印:“……”
气力还挺大。
他笑了笑,又拿起那封暗信看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仿佛真的进入了暂时的和平模式。皇宫那边再没传来什么幺蛾子的旨意,胥衡索性给自己放了假,准备带着江愁余出去走走。
但江愁余对“出去走走”的理解,显然和胥少将军的规划略有出入。在她看来,所谓放松,那就是——吃!喝!玩!乐!
怎么还会有人休假时间还起来晨练啊?!还是那种能去半条命的沙袋晨练?
江愁余在第一日被揪起来看了一眼,就果断转身回房了。
笑话,她穿书是来干这个的吗?
她可是有攻略大计在身,绝不能被人扰乱。
给自己找好借口,她就安心回去睡回笼觉了。
轻竹虽然没交出解药,但寇伯还是配出了解药方子,可与此同时,他也同胥衡道:“娘子体弱,最好先以药膳养身,其次强身健体为佳。”
于是胥衡变着法子给江愁余准备药膳,又寻着机会带她出门走走。
这任务还是比较轻松,譬如此刻,天刚蒙蒙亮,江愁余就把自己从被窝里拔了出来,眼睛发亮地
摇醒软榻上的胥衡:“快起来!听说西市那家胡记的羊肉包子一开门就卖光!去晚了就没了!”
被强行开机的胥衡:“……”他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认命地起身。
好在结果当然是抢到了。江愁余捧着热腾腾、白白胖胖的羊肉包子,咬一口,汤汁四溢,鲜香满口,烫得她直抽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含含糊糊地赞叹:“唔!好吃!值了值了!早起值了!”她顺手把咬了一口的包子递到胥衡嘴边,“你快尝尝!”
胥衡看着她那馋猫样,眼底漾开笑意,就着她的手也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嗯,尚可。”
说不准明日还能以此诱她早起。
两人就着京城闲逛,逛累了,江愁余一头扎进一家老字号的糖水铺子。对着琳琅满目的纠结糖水了半天,最后点了碗冰镇的杏仁豆腐,又给胥衡点了碗扎实的芝麻糊,两个人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尝两样。
店家见着他们两人衣裳不俗,赶紧推荐自家的经典胡桃糕,江愁余婉拒了,上回龙傲天过敏养了好久。
等到吃食上桌,她小口小口地舀着滑嫩清甜的杏仁豆腐,看着对面胥衡面不改色地喝着浓稠滚烫的芝麻糊,忍不住吐槽:“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都不怕烫?我看着都热。”
胥衡放下碗,淡定道:“习武之人,气血旺盛,不惧寒热。”眼神却落在江愁余一旁沾满芝麻糊的勺子。
谁叫某人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总不能浪费。
他又叮嘱:“少尝冰食。”
江愁余心虚地吃着杏仁豆腐,决定不跟这种直男讨论养生哲学,继续享受她的冰爽甜蜜。
午饭时间,胥衡直接包下了京城平沙楼的雅间。各式招牌菜如流水般端上来,摆满了整整一大桌。
江愁余照样每样都尝一点,然后开始精准点评:
“不愧是炙羊肉,味道绝了!”
“这个水晶肴肉好吃!”
“嗯嗯嗯!蟹粉豆腐好鲜!拌饭肯定一流!”
“等等,这个烤鸭果然正宗,比外卖……啊不是,比之前吃的那家还好吃?皮好脆!”
她吃得心满意足,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看着还剩好多菜,她眼睛一转,扯了扯胥衡的袖子,小声说:“这么多没吃完,好浪费啊……能不能让他们打包?”
胥少将军:“……”我都还没开始动筷呢。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些菜肴,又看了一眼江愁余那认真的小眼神,沉默片刻,抬手招来掌柜:“刚才夫人说好吃的几样,再做一份,装食盒,送到府上。”
掌柜应答退下,他才说道:“我可以吃了吗?”
江愁余瞬间眉开眼笑:“嘿嘿,明天伙食又有了,快吃吧,这边鱼身我没动过。”
华灯初上,夜市的喧嚣更胜白天。江愁余如同鱼儿入了水,在各个小吃摊前穿梭,但都没买,主要是吃太撑了,她滴溜着眼神,目光落在一块熟悉的牌匾之上。
“快快,我们去这里!”
胥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三个明黄色大字明显‘合风馆’。
江愁余几乎是拿出自己余生人格保证,才把黑着脸的龙傲天拉进去的。
雅间内熏香袅袅,带着一种清雅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令人放松的草药味,四壁悬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想来今日贞宁帝姬和公孙水都不在,但还有位熟人——温瑜。
他一见她,愣了片刻便笑道:“江娘子。”同时目光落在她身边面色冷峻的男子,心想稀奇,江娘子居然把大名鼎鼎的胥少将军都给拐来了,等主子回来还得同她说一声。
江愁余只让他寻一间雅间,温瑜应下,带着两人去了三楼,让他们稍等一下,片刻后人便来。
江愁余感受到胥衡的目光:“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
片刻后,衣着素雅、面容清秀的婢女跪坐在软垫上,正力道适中地为斜倚在榻上的江愁余揉按着肩膀。
“没错,就是这里,酸得很……”江愁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逛了一日都快累麻了。
婉拒了服务的胥衡端坐在一旁,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
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不高,却成功让正在享受的江愁余一个激灵,差点从榻上滑下来。连那按摩的婢女手都顿了顿,下意识地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瞄向自家男朋友。只见胥衡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怎…怎么啦?”她有点心虚地唤了一声。
胥衡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他目光扫过那名婢女,婢女立刻识趣地停下动作,垂首退出去。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却带着明显的调侃,一字一句,敲在江愁余的心尖上:
“看来,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倒是过得甚是逍遥快活。”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倒是我回来了,反而耽误了你继续过这等……神仙日子了?”
江愁余:“……”感觉语气不对。
她恨不得对天发誓,“天地可鉴,这儿的按摩手艺是京城一绝!我就是想来让你也放松一下……”
好吧,她就是想按摩了!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胥衡脸上的那抹笑意更深了。
“过来。”胥衡拉她。
最后的结果显然易见,松开时,江愁余喘着气,断断续续宣告:“好……好了!”
胥衡低低笑出声,掐着她的腰,手不停从后脑勺往下抚摸,像是在安抚她混乱的气息。
“怎么还这么弱?”
江愁余觉得龙傲天游泳应该也挺厉害的,没见过这么会换气的人。
她认输行了吧?
几天下来,江愁余感觉重回到刚穿书时的美好时光,即使自己都快被喂胖了一圈,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乐。
什么朝堂争斗,什么阴谋诡计,哪有干饭和睡觉重要!
而胥少将军,则默默考虑,是不是该找个会做各地菜系的厨子学学了。
第113章 看望有没有种可能是你太暴力了。……
风波平定后,王华清也来瞧过江愁余,正巧胥衡不在。
她眼睛弯弯,从袖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个
小巧的食盒,“特意绕到稻香斋买的桂花酥。”
江愁余伸手接过,王华清顺势凑近打量对面之人眼底,“让我瞧瞧啧啧,眼下青黑淡了不少。”
江愁余:“……难道不是因为我昨日早睡了吗?”她绝不承认,先前因为胥衡之事,她夜半睡不着。
“今早街市可热闹了,说书先生把胥少将军破敌的段子编得比话本还精彩。”王华清笑了笑。“还提及你了呢。”
“提及我什么?”江愁余好奇道。
“说你是胥少将军一生钟情之人,于万军中护你周全,尤其是那一箭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但胥少将军……”
江愁余被饼渣呛得直捶胸口:“够了,我说够了。”她真社死了。
“总而言之,你算是在这京城扬名了。”
古人也这么八卦吗?江愁余心想。
“算是扬眉吐气了,你真应该出门听听,我就跟在你身上,听你吩咐,我就走上前去,面对说你闲话污蔑你的人,直接两个大耳光……”
江愁余:“少看些话本子!”这些恶毒女配的情节她们不碰好不好?
被遏制了表演欲的王华清忽然又想到什么,“我有一个秘密,想不想知道?”
江愁余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说。”
换来的是摊开的手心。
显然这就是秘密交换的代价。
江愁余上下看了她一眼,后者咳了咳,正准备开口时,就见江愁余一幅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去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木盒出来。
“给!”她大气地放在王华清手中。
王华清:“……我真要,但你不能真给啊。”瞬间感觉手中的木盒跟烫手山芋一样,她直接扔回江愁余怀里。
江愁余犯了白眼,塞给她:“不来虚的,快说秘密。”况且这些本来就是她给王华清准备的,经过这几天的梳理,她已经把自己的‘遗产’完美划分了,刚巧王华清来。就顺手给她。
见江愁余一脸认真,王华清没再退却,只以为是首饰之类的,见江愁余疯狂眨眼催促,她突然抓着江愁余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猜猜里面有什么?”
“……午膳?”
“再给你一次机会!”
“嚯!”江愁余猛地弹起来,摇椅吱呀乱晃,“不是吧?不会吧?真的吗?”
王华清一一答过:“是,会,真的。”
江愁余掌心贴着微隆的小腹突然僵住,“等等你夫君知道吗?”
“第一个就告诉你!”王华清鼻头红红像抹了胭脂,“方才感觉吃胀了去医馆拿药,大夫诊了我才知晓。”
江愁余:“不愧是你!”
她小心翼翼感受着动作,莫名眼眶湿润,“要好好的。”
王华清受不了她这模样,红着眼睛道:“上回你这番说话还在你要去探亲时.”
江愁余想,上回是生离,这回便算是死别?
两人又闲话许久,直到胥衡回来,江愁余喊禾安送这位新晋孕妇回去,可得小心些。
小院中只有江愁余同胥衡两人,后者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照样先去梳洗换衣裳。
这些日子,江愁余发现,龙傲天隔三岔五便会出门,有时是半日,有时只是一两个时辰。
她也没管,乐得看自己的话本子,老实出门精力也跟不上,而且按照规律,一般胥衡干的大事没隔几日就能在邻里闲谈中听闻。
“……可不是嘛!那张屠户家的恶霸儿子,前几日不是还嚣张得很,当街纵马差点踩了人,这怎地好几日不见踪影了?”
“哎呦,快别提了!听说啊,是夜里不知被谁套了麻袋,堵在暗巷里一顿好打!腿都折了一条!啧啧,那张屠户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夜把人送回乡下老家去了!”
“也真是该遭,谁叫他是这里的地头蛇,谁人没受过欺负。”
此话一处,闲聊的声音突然停了,眼色一直往隔壁使。
这江家妹子倒是以牙还牙了。
“还有听我妹父的姑父的结拜兄弟说,那衙门也不太平,换了不少人呢。”
“你说这是谁做的?真是大快人心!”
“谁说不是呢……”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心照不宣的啧啧声。
躺椅上的江愁余啃蜜饯的动作早就停了,嘴巴微微张着,看向出来正给她剥坚果的胥衡本人。
“你干的?”
胥衡头也不抬,‘嗯’了声,“本来想杀了,但想想还是算了,至于章和澄……”
听到前半句,江愁余先是沉默,杀人怎么说得跟杀鸡一样轻松啊我请问?
然而后半句,“章和澄是谁?”她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直到青瓷盘被装满,胥衡才看她:“不记得便算了。”也不必记得,凡是欺负过她的人,他都替她记着,一笔一笔清算她早就抛之脑后的旧账。
江愁余接过他递来的坚果,一口一个,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她眨眨眼,慢吞吞地坐起来,小声嘟囔:“那个……张屠户的儿子……”
胥衡眉峰微动,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只淡淡道:“腿断了,清净。”
“哦……”她又小声问,“那……衙门……”
“论罪入狱。”他面不改色。
“那章……和澄是吧?”
“废了。”更是言简意赅。
江愁余望着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憋了半晌,只冒出一句:“那……你下次出门……带上我呗?”好歹让她看看热闹啊!
完蛋,感觉自己真有妖妃潜质,仅存的良心都被腐蚀了!
胥衡垂眸看着她亮晶晶、充满好奇又带着点怂的眼睛,“你确定带你去,不会犯恶心?”
江愁余:“……”有没有种可能是你太暴力了,什么血啊尸首的,谁人能不恶心?
自从回到京城,她就时不时会做噩梦,全是那日城头的场景,还有系统的催促。说起来,距离‘最后期限’只有四日了。
但她还没做好和龙傲天道别的打算。
唯一拖延的借口便是好感度和任务进度还没达100%。
不过374号没再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又没电了,还是默许她的拖延。
眼见日头快要落下,身为‘家庭煮夫’的胥衡自觉地朝着灶台走去,江愁余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忍不住轻舒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还没感叹完,院门就被敲了敲,一日未曾下地的江愁余穿上鞋,给开了门。
不出意外,是湛玚和公孙水。
他们拎着好酒和食盒,公孙水先是探着头看了眼灶台,捅了捅湛玚的胳膊肘,“这回撞上了,是他下厨。”
湛玚:“……”
江愁余:“……”果然没人能拒绝龙傲天的手艺。
都是熟人,她懒洋洋地挥挥手,示意他们自便:“茶在老地方,自己泡。点心……呃,点心好像被我刚吃完。”她毫无愧疚之心地指了指旁边空了的碟子。
湛玚和公孙水早已习惯,赶紧落座,湛玚熟练地烹茶,闲话便渐渐扯到了朝堂近日最大的变动——谢家的倒台。
“谢家这一垮,留下的窟窿可真不小。”公孙水抿了口茶道,“六部里头,空出来的实缺职位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底下那些关联职位更是多如牛毛。如今京城里,有点门路的都在活动心思,琢磨着怎么能填上这些坑呢。”
这事江愁余听胥衡说过,连被罢黜的湛玚都被重新拎回去上班了。
湛玚将放凉了些的茶水放到江愁余面前:“职位空缺一多,圣人为稳固朝局,收拢人心,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该施恩天下,再开科举。”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灶台门口。
恰在此时,胥衡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香气扑鼻的时蔬走出来,腰间还系着江愁余千挑万选的那条略显滑稽的碎花围裙。他神色平静,仿佛没听到刚才的议论。
公孙水干脆直接笑问:“少将军,你看这下恩科之事,是否将近了?”
胥衡将菜碟放在桌上,解下围裙,才抬眼看了看众人,语气平淡却肯定:“会有。”
江愁余插上话:“那何时……”
“但不在此刻。”胥衡将她最爱吃的菜放在前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露疑惑。如今朝局动荡,正是需要新人填充、稳定人心的時候,为何不急?
湛玚若有所思地看着胥衡,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玄甲、风尘仆仆的亲卫出现在门口,正是胥衡心腹之一。他见屋内都是人,便抱拳行礼,等候指示。
胥衡头也未回,只淡淡道:“直接说。”
那亲卫立刻躬身,声音清晰有力地禀告:“启禀主子,康忠郡王不日即将奉诏回朝。”
“啪嗒。”公孙水的竹筷掉在了桌上。
湛玚也忍不住皱眉。
江愁余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章修驻守西北,怎么此刻突然回朝?
刹那间,她忽然有点明白胥衡为何说“会有,但不在此刻”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胥衡身上。他却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禀报,神色未变,只对亲卫微一颔首:“知道了。下去歇着吧。”
亲卫退下后,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方才还在热议科举和官职空缺的众人,此刻都陷入了沉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胥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盘冒着热气的菜肴上,语气依旧平静:“都愣着做什么?饭菜要凉了。”
第114章 崩逝帝后同归。
所谓“不日”,竟是如此之急。
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京城四门便加强了守备,一队队禁军肃立于主要街道两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气氛悄然变得不同
寻常。
午时刚过,仪仗便至,康忠郡王竟真的就这样迅雷不及掩耳地回到了京城,朝野内外无数人心中暗潮汹涌,盯着这位的行踪。
胥衡得到消息时,正看着江愁余努力夹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虾饺。他神色未变,只轻轻放下茶杯,对一旁候着的亲卫道:“备马,进宫。”
好不容易夹起一只的江愁余叼着半个虾饺抬头,含糊道:“这就去?饭都不吃完?”
胥衡抬手,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伸出手捏了捏她右半张脸,眼神微深:“嗯。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他目光扫过那盘虾饺,“给我留几个。”
江愁余:“……”这是重点吗?!
胥衡入宫,一路畅通无阻。刚过宫门,圣人身边最得力的张内侍早已躬身等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胥少将军,陛下已在太极宫等候您多时了。请随奴才来。”
太极宫并非日常朝会的宫殿,更为僻静,也更为私密。
张内侍推开沉重的殿门,又无声地合上。殿内光线略暗,圣人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株苍劲的古柏。而在御案旁,章修正安静坐着,眼下的青黑也透露出他多日赶往京城的风尘仆仆。
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圣人缓缓转过身,他甚至没有过多寒暄,目光锐利地看向胥衡,开门见山:“康忠已回,朝局已定,你麾下那数万大军……究竟何时方可调离京畿,返还原驻地?”
胥衡站在殿中,身姿挺拔如松,并未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坐在一旁、同样静静望着他的章修,最后重新落回圣人身上。
殿内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良久,胥衡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始安三十五年春,平边侯府到底是怎么被害的?还请圣人替臣解惑。”
“陛下又是否知情呢?”
几乎在他问出口的瞬息,先有反应的是章修,他皱起眉不着痕迹地摇头。
而正对着胥衡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圣人脸上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窗外的光线似乎都偏移了几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胥衡,嘴角竟扯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笑意,声音沙哑而缓慢:“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真相?这就是你今日来此的……缘由?”
胥衡没有说话,只是用更冷冽的眼神回视他。
圣人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你不是……已经都查清楚了吗?谢承司狼子野心,勾结东胡,通敌卖国,为掩盖罪行,设计害死了你父母。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不是吗?”他试图将话题圈定在谢家的罪行上,试图在提醒着胥衡他们之间的交易。
看懂他的心思,胥衡眼底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
“臣同陛下的交易仅限于将宁皇后从中摘出,但臣并未承诺不追究此事。”
“谢家,不过是陛下手里最顺手的一把刀。若无陛下的默许甚至暗示,他们岂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构陷边将、私通敌国、甚至残害国之柱石?!”
他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圣人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揭开了那血淋淋的真相:
“换句话说,陛下,谢承司自二十多年前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傀儡。而真正握着线、最终点头默许这一切发生的祸首——是您。”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空旷的大殿里,也砸在了圣人身上。
他脸上的那点古怪笑意彻底消失,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沉默着,不再看胥衡,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历经风霜的古柏,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梦呓般的语气,突兀地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胥衡……你知道,年少时在他国为质,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他没有等胥衡回答,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浸透着一种岁月无法磨灭的屈辱:“受尽白眼,朝不保夕,性命如同草芥,连最低等的奴仆都可以肆意欺辱……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朕至今……记忆犹新。”
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聚焦,里面却燃起了一种偏执的情绪:“所以,从朕杀回朝的那一天起,朕就发誓——朕要坐稳它,朕要牢牢抓住它,不惜任何代价,任何可能威胁到朕、威胁到这把椅子的人……都不能留!”
胥衡听罢,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嗤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以,坐稳龙椅的前提,就是猜忌忠良,纵容奸佞,甚至不惜利用外邦之力,来铲除为您浴血奋战、守卫疆土的臣子吗?”
“陛下,您究竟是坐稳了龙椅,还是……早已成了被权欲裹挟的困兽?”
胥衡的质问带着毫不留情的尖锐,将这位年少多舛的圣人最不堪的内里彻底扒开。
而圣人缓缓抬起眼,看向站在殿中、身姿如松柏般挺直的胥衡,那眼神竟奇异地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
“手段?过程?”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噙着一丝嘲讽,“胥衡,你终究是太过年轻气盛,太过稚嫩。”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静默不语的章修,又回到胥衡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为君者,眼中何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要最终的结果,能益于皇权的稳固,有利于这江山社稷姓‘章’,那么,所用的手段是光明正大还是阴暗诡谲,是用了忠臣还是用了佞臣,是借助内力还是外力……又有什么分别?又何容他人置喙?”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曾经锐利如今却布满阴霾的眼睛死死盯着胥衡,一字一句道:“今日朕若胜了,朕便是拨乱反正、忍辱负重的明君!而你胥家,便是勾结外敌、死有余辜的叛臣!成王败寇,自古如是。这,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他这番话,既是对胥衡的回应,更是在说给一旁的章修听!他无比清楚胥衡的打算,他要在自己彻底失败之前,在这未来的新君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权臣之间,埋下一颗最深、最致命的猜疑的种子!
帝王心术,至死不休。
胥衡听完这番赤裸裸的、将权谋置于道义之上的言论,脸上没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反而只余下彻底的厌恶。他看着眼前父亲口中的明君,只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
“你疯了。”
彻底疯了。
圣人听到这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不再言语。
而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章修,自始至终低垂着眼睑,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眼中的真实情绪。只是圣人说出那番“为君之道”时,他搁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当胥衡说出
“你疯了”三个字时,他才极快地抬起眼睫,目光极快地、难以察觉地扫过两人的神情,随即又迅速垂下,依旧保持着沉默,仿佛是与他无关的旁观者。
该说的已说尽,他最后那句“退位吧”,是不容抗拒的通牒。他转身,脚步声沉稳地远去,直至殿门开合,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光晕里。
与此同时,在遥遥相对的昭明宫中,气氛却是一种近乎异常的平静。
宁素华并未如寻常那般身着繁复凤袍,而是换上了一身许久未穿的、料子虽贵重样式却略显旧时的裙衫,那是她未出阁时最爱的款式与颜色。对镜梳妆,她并未过多点缀珠翠,只细细描摹了眉眼,涂上恰到好处的口脂。
章问虞静立在一旁,眼中充满了不解,她看着宁皇后这般异常的举动,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母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微颤,“您这是……?”
宁皇后透过铜镜,对上养女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少女时的明媚,却又浸透了深宫的苍凉。她放下眉笔,转过身,温柔地看着章问虞。
“福安,”她轻声唤道,“你是在问,我后悔吗?”
章问虞抿紧唇,点了点头。朝中消息传得快,结合上一世,她算是明白为何胥衡不惧人言,也要杀进皇宫,只因父母恩、阖家仇不得不报。
即使换作是她,或许做的比胥衡还要狠。
但她不明白,宁皇后为何要掺和进泥潭之中。
宁皇后闻言,怔忪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半晌,她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在某个瞬间,是有过后悔的吧。”譬如在梦中晏姐姐不肯回头的身影,“但,也仅仅是刹那而已。”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章问虞,眼神变得清晰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国母的、近乎偏执的傲然:“这只是选择。是本宫和圣人,为了守住我们必须守住的东西,做出的选择。即便重来一次……”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宫依然会这么选。”
“不仅是因为……,更因为——”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凤座上冰冷的雕饰,语气沉凝,“本宫是皇后,是这一朝的国母。有些路,踏上去,就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了。”
章问虞看着她,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无法理解。在她看来,权势地位,难道比良知和情谊更重要吗?
宁素华看着养女清澈的眼睛,像是明白了她的不解。她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柔和与怜惜,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
“你不必懂这些。”宁素华的声音变得格外轻柔,“从你不曾逃避和亲时,你作为帝姬的责任,便已经完成了。”
她拉着章问虞的手,轻轻拍了拍:“接下来的路,便是只属于你的余生。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说完,她不等章问虞回应,便扬声道:“来人。”
云岫应声而入。
“送帝姬出宫。从今往后,她不再是福安帝姬,只是章问虞。让她……自由来去。”宁素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养育许久的孩子,眼神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的放手。
云岫眼中含泪,却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领命:“是,娘娘。”
章问虞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后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离开。她一步三回头,看着宁皇后重新端坐在镜前,背影挺直,依旧华美,却笼罩在一片夕阳残照般的决绝之中。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宁素华独自一人坐在渐渐暗淡的光线里,望着镜中那个年华已逝的容颜,缓缓闭上眼,眼前似乎浮光掠影般闪过这半生。
年少相识,不过是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他一句,“携一人行,自此昭明。”
她便奋不顾身,结发为夫妻,两不相负。
……
晚膳时分,胥衡才回到小院。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难以消散的疲惫,但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江愁余正没骨头似的瘫在窗边的软榻上消食,见他回来,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回来啦?厨房温着饭菜,要吃吗?”
胥衡摇摇头,脱去外袍,如她一般窝在躺椅里,抱住江愁余。
沉默了片刻,胥衡望着头顶的房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明日天气如何:“今日进宫,我跟圣人谈了谈。让他退位。”
江愁余正捏着自己吃撑的小肚子,闻言动作一顿,猛地扭过头看他,眼睛瞪得溜圆:“……谈?你管那个叫‘谈’?”她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大概率是单方面的“通知”甚至“恐吓”。
胥衡侧过头,对上她震惊的眼神,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嗯,谈得还算合意。”
江愁余:“……”信你才有鬼!
她重新瘫回去,消化了一下这个爆炸性消息,忍不住咂咂嘴:“啧……你们这些人,玩战术的心都脏。一个个都是狠人。”她指的是皇帝皇后,也包括她身边这位。
虽然嘴上吐槽,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平静表面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你……没事吧?”
胥衡闭上眼,摇了摇头,片刻后,又低声道:“无妨。只是……有些累。”与帝王彻底撕破脸,逼其退位,清算旧账,这其中耗费的心力与承受的压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江愁余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嗯……反正都过去了。以后……大概能清静点了吧?”虽然她觉得大概率是换一种形式的忙。
胥衡“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多谈此事。他睁开眼,转过头看她,换了个话题:“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江愁余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按时吃饭,一顿没落!苦得要死的药也捏着鼻子灌下去了,下午还看了会儿话本子,虽然那本写得还没我吐槽精彩……”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有点小骄傲地补充:“哦对了,我还去找了绣娘,一起给华清的崽崽准备了些小衣服小鞋子。”古代的小衣裳也挺可爱的,不比现代的差,她眼睛都挑花了。
说着,她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感叹和迷茫:“不过说起来真是……华清这都要当娘了,感觉好像昨日我们还在一起偷偷吐槽镇上哪个谁骑马摔了个狗吃屎呢……怎么一眨眼,大家好像都嗖嗖地往前跑,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她掰着手指,数着身边熟悉的人:“华清要当娘了,阿什回好像看上阿湘了……”
最后,她有点蔫蔫地总结:“时光不饶人啊,但我好像没有什么大出息……”语气里倒没有太多真正的焦虑,更多是一种对于时光的咸鱼式感慨。
胥衡安静地听着,看着她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唉声叹气的侧脸,眼底那疲惫渐渐消散,被一种柔软的暖意所取代。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正在无聊掰扯的手指。
江愁余一愣,转头看他。
只见胥衡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你在这里,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说话,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事。”
江愁余听着这算不上什么甜言蜜语、却莫名让人心安的话,脸颊微微发热,可随即泛上的便是浓浓的惆怅。
只剩三日了。
“至于下一步,”他微微收紧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窗外遥远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重、悠长的钟鸣——
“当——!”
紧接着,又是一声。
“当——!”
一声接着一声,缓慢、庄重而又哀戚,穿透沉沉夜色,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江愁余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地攥紧了胥衡的手:“这、这是……丧钟?”
而且,这绝非寻常的丧钟。这钟声来自皇宫方向,如此规模……是帝崩!
胥衡的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眸色深沉。
然而,就在代表皇帝驾崩的九九八十一声丧钟余音尚未完全散去之际,另一组同样庄严肃穆、却略有区别的钟声,再次响彻京中。
这一次,是国母崩逝的钟声。
帝后二人,竟在同一日,双双薨逝!
江愁余彻底惊呆了,她猛地扭头看向徐恒,只见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种了然。
“你……”江愁余的声音有些发干,“你早就猜到了?”
胥衡转眸看她,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陛下那样的人,在他有生之年,绝无可能心甘情愿地主动退下龙椅。除非他死。”
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就是不知道是圣人自戕还
是章修动的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至于皇后……她毕生所求,便是与他同尊共荣,既是国母,亦是他的妻。他既去了,她绝不会独活。想必,是随他而去了。”
江愁余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一股复杂的寒意从心底升起。那对掌握着天下最高权柄、也曾带来无数纷扰痛苦的帝后,竟就以这样的方式,余生戛然而止。
胥衡感受到她的动作,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低声安抚道:“别怕。”
江愁余摇摇头,靠回他身边,小声嘟囔:“……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胥衡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第115章 完成好感度达到百分百。
帝后同日崩逝。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说是胥少将军逼宫弑君的;有说是帝后二人不堪受辱,相约自尽的;更有甚者,牵扯出多年前的旧怨,说得有鼻子有眼。
京城的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九门戒严,五城兵马司的兵士日夜巡逻,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康忠郡王率先拿出传位旨意,经查验笔迹印鉴无误,按照先帝对他的器重,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太过疑异。毕竟四皇子废了,另外一个更是不必提,好像真没得挑。
可还是隐隐有质疑的声音传出。然而,所有的风波都在胥衡绝对的力量和铁腕手段下,被迅速且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驻扎在京畿之外的数万边军精锐并未如某些人期盼的那样撤走,反而以“护卫新君、稳定京畿”的名义,更加明确地控制了各处要害。几次不痛不痒的试探性哗变,尚在萌芽阶段便被雷霆手段粉碎,主谋之人或被下狱,或被当场格杀,毫不留情。
在彻底掌控局面后,胥衡联合几位在朝中素有威望、且在此次风波中保持中立或支持皇帝的老臣,直接拥立章修继位。
因新朝初立,特命北疆统帅胥衡为镇国大将军,章修也丝毫没提撤军一事。
登基大典推迟,只先改元“顺和”,等先帝入帝陵再说。
京城在新旧交替的诡异气氛中,缓缓度过了最动荡的时期。虽有血腥,但在胥衡的强大掌控下,大局终究是稳住了。
街市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茶馆酒肆间的议论也渐渐从帝后之死、朝堂惊变,转向了对新朝的观望和期待。
而在小院之内,距离那个能“回家”的期限越来越近,江愁余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温水上慢慢煮的青蛙,表面看着还能瘫着,内里却早已焦灼得坐立难安。
胃口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以前能干掉两碗饭外加一盘点心,现在对着满桌珍馐,筷子扒拉半天也吃不下几口。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对着话本子也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蔫蔫的,仿佛一颗被晒瘪了的小白菜。
更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是,胥衡这两日突然变得异常忙碌。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她睡熟了他才回来,天不亮又没了人影。问就是“公务繁忙”,具体忙什么,却又语焉不详。
偏偏这人忙成这样,还不忘每日雷打不动地搜罗新鲜玩意儿送来给她解闷。今天是最时兴的江南点心,明天是新打的首饰,后天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盆会唱歌的怪鸟,虽然不太好听就是了。
这反常的举动,让江愁余那颗本就患得患失的心更是悬到了半空。
她忍不住揪着前来探望她的王华清吐槽:“你说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忙得脚不沾地,还有空天天给我送这些?这糖衣炮弹打得我心慌意乱!我严重怀疑他是想搞个大的,比如弄个什么惊喜……”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
王华清如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母性光辉,正慢条斯理地捏着一颗腌得透亮的酸杏往嘴里送,听得津津有味。见江愁余一副愁肠百结、食不下咽的模样,她眨了眨眼,将自己面前那碟子光看着就让人牙酸的杏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喏,尝尝这个,开胃的。”
江愁余正愁得没处发泄,顺手就拈了一颗扔进嘴里。
下一秒——
“我了个豆,”她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眼睛紧紧闭上,酸得倒抽冷气,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感觉天灵盖都被这股酸劲冲开了!“快给我水,这什么玩意儿?!好酸!”
王华清看着她被酸得挤成一团的模样,非但不同情,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慢悠悠地递过一杯温水,上下打量着江愁余,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探究和了然。
“啧,”她摸了摸自己小腹,一副经验人士的口吻,“你这又是茶饭不思,又是坐立难安,还怕酸……跟我说实话,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江愁余正灌着水冲淡嘴里的酸味,闻言猛地一愣,水都忘了咽:“啊?”
反应过来之后,她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迟了有些日子了?最近心思全在“什么时候走”和“胥衡在搞什么鬼”这两件大事上,这种小事根本没留意。
可恶的龙傲天,都让她焦虑到这种程度。
王华清瞅她这模样,叹了口气,语气却更加笃定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看你,别胡思乱想什么惊喜了。八成不是他要给你惊喜,是你……要给他‘惊喜’了。”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江愁余的手背,眼神往她小腹瞟了瞟。
江愁余先是一懵,随即反应过来她在暗示什么,顿时疯狂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无性繁殖啊??
她否认得又快又急,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被这离谱猜测惊到的炸毛。
王华清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肯定,不似作伪,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好好好,不是就不是,看把你急的。”她连忙安抚地拍拍江愁余的背,“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看你症状像嘛。既然不是,那估计就是你这几日心思太重,影响了胃口。”
她顿了顿,继续安慰道:“至于胥少将军……他或许是真忙呢?如今这局势,他刚……总之千头万绪,忙些也是正常。你
若真想知道他在忙什么,晚上他回来,直接问问不就得了?何必自己在这里瞎猜,徒增烦恼。”
江愁余听了,觉得有理。也是,与其自己在这里东想西想内耗,还不如打直球问问。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真的要搞个什么“惊喜”吧?
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晚上我问问他。”
心情稍定,她看着好友不住轻柔抚摸小腹的动作,想起一事,问道:“你如今身子重了,长途跋涉不便,是不是就留在京城养胎,不回昌平镇了?”
王华清颔首:“嗯,他担心路上颠簸,于我于孩子都不好,便商量着先在京城生下孩子,养好些再说。”她说着,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拉住江愁余的手,“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那地方清静雅致,最适合养胎不过了。我们也不必再去麻烦族中亲戚或另寻住处了。”
上回江愁余给她的礼物,回去一看,直接愣住——京中的一处宅子地契。
江愁余摆摆手,浑不在意:“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着正好,也添点人气。”她送地契纯粹是当时觉得自己反正要走了,这些身外之物留着无用,不如送给朋友行个方便。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王华清便被禾安送回去了。
送走好友,江愁余重新瘫回榻上,脑子里却不像刚才那么乱了。
直接问吗?
也好。
直到夜半,江愁余强撑着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只磕头虫,手里的话本子早就拿反了。就在她快要一头栽进梦里时,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赶紧坐直了,揉了揉眼睛,摆出一副侦察的表情。
胥衡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榻上那个明明困得眼睛都红了却还强撑着的江愁余,微微一怔。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将身上带着寒气的外袍脱下挂在一旁,才走到榻边,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她有些泛红的眼角,声音低沉:“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别等我吗?”
江愁余被他指尖微凉的触感激得缩了一下,但没躲开。她仰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衣服是日常穿的常服,没换新的;语气正常,甚至比平时还软和点;神情虽然有点累,但眼神清亮,看她的时候还挺专注。
嗯,初步判断,表面正常。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不打太极了,直接进入主题:“那个……你这两日,天天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忙什么大事呢?”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而不是查岗。
胥衡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平淡:“没什么,只是朝中一些琐事需要处理。新帝初立,百废待兴,难免忙碌些。”
他也没说错,但江愁余还是疑惑了一阵子,龙傲天没登上皇位这对吗?跟原著结局差太多了吧,374号给出的说法是鉴于任务主线大致未偏离,接下来任务完成以男主的好感度为标准。
江愁余心想,能说出这话,那确实是对任务业绩没招了,感觉放了一太平洋的水。
胥衡对她的好感度在99%,也就是说只差1%就可以完成任务。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百分百,但江愁余希望再慢一点,她还想再多些日子,起码好好道别。
回忆完毕,江愁余听着这借口,眯了眯眼:“哦?是吗?可我听说长孙先生他们今日都休沐去城外跑马了。”言下之意:你手下核心员工都放假了,你这个当老板的忙到半夜?
胥衡面不改色:“他们负责的事务不同。我需统筹全局,自然繁琐些。”
江愁余:“可有线人报,你根本没去当值!”
“谁?”
“你别管!”
胥衡不用猜都知道是公孙水,就他整日闲着无事看热闹。
“……查一桩旧案,在四处寻些线索。”
江愁余:“什么旧案?”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江愁余丝毫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胥衡睫毛颤了颤:“……总之和东胡有关。”
江愁余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请问胥少将军,那你还有空日日往家里送最新鲜的江南点心、还有那只吵死人的破鸟吗?”
胥衡:“……”那鸟还是不吵吧……
他看着她那双明明困得不行却闪烁着“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光芒的眼睛,终于败下阵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想等她生辰那日再给她个惊喜,如今看来,是瞒不住了。
他握住她下意识揪着衣角的手,放在掌心,同她对视:“好,不骗你了。我确实不是在忙公务。”
江愁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
胥衡看着她瞬间绷紧的小脸和眼底那丝藏不住的紧张,低笑了一声,不再卖关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不算大、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细腻的木盒,递到江愁余面前。
“打开看看。”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木盒吗?
江愁余有了些猜测,看了看他,接过来。盒子触手温润,她轻轻打开盒盖——
丝绸之上铺着各色饰品,并非金银打造,而是用一种色泽温润、略带纹理的玉料精心雕琢而成,造型简洁却别致,戒圈打磨得极其光滑。
而在戒指旁边,还放着好几样其他的首饰——一支雕成青鸟衔珠模样的木簪,一对小巧的银杏叶状耳坠,甚至还有一串打磨得圆润可爱的木珠手链……材质相同,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江愁余一下子愣住了,她抬头看看胥衡,又低头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想起之前自己随手送他的那个白玉扳指,他竟一直记着。
“你……你这几天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就是去捣鼓这些了?”她拿起那枚戒指,指尖能感受到上面每一道细心打磨的痕迹,甚至能看到某些地方略显生涩的雕工,显然制作者并非熟手。
胥衡难得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想着……总该回赠你一样我亲手做的。”他瞥了一眼那盒子里堆得有点满当的首饰,语气略带一丝无奈,“只是初学手艺不精,做废了许多,这些是勉强能看的。”
江愁余看着盒子里几乎可以开个小摊的首饰数量,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忍不住吐槽:“你这哪是回赠一样……你简直是把人家首饰铺子的都搬回来了吧?”哪有送人礼物送一盒子的,还是自制新手练习作!
胥衡被她吐槽得有些窘迫,却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取过那枚戒指,执起她的右手,低声道:“试试这个。”
他的动作轻柔,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颤栗。江愁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戒指缓缓套入她的中指——大小竟然刚刚好,既不松脱也不紧绷,恰好契合着她的指围。
胥衡看着戒指稳稳地戴在她的手指上,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下来。
江愁余也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大拇指,她比较俗,中指就很好。
“那日的话,我没有说完。”
“我说,下一步,我们慢慢来。”
“现在,我想问的是——”胥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你可愿此生同我一路?”
了结父辈恩怨,此时的他才仅仅是他,无关其他,才有资格问出这一句。
江愁余只觉得眼眶猛地一热,鼻尖发酸,怎么有人把表白说得这么像拉人入伙啊?
她张了张嘴,正要脱口而出时——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胥衡好感度达到100%,终极任务‘获取百分百好感’已完成。恭喜宿主,任务圆满成功。脱离程序启动倒计时:10、9、8……】
脑海中骤然响起的系统电子音瞬间扰乱她所有的情绪。
江愁余:等等!
倒计时还在冰冷地继续:【7、6、5……】
她继续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在倒计时终于停住,随即而来的是374号的哭腔:【哇呜呜呜,我好感动!】
江愁余看着眼前等着她说话的胥衡,脑海中却在对374号问道:刚才是总部吗?
374号:【是,但它现在走了,所以我才能拿回权限。】
江愁余: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374号:【一日,也就是明日。】
……
江愁余压抑住闷闷的情绪,眨了眨眼,“其实吧……”
“要不然……”
“或者说……”
“你再考虑一下?”
说出这几句,她就感觉自己完了。
因为眼前之人脸色从略带笑意到平静再到难看,只花了短短三秒,他捏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近了些:“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变卦?
江愁余尴尬地笑了一声,胡乱找了个理由,“说不准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
胥衡:“譬如?”
说自己坏话还挺难,江愁余挠挠头:“我懒,不爱做饭,不爱做家务。”
胥衡:“你会吃饭就行了,我就喜欢你一顿吃三碗。”
江愁余:“……”我说够了,后半句不用再说。
“我没有多少钱,养不活我们俩。”
“……你穷不是一直如此吗?”
江愁余:“……你过分了!”
挑不出自己的毛病,她准备从胥衡入手,“你不让我多看话本,但我又是个看话本迷,两个人兴趣爱好不一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谁说我不看?”谁料胥衡颇为奇怪说道。
“你看?”
“……你最新看的那本,主人公倾慕小将军,可小将军始终心属宴席上一曲惊鸿的淑女,却不想那淑女便是主人公
的同父异母的姐姐,两家联姻,主人公被抢走婚约……”
“好了,不准剧透。”怎么还是虐文走向啊,当时买的时候明明说是甜文,文案诈骗!
江愁余盯着胥衡,后者一脸‘我就知道你在闹脾气’的神情。
她累了,随便了。
眼见江愁余又是一幅勿扰的平静模样,胥衡直接将她拉到怀里,继续道:“说不出理由,那此事就定下了。”
江愁余:……你有点霸道了哥。
第116章 宿舍龙傲天非让我给名分的一生。……
这一夜,江愁余睡得极不安稳,无数次惊醒。胥衡始终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尽管心中疑虑更深,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她每次惊醒时,替她理杂乱的头发。
第二日清晨,胥衡照例需要上朝,新朝事多,饶是他也轻松不了。
他动作放得极轻,却发现江愁余也睁开了眼,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再多睡会儿。”他贴了贴她的额头。
江愁余摇摇头,也跟着起身:“睡不着了,我陪你用早膳。”
木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往日爱吃的点心摆了一桌,江愁余却吃得心不在焉,筷子数次伸到半空又忘了要夹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胥衡。
胥衡将她的恍惚尽收眼底,放下筷子,低声道:“今日事不多,明日我休沐,带你去京郊别院转转如何?你之前不是说想泡温泉?正好散散心。”
江愁余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干:“……好啊。”
胥衡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起身更衣准备入宫。
送他到了院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直至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江愁余都迟迟没有动弹。
直到禾安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她才恍然回神,转身快步走回屋内,说自己想小憩一会儿,禾安应了声,守在外边。
江愁余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起笔。
脑海中浮现总部的声音:【严禁向任务世界人物透露穿书者身份及系统相关信息,违者将受到严厉惩罚。】
笔尖悬在半空,颤抖着,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她不能告诉他真相。不能告诉他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能告诉他她的离去是注定,不能告诉他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任务。
一个字也不能说。
——告知她即将离去,归期无望?
——感谢他这段时日的照顾与情意?
——劝他忘了他,另觅良配,幸福安康?
比笔墨更快的是脸上的眼泪,砸在信纸上,她一边想,一边不住地吸着鼻子,肩膀微微颤抖。
“这算什么啊……”她哽咽着低声自语,带着浓浓的鼻音,“简直比我看过最狗血的话本子还要虐……强行BE……系统你没有心……”
万般措辞她还是下不了笔,心头空落落地疼。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夹杂着禾安的声音。
“余余!余余在不在里面?让我进去!”
是王华清的声音,而且带着难得的惊慌失措。
江愁余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身,快步过去打开房门。只见王华清脸色苍白,发髻都有些散乱,额上全是细汗,正急得快要哭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江愁余赶紧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手臂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余余!”王华清一见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陡然就落下泪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夫君……我夫君他不见了,从昨日午后出去访友,至今未归,他从未这样过,便是耽搁了也定会派人回来说一声的。我……我实在没办法,找了好几处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来求你……求你让人帮忙找找。我……我心里慌得厉害……”
她越说越急,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更差了。
江愁余一听,也觉事态严重。王华清的夫君只做些小生意,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结怨,在这京城即将稳定下来的当口突然失踪,绝非好事。
“你别急,别慌!我这就派人去找!”江愁余立刻扭头对禾安吩咐,“快!立刻安排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赶紧去寻人!要快!”
禾安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应声跑去。
江愁余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王华清,连声安慰:“放心,没事的,肯定没事的,许是遇到什么故人耽搁了,马上就能找到……”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江愁余往屋里扶,“你先坐下歇歇,缓口气,你脸色太差了。”
王华清心神俱乱,全靠一股劲儿撑着,此刻被江愁余扶着慢慢往榻边走,那紧绷的弦稍一松懈,忽然捂住肚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就往下载去。
江愁余用尽力气才勉强撑住她,感觉手下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僵硬,“你怎么了?肚子疼吗?”
王华清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江愁余的手臂,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嘴唇都失了血色。
“快,快去请寇伯!”江愁余朝着院外厉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院外肯定还有守着她的暗卫。江愁余艰难地将王华清半抱半扶到榻上躺下。
看着好友痛苦蜷缩、面无血色的模样,江愁余的心揪成了一团,什么离愁别绪、系统倒计时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恐慌和担忧。
很快,寇伯被几乎是架着飞奔而来。
一番紧急的诊脉查看后,她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王娘子这是急火攻心,又兼劳累过度,动了胎气!脉象很不好,恐有小产之兆!快,取我的银针来!先施针稳住脉象再说!”
江愁余连忙递上针囊。寇伯屏息凝神,手法娴熟地在王华清的几处穴位上落下银针。
一番紧张的施针后,王华清的痛苦的呻吟声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寇伯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暂时稳住了,但万万不能再受刺激,需绝对静卧安养。我开一副安胎固元的方子,立刻煎来服下。
能否保住……就看今夜了。”
江愁余的心沉甸甸的,立刻吩咐人按方子抓药煎药,她看着昏睡过去却依旧不安稳的王华清,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厉声问道:总部,是不是你做的?
短暂的静默后,那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响起:【任务已完成,系统对该世界的能量投放逐步减少。我曾经告知宿主,能量场减弱会导致世界运行出现微小波动,部分与主线关联性较弱的人物存在可能会因能量支撑不足而出现异常或消散迹象。】
江愁余:可明明说过还有一天?!
总部:【这是正常消散,并非系统主动干预。】
江愁余打断了系统冷冰冰的解释,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是不是我走了,能量场稳定下来,他们就会恢复正常?阿清的夫君就会回来?她和她孩子就能平安?
总部回答得干脆利落:【是。宿主的存留是此世界最大的不稳定变量。变量清除,世界将依据原有逻辑自动修正微小悖论,恢复稳定运行。】
江愁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走了之后,这具身体……会怎么样?’
【无灵魂驱动的任务躯壳,将随之能量化消散。】总部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波澜。
……消散。
原来如此。
她的到来是意外,她的停留是任务,而她的离开,才是这个世界回归正确轨道的方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能量,牵连着那些她所在乎的人。
江愁余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挣扎、痛苦和不舍,都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所取代。
她走到榻边,用温热的巾帕仔细地、轻柔地替王华清擦去额间的冷汗,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俯身在她耳边,用肯定的声音说道:“别怕,会没事的。你夫君……我会替你找到的。你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仿佛听到了她的承诺,昏睡中的王华清紧蹙的眉头似乎真的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江愁余接着转身,回到书案前,她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信纸。这一次,她的手很稳,没有再流泪。
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了寥寥数字。
她提笔,蘸墨,落下——
“人有归途。不必寻,勿强求。”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笔搁下的瞬间,她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环顾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许久,目光掠过窗外,似乎能看到远处皇宫的轮廓。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系统,我要脱离世界。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指令下达的瞬间,她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瞬间陷入了无边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书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纸,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下,轻轻颤动了一下。
片刻后,禾安带着王华清的夫君匆匆赶来,后者也不知自己去了何处,明明记得是朝着归家路走的。
榻上,王华清原本痛苦蜷缩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放松了下来。腹中那躁动不安的小生命,也奇异地归于平静。
院外,街巷依旧喧嚣。
如同帷幕的黑暗,失重的飘荡。
江愁余的意识像是一缕无根的浮萍,在那条寂静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时间失去了意义,方向早已迷失。
她记不清自己漂了多久,一年,一个世纪,或者只是一瞬?
所有的感触变得如同隔着一层浓雾,看不真切。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374号带着些许的歉意,还有哭腔:【对不起宿主,是我没用,连最后一天都没……】
【任务完成,宿主你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
【还有,宿主还记得你可以向系统提出一个要求吗?限制:不影响攻略结果和主线剧情。】
……
就在374号以为江愁余不会说话时,她开口道:让那个人回来吧。
接收到要求的374号:【奖励已投放,感恩你为攻略系统做出的杰出贡献,向你致敬!】
……
又是无穷无尽的飘荡,直至眼前出现刺目的亮光,耳畔有许多嘈杂的声音。
“唔……”江愁余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沉重地颤动着,艰难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略显陈旧的白灰顶,角落里还有一小块她记得很清楚的水渍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泡面的味道?
“小余?你醒了?!”一个带着急切和担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江愁余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见室友黎洱的脸凑在床边,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我这是在哪?”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涩。
“宿舍啊,不然还能在哪!”黎洱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你可吓死我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就晕过去了,差点没把我手机吓掉。”
宿舍?晕倒?
江愁余猛地完全清醒过来,她撑着手臂坐起身,不算轻的重量在她右掌心,她定睛一看——真是某团拼好饭界面。
窗外是熟悉的校园景色,还能听到楼下篮球场的拍球声和隐约的喧哗。
她……回来了?
“我……晕了多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度正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没有那枚戒指。
“就几分钟。”黎洱递过来一杯温水,“快喝口水缓一缓。要不然咱还是别点拼好饭了吧,等着,我这儿还有包饼干你先垫垫。”
她絮絮叨叨地转身去拿饼干。
江愁余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如此真实,她慢悠悠喝了一口。
“喏,快吃。”黎洱把饼干塞进她手里,又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你刚才晕倒的时候,嘴里好像还在嘟囔什么……‘系统’、‘别走’什么的……吓死人了,你是不是最近穿书小说看多了,做噩梦了?”
江愁余拿着饼干的手猛地一颤,她勉强对黎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能……是吧。”
黎洱没怀疑,看了看她,叮嘱道:“能站起来吗?我请你去吃鸡公煲,这下应该没什么人了,把书带上,下午第一节上马原。”
她说的鸡公煲是学校里美食榜top1,堪称顶流,人多到爆炸。
唉,都回来了,还能不过咋地。
“行。”江愁余很快调整好心态,缓了会儿,隔了一辈子没吃,怪想念的。
两人收拾好书往外走,黎洱还在说:“有一说一,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我原来还以为你低血糖了,结果忽然想到你早上是吃了碗热干面外加一笼煎饺。”
江愁余摸了摸鼻子:“……有吗?”她都忘了好不好!
黎洱:“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江愁余瞅她:“龙傲天非要让我给名分的一生。”
黎洱:“……斯达普,这个文名放在某江我都不会打开,谢谢。”
江愁余:强者寂寞啊,说真话没人信。
第117章 福利回到曾经攻略的世界。……
回来的生活,一切熟悉,又陌生得恍如隔世。
江愁余努力让自己重新融入这条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轨道。她按时上课,挤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吃着味道普通的饭菜,和室友插科打诨聊着明星八卦和专业课的变态老师。周末,她会坐上回家的地铁,听着报站声穿过大半个城市,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江父看到她回来,自然是高兴的,招呼着她先休息,做了一桌子江愁余爱吃的菜。饭桌上,江母依旧会絮叨她“又瘦了”、“学习别太累”,江父则会一边看新闻一边偶尔插话问两句学校的情况,江母让他赶紧停在鉴宝节目。
江愁余看着电视里专业的解说,刚好也是一幅古人画卷,她咬了咬筷,忧愁问道:“如果我穿越了,你们会想我吗?”
江父看了眼自家闺女,默默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高声的音量播放:“……孩子沉迷穿越小说,父母该怎么办,首先不能暴力制止……”
江愁余:“……”
江母:“……”她看向江愁余,淡定说道:“想,如果你能带些这种珍作就好了。”矛头直指节目中的画卷。
江愁余觉得有些时候自己心大,也离不开这么靠谱的爸妈。
待得久了,江母又开始习惯性地催她赶紧回学校学习去,别影响她和江父出去旅游。
江愁余老实地拿出根本没收拾过的行李箱,带了些江父做的零嘴准备回学校和室友分享。
车到了学校门口,她费力地提着行李箱,忽然抬头看到某个略显相似的背影时,愣了愣,回过神之后抿紧唇拖着箱子回寝室。
她再也没有看过任何与古代、穿越相关的小说电视剧,书架上那本曾经被她买来却不曾打开过的小说,
上面四个大字《宁不为臣》。
但时间比所有人想的要快,两年的日子如同溪流看似平稳地向前流。
转眼间,已是大学毕业前夕。
论文答辩顺利通过,散伙饭吃了一顿又一顿,校园里处处贴上了毕业季的标识。室友们有的忙着签约工作,有的筹备着毕业旅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未来的规划。
江愁余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拍照留念。阳光很好,笑得也很灿烂。只是在相机定格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恍惚。
在这一次之前,她已经经历过更为匆促的离别,眼前的这些,反而显得漫长了。
她还没有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考研?工作?似乎都可以,又似乎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她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宿舍里最后一点家当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显得有些空荡。
最后一顿散伙饭,她们没选吵闹的饭店,而是在学校后门那家吃了四年的小馆子,点了满满一桌熟悉的菜,却没了胃口。
黎洱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未来几年还要继续扎根在这片校园。她吸溜着一口酸汤,看向对面安静吃着菜的江愁余:“小余,你真确定啦?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不再试试别的城市?或者跟我一起考研呗?”
江愁余放下筷子,笑了笑:“还没想得太具体,先回去看看吧。你知道我的,对这些没太大想法。”
闻言黎洱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感慨道:“小余,我发现你从大二下开始真的变了好多。”
江愁余抬眼看她:“有吗?”
“有啊。”黎洱点头,“以前你多没心没肺啊,天天傻乐,啥事儿都不往心里去。但是现在吧……说不上来,就觉得你安静了好多,眼睛里好像……藏了事。”她努力形容着那种感觉,“就感觉你好像偷偷出去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然后回来假装没事人一样。”
江愁余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满脸郁卒:“我也会成长的,好吗?”
成长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颇为突兀。
跟小咸鱼翻身一样。
黎洱依旧敷衍回了三字真言“好好好”,点了点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挤眉弄眼地凑近,压低声音:“哎,说真的,那个老是给你送奶茶、约你看电影的经管系师兄,人挺不错的呀,你真一点不动心?这都要毕业各奔东西了,再不谈可就没机会了!你该不会是……心里早就有人了吧?”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江愁余却并意料中的害羞或否认。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嗯。有。”
“哇!真有啊!”黎洱瞬间来了精神,“谁啊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吗?哪个系的?我们认识吗?”
江愁余摇了摇头,“不是学校的。”她顿了顿,“他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国外?”黎洱猜测道,“异国恋啊?那确实挺难的。”
“怎么恋的?网恋?”
“话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好了,我默认你是网恋,还有下次发小某书帖子记得换号。”
这件事还颇为黑历史,刚穿回来的江愁余曾经也想过找方法穿回去,试了各种方法,还不惜上网求助众多网友。
当然,结果就被当成抽象人了,帖子还被黎洱刷到了,在宿舍自此成名,别说江愁余了,连其他室友都把穿越小说收拾到箱底了。
江愁余:“……”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黎洱笑完之后干脆举起倒满了饮料的杯子,试图活跃气氛:“好啦好啦!不管在哪,不管以后干嘛,希望我们就算各分东西,也都能一切顺遂,前程似锦!来,以茶代酒,走一个!”
“前程似锦!”
江愁余也笑着举起杯子,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散场后,送别黎洱,江愁余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人流,走向了回家的地铁站。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父母还在享受他们的夕阳红旅行团,归期未至。江愁余将背包随意扔在沙发角落,把自己也瘫了进去。
“好饿,但不想动……”她盯着天花板嘟囔,最终认命地摸出手机,熟练地戳开黄色软件,点了份豪华版拉面外加一份热卤。
外卖很快到了,她一边看着下饭综艺,一边慢吞吞地吃着。
吃完饭后,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从沙发上蠕动起来,准备进行睡前最重要的仪式——洗漱。
就在她一只脚刚踩上拖鞋的瞬间——
“滋啦……滋……”
一阵极其微弱、像是劣质耳机接触不良的电流声,突兀地在她耳边炸开。
江愁余动作一顿,嫌弃地皱了皱眉:“楼上大哥又在家搞电焊了?还是我路由器要寿终正寝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灯,又瞥了眼电视——一切正常。
可那电流声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滋滋啦啦的,吵得她脑仁疼。
“什么情况?我家电路要成精了?”她捂住一边耳朵,感觉这动静有点邪门。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去检查一下电闸时,那嘈杂的电流声猛地一收,汇聚成一个冰冷却无比熟悉的电子合成音——
【宿主。】
江愁余:“!!!”
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手里的拖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卧槽?幻听?还是低血糖又犯了?这声音……这调调……不是吧阿sir?又来?
她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像是对暗号一样,在心里默念:……374号?’
【是的,请允许我向你问好。】电子音秒回,确认无误。
江愁余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缓缓地把自己重新摔回沙发里,面无表情地望天。
来了来了它又来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语气充满了咸鱼的怨念和摆烂式的嘲讽:‘怎么着?尊贵的总部是又双叒叕缺壮丁了?哪个小世界天花板又塌了需要我去糊?还是说你们搞KPI考核,逮着我这一只羊往秃了薅?’
她都已经“死”回来这么久了,就不能放过她吗!难道在异世界打工也有售后回访?!
【否定。】374号的声音相比于以前,现在倒是平稳了许多,简而言之,像个正常人了,【并非发布新任务。此次联络宿主,是因总部近期进行过往任务结算稽核,发现宿主账户内仍有未使用的剩余积分。根据条例,需进行处理。】
江愁余愣了一下。积分?她以为上次提出那个要求就已经两清了。
‘所以?’她有点莫名其妙,‘你们是来提醒我,我还有个虚拟币账户没销户?’
【提供兑换选项。】374号一板一眼地回答,【选项一:将剩余积分按当前汇率兑换为此位面流通货币。】
江愁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钱?!虽然她是条咸鱼,但咸鱼也是要吃饭的!毕业即失业的压力还是有点大的!
然而,还没等她发出“还有这种好事”的感慨,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或者,】它顿了顿,像是在读取某项条款,【宿主可选择兑换一项……‘福利’。】
‘福利?’江愁余立刻警惕起来,就像听到老板说“公司是你家”时的打工人,‘什么福利?先说好,太过分的我不干啊!卖身契我可是已经到期了!’
她可不想再被绑去哪个奇怪的世界完成什么奇葩任务了!
完成一次心碎一次。
374号似乎检测到了她的抗拒,电子音平稳地继续道:【由于系统升级,商店更新,上线诸多福利,已为宿主推荐匹配度最高的福利,此项福利为一次性体验项目,无需绑定任务,无强制要求。能够让宿主回到曾经攻略的世界,按照宿主的积分大概可以兑换到半个月,宿主是否要兑换?】
回到……那个世界?
半个月?
江愁余的大脑还在努力消化这过于冲击的信息,然而,她的身体占据了上风,几乎是374号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一弹而起,脱口而出,声音又急又响,在空荡的客厅里甚至带上了回音:
“换!我换!就换这个!”
冰冷的电子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
【兑换确认。福利已生效。能量灌注启动——】
根本不给江愁余任何反悔、质疑或者哪怕多问一句的机会,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倒计时读秒声再次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倒计时:5、4、3——】
“喂!等等!能不能先换个衣服?”江愁余难得慌了,试图打断这来得太快的流程。
【2——1——】
读秒无情地终结。
【通道开启。】
嗡——!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
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失重感袭来。
“我现在头发应该不油吧——!”失去意识前,这是江愁余唯一的念头。
下一秒,天旋地转,万象更迭。
